新帝登基千头万绪,首先景顺帝没留下任何管事尚宫,他晚年清算云氏,罢黜了宫里好多从前听命于云皇后的人,殿中省几乎全废,但是他又没选新的,因为后来他用惯了听话的傀儡。
进宫议事大臣们一来二去也发现端倪,颇有微词,成天在新帝耳边念叨,说这样不好,不成体统,宫内六局是祖制,祖制不能违。
温镜无可无不可,任命张晏吉重整六局,不过安排了一名副手,是个叫做杜绡的女子。朝中遂知这是一个信号:新帝不打算搞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一套,你们不必忧心,该是身居高位还是身居高位,只要好好办差,没人挑你们错处,同时你们也别想拦着新帝提拔自己的人手。
这就好办了,朝臣们一颗心纷纷揣回肚子,心思用到正事上,而这头一件的正事,便是年号。
按照本朝惯例,继位的皇帝为表孝心,承接皇考遗志,往往择先帝年号的后头一个打头起新的。比方说本朝,前头是“景顺”,那么新的年号第一个字便应当是“顺”,而后再由礼部和太常寺商量着再添一个字形成新的年号。他们给选的是“顺庸”两个字,庸乃功绩,《左传》有言,告之以文辞,董之以武师,君庸多矣,迟速唯君。这是寓意新帝一定可以尽快把持朝政,“迟速唯君”,而将来也一定文张武驰,功照青史。
其实呢,太常寺是多番打听,一来新帝母家出身居庸温氏,而且听说新帝有一把不离身的剑,很是喜爱,就叫做采庸,都跟庸这个字沾亲带故,因此择了这个字。往礼部一报,礼部几个大人都觉着妙极,皇帝一定喜欢,遂就此拍板,庸这个字好啊,真是好,一定能让他们好好露露脸。
然而皇帝说不好,没有余地,不好,原本觉着十拿九稳的大人们面面相觑,当头一瓢冷水。又绞尽脑汁择了“顺天”、“顺德”等等,皇帝依旧没点头,这下实在没辙,奏表上到省台,建议朝廷集智,大家伙一起想想。
这棘手差事别一头栽在咱们手里,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议事这日,大家觉着这事怎么着也得议上大半日,纷纷吃饱喝足打点精神,做好持久战的准备。谁知中书省一位新入朝的大人先头第一个提了一议,皇帝立刻有了采纳的苗头。
中书舍人朝与歌:“万邦咸宁,恩加宇内,微臣认为‘宁宇’二字甚好。”
嗯…众位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挠挠头,好是好,但它不以顺字打头,这不合规矩啊。有人便提出异议。
龙椅之上温镜淡淡道:“朕昨日细观《国礼》,并没有这项规矩。”
众人一听,那是没有记载,可是前头几位都是这么来的,算是不成文的规矩,谁知皇帝又道:“不成文,要么是不合理,要么是不重要。或者众卿想要重修《国礼》?”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圣祖皇帝留下来的东西,谁敢乱改。只是规矩说改就改,总是让有的老大人心里没着没落,因此辩论开来。
间隙温镜和下面朝与歌对视一眼,非常满意,因这个年号本来就是先头温镜授意朝与歌提出来的。而且,本该议论“宁宇”两个字好不好,但是眼下却在议论能不能舍弃“顺”字,仿佛只要辩出可以不用“顺”字,那么新年号用“宁宇”便是顺理成章板上钉钉。君臣两个联手,整个风向被成功带偏。
新帝一朝便以这么一场别开生面的朝议作为起始,开启了宁宇帝手撕规矩离经叛道的一生。
听着朝臣们你一嘴我一嘴的争论,温镜脑海中只响起一个声音。那是多年前扬州城外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有个玄衣人,英挺的面庞狡黠的瑞凤眼,要笑不笑向他道:“冬湖月隐,凝雨为雪,在下李沽雪。”
凝雨元年,我想念你的第一年。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