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规矩,岁日挂桃符,桃符上提的字该由皇后亲题。可是如今宫里没皇后,别说皇后,一个主子娘娘都没有。前几年皇帝非要守全套的大孝,年节也不过,因没论到这项规矩,今年可怎么办?太常寺卿心急火燎到清心殿请旨。
清心殿里却不只有皇帝一人,太常寺卿进来才看见,伴驾的还有一位,正是玄衣卫统领李大人。
玄衣卫,是今上新建立的衙门,整合从前的禁军和无名殿,负责宫城戍卫。前两年大约是皇帝刚登基,诸事不定,这差事须自己人,因此就交给了母家兄弟。只是那位温小将军性情不羁,经常有宫人看见他坐在殿檐上皱着一张脸,还老是听见他跟皇帝顶嘴,今年皇帝大手一挥,将他遣到幽州陪他姐姐镇守居庸关去了。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而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飞鸟与游鱼终要回归故地,今上刚登基就将居庸关节制全权交给了温钥将军,时隔二十年,居庸关终于回到原本的主人手中,温擎将军的大羽弓终于回归本族,温锐握着弓端端正正向温镜拜了两拜。
因此后来玄衣卫就交给了先帝朝执掌过无名殿的李大人。
太常寺卿眯缝眼抬一抬,眼风扫见李大人似乎是呈上一幅什么画,正陪着陛下赏鉴,再大着胆子抻着脖子看一看,似乎是一幅牡丹图。
“什么事?”冷不丁皇帝开口。
太常寺卿连忙收敛思绪,躬身道:“启禀陛下,历年岁日的规矩,宫室殿宇皆要悬桃符,桃符之上须彩云殿主子亲笔题字——”
话说到这他忽然想起来,坏了,彩云殿,彩云殿前两任主子可都姓云,他这、这会不会犯了皇帝的忌讳?
一旁李大人忽然道:“彩云殿是不是改个名儿?”
太常寺卿连忙附和:“正是正是,先前圣祖时中宫也不是这个殿名,后来因着云氏罪人的缘故才更名,陛下大可改换。”
却听皇帝道:“为何要改,云氏只出过云是焉一个罪人,圣祖皇帝的云妃不还颇具贤名吗?且先皇嫡母也姓云,先皇处置云氏党人也并没有累及先辈,种种荣封爵位俱作保留,搁现在朕祭祖还要喊一声皇祖母。”
嗯…是倒是,但是…天底下敢替云氏开脱,只有您一人儿啊。太常寺卿拿不准该怎么接这话,脑袋恨不得埋到清心殿的绣金地毯下头。温镜非常体谅臣工,挥挥手道:“桃符的事朕知道了,你回去吧。”太常寺卿忙不迭谢恩退出去,殿中两人一时无话,温镜忽然问,“你想替你母亲正名吗?”
李沽雪的母亲也姓云,这才是皇帝话里话外将云是焉和云氏区别得如此分明的原因,李沽雪却摇头:“我都没有见过她。”他体念他的心意,拢一拢他握着御笔的手指,“你想改就改,一切看你喜欢。”
温镜身上玄纁二色帝王常服威严赫赫,脸上莞尔一道笑意眉目弯弯:“我喜欢你,你别住胜业坊了,也别住安上门街,住到彩云殿去吧。”
李沽雪无奈道:“朝中好几位老大人有心疾,你可悠着点,看把人吓出个好歹。”
“他们也太容易受惊吓,”温镜若有所思,“不如直接下旨说明白,免得他们一个劲上书,我驳斥一回他们就担惊受怕一回,倒像是我没事故意吓他们闹着顽似的,不如一气儿吓完。”
李沽雪叹一口气:“你下旨说什么?”
“直接说,细论起来你也是云氏后人,彩云殿正主归位,旁的本朝后宫再不进新人。”温镜手指摸过案上画中的花瓣纹路,言语间很是无所谓。李沽雪本想问一句你果真愿意?还有子嗣,皇家子嗣问题多要命,却听温镜又道,“先帝不是留了两个遗腹子?裴玉露正替我管教,说都很成器,放心,他日史书工笔朕必不会叫你担骂名。”
爷怕这个,李沽雪心里一叹,且再说要是有骂名那也是您先背呐。可他的语气笃定如此,加上一张信誓旦旦的脸,真是俊得很,李沽雪笑着环住人。两人望着案上这幅天香夜宴图,李沽雪忽然郑重道:“陛下,玄衣卫与无名卫一脉相承,二回三出牡丹叶如今无人再用,但我一直铭记心中。陛下是花中之王,臣愿做绿叶陪伴今生,臣许诺,一生相护,直至尘土。”
说罢执起温镜的手在指间落下虔诚一吻,殿中宫人内侍早已齐齐背过身噤声,假装不存在,但温镜脸上还是烧起来,嘴上斥他:“犯上作乱。”
李沽雪抛去正经面孔,在他耳边笑道:“陛下将彩云殿赐给臣,不就是叫臣‘犯上’的么?”又指着案上的画,“扶风从东都传回来的好画,臣瞧着画得真好。”
“怎么好?”温镜蒸着脸,淋漓的粉霞直从画纸顺着手臂攀上他的脖颈。李沽雪声音悄悄的:“就是好,蕊珠吐露,牡丹待雨,陛下,画得真像你。”
温镜耳朵也红起来:“没个正经。”
“正经,”李沽雪一手环他的腰,一手握着他的手执起笔,“方才太常寺卿大人说的就是正经事,陛下,臣来题桃符,您赏赏脸,提个头句?”
稍后清心殿的宫人们被遣出来,再稍后宁宇皇帝定下本朝头一副桃符,太常寺卿接过来一看,是上三下四七字联,再一看,哟,既应开春的景又合新朝的年号,这是哪位大人好巧思。
彩云归,天开宁宇。
碧桃生,人在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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