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乘风登玉京 > 285、番外三·扶风
    扶风陪着温镜在仙医谷治病,后来又陪着温镜度过了格外煎熬的一段时日。缘何煎熬,因为那段时间温镜身上的病虽然日渐起色,但心里头的病却一日重似一日。后来裴师坦白,是他出的主意让李沽雪远走高飞,如此多少是能给温镜留一线希望和一点念想。


    抱着这一点念想,温镜不知道裴师口中的云梦豆蔻还存不存世,即便还存世,也不知道李沽雪能不能及时找着,因此煎熬非常,全靠扶风悉心开导照料。温镜登基以后十分知恩图报,给扶风挂了一个弘文馆令使的职,允他四处游历,观览名画古籍,扶风十分喜欢,便也时不时着人传回来一些精细拓本投桃报李。


    这日温钰进来,一眼看见皇帝案上的画就看出来是谁的手笔,一口气便憋在嗓子口,原先要报什么事给忘了个干净。


    这么不尴不尬过得一刻,温镜实在心烦——以前是温钰瞅他心烦,现在是他瞅温钰心烦——索性道:“你行不行,要不然我赐你一味十日连生散,看看人家会不会发发善心赏脸回头看你一眼?”


    温钰狂怒,但是十分无能,只得瞪他,而后手上奏表往御案上一撂扭头就走:“行,户部你另请高明,我不管了。”


    “哎,别。”温镜连忙要拦人,却不必劳他这皇帝大驾,殿门口李统领客客气气将人遣回来。


    “你不管谁管,过两年丘相就得致仕,你不替我管账谁替我管?别动不动想着撂挑子,”温镜笑眯眯,“你有的感谢我,消息我已经放出去,说你玩忽职守大不敬,马上治你的罪,和十日连生散也差不离。”


    他闲闲一叹:“你也别不信,清算忠臣也算是老李家祖宗留下来的传统。”


    一旁李统领落井下石:“温大人怎一脸见了鬼似的?陛下是为你好,您将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辅,这不怕您不能服众,先假称要收拾您试试看谁有异心么?这是给您清路呐,您还瞪什么眼?”


    温钰果然不再朝着温镜瞪眼,开始朝着他瞪眼,半晌却直愣愣地问:“什么时候传出去的?他要回长安么?人…到哪了?”温镜笑而不语,温钰再次吃瘪,气闷片刻吐出两个字,“昏君,”又瞟一眼李沽雪哼一声,“媚上惑主。”


    “昏君”温镜果然很昏,很霸气地一挥手:“骂我可以,骂他不行。你再胡说我让你一辈子见不着人,并且叫他去给穆白秋当副手。穆白秋可比你会疼人,两人又都喜欢画画,也算志趣相投。”


    这大约是敲在温钰死穴,嚣张的面目一瞬间收个干净,讷讷片刻又自嘲道:“我和他…恩怨太多,恐怕他还真的不愿意见我。”


    温镜十分惊奇:“恩怨,能比我俩还多么?温钰,你不如直说你自己做的事太孙子。好好赔礼道歉反省错误,不然即便扶风愿意,我也不许你见他。说,你到底错没错。”


    温钰听见这话又开始瞪眼:“你到底谁家人?”


    温镜理直气壮一指李沽雪:“李家。”


    “你。”温钰气得噎住,可见是出息了啊真是出息。回过神来他想,不对啊,你本来就是李家人啊。


    可见温镜也就这点出息。


    这时舌灿莲花的户部尚书温大人忽然完全说不出话,因为从内殿转出来一人,眼睛清亮如北柄,身姿挺拔如松木,望他一眼欲言又止。温镜叹道:“你出来干什么?他还没认错。”说罢又叹一口气,领着李统领出去,说要去太液池逛逛,将清心殿留给相对发呆的两人。


    出得殿来李沽雪劝慰道:“咱们再操心也没用,你哥的错只有一个人说得算。”


    温镜掩在袖中握上他的手:“你说扶风会原谅他么?”


    李沽雪摇摇头,不好说。宫路长,长得过一生长不过情,而情之一字谁又说得准。他回握住温镜的手:“你说呢?”


    可惜这事温镜说的并不管用,可见有些事即便是帝王至尊也左右不得。


    其实只要温镜发话,扶风不可能不从——从前白玉楼第一回夜探吴记,他向韩顷通风报信,害得温镜差点没命,因着这事扶风总是愧疚难当,温镜却不计前嫌待他一如既往地亲厚,扶风因感念非常,宫里但凡传出什么圣躬违和的消息,扶风不管隔多远都要马不停蹄赶回长安。


    温镜却道:“仗着别人有愧疚之心搞一些欺男霸女的事情,这是什么行径,”他很严肃,“将来史书说我是昏君怎么办。”


    “你还在乎史书怎么说你?”李沽雪大为讶异,在乎旁人如何说,这项搁温镜身上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就他那些个政令,啧啧。


    温镜一本正经:“本来可以不在意,现在必须在意。你看看史书,只要做皇帝的拉胯,首当其冲他的后妃要挨骂,只有明君圣主才配有贤后呐。”宫人内侍只在身后一步之遥,九五至尊正经八百地调戏人,“为了你不挨骂,朕也得在乎后世声名啊。”


    李统领面不改色微笑低语:“臣感念陛下心意,感激涕零…陛下要真是疼我,晚间赏我一对儿樱桃吃可好?”两人此时步入太液池连廊,陛下不出意外自己撩的骚自己先脸红,宫人瞧着李统领的眼风,知趣地候在外头。李沽雪凑近,变本加厉,“单吃一样可不尽兴,陛下觉着樱桃酿酒如何?春湖酿可有日子没上桌…”


    陛下不说话,咱们是皇帝,不能随便骂人。


    没过几日丘禾呈上辞表,告老还乡,满朝立刻将眼睛瞄上新任的尚书令温钰,好么他业务还没上手,先被明着暗着打听了一箩筐后院的事。清心殿得到消息,龙颜大悦:你也尝尝被催婚的滋味儿哈哈哈。温钰受不住,要说从前他在江湖上执掌白玉楼,贴上来的人也有,但是顾忌他的晴时刀总要掂量掂量。可是江湖上谁人不识晴时,朝中人识也是不识,温钰被逼无奈进宫求旨。


    温镜俊脸一板:“不行,干什么?找扶风去给你挡桃花镇场子?这旨我可不能发,助纣为虐呢。”温钰翻了无数个白眼,无法,只得亲力亲为。于是可不得了,秘书省的人就整日看见温大人,上衙时默默跟在他们一名校书郎马车后头,下衙时又颠颠地过来接人。


    说是接人,实则只在门口略得一个颔首,这名叫做扶风的校书郎便是敢给宰辅大人脸色瞧,从不同车而归,有时一句话也吝啬。


    他不是故意冷脸,他是实在不知要说什么。


    这日扶风实在受不住,立在阶上撇过眼:“你…明日别来了。”


    “不行,要来的。”温钰在阶下仰头看他。


    扶风不愿回视,只垂着头道:“要来多久呢?你如今可是尚书令,成日这样像什么话,往后你娶妻生子…”


    温钰截口打断道:“不会有这个往后,扶风,”男人从前是紫袍如今依旧是紫袍,映衬得每一寸目光都专注而执著,“你若不允我,我日日都来,就像你在白玉楼三年,夜夜候我归来。”


    三年,千余个日日夜夜,没有说破一句心意的日日夜夜,他习惯等候,而他也早已习惯他的等候。温钰自己都不知道,他根本早已离不开面前这个人,即便是昔年要与韩顷撕破脸的紧要关头,他也一度舍不得放他走。


    无情尚不离,有情安可别。


    扶风目光游移,不肯也不敢信他,而温钰百折不回:“你且看着。”


    后来果然,尚书令温钰花了整整三年时间,风雨无阻,每日里都要往秘书省走这一程。朝臣同僚从起初不屑一顾:一时新鲜好顽罢了,位极人臣一人之下,温大人身边总是不缺美人,怎可能一直看一张冷脸?可是一年又过一年,看戏的、调侃的纷纷开始咂舌,啧,难不成…当真是存了长久的心思?间或几个御史上奏表弹劾他,说他亵狎下臣,陛下却也只是笑一笑不置可否…


    来来来,下注下注,一张东家桌上赌的是温大人能坚持多久,另一张桌上赌的是校书郎能坚持多久。


    眨眼间三年之期近在眼前,这日温钰早早候在门口,面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扶风出来,照例只稍稍望他一眼又收回目光,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忽然三年间恪守礼仪的温大人忽地掠近,一张脸严肃里透出一些凶煞,砰地一掌拍向无辜的马车。马儿受惊引颈长嘶,内侍赶着要安马收拾,一片喧闹中温钰执拗地捉住扶风的手腕,开口竟然含有三分委屈:“你何时才愿意理理我?”


    扶风惊讶抬眼,他见过盟主无数张面孔,强敌环伺前睥睨果敢的面孔,烛光摇曳里睡眼惺忪的面孔,晚间归来时风尘仆仆的面孔,私语呢喃时蒸一层薄汗的面孔…但从没见过这个男人示弱的面孔。


    盟主,尚书令,温钰…竟然在他面前扮委屈装可怜?是…在撒娇么?扶风睁大眼睛满目惊呆,一时间手腕忘记抽回来。


    “你的马车坏了,”温钰见状开始蹬鼻子上脸,“坐我的。”


    “我…”他一句话没说完,叫拉着稀里糊涂上了温钰的马车,车幔甫一垂下,温钰不由分说欺进,掰着他的下颌亲上他的嘴唇。


    温钰咬着他的嘴唇,唇齿交缠间一两句喟叹倾泻而出:“扶风,扶风…”


    正人君子,诗礼簪缨,恪守礼仪,远远观望,统统滚一边儿。温钰一面吻着怀中人一面想,老子早装得生厌,早该这么办,让我亲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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