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迟暮站在床前,抱着枕头,瞪楚宁安。


    楚宁安也扯着被子,颇为倔强的与他对视。


    刚才江迟暮突然提出要与他分床睡,还抱了新被子进来,不仅把团圆吓了一跳。楚宁安心中也是微慌,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江迟暮扯了扯被子另一头,想结束这场无谓的拉锯战。


    “松手,你不睡我还要睡呢。”


    楚宁安指尖紧绷,唇角抿着,低声问他:“你为何要出去睡?”


    江迟暮意有所指道:“啧啧啧,我也不想呢。但是某个人一大早提枪顶着我,唉,可怜我一个男人,要被这样轻薄。”


    楚宁安闻言,脸上又红了一片,指尖都羞赧的蜷缩起。


    他不知这个坎为何过不去了:“我不是故意的,下次不会了。”


    “哦?”


    楚宁安挑了挑眉,“下次不会了?王爷要从肾虚变不举?”


    楚宁安瞪大眼看他,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懊悔的别过头,“你别逗我了,罢了,你想出去睡便出去吧。”


    他下颌绷着,平时一弯唇就会露出的圆圆的小酒窝早已消失不见,脸上虽强作平静,可谁都看得出生气。


    若放在平时,行走的遗产不开心了,江迟暮必然要哄一哄,可今天他却没心思管他,直接抱着被子趴在房内的小塌上,面色纠结。


    他突然要分床睡,当然不是因为那件小事。


    他从怀里掏出大信封,这东西被他揣了一天,都皱巴巴了,可惜一整天下来,江迟暮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把这东西送出去。


    平心而论,江迟暮不讨厌楚宁安,虽然他脑子傻嘴笨,但偶尔,就像刚才,他会觉得他有些可爱。


    但这并不足以让他冒着风险去帮他。


    之前处置王安、如意,是因为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可他真的要为一个并不了解的长安王铤而走险吗?


    虽然现在府中看似一片平和,但江迟暮始终没忘,皇帝才是罪魁祸首,那可是他招惹不起的存在,万一他真在药中查出什么,他是治还是不治呢?万一治了,皇帝发现,把他一起药傻了咋办?


    理智告诉他别管闲事,可看着楚宁安的处境,他的同情心又时不时冒出来,让江迟暮心里不上不下的。


    一整天,理智与感情疯狂在他脑子里拉锯战,就连江迟暮这种心大的,都感觉心累了。


    江迟暮向来做事干脆,第一次因为一件事纠结成这样,失眠了大半夜,到天色微明,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梦里,他躺在冰冷的病床上,输液液体滴答落下的声音响个不停,床头堆积的欠费单被风吹的哗哗响起。


    他妈坐在床头削着苹果,脸上愁绪万千,“小暮,是妈妈对不起你,但是妈妈真的负担不起了,妈妈有家庭要养,真的没办法再给医院交钱了。”


    江迟暮手指颤了颤,一直萦绕在身体的剧痛,都比不过这一刻。


    他仔细看着女人面上的表情,她有一双温柔的桃花眼,也遗传给了江迟暮,可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此时却灰蒙蒙的,像是被生活的疲惫压垮了。


    江迟暮用尽全身力气,也只抬起一只手,手背上全是长期扎针的淤痕,青紫交加,他声音嘶哑,眼角湿湿的,可他的感觉已经很迟钝了,根本察觉不到自己在流泪。


    他声音嘶哑,长期干涸的喉咙只能发出气音,他说,“妈,妈,别不要我,我还想活……”


    可惜他的声音太小,他妈根本没听见,或许是不想听见,她把削好的苹果放在床头,叹了口气,便起身离开。


    江迟暮只能侧着眼,他已经没法动了,看着床头的苹果逐渐氧化,变得乌褐、萎缩。


    有个冰冷的东西碰着他,江迟暮突然睁开眼,对上一张风光霁月的脸,楚宁安的指尖轻轻点在江迟暮眼尾,触着滚烫的泪水,有些怔愣。


    “……你哭了?”


    江迟暮呆呆看着他,忽然哑声道:“楚宁安,你想活吗?”


    楚宁安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江迟暮一个翻身坐起,长舒一口气,摸着胸口的信封,终于下定决心。


    楚宁安还怔怔的看着他眼角那滴泪,从雾气横生的氤氲碧眼里滚落,在下睫挂了一刻,就沿着下颌坠了下来。


    江迟暮也会哭吗?


    他很难将总是招猫逗狗,混不吝的江迟暮,与这个平静脆弱,无声落泪的人对照起来,尽管知道他们是同一人,可这滴泪打破了他对江迟暮的所有印象。


    他的脑袋似乎又开始痛了。


    他缓缓颦起眉,却看到江迟暮把泪一抹,表情又变成了往日的恣意,嘴角挂着笑,看楚宁安一直盯着他看,便撑着床凑过来,“王爷,一直看我作甚,一夜不见想我了不成?”


    他挑起眉,刚起床的声音微微发哑,缱绻温柔,带着钩子般,“要不要再靠近些,看的清楚些?”


    这话一出,楚宁安登时便被猫挠了般跳开,双颊绯红,全身僵硬。


    “你,你能不能不要总是……”


    总是什么,他又形容不出来。


    这么一打岔,楚宁安也想不到问他为什么流泪了,江迟暮松了口气,招呼人进来洗漱。


    团圆面色纠结的开口,“夫人,你昨日请的戏班子已经到府上了,今日就可以开唱,您真的要去吗?”


    江迟暮眉一挑,“去啊,当然得去。”


    他不等团圆为他穿好衣服,拖着迤逦的长袍便急匆匆走了出去,像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而楚宁安还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望着自己指尖刚刚被那滴泪浸过的地方发呆,仿佛那滚烫的触感现在还存在着。


    团圆为他打理衣领,表情越来越怪异,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她终于忍不住,满脸纠结道:“王爷,恕奴婢多嘴,可您还是去陪着夫人看戏吧。”


    楚宁安把目光移向她,虽没说话,却能看到疑惑。


    “王爷,昨日王妃才同你闹了脾气,今日就要看戏班子,那花家班班主可是冠绝京城的美人。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过不去的,您虽是王爷,可床边人还是要自己哄着……”


    团圆已经尽力将话说的委婉,其实下人因为王妃请了粉戏班子入府,还要和王爷分床睡,已经流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过分些的甚至造谣王妃红杏出墙,管家王安向来不约束下人,这些人胆子大得很。


    团圆平时最是怯懦寡言,可她看得出王妃是难得在乎王爷的人,自然想要王爷珍惜他。


    楚宁安愣了愣,一瞬间就明白了团圆的意思。


    难不成江迟暮与他分床睡,是因为那个戏班子的班主来了?


    他心里一瞬间涌上的恐慌大的让他都不可置信,一下站起身,让团圆都吓了一跳。


    “你带我去听戏的院子。”


    团圆何曾见过王爷这么急的样子,心里对王妃的重视又加深了几分。


    王府富贵,自然有专门听戏的院子,不过因着楚宁安不爱这些,戏园离主屋很远,一行人纵然脚步加快,到时,已见台上架子拉开,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江迟暮一人占着主座,东歪西倒的坐着,手里捏着戏折子,随着韵律拍打,颇为沉醉。


    楚宁安一看那台上的花旦,柳叶眉,丹凤眼,身段窈窕,妩媚风流至极。


    他握紧拳头,心里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可自己也说不出什么感觉,唇角紧绷,感觉嘴里发涩。


    戏已开唱,楚宁安教养极好,自然干不出冲上去打断的事,一行人只得站在门口看着戏,颇有种偷偷摸摸抓奸的架势。


    江迟暮听的投入,自然没发现那些人,这折子戏是花家班新排的,他还没听过,虽然比不上现代的电视剧,可在古代已经算得上最好的艺术享受,所以他一向爱听爱看。


    这故事讲得是赶考落第的书生,与胭脂铺的女子一见钟情暗生情愫的故事,故事甜蜜,剧情紧凑,没过多久已经演到了结尾。


    女子与书生拜天地,入洞房,用一双纤纤玉指拉下床帘,只露出一截穿着绣花鞋的细腿。咿咿呀呀的唱腔响起,那双腿也在帘外荡悠悠,时而舒展,时而紧绷,时而蜷起。


    江迟暮在现代看的电影,别说亲吻了,床戏都有不少,这种连拉灯都算不上的尺度,在他看来简直是小儿科。


    可门口的楚宁安一行人,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这,这……”楚宁安坐立不安,站姿此时僵硬的离谱,脸皮通红,瞠目结舌。


    团圆也是小脸通黄,低声道:“王爷,粉戏之所叫粉戏,正是因为有这些桥段。”


    楚宁安从小读的都是诗书词赋,何曾听过戏,更别说尺度如此大的戏,他僵在原地,心里飘着的都是,怪不得从前师父与父皇都不让他看戏,说这是不正经的勾当,果然如此!


    但同时,他心里那股酸涩更剧烈了,微微发着苦。


    就在他终于忍不住要叫停之时,台上的声音一收,躺着的花旦与小生站起来,一脸正经,欠身道谢。


    原来这出戏已经结束了。


    那花旦走到江迟暮面前行礼,脸上笑盈盈的,“不知少爷觉得这出戏唱的可好?”


    江迟暮捏着她的手将人扶起来,笑嘻嘻的,“深得我意,我们也是老熟人了,何必如此多礼?只是戏折上我有几句不懂的,花班主可愿到后台为我解答?”


    “自然如您所愿。”


    眼看着两人已经携手朝后台走去,楚宁安脸都青了,团圆也急的不行,尊卑都忘了,推着楚宁安,“王爷,快去啊!”


    两人单独走进后台,花燃登时身子一直,没了刚才那股妩媚风骚的劲儿,往桌子上一靠,似笑非笑,“长安王妃,真是富贵啊,小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大的府邸。”


    江迟暮不理他阴阳怪气,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找你有事帮忙,放心,报酬少不了你。”


    一听有钱可拿,花燃的眼睛登时亮了,看着他手里的信封,“这是?”


    江迟暮本想传封信给他,可思考过后,还是决定把人请到府里,不仅能诊出这药是什么,还能找个机会接近楚宁安,亲自给他看看。


    他抽出一张帕子递给花燃,“能闻出这是什么药吗?”


    花燃扬眉,嗅了嗅帕子,又用舌尖沾了沾,沉吟片刻,心里就有了答案。


    他似笑非笑的,“怎么着?你家里有人肾虚体弱不成,补精壮阳,这可是大补的方子。”


    江迟暮拧眉,心里十分惊异,但他没开口,又递过去另一张。


    花燃一闻到那味道脸色就变了,掐着江迟暮的脖子将人抵到了桌上,眼神发冷,甚至有几分肃杀,“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就在此时,后台被拉上的门帘子咔嚓一下打开,露出站在后面,面色阴晴不定的楚宁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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