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硬的不止是站在门口的楚宁安,还有紧贴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在干正经事的江迟暮与花燃两人。
纵然江迟暮知道自己没干什么,可看着站在门口,脸色发冷,唇角紧抿的楚宁安,也难免产生几分心虚感。
花燃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不仅没离开,反而朝娇弱无骨的贴在他身上,娇滴滴道:“江公子,这是谁啊?怎么不长眼来打扰我们。”
江公子个头!
江迟暮面无表情的把他从身上扔出去,快步走到楚宁安面前,可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半天,他啧了声,脸上有些烦躁,“你怎么来了,这么远的路,你身体受得了吗?”
楚宁安却不回答他,“他是谁?”
江迟暮顺着他的眼神看到骚姿弄首的花燃,脑袋有点疼,“这位是花家班的班主花燃,与我是老朋友。”
花燃装模作样的抹泪,靠在江迟暮身上,“唉,之前叫人家心肝儿,现在就叫我老朋友,果真是旧人不如新人啊。……诶呦!”他还没碰到江迟暮就被楚宁安狠狠推开。
江迟暮恨不得瞪死他。
楚宁安眼神乌沉沉的,喉结滚动,半晌才说:“你别跟他待在一起,随我回屋,我有东西给你看。”
江迟暮还没问完花燃,怎么能跟他走,只得故作冷漠道:“我跟他还有话没说完,你自己回去吧。”
话音未落,楚宁安就抓住了他的手腕,指尖绷的发白,“有什么话,下次说不行吗?要么在我面前说也行。”
江迟暮这下是真的有些烦躁了,他与花燃私下见一面本就不易,再来几次难免会让他人起疑,好不容易有次机会,还要被这样耽误。
他扯开楚宁安的手,脸上的笑收起来,皱着眉头,“我们有正经事办,王爷能离开吗,我不想被打扰。”
他从未对楚宁安露出过这么冷的表情,楚宁安一时怔住,嘴唇发白,嗫嚅了两下,想说什么,却又没开口,一向高高昂起的头低落下去,低声道:“好。”
江迟暮似乎在他转身时看到他鼻尖红了,又像是错觉,不过楚宁安离开后,他松了口气,将心中的烦躁强行掩去。
江迟暮转向花燃,脸色不太好看,“你看出什么了吗?”
花燃瞟着他面色,也不敢调笑了,凝眉认真道:“天生体弱,气血两虚,他没几日可活了,你早些考虑后路吧。”
这事江迟暮早有预料,他垂眸,“我问的是能治吗。”
花燃眼皮颤了颤,却没答,反而接着楚宁安之前的话题,“你可知方才给我看的第二幅药是什么?”
江迟暮心中早有猜测。
“应当是让人神志不清的药,吃多了人会变成一个傻子?”
“非也非也。”
花燃摇着头,背手在屋内绕着圈,“你可知道子母蛊?”
江迟暮皱眉:“那是什么?”
“这子母蛊便是以血亲饲蛊,母蛊在血亲体内,子蛊可保中蛊人平安健康,百病不侵。你给我的药便是养着子蛊的养料,那子蛊在他身上。”
“不可能!”江迟暮打断,眉头紧拧。
别说什么平安健康,百病不侵,楚宁安是百病百侵才对。
“我所言非虚,母蛊植在血亲体内,不仅能将血亲的生命力传给子蛊,还能让子蛊的病痛传到血亲身上,等于是让子蛊的伤势分摊到两个人身上,对子蛊百益而无一害,若非亲情深厚,绝不会动用这种蛊。他被种下这种蛊,还是这幅病样,你觉得能救吗?”
江迟暮表情凝住了,如果真如他所说,被另一人分摊伤势,还是这幅样子,那必然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可为什么这两幅药会是这种作用呢?
江迟暮内心已乱成一锅粥,这消息与他的猜测截然相反。
他本以为楚宁安每日一次的药是让他体虚变弱的药,如意秘密盛上的药是能让楚宁安变傻的药,一个让他病卧在床,一个让他没能力思考反抗,这也正与他之前表现出的相同。
可花燃却说这都是对他有益的,若真如他所说,那楚宁安本该是个傻子,甚至下不了床,是因着皇帝送来的东西才勉强维持现在这幅样子。
怎会如此!
他抓着花燃的手,“你确定你没看走眼?”
花燃四指指天,“我以花某此生财运发誓,若有半句虚言,便让我财运断绝,一贫如洗。”
花燃对钱的执念无比深,用这话发誓比用性命还重。
江迟暮终于不得不接受事实,茫然的望着双手,他脑子全乱了。
花燃还宽慰道:“你这么伤心干嘛?他早些死,你的遗产不是能早些来吗?要么我给你副药,服下去,保证他见不到第二日的太阳,还不会被查出一点马脚。”
江迟暮没理他,努力理清脑子里的线索,他忽而想到什么,“你说这血亲,指的是哪种?同父异母算吗?”
总不能是皇帝吧?
花燃摇头,“既是血亲,自然一点杂质都掺不得,要么是亲生父母,要么是亲子或者亲兄。”
江迟暮忽然察觉到问题所在。
楚宁安是先皇与先皇后唯一嫡子,可这两位三年前便一同死了,楚宁安哪来的血亲?
难不成,他背着自己生过一个小孩?
可楚宁安明明是个童子鸡啊!
他脸色阴晴不定,花燃也察觉一二,揶揄的笑道:“当今皇帝与长安王并非同母,看来你这夫君还有个私生子啊?要不我教你个办法把母蛊找出来,等长安王身死,万一私生子与你夺遗产,你可没胜算啊!”
一听能找出母蛊,江迟暮眼睛一亮,“你说。”
花燃勾了勾手指,“你附耳过来。”他在江迟暮耳边轻语几句,然后笑嘻嘻的迎上江迟暮怪异的目光。
江迟暮回想着他刚才说的步骤,面色怪异,“你别是蒙我的吧?”
花燃甩头,“爱信不信。”
江迟暮只得接受,他与花燃已经单独呆的够久,怕是再继续下去,会引人瞩目,江迟暮还不想这么早面对宫里那位,虽然有万分疑虑,他还是跟花燃道别。
“等等诶,我的报酬呢?你不是说五千两?”
江迟暮挥了挥手,转身离去,脚步有些匆忙,“莫急,等我继承了王府,一个字都少不了你的。”
花燃气得跳脚,“你个王八蛋!赖账赖到我这里来了!”
可江迟暮的背影已经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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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迟暮一路走得飞快,也不知自己心里为何发慌,只是脑袋里一直闪着楚宁安刚才发红的鼻尖。
他不会……哭了吧?
他啧了声,难得产生些手足无措之感,便是漏影春十个姐姐一起在他面前哭,他也没这么慌过,最终只得归为那小王爷实在太娇气了,他怕把他弄哭,他真的要和自己绝交了。
楚宁安闲着时要么在练剑,要么在书房待着,江迟暮两个地方都找遍了,也没看到人影。
直到回屋,看到白日铺的平平的被子下,忽然有个鼓起,他才突然愣住,似笑非笑的把被子掀开,露出被闷的发红的侧脸。
“祖宗,大白天的,你怎么跑床上来了。”
江迟暮哭笑不得,晃了晃他的肩膀。
楚宁安背对着他,一声不吭。
江迟暮叹了口气,把人翻过来,然后便愣住了,向来冷清的脸,此时已凄惨的不成样子,泪水挂在脸上,鸦黑的睫被打湿成一缕一缕,贴着皮肤。
他朝他脸上抹了一把,一手湿漉漉的。
“这……”江迟暮傻了眼。
楚宁安眼睛闭的死紧,唇角抿的发白,喉结不断滚动,尽力不让自己再流下泪来,可根本由不得自己控制,眼睛酸的发疼。
他觉得丢人,羞耻,一个大男人哭成这个样子,还被江迟暮看到了,和让他死了有什么区别?
他用袖子把脸盖住,心如死灰,声音发哑,“你笑吧。”
他太没用了,一个十六岁的男人,因为被自己夫人凶了两句,回屋便忍不住哭了,和三岁小孩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按江迟暮那恶趣味的性子,怕是不仅要笑他,还要把这事铭记在心,一天不嘲笑他八百次都不算完。
可等了许久,不仅没听到笑声,他盖着脸的袖子还被一下掀起来,江迟暮脸上表情有点扭曲,扯着袖子胡乱给他擦眼泪,把楚宁安的脸揉的发红。
江迟暮是真的想笑,但他不敢笑,他怕笑完楚宁安就自闭了。
楚宁安“唔唔”的从他袖子下挣扎脱身,脸上红肿的厉害,被泪泡过的皮肤本就脆弱,被他一顿乱揉,凄惨的像被打了。
江迟暮讪讪的收手,扯了扯袖子。
“我没想用力……”
楚宁安摸着侧脸,倔强的不看他。
江迟暮叹了口气,靠过去,低声问:“楚宁安,你哭什么啊?”
他声音压得很低,最后一个字拉长,微微沙哑,温柔的像是被水泡过一样,热气扑到楚宁安眼睛,他没忍住眨了眨眼,纤长乌黑的睫抖个不停。
“嗯?告诉我,你哭什么?”
他靠的太近了,楚宁安脸上的水渍干了,干的发烫,他不知道自己已经从脖子红到了耳朵根,脸上还强作冷漠,干巴巴道:“我没有。”
江迟暮又想笑了。
“没有什么?没有哭还是没生气?你告诉你在气什么,因为我和花燃待在一起,还是因为我凶你?”
楚宁安垂眼。
“噢,我说对了。”
楚宁安把目光移到他身上,半晌,丧气的闭紧眼,“罢了,我就是哭了,你想怎样,想笑便笑吧。”
江迟暮努力忍住笑,正经道:“我为什么要笑,我承认我刚才说话是凶了些,我给你道歉,楚宁安,你别生气了。我现在就叫下人把花燃轰出去,以后绝不让他靠近长安王府半步,你满意了吗?”
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说,楚宁安的眼眶又开始发红了。
江迟暮趁热打铁,捏了捏他指尖,“你不是说要给我看个东西,在哪呢?”
楚宁安咬着下唇,眼神飘移,江迟暮眼疾手快的从他怀里拽出一张纸来,因着挤压已经皱成一团。
将纸展开,江迟暮愣住了。
红衣少年倚着窗框,眺望天际,桃花眼,碧玉瞳,似笑非笑,端的是风流妩媚,却惟见其剔透入微,不知其荡。
这是副工笔画,还画得极其细致,若没有两三天,绝对完不成。
江迟暮怔怔道:“你这几天,一闲下来就往书房钻,就为这个?”
他终于明白,昨日他去看楚宁安书案上一沓纸,他为何慌张成那个样子了,怕是这画便藏在底下。
楚宁安低声嗯,“你那日赠了我扇子,我便想着作副画送你。”
江迟暮将纸上的折痕抚平,画上灯火通明的漏影春也显露出来,这是他带楚宁安去漏影春时的场景,他嘴上讪讪,难得失了语。
他那天送的扇子,不仅是临时凑数,更不是自己写的,却没想到他会记这么久,还特意画了这么好看的一幅画给自己。
画纸展开,一滴水渍落在红衣人身后的白衣人身上,将那本就没用心刻画的渺小白影晕的模糊,若不仔细看,就像楚宁安从画中消失了一样。
仿佛能见到楚宁安用心画了几天画,想给自己看,却被自己凶了一顿,跑回来便忍不住流眼泪,还落到画上,毁了自己心血的场景。
江迟暮心里滋味难明,愧疚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讪讪道:“很好看,我真的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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