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对着楚宁安提起自己前世的名字,江迟暮这夜又做了梦。
依旧是惨白的天花板,冰冷的点滴声在耳边响着,他费力的坐起身,化疗已停了几个月,他最近却感觉身体越来越轻松了,疼痛消散不少。
临床阿姨的陪护看他费力,便帮他把手机递到床上,江迟暮用力对他笑了笑,却见那大姐神色僵硬,别过了头。
他想他现在一定笑的很丑,甚至有些可怖,从自己消瘦干枯如骷髅的手就能看出。
江迟暮并未在意,抖这手解锁屏幕,然后拨通电话。
“嘟——”
“嘟——”
待机音一直响着,却没人接电话。
江迟暮并未气馁,一遍遍拨打着,那头终于受不了,手机里传来“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
他苦笑,拨几通电话都能用光他身上所有力气,他全身脱力,手机脱手,瘫在床上,脑袋也昏昏沉沉,眼皮忍不住坠下。
耳边临床阿姨与陪护正说着什么。
“大姨,这小孩看着不大,他家长呢?”
“别提了,我就入院不久见过他妈,之后就再也没人来过,这孩子父母应该是不要他了,啧,也是,治个病要花这么多钱,谁愿意养呢?”
床上的江迟暮眼皮颤了颤,有滴泪顺着眼尾渗出来,他却没法反驳,因为她们说的是事实。
后来,某一天他醒来,眼前却不再是医院的场景,而是古色古香,雕花楼阁,他以为自己穿越了。
穿来的身体也是爹不疼娘不爱,如他上辈子一样是没人要的小孩。所以他才能如此迅速适应自己古代的身份,还乐的当一个人嫌狗厌的纨绔子弟。
至少比起上辈子,吃穿不愁,身体健康,已经是最好条件了。
-
“哗啦——”
屋外一声惊雷,将他从梦中惊醒。
江迟暮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角,幸好这次没哭出来,不然又要让楚宁安笑话了。
想到楚宁安,他愣了一下,昨天楚宁安不是和他躺一个被窝吗?人呢?
他掀开被子,才看到楚宁安蜷成一团,瑟瑟发着抖。
江迟暮连忙把他的脸放出来透气,他全身滚烫,脸色发红,可嘴上却喃喃喊着:“冷……”
这是又发烧了。
江迟暮哭笑不得将被子给他盖好,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昨天他被楚宁安吓了一跳,还怕他因为激动,做出什么直接杀到皇宫复仇的事,现在想想,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就他这三天两头发烧,受了委屈要哭鼻子,冷了还要人抱的样子,能做出什么?
窗外守着团圆,溅起的雨落到她鞋上,她忍不住又朝檐下缩了缩,忽然听到房中有人喊她:“进来。”
她在门槛上磕了磕鞋上的雨,匆忙走进去,王妃刚醒,眼神还有些雾蒙蒙,舒展的碧绿眼瞳像是异域波斯猫般明艳,懒洋洋问她:“今日如意又没来?”
团圆低下头,又忍不住抬眼看了王妃一眼,低声回:“如意姑娘去看库房的账了。”
噢,原来是忙着与王安争权去了,江迟暮没说什么,起身披上了衣服,“王爷发烧了,你记得请太医。”
小丫鬟为他梳洗好,江迟暮便撑了把伞迈出屋子。
雨幕中,他隐约觉得院中守着的人多了,直到走到门口,才发现不是错觉。
几个面生的侍卫,站在大门前,见到他也不行礼,反而像是看守犯人般将他团团围住,还不让他迈出院子。
他被软禁了。
准确的说是被贴身监视。
他挑了下眉,“谁让你们来的?”
头领侍卫冷声道:“昨日王妃驾马不慎,卑职奉圣上之命护卫王爷王妃。”
江迟暮眉毛一挑,他还想着如意昨天为何看着那么淡定,原来是去宫里搬救兵了。
他打量了那人两眼,“大哥真凶啊,我还以为我是什么囚犯呢。”
“卑职不敢,只是奉命而为,还请别让我们为难。
江迟暮转了转伞,雨水甩了那几人一脸。
“不让我出去是吧,成。”
他朝院中小亭子一坐,没骨头般倚着红柱,长腿一翘,一身风流纨绔。
“今天雨这么大,我在屋里闷的慌,你总要让我找点乐子吧。”
他说找乐子时,声音含笑,眼尾翘起,侍卫也被如意知会过他请粉戏班子的“光荣事迹”,登时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他咽了口唾沫,粗声问:“您要什么?”
这人却没像他预料中要找什么戏班子,反而摇了摇扇子,“我前几日让团圆姑娘为我买了几只鸟,你去给我搬到亭子里,我要逗鸟玩。”
“还有。”
“你,你,后面那个!”他随意点了侍卫里最俊的三个,轻轻勾了勾小指,“你们三个,来给大爷我端茶捶腿。”
登时,几个大男人脸都黑了,他们练武学剑,哪曾干过这种服侍人的活,更何况这位主使唤他们的语气,分明跟使唤小倌一样。
有人忍不住摸上剑稍,但想到这人的身份,只得忍下怒气。
浑身僵硬,如同被非礼的姑娘般,上前为他捶腿端茶,还要被挑三拣四。
“重了,你想按死爷?”
“大男人肾虚吗?这么轻!”
“茶太烫了,再倒一杯。”
“冷了。”
“太淡了,重沏。”
三个侍卫被折腾的脸如黑炭,没过一会他们的头领也黑着脸回来了,“团圆姑娘说,你未曾让她买过什么鸟。”
“噢……”江迟暮以扇覆唇,故作惊讶,“难不成是我弄错了?”
“但我一个人待在院里,好无聊啊,你说怎么办!”
侍卫头领盯着他,脸色难看,“卑职不知。”
江迟暮突然眼睛一亮,“既然没真鸟,那你们学鸟叫给我听?”
“……”
登时,好几人双目怒瞪着他,牙都要咬碎了,几乎要抑制不住愤怒冲上去打他。那侍卫头领勉强保持三分冷静,“王妃说笑,我们是武夫,哪会这些?”
江迟暮摔了茶,一脸怨气,“这都不行,你们真要让我在这干坐着?”
“……那您想如何?”那侍卫死死咬着牙道。
江迟暮摇着扇子沉吟,半天才眼睛一亮,“我听闻,王府南池养了许多鱼,我要去钓鱼!”
“不行。”那侍卫先是反驳,可对上江迟暮的目光却又退缩了,万一不让他去,这主真让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学鸟叫咋办。
江迟暮用完硬的用软的,刻意放柔了表情,“大哥,我在这坐着,你们也要淋大雨,不如让我去钓鱼,我在湖里又不会跑了,你们也可以找个地方避雨。”
那侍卫犹豫着,可许多兄弟都哀求的看向他,亭中本就窄小,也只有被江迟暮点的三个“小倌”能不被雨淋,他们弟兄几个都被浇透了!纵然练武也受不住。
侍卫头领犹豫片刻,还是允了,但想着如意姑娘曾吩咐他,王妃的所有动向都要告诉她,还是特意朝她屋里跑了一遭。
没想到如意一听就大发雷霆,暴怒着让他带着去找江迟暮。
两人赶到时,江迟暮已大张旗鼓的命人弄来鱼竿与船,狂风暴雨中,好几个侍卫为他撑着伞,他却乐颠颠的要往船上踏。
如意一脸怒气,直到过去才强行挤出微笑,“王妃这是何意?今日雨大,为何要这样折腾下人们?”
江迟暮踩着因雨势有些飘摇的小船,心中暗道:不折腾他们你能来吗?
他今天突然搞这么出可不是闲着没事,之前剩下的饲蛊药早被他毁尸灭迹,既然要进宫找楚宁安血亲,那必然要新的饲蛊药与楚宁安的血混合才行。
可前几日刚喂完饲蛊药,若不刺激她一下,估计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行。
他微笑:“既然如意姑娘来了,自然不必麻烦侍卫大哥,你来为我撑伞吧。”
如意神色僵硬,心中万般抗拒,可名义上这是她主子,她怎么能拒绝。
她只得拾起自己绣金的花裙,不情不愿踏上船,还不忘狠狠瞪了那群侍卫一眼,一群吃白饭的废物,连一个人都看不住!
南池上,一方小舟飘摇,青衣少年仰躺于舟上,翘着二郎腿,一手垫着头,一手执着青竹钓竿垂钓。十分悠然。
可此时船身被雨打的不断颠簸,如意高举着伞为江迟暮遮雨,可毫无作用,两人被淋得浑身湿透。
她心中痛骂躺着的人,这么大的雨,能钓个鬼的鱼!鱼儿早被惊走了!他莫不是故意折腾自己!
她不知道多少次开口:“夫人,雨势寒凉,再这样淋下去难免生病,更何况此时根本钓不上鱼,不如晚些再来?”
江迟暮扬眉,“我今日非要钓上一条鱼不可!”
如意恨得银牙咬碎,南池是圣上赏赐,投入许多珍奇鱼苗,又命几个小厮,悉心养着这一池鱼。不知是哪个嘴贱奴才跟他说了,平白闹的如意跟着遭罪。
她握紧伞骨,强笑,“王妃若要鱼,不如命南池小厮抓来两条。”
江迟暮像是恍然大悟,猛然从舟上坐起“你说得对啊!命奴才抓些就行了,何必自己动手。”
他一个起身,孤舟顿时晃动不已,江迟暮坐着到还好。
如意站在舟边,一时不稳,竟然扑通一声掉进水里,春三月的湖水冰冷刺骨,她顿时全身僵硬,张嘴尖叫,又灌进几口腥咸的池水。
江迟暮发现她落水,比她还吃惊,拿着鱼竿妄图把她“钓”起来,反而将她戳的离船身越来越远。
如意好不容易才从水里挣扎出来,抓住船沿,就见江迟暮趴在船边,脸上笑盈盈的,甚至有些开心似的。
“如意姑娘,你可还好?”
如意被寒雨淋了许久,又掉下河,已经冻得浑浑噩噩,面孔青白,快要昏死。
可反观江迟暮,在这种寒雨中淋了许久,脸上依旧红润无比,眼神更有神采。
颊边黑如藻的乌发,蜿蜒如蛇,雨水大滴大滴砸在他脸上,他却感觉不到般。
浑浊的雨幕中,如意只能看到那双眼。
绿的诡奇森然,让人联想到石阶雨后的苔藓,如同浮着两团磷火,邪气满溢,森然如鬼。
似乎察觉到如意在打量他,他才轻微的一眨眼,一滴水从长睫落下,滴进眼里,又沿着眼睛蜿蜒淌下,落到殷红的唇缝里,轻轻一抿,便消失无踪。
鬼魅又幽怖。
这怎么会是人?他是鬼,是索命的精怪,是河中沿藻荇而生的水鬼!
如意的眼神开始扭曲,脑袋只剩下这双眼睛,嘴唇颤抖不已。
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怖的东西,眼瞳缩成针尖大,疯狂尖叫起来。
一切都有了解释,她明白了,怪不得本病弱的王爷会如此宠爱于他,他是害人的精怪,吸王爷阳气的鬼魅!
他是……他是!
她双眼翻白,晕了过去,家仆此时才将人从水中救出,可她已呛了水,众人抠喉咙、捶胸捶腹,乱成一团。
而江迟暮已被暖暖的大氅一裹,塞了几个暖炉,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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