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西。
对病人来说,冬日似乎总是格外难熬。
积雪压弯了树枝,病房内雪白一片,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弥漫,病房外的世界亦是白皑皑,冷风呼呼吹着。
住院一周,办好手续,虞清晚终于能出院了。
负责她这床的年轻护士在她离开前好心叮嘱道:“这次回去之后可要让家里人陪着,时刻照顾着你,一旦晕倒了,没人照看可就麻烦了。”
她哪有家人能照看她。
虞清晚没说这句,只垂眸笑笑:“谢谢护士姐姐。”
出了院,虞清晚一个人打车回到了小区里。
到了小区里,便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是房东王奶奶刚好在楼下闲来无事清理着积雪。
王奶奶见她一个小姑娘拎着一个大包,好心帮她提上了楼:“清晚啊,这半年的房租你养父母都交完了,你安心住着就是。有什么需要奶奶的就跟我说....”
“谢谢王奶奶。”
趁着老人家离开前,虞清晚想到什么,又急忙出声叫住:“对了王奶奶,我想问一下,楼上那户人家....”
一听见虞清晚提到楼上那家,老太太的脸色当即就有些变了,神色紧张地询问她:“是碰上那群来要债的人了吗?看见他们可千万躲着走,他们要是来了,你也别急着上楼,大不了去隔壁居民楼里躲一躲再回来。”
不怪王奶奶这样紧张,这栋楼恐怕每一户人家都不想跟楼上那户搭上关系。
虞清晚抿抿唇,其实想说自己那天已经碰见了。
不仅如此,她还给了他们一部分钱。
怕王奶奶担心,虞清晚还是没说这一部分,转而轻声问:“楼上那家男孩叫什么名字啊?”
王奶奶在她没说完话之前打断,忧心忡忡道:“清晚啊,你是好孩子,可别跟那家人沾上关系。”
虞清晚遂只好改了口:“上次我在家门口捡到了一样东西,应该是那个人上楼时不小心掉下来的,我想还给他。”
最后,王奶奶拗不过她,还是戴着老花镜无奈给她写了个地址。
“那男孩叫贺晟,听说最近也不怎么去上学了,整天在外面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打工,你可不能自己一个人去啊。”
-
下午。
临西的城市建设并不算繁华,只有一条娱乐街还算热闹,开满了ktv和游乐厅等不正规的娱乐场所,各种闪烁的牌匾交映成串,街道上随处可见垃圾,下水道里飘出一股耐人寻味的味道,街边的理发店外还有头发颜色各异的小混混凑在一起。
总之这条街上鱼龙混杂,的确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但虞清晚还是坚持一个人来了。
她是来找他还钱的。
上次她偷偷帮他给要债的人还了八百块,那少年来医院里丢下的钱却足足有一千块,多了两百块,她总得还给他。
虞清晚坚定了想法,默默捻紧字条,顺着上面的地址弯弯绕绕,找到娱乐一条街尽头的那家非正规台球厅。
现在是大下午的时间,应该不太会遇到什么危险。
她鼓起勇气推开门进去,入眼的是一团烟雾缭绕。
虞清晚闻不惯烟味,刚进去就忍不住轻咳起来。
门口的台球桌就有几个小混混,有个染着黄毛的男人眼尖,一下注意到了她,当即把球杆一扔,人就走了过来,目光不怀好意地在她身上扫了一圈。
太纯了。
他们这地方来过的漂亮姑娘不少,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纯的。
“美女,找人啊?”
她的眼神里充满戒备:“我找贺晟。”
黄毛乐了,语气轻佻:“呦,又来一个找贺晟的美女,这小子艳福真是不浅啊,什么类型的艳遇都有。”
虞清晚无声抿紧唇,默默往后撤了一步,想跟这群小混混拉开距离。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年轻男声。
“黄毛,你他妈又胡说什么呢?”
虞清晚寻着声音转头看去,只见身后也是个年轻男孩,身上穿了件黑色印花t恤,工装裤,头发剃成了板寸,没染什么乱七八糟的颜色,五官因而在这些人里显得格外正气,不让人反感。
男孩看向她,露出个友好的笑容:“姑娘,找阿晟啊?”
虞清晚回过神,连忙点头:“嗯...”
“那你跟我过来吧,阿晟得等会儿才能回来。”
一旁的黄毛显然不乐意了,不想就这么把人放走,于是眯起眼睛阻拦道:“我说魏丞,你就这么把漂亮姑娘带走了?”
魏丞懒散地斜了他一眼:“你没听见,人家是来找阿晟的?”
后半句一出,黄毛的脸色一变,紧咬了咬牙关,终于不敢再阻拦他们,不情不愿让了条路。
魏丞带虞清晚到了里面一间休息室,走到门口,虞清晚脚步停住,清澈的眼睛里带着几分防备,没有一个人就这样跟他进去。
理解小姑娘的紧张,魏丞大方地笑笑,也不在意她的戒备。
“你别怕,我把房门开着,你就在这坐着等会儿就成。”
说着,他还真没关休息室的门,敞开着门进去把凌乱的茶几收拾了下,各种打开的烟盒和烟灰缸推到了一边。
魏丞一边收拾一边随口问:“你认识阿晟?以前没听他提起过。”
虞清晚只能蹩脚地撒了个谎,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是他学校里的同学....”
魏丞看出来她在撒谎,不过看她连撒谎都局促的模样,显然也不像坏人。
“你先坐会儿吧,阿晟去街东的修理店帮忙去了,估计马上就能回来。”
听见他的话,虞清晚顿了顿,还是忍不住主动发问:“他...在很多地方打工吗?”
魏丞笑着回答:“嗯,他没事儿来这儿干干,没事儿还去码头那边帮忙。”
明明本该在学校里好好上课的年纪,却整天忙碌穿梭在社会的场所里。
虞清晚的心口不自觉有些发堵。
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少年的声线低沉冷冽,像一根清冽的薄荷烟。
“魏丞,拿根烟。”
听到那道熟悉的声线,虞清晚立刻惊喜地抬眸。
果然是他回来了。
他大概刚刚帮人修理过什么东西,一向干净的黑色t恤上沾了些灰尘,t恤的下摆随意卷上去了一截,露出里面紧实精壮的腰腹线条,显得有些痞气。
虞清晚不知怎的看得耳根有些发热,强迫自己从那里移开视线。
他细碎的额发也被汗水打湿了些许,鼻梁高挺,薄唇轻抿着,五官气质看起来依然冷漠得不近人情。
见人回来了,门口站着的魏丞率先开口:“阿晟,有个姑娘找你。”
贺晟这才掀了掀眼皮,视线懒散地扫过去。
台球厅的休息室杂乱,房间里常年弥漫一股烟味,烟盒和烟灰无人打扫,陈旧的沙发头上还搭着一条不明失主的女性内衣,环境不堪入目。
偏偏就是这样肮脏不堪的环境里,衬得沙发上端坐的女孩更乖巧单纯,干净得一尘不染。
女孩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张白皙漂亮的小脸出来,清澈的杏眼望着他。
没想到她会找到这里,贺晟顿时眸色一变,漆眸里原本的懒散不见了。
他冷声质问:“你怎么在这?”
少年的声线极冷,刚刚还是清冽的薄荷烟,现在好像只剩下了薄荷味道散去后的凉意,冰凉彻骨。
他的态度这让虞清晚忽然一下卡壳,提前想好的话也说得磕磕绊绊,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我是想还你....”
话没说完,贺晟打断她:“你跟我出来。”
外面天色渐暗,娱乐一条街里已然开始热闹了起来。
贺晟只能把她带到一个没人的巷子里,四周纸箱堆积如山,这条街上就挑不出一个干净地方。
站定后,虞清晚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是他上次丢在医院的钱。
看着少年冷戾的侧颜,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这里面的钱,你上次给多了。”
贺晟却没接,淡漠道:“里面有多少你就拿多少。”
虞清晚却很执拗地摇头,目光极为真诚地望着他:“不行,多出来的钱我不能要的。还有这个...谢谢你这几天在医院照顾我。”
她指的是半夜医院里护士送来的那碗红枣粥。
闻言,贺晟顿了顿,冷嗤出声:“一口饭就算照顾了?那我还每天照顾后街那条流浪猫。”
没想到他的语气如此夹枪带棒,虞清晚长这么大,也没有遇到男孩跟她这样厉声厉色地说话。
她咬了咬唇瓣,有些无措地站在那,吸了吸鼻子,才把那阵委屈强压回去。
可能他觉得那几天只是相当于施舍了一只流浪猫而已,只有虞清晚自己放在心上。
这样想着,她的眼睛不自觉有些红了,只能垂下睫遮掩着:“对不起,我来只是想谢谢你。打扰你了。”
虞清晚把信封塞到他怀里,转头就跑了。
跑出巷子的时候还撞见了魏丞,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跟他点头打了个招呼就跑走了。
魏丞走过去,就看见贺晟倚靠在墙边正要点烟,动作里无端透着一阵烦躁。
他走过去把人手里的打火机夺了,不赞同地说:“你怎么回事儿,把人家姑娘给惹哭了。”
贺晟的动作顿时一僵。
哭了?
他说什么了就哭。
往常也总有女的想方设法缠着他,为了让自己清净点,比刚才更重的话他都说过,刚才那几句算个屁。
不过回想起刚才女孩离开,眼圈好像是红了。
他的眉心不自觉皱了皱,哭就哭,难不成是个女人被他说哭了他还要哄?
压下心底泛起的那点莫名其妙的情绪,贺晟抢回打火机继续点烟,故作若无其事地轻嗤:“跟我有什么关系。”
魏丞扫了眼巷子外的景象,故意又说:“现在天都黑了,外头可乱起来了,你就放心让人家姑娘一个人从这儿回去?”
“刚才那姑娘来这找你,被黄毛他们盯上了。”
随着咔擦一声响起,打火机燃起的蓝光在夜里明了又灭,少年笼在夜色的面容瞬间更冰寒。
他抬起眼冷声问:“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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