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分钟前,所有人前往大礼堂的时候,原泊逐被原挽姣叫走,原栖风表示要去操场吹吹风。
林双徊就和柊舒一起进去占了个好位置,看校庆演出。
柊舒是个非常温柔又健谈的人,她说话做事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擅长用最快的时间和对方拉近关系。
林双徊和她相处时间不长,但已经能够没有负担地和柊舒聊天了。
第一场演讲的荣誉校友,据说是十年前毕业后,跑去做了食品,他开发的零食品牌有一阵子火遍全球,甚至还出口到了邻星。他在分享自己的创业经历后,拿出了几十份将要上市的新品,准备分享给“幸运观众”。
在场高一高一年级的学生举手比较活跃,但高三年级由于有家长在旁,总能有点特权,于是其中有一大半就被分到了高三这边。
看着大家跃跃欲试去抢礼品袋的时候,林双徊一动没动。毕竟几百个人,抢一十份,概率太小。也不是什么非要不可的东西,林双徊不感兴趣。
但柊舒却就问他:“你不去抢一份吗,看他们玩得多开心。”
要说一个零食大礼包,谁家又买不起呢?但在这种场合,大家要的就是一个氛围,抢得越闹腾,大家笑得越开心。
柊舒就是觉得,林双徊有点太乖了。
从头到尾,规规矩矩的,不乱说话,不瞎折腾。坐在那儿看节目都把背打得笔直。
在和那边抢礼盒的孩子一对比,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林双徊本身又是一个很活泼的人,柊舒以为他是因为自己在身边,才不好意思过去。
柊舒鼓励他说:“他们做的甜品确实很好吃的,值得一抢。”
林双徊的第一反应是:“您想吃吗?”
说着他就站了起来,撸起袖子道,“我去抢。”
“唉。”柊舒乐了,一把抓住他:“别急。”
林双徊眨巴眨巴眼:“?”
“你抢不过。”说着,柊舒就站了起来,跟林双徊一样的撸袖子动作,说,“我去。”
说完就风风火火往人堆儿里冲。
林双徊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跟着往前跑了两步。但他甚至都没跟上,柊舒就已经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回来了。
手里拎着战果,拉着林双徊的手跑回座位。
两个人跟分赃似的缩在座位上。
林双徊说:“您也太厉害了。”
他都没看见柊舒是怎么抢的。
“哼哼,阿姨厉害的地方多着呢。”柊舒把礼盒打开,瞅了一眼,笑说,“呀,他们的新品看起来都很不错呢。”
林双徊刚要去看,就听见前排有个家长转回头,对柊舒说:“你居然抢到了?哈哈,能不能分我一个,我女儿爱吃甜食,但她手笨,没抢到。”
柊舒点头说:“可以啊,我先问问我儿子想吃哪个,然后剩下的大家分。”
对方道:“成!”
林双徊还保持着那副端坐的模样,以为柊舒要给原泊逐打电话。
结果她转头就把盒子递给他,说:“来,儿子,把你想吃的挑走。”
“嗯?”林双徊愣了一下。
柊舒冲他眨眨眼:“快啊宝贝,前面叔叔阿姨都等着呢。”
“啊。”林双徊赶紧回神,随便挑了两个小蛋糕,就说,“我好了。”
“再拿个苹果巧克力,姐姐应该爱吃。”柊舒提醒他。
林双徊就点头,拿走了苹果巧克力。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懵懵的状态。
等柊舒把其他蛋糕和周围的家长小孩儿都分完了,坐回来,却看到林双徊还在发呆。
“不吃吗?”她问。
林双徊抿了抿唇,说:“我想留着。”
“这有什么好留的!喜欢吃,下次又给你买。”
然而林双徊还是觉得下不去口。
大概是他这辈子,所有事情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如今第一次坐享其成,有点不习惯了。
林双徊甚至莫名其妙地陷入了“她也许就是我的妈妈”的错觉中。
如果他的妈妈没有因为难产而死,今天她会不会陪在他身边?
林双徊突然打了个冷战。
他很少想起妈妈,因为那是在他出生当天就去世的人,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是林双徊还未来到这世上的那十个月。
有时候林双徊会想起陈沣陈靳,尤其在过去的很多年,当一个人的日子不好过的时候,他也试图讨好,争取,最后放弃,到现在已经对他们不再有留念,看上去相安无事。
但他从来不敢轻易想起妈妈的存在。
尤其不敢想,如果她没死,他会不会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林双徊可以恨陈沣陈靳,可以厌恶他们父子,可以抛弃自己作为陈家孩子的血缘关系。但他无法恨一个,因为生下他,而丢了命的母亲。
真正应该拥有幸福的人不是林双徊,而是林妁焉。
她有爱她的丈夫,有一个健康成长的大儿子。只要林双徊没有出现,一切都是最圆满的结局。
那种天然的负罪感,从林双徊很小的时候就跟随着他。
身边每个人都会强调:“是你害死了你母亲。”
林双徊表面不承认,也不提及,内心却十分惶恐。
尤其当发现自己是稀有种以后,这个罪名似乎就真的坐实了——
他是特别的神鸟血脉,而林妁焉的身体检查报告显示,她是个完全的普通人。
所以她一定是被他害死的。
林双徊的每一个幸福的瞬间,都会不可避免地想,他是不是抢走了他妈妈的人生。
“宝贝?”柊舒看他在发呆,就拍拍他的肩,问他,“不舒服吗?”
林双徊摇头。
他本打算找个什么借口敷衍,结果就在这时,他和柊舒的电话同时响起。
林双徊借着这个机会,想要出去透透风,没想到柊舒也站了起来,两人相视一笑,走了出去。
但看到来电的时候,林双徊表情有些怔愣。
竟然是陈沣。
“阿姨去旁边接。”柊舒跟他打了个招呼就离开。
林双徊却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接。
他现在对陈沣无话可说。
过去他对陈沣无法完全恨起来,是因为他试图理解陈沣对亡妻爱的偏执。林双徊的存在让陈沣很难忘记伤痛,所以他不想和林双徊见面。
可陈靳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林双徊不相信陈沣一件都不知道。
当那天在校长办公室,洛里的父亲要求林双徊退学,而陈沣的助理一口答应下来的时候,林双徊就彻底明白了:什么煞星,怪物,都是场面之词。陈沣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他当做一家人。
说什么十八岁就让他回家。
这种施舍的托辞,也就只有当初的林双徊,太渴望一份久违的爱,才敢信那么多年。
林双徊垂着眸,拿着电话走到旁边,接了起来。
陈沣的声音听上去很着急,大喘着气,说:“你在哪儿?你回家一趟,现在,马上!”
“知道我为什么接你电话吗。”
林双徊面无表情地望着不远处的垃圾桶,看到有个易拉罐落在旁边。
他走过去,把易拉罐捡起来,扔进垃圾桶,继续道,“我就是想告诉你,以后能不能别再联系我。我们之间应该已经无话可说,我也和你们陈家没有任何关——”
陈沣打断道:“林双徊你听着,不管你对我有多少不满,我终究是你父亲。现在我和你哥快死了,你救不救?”
听着像是求人的话,但语气却威严得很。
林双徊是真的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但他觉得奇怪,陈沣平日里出门都带保镖,能有什么人敢杀他?于是多问了一句:“什么快死了?”
“家里出现了很多怪物!”
“……怪物?”
那边突然冒出陈靳的声音,他大吼道:“就是你这样的怪物!他们都是来找你的!你害死了妈妈,现在还要害死我们吗?!”
陈沣把人推走,骂了句:“别添乱!”
然后继续对着电话说,“双徊,爸爸这么多年确实没有对你尽到父亲的职责,你恨我也可以。但我没有办法忘记你妈妈的事……现在,房子外面围了很多怪物,爸爸和哥哥只是普通人,我们没有办法了,只能求助于你。但是,如果你不想来,也罢。我们就一起下去和你妈妈做个伴吧。”
林双徊脸色惨白,手指紧紧抠着手机边缘,半晌,从齿缝里挤出一句:“等我过去。”
挂断电话以后,林双徊满脑子一片混乱,在原地呆了几秒钟。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这短短的时间里,周围的一切似乎像被高温融化一般,液化成模糊一片,背后的大礼堂里传来的歌声也以一种古怪扭曲的声调开始循环。
等林双徊抬起头,一切恢复了正常。
林双徊抬脚要走,忽然踩到了什么——怎么脚下的易拉罐还在?
他刚才走过来不是已经把它扔进去了吗?
林双徊有些疑惑,但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想这些。
他在外面找了一圈柊舒,没找到,就回了大礼堂。
然后惊讶地发现,柊舒竟然就坐在里面。
她冲他招手,说:“你这孩子真是的!我就去分个零食的工夫,你怎么就不见了。”
林双徊蹙眉,揉揉鼻尖走过去。
柊舒不是早就分完了那个礼盒里的蛋糕了吗?
他心里有种隐约的念头冒出,但不能证实。
他本来应该跟柊舒说,自己有事先离开。然后去找陈沣。
可是林双徊什么都没说。
他坐回座位的下一刻,手机突然响起。
与此同时,柊舒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
林双徊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笑了笑。
柊舒也笑说:“走,我们出去接。”
“好。”
-
林双徊挂断了陈沣的电话,却收到了陈靳的短信。他想也没想,直接拉黑。
然后站在大礼堂门口,遥遥望向天台的方向。
手机屏幕停留在原泊逐的聊天对话框。
有一条消息没有发出去。
【木又回】:你是不是又
把时间暂停了。
后半句还没打完。
林双徊并不能确定是不是原泊逐暂停了时间。
因为这次,和之前那种感觉不一样。
林双徊很明显地感觉到一种短暂的错位。
比如那个被他扔进了垃圾桶的易拉罐,比如本应该被柊舒分发完的礼盒,比如他明明已经答应了陈沣要过去,陈靳却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给他发了消息。
同一件事他经历了两遍。
这一切无疑在告诉林双徊,不是暂停时间,而是直接倒转了时间。
最后林双徊还是把消息删了,没有去问。
原泊逐一定在做很重要的事,重要到,需要把这个世界都重置一遍。
林双徊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心里就一个想法:真酷
他把手机收起来,准备去找柊舒。
虽然把陈靳拉黑了,但陈家还是要去一趟的。
这不是因为他们和林双徊有血缘关系,仅仅是林双徊不愿意自己的罪名加重。
怪的是,林双徊找了好些地方,始终没有看到柊舒。
他挠挠头,心想,该不会又倒转一次时间吧?于是抱着怀疑,回了礼堂里。
可是座位仍然是空的,柊舒没有突然变回来。
上面的表演节目已经进行到下一场,热火朝天。
林双徊却一点都没有坐下来观赏的心情。
他又一次调头出去。
林双徊在学校里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柊舒,反而让他遇到了刚从教学楼那边慢慢悠悠走过来的原挽姣。
他一看见她,就下意识站得笔直,稍显紧张地等着原挽姣走近,然后深深鞠了一躬。
林双徊对原挽姣是有印象的。
在他还在觉醒期的原形状态时,原挽姣给他买了奶茶和巧克力。但他对她的印象不如原栖风那么深。
林双徊总觉得,原家姐姐有点神秘,好像被她看一眼,心里面儿想什么就都被挖出来了。
于是莫名其妙地多了几分敬意。
原挽姣冲他招招手:“你怎么在外边儿?”
“我和阿姨出来接电话,结果一转眼就找不到阿姨了。”林双徊说话显得拘谨,虽然他已经很努力表现出从容了,然而悄悄抠着袖口的手指还是暴露无遗。
“我给她打个电话……”原挽姣瞥了林双徊一眼,看他目光躲闪,笑起来,“你怕我?”
“没有。”林双徊摇头,诚实道,“稍微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你连爸妈都见了,也不多我一个。”原挽姣走过去,颇为自来熟地拍拍他的背,“放心,我比原栖风好相处。”
林双徊笑了笑,问她:“姐姐,阿逐呢?”
“他有事儿忙去了,你也知道他这人,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憋着,也不爱和我们打商量。我也不知道他干嘛去。”
原挽姣打了柊舒电话,说了两句,嗔怪道,“妈,你真是的,走了也不跟人家小徊说一声,他满学校找你呢……哟,这么严重?行吧,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忙完了跟我说。”
挂了电话,她对林双徊说:“我妈有个朋友,突然住院了,有点严重,身边也没个人帮忙。她就火急火燎赶过去了,可能心里着急就没来得及跟你讲一声。她让我今天带着你,好好弥补一下。”
“不用不用,我正好也要出去呢。”林双徊赶紧摆手。
“你出去干什么?”
“嗯……”林双徊顿了顿,开始找借口。
原挽姣笑说:“知道吗,你现在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我要撒谎了’的气场。”
“啊?”林双徊惊了,“这么明显吗?”
“我眼睛灵得很。”原挽姣一把挽住他的胳膊,说,“我妈和我弟都交代过了,我得把你看得牢牢的。说吧,要忙什么,我陪你。”
林双徊家里那点事儿,除了原泊逐,就没有对别人说起过。所以他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原挽姣讲。
所幸,原挽姣也不需要他说什么。
挽着他的手臂,一把捉住了林双徊的手腕。掐一掐,捏一捏,在林双徊茫然望着她的时候,原挽姣说:“不行啊你这,妥妥的血光之灾。我得跟着你。”
“血……血光之灾?”
林双徊张大了眼睛,“我会死吗?”
他从来也没找人算过命,看电视里说的血光之灾,通常都是说这人命不久矣了。
“放心啊,姐姐在呢。咱们就去会一会对方。”
原挽姣笑得有些意味不明,没有解释更多,拉着他就往学校外面走。
她不可能跟林双徊说,这个血光之灾,是林双徊带给别人的。
也不可能把刚才她不小心看到了一些画面,如实转告。否则,林双徊可能会被吓死。
他们走到一辆骚包的绿色超跑前,原挽姣停下来。
林双徊小心翼翼问:“姐姐,你的车吗?”
属实是有些扎眼。
和原挽姣身上那种神秘的气场不太搭。
“等着啊。”原挽姣拍拍他的肩,然后抬起脚,嘭的一下踹在跑车门上。
林双徊惊恐地站在原地。
三秒钟后,风一样的男人从学校里冲了出来,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射到他们跟前,炸了毛地冲原挽姣大喊:“疯婆娘!这他妈是我的新车!”
林双徊:“……”
这样一看,倒是挺搭。
原挽姣笑了笑说:“走吧,开车送我们去文新河。”
林双徊一愣,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没有告诉原挽姣自己要去哪儿啊。
“你凭什么使唤我?”原栖风不屑地看着她。
“凭他。”原挽姣把林双徊推出来。
林双徊就乖乖地当了这个虎符,望着原栖风,说:“大哥好。”
原栖风对着他一挑眉,问:“小鸟,你去文新河干嘛?那儿可是高档别墅住宅区呢。怎么,看新房呢?”
原挽姣一脚蹬他屁股上:“少说废话,上车。”
“我把车给你,你自己开不就得了。”
原栖风说着就把钥匙给她,低声说,“我看赫兹的车往管理局开了,我得去给我们家老幺镇场子。”
然而钥匙却又被原挽姣扔了回来,她说:“阿逐已经不是我们家的老幺了,你就跟着我们。”
原栖风脸上玩世不恭的笑,瞬间褪下:“什么意思?”
“反正阿逐的场子也不需要你去镇。”
原挽姣拉着林双徊,一起跳进后座,张牙舞爪地盘腿坐好,指着林双徊,对原栖风说,“现在,咱们俩得去给我们家新的老幺,镇个大场。”
原栖风幽幽看向林双徊。
林双徊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说:“谢谢大哥。”
原栖风的严肃立刻破功,捂着额头,坐上驾驶座,道:“……妈的,这个老幺是比之前那个嘴巴甜。那就出发!”
-
文新河那一片的住宅上空,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乌云。
原栖风把车停在几公里之外,看周围没什么人,于是左手拎着原挽姣,右手拎着林双徊,咻咻几下奔到陈家的独栋外。
他放下两人,甩了甩手:“你俩看着不重,其实还挺压称。”
原挽姣说:“是你最近谈恋爱,疏于锻炼。”
眼看他们俩又要开始互怼了,原挽姣却突然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目光看向林双徊。
原栖风顺着她视线的方向也看了过去。
林双徊的表情难看至极。
那样子看起来不是担忧,而是恐惧。
他看到的,仿佛不是房子外面剧烈的能量场波动,而是他这么多年来背负在身上的罪孽。
林妁焉已经为他而死,如果陈沣和陈靳再出事,林双徊往后的人生,将永远有陈家三人的阴影。
无论他未来多么幸福,永远都会有三条命压在身上,反复告诫他:我们因你而死,你又凭什么幸福。
林双徊想也不想就往里冲。
原栖风和原挽姣就跟在他后面,无声无息的。
-
明明到处都是能量场波动,偏偏一路上,林双徊什么人都没看到。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愣了一下。
以往每次林双徊来这里,大门都是紧闭。总有保镖或管家来劝他离开,好像他是什么要债鬼。
但细算下来,林双徊每次回陈家,都是被陈靳骗来的。
他从来没有主动来一个不欢迎自己的地方。
今天,这扇门却大打开,仿佛在对他招手,邀请他走进去。
林双徊觉得很不舒服。
他回来了,但不是以一个家人的身份。而是以一个赎罪者,来完成他最后的使命。
走进去的时候,大厅里空空荡荡,唯一的光线来自于落地窗外的天光。
沉闷压抑。
“爸?”
他喊了一声,但没有人回应。
林双徊就去了一楼,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有。
他心里一抖——难道已经出事了?
“你家有地下室?”
原挽姣和原栖风不知何时也跟了进来,坐在沙发上优哉游哉的。
“我不知道。”
林双徊没有在这个房子里住过,自然不知道它的结构。
原栖风跺了跺脚,提示林双徊:“这下面有味道。”
林双徊立刻去找地下室的入口。
原挽姣打量着这栋房子,忽然站了起来。
“发现什么了?”
原栖风知道原挽姣的通灵之力很神奇,有时候她可以什么都不做,就看到任何想看的东西。但这玩意儿时灵时不灵,还得看运气。
原挽姣走了一圈,忽然在墙壁上看到一张巨大的全家福。
不过上面只有一家三口。
两人无声对望一眼。
原栖风说:“看来小鸟的家事挺曲折啊。”
原挽姣白了他一眼:“你就只能看到这种肤浅的东西。”
“那你厉害,你看到什么了?”
“试试。”
原挽姣端了根板凳,踩在上面,然后摸了摸合照表面的玻璃框——什么都看不到。
原栖风跑过去,跳起来一拳在在上面。
玻璃叮哐碎了一地。
把那边正在一扇扇门找地下室的林双徊吓了一跳。
原挽姣却冲他竖了个大拇哥:“你是有用的。”
“废他妈什么话,赶紧摸摸。”
这次直接接触到照片本身,于是和这张照片有深远关系的人,便被原挽姣感应到了。
“……”她的表情有些奇怪。
原栖风好奇死了,但又不敢打扰她。
没一会儿,林双徊终于在七拐八拐后,走到了通往花园的走廊,并在右侧发现了一条往下走的楼梯。
他本来想告诉原挽姣他们,但看到一人很认真地在研究那张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的合照,也就没有去打扰,自己走向了地下室。
而原挽姣还沉浸在自己的通灵中,丝毫没有发现林双徊已经不见了。
她收回手,脸上表情古怪得很,忽然跳下凳子,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跑去。
原栖风追着她,说:“喂,去哪儿啊?!”
原挽姣忽然踹开其中一扇门。
这是林妁焉在世时,常待的书房,她常常在这里面看书,练书法。后来她走了,陈沣怕自己睹物思人,就把这里暂时锁了起来。这么多年,只有林妁焉忌日的时候,他会进来看看。
原挽姣就这样横冲直撞,跑进去翻来翻去。
把原栖风都吓了一跳。
可是她好像什么都没找到,苦恼地坐在了地上。
片刻后,原栖风蹲在她旁边,问了句:“你找什么?”
原挽姣神思游离道:“找一个,可以让林双徊开心一点的东西。”
-
陈沣被林双徊挂断电话,陈靳被林双徊拉黑。于是他们都以为,林双徊不会来了。
蛛域的巫妖已经离开,只剩了个凶神恶煞的稀有种,盯着他俩。
这会儿两个人都被绑在地下室,已经晕了过去。
如今排行榜上唯一一个还活着的s级,却罗,现在作为satan最得力的助手,正在别墅的地下观影厅,一边吃爆米花,一边给satan汇报:
“这个陈沣还是很积极的,我跟他说能量腺能救他老婆,他就立刻开始安排了。平时看着倒是个精明商人,在这事儿上执着得可怜。可惜呢,那小孩儿最后还是没骗过来。也对,这么多年没叫人回来过,这突然打电话过去叫救命,是有些假了。早知道我就来硬的,费这事儿干嘛……”
satan那边似乎也有什么要紧事,没太大精力和他闲扯,就说:“本来也不抱什么希望。神鸟血脉的能量腺如果实在取不走,就不用管了。剩下的你看着办。”
却罗吃了一□□米花,问道:“那要没有神鸟的能量腺,您能成吗?毕竟,他一个人的能量核就抵您之前吸收的好几个人呢。要不您亲自出马,跟他比划比划?他就是一小孩儿,打不过您的。”
satan冷冷道:“却罗,如果你想杀了我,就自己来。再耍这些小心思,你知道下场。”
“误会误会。行吧,那我先去杀人了,您忙。”
却罗挂了电话,嘴里还嚼着爆米花。
他蹲在地下影厅的按摩椅上,居高临下看着陈沣和陈靳,但心里想的却是别的。
好半天,突然自言自语说了句:“嘁,个老阴比。”
然后跳下椅子,掌心竖起三根刺,一边说着早点下班,一边就往陈靳和陈沣的脑袋上刺下去。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听到楼上传来了脚步和说话声。
却罗顿了片刻,露出了看热闹的笑。
他把昏过去的陈沣和陈靳踹醒,说:“喂,该开工了。”
-
林双徊摸黑走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陈靳被吓得哇哇大哭,屁滚尿流,陈沣则扑到他身上,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了却罗的攻击。
地上的血,是陈沣的肩膀被刺穿流下的。
却罗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感叹道:“要不把你俩做成烤串,串一根签子上吧?”
下一刻,几根箭似的羽毛射向却罗。
他猝不及防,被扎了两下,躲掉了最致命的一根。疼得嗷嗷大喊:“谁偷袭我啊?”
林双徊径直走过去,把陈沣和陈靳拦在身后。他的翅膀在这样逼仄的环境下,略显局促,施展不开。只能敛在身后。
他问:“你是谁?”
却罗反问:“我还想问你是谁呢?!”
“你不是来找我的?”林双徊冷冷质问。
“嘶,你小子就是神鸟血脉啊?嗐,我听他俩说你不来,搞得我以为今天任务失败呢。”
却罗笑得贱嗖嗖的,冲林双徊眨了眨眼,“怎么样,咱俩好好谈谈?”
林双徊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陈沣和陈靳。
他本意是想看这两人的受伤情况。
然而,他们却死死盯着林双徊的翅膀,嘴里发出惊恐而无声的喊叫。
看样子,是怕极了。
林双徊抿着唇,又看回却罗:“你要聊什么。”
“我是蛛域的人,所以我的意思也很明显,想要你加入蛛域。”却罗伸出手,笑说,“只要你愿意加入,我就放过你们一家三口。”
林双徊顿了顿,忽然笑出了声。
他一挥手,一道带着火星子的风刀就劈向却罗,眼睁睁看着却罗的脖子渗出血来,林双徊慢悠悠说道:
“我需要你放过?”
却罗的表情陡然冷下。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神鸟血脉的能量场,只能说,超乎想象。
“哎哟。看来我确实是低估了你。”却罗做出想要逃跑的样子,“那咱们后会有期吧!”
说完,他就忽然化成一缕青烟,说不见就不见。
林双徊本来还想去追,小腿却被抱住。
嘴巴被胶带黏住陈沣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林双徊犹豫片刻,还是蹲下身子来,先给他们俩解绑。
他对这两个父子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他也不认为他们三个之间有什么情义。
现在,他已经把自己“怪物”的样子给他们看了,他们应该不会再敢接近他了。
然而令林双徊没有想到的是,陈沣竟然一把抱住了他。
“……!”林双徊张着嘴,浑身僵硬,“你、做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儿子……是爸不好,爸这么多年鬼迷心窍。谢谢你今天能来,没有你,我和你哥哥可能就,就……”
五十多岁的男人,突然就哭了起来。
这把林双徊都看傻了。
偏偏陈靳也露出了一副感动的样子,看着林双徊,跟他道歉。
说这么多年,他没有尽到做哥哥的责任,说他对不起林双徊,又说,未来希望能够一家人重新开始。
林双徊口干舌燥听他们说了半天。
不怪他心狠,实在是这两父子演得太过了。
林双徊把陈沣推开,说:“够了,我不知道你们演这一出是为什么,但真的不用了。如果是害怕我伤害你们,那大可不必,我现在就会走。之后我会去请管理局的人来保护你们,我不会再靠近陈家乐。”
“不不不,你真的误会了。我们不是怕你杀我们,才想和你道歉的。”
陈靳摆出讨好的笑脸,说,“弟弟,你知道吗,我和爸差点就死了,在那个时候,人会想很多东西。我一下就想到,那时候你还在妈妈肚子里,我每天都要和你隔着一层肚皮聊天。其实我们,也是有过美好回忆的,对不对?”
陈沣的表情在那一瞬,有些古怪。但随即也配合道:“的确啊,终究是一家人,在最危难的时刻,只有家人才会站出来,保护我们。双徊,回来吧。”
“对啊,双、呃,双徊,你先把你的翅膀收起来,你看看,它太闪了,我们都有点看不清了。”陈靳眯着眼说。
林双徊确实要把翅膀收起来,但不是为他们。
他只是觉得这里面太狭窄。
陈沣和陈靳还在试图说什么“一家人”的话。林双徊却只是冷淡地看着陈沣说:“你还是先去医院缝针吧。”
陈沣捂着胳膊,苦笑道:“你看,你还会关心我。你心里放不下爸爸。”
“行了,别说了。”林双徊烦躁地站起来,准备离开地下室,“随你们怎么想,我真的已经不在乎你们了。今天来这里,我只是不希望你们因为我而出事。”
身后两个人突然安静下来。
林双徊以为是他这句话说得足够坚决,他们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可是就在他翅膀收起来,走上台阶的刹那,他听到陈沣哑声说道:“好啊,那既然你能救下我们两个,那能不能,再救一下你妈妈?”
林双徊一愣,以为陈沣又要拿过去的事来审判他了。
下一刻,一柄刀就插进了他的胸口。
“什么啊……”
林双徊觉得这一切就像假的一样,怎么会有一把刀,就这么捅穿了他?
他僵着脖子,转身看向朝他捅刀的人。
是陈靳。
陈沣可能也想的,但是他肩膀受了伤。于是这种差事就交给了他的好儿子陈靳。
“嚯,这么利落?你们兄弟俩关系肯定很差。”
本该消失的却罗,忽然又出现了,就站在林双徊身旁,他说,“不疼吧?这是巫妖灵做的匕首,它只能克制你的能量,不会真的捅穿你的心脏。”
林双徊表情一片空白,抬手试着聚合力量,果然感到阻塞。
“为了做这把匕首,死了好些巫妖呢。怎么着也得让你吃点亏。”却罗笑眯眯地戳了一下林双徊的肩膀。
林双徊瞬间失去平衡,朝前倒去。
那一瞬间,他没有害怕,甚至也没有怨念。他就是很茫然:“为什么?”
陈靳因为捅了那一刀,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浑身都在抖,说话也带着些颤:“只要取走你的能量腺,妈妈就能复活。所以你只能死。”
林双徊闭着眼睛,仍旧不解:“我想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的命就不是命?”
陈沣回答了他的问题:“你的命带走了她的命,现在只是让你还回来。”
陈靳还非要在这把火上浇满油:“如果不是你,爸妈和我一家三口,不知道多幸福!就是因为你,妈妈死了,我也瞎了!你还不承认你是煞星?林双徊,你不死,我们一家不得安宁!把妈妈还回来,是你唯一能做的好事!”
却罗抓起林双徊,把他扔到椅子上,然后说:“行了,别在这儿啰嗦了。抓紧时间取能量腺吧。”
当却罗的掌中刺破开林双徊皮肤的时候,林双徊睁开了眼睛。
他觉得自己的瞳孔烫得发痛。
只是稍微眨了一下,便烧了起来。
却罗哇的一声弹开,道:“我艹,不是说能克制异能吗?你咋还能点火呢?”
林双徊什么话也没说。
他亲手拔出了胸口的刀,连着血肉,他的能量场前所未有的暴动。
下一刻,他重新挥开自己的翅膀。
地下室的墙壁被轻描淡写地砸穿,轰隆隆的声音响彻整个宅子。
随着四处的倒塌,这双翅膀终于无所顾忌地展开。
耀眼的金色褪去,如今只剩似血的红。
林双徊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已经吓到快要晕厥的陈沣和陈靳,说:“我的出生就让人这么痛苦吗?”
在所有人的憎恨下长大,需要多大的勇气?
林双徊以为自己早就无坚不摧,但为什么还是难过。
难过于,他的出生竟然就是个错误。
-
原栖风陪原挽姣找遍了整个屋子,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脚下传来震动的声音,他说:“行了,我先下去帮忙吧。”
“别急,还不到时机。”
原挽姣叫住他,说,“你跟我去一下那个陈靳的房间,他有个保险箱,我打不开。”
“啧,我现在严重怀疑你是不是不满意这个弟媳?你故意找机会弄死他,好换个你满意的是吧?”
原栖风一边过去给她开保险箱,一边说,“叫我过来镇场子,结果一直在翻东西。”
保险箱被他徒手撕开,原挽姣眼睛一亮,把里面的各种值钱货扔了个干净,找出了藏在最底下的信封。
原挽姣:“居然有三封……?”
“什么三封?”原栖风凑过脑袋去看,就在这时,整个屋子发生了剧烈的震动,“操,这能量场?!”
原挽姣却还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打开信,扫看一眼,忽然叹气,道:“走吧,时机到了。”
原栖风跑得很快,几秒钟就已经窜到地下室门口。
他看到眼前的一幕,倒抽一口冷气。
那个排行榜上唯一的幸存者,却罗,已经在林双徊的手中半死不活。
林双徊的双眼是一种鲜血的红,但他看起来不太舒服,一直用手去揉。
最震撼的是那双翅膀。
好像它们真的在滴血。
每一片羽毛,都像是被割下的肉。
它没有那双金色翅膀漂亮,也没有那么耀眼。它充满了剧烈的能量场,还有不加掩饰的杀戮之气。
却罗被扔在一旁,林双徊好像没有看到原栖风,他径直走到陈沣和陈靳面前。
陈靳已经吓得不敢说话,但陈沣却还有一种死到临头的冷静。
他抬头看着林双徊,说:“你干脆就杀了我,就像你当初杀了你妈一样。反正你做的孽不少,多我一条命又如何?”
林双徊躬下身,看着陈沣,说:“我不想杀你,因为阿逐说过,杀人是一条回不了头的路。”
原栖风正在感慨,这小孩儿还挺懂事。结果就听到陈沣冷笑道:“但你已经杀过人了,你妈妈就是你杀的。”
一瞬间,林双徊便掐住陈沣的脖子,把他整个人拎了起来,羽毛扎在陈沣每一个不致命的地方,给他一种凌迟的痛。
“林双徊!”
原栖风大喊。
然而他作为兽人,最怕火和高温,林双徊这两样俱全。原栖风不敢靠近。
林双徊冷清地扫了原栖风一眼,继而又看向陈沣,说:“你说得对,我已经杀了她,我让她失去了她美满的人生,她肯定盼着我下地狱。”
陈沣脸上露出的表情痛苦却又嘲讽,他艰难地从喉管发出稀碎的声音:“她……一定很……后悔生下你。”
“但后悔也没用了。”
林双徊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把他的脖子掐断,“你下去陪她吧。”
“喂喂喂,我就是稍微跑慢了一点,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原挽姣朝林双徊跑过去,被周围的空气热得立刻冒出汗来。
她对林双徊说道:“林双徊,你妈妈很爱你,非常非常爱你。你这辈子倒霉遇到陈沣这种父亲,但你妈妈从来没有后悔生下你!”
她说这几句话气势如虹,直接就把林双徊失控的能量场给吼得冷静下来了。
原挽姣手里拿着三封信,摊开来,在林双徊眼前比划。
在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陈靳忽然面目狰狞地从地上垂死弹起来,想要去抢那三封信。
被不远处的原栖风一脚踹开:“你他妈老实待着!”
陈靳肋骨都要被踹断了,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滚。
“这是什么?”林双徊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赤瞳,从一片血雾中看着原挽姣手里的信。
“你妈妈在怀你的时候,给你写的信。她本来是想预产期那一天,把信交给你父亲。”原挽姣冷冷扫了一眼旁边的陈靳,道,“然而有个人,把信偷偷藏了起来。”
林双徊把陈沣扔到一边,面色冷漠地把信接过。
三封信,林双徊第一封抽到的是写给陈沣的。
很多,很长,起码有三页纸。他只晃了一眼便没有再看。
里面的内容,大概就是林妁焉在告诉陈沣,在她死后他作为父亲可以做什么。林双徊不感兴趣。
他找到了林妁焉写给他的那一封。
与他设想的不同,不是什么长篇大论的抒情信,只有一页纸,里面也只有很短的几行字。
[给我的第一个小孩]:
宝贝,妈妈希望你永远不会看到这封信。
这个秘密,妈妈一直保守到最后。这样一来,如果你像哥哥一样健康长大,妈妈就可以继续爱你。
但当你看到了这封信,意味着,妈妈已经不在了。
宝贝,首先妈妈要告诉你,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妈妈这一生的使命,就是为了等到你来这世上的那一天。你是特别的,特别到需要妈妈用自己的生命来爱你。
关于[稀有血种]和[神鸟血脉]的事情,太多太多,妈妈没有办法在这样一张纸上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等你长大了一点,我会让爸爸带你去找妈妈的好朋友,他们什么都会告诉你。
你要继承这种特别的血脉,必然需要天赋、幸运、和妈妈的爱。所以对于我的离开,不用自责,不要伤心,也不要害怕。
我将为你的出生,献祭我的一切。你便是妈妈存在的意义。
宝贝,你要幸福。妈妈永远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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