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扇柔声开口道:“顾姑娘,你认得此人?”
被顾潇潇称做“杜锦义”的男子,慌乱地垂下脑袋。顾潇潇走上前去,拨开男子额前纷乱的发丝,端详许久,面露惊讶:“果真是你!”
杜锦义见躲无可躲,只得承认。
几人寻了镇上食肆,要了一桌好菜。游东君命人,将雪莲研磨成粉,再熬煮至米糊状,呈到桌上。
四人面前各自放置着碗筷,唯独宝扇身前,多了一盏雪莲羹。宝扇轻轻摩挲着瓷碗边缘,她近日用雪莲养着,白骨双链护着,虽然不知是否能延年益寿,但身上的疼痛去了大半,比往常松快了许多。
宝扇心中思虑,待到了一处繁华地境,她再寻大夫好生诊治,身子可有所好转。至于在镇上看诊,宝扇却是想都未想。此处虽不贫苦,也算不得富贵,想来大夫医术并不高超,不能看出她身上的病症。
宝扇轻品着雪莲羹,抬起美眸看着游东君。正巧和游东君乌黑晦暗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游东君目光微闪,宝扇却清浅一笑,模样温顺柔弱。游东君侧过身去,片刻后,他又将身子靠拢宝扇,沉声道:“你脸色看着好些,待离了这镇子,找大夫看看。”
闻言,宝扇心中微动,面上却蹙起黛眉,柔声软语道:“有雪莲养护,自然好些。只是特意寻大夫来看,会不会太过兴师动众,耽搁你我的行程?”
游东君只道无妨,此地已接近顾潇潇家中,便是迟上一两日,也不紧要。
宝扇自然乖巧称好,又同游东君说了一些小事。游东君虽然冷着脸,但都听到心中去了,时不时回应宝扇两句,言语简短,只一双乌黑的瞳孔,映照着花软玉柔的美人。
沐浴干净,换上新衣裳的杜锦义,瞧着神采飞扬,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他这模样,宝扇看了,倒不觉得是个乞丐,贼人,反而像大户人家爱玩闹的少爷。而且顾潇潇这般脾性,所认识的人之中,大多和她是一样的身份,只是不知道杜锦义为何会沦落到贼人的地步。
杜锦义已经数月没有吃过饱饭,如今见了虾仁蒸肉,菜心鸡汤,只想着填饱肚子,哪里能回答顾潇潇的问话。
顾潇潇只道,她和杜锦义是旧时朋友,杜家显赫,将杜锦义宠爱的不成样子。顾潇潇小时,便被父母带着往杜家去。顾家父母本意,是想成就一桩青梅竹马的美事。顾杜两家家室相当,杜家人性情温和,若是能从小培养感情,顾潇潇嫁入杜家,顾父顾母也能安心。但杜锦义从小就有“小霸王”之名,他小顾潇潇两月,合该唤顾潇潇一声姐姐。但杜锦义整日招猫遛狗,讨人厌烦,还施计让顾潇潇出过几次丑。顾潇潇自然不会和他培养出什么感情来,讨厌他还来不及。那些时日,顾潇潇久被杜锦义欺负,思来想去,便和丫鬟想出来一个绝妙的法子,让杜锦义在众人面前,淋成了落汤鸡。当日正值寒冬,杜锦义浑身粘湿,伺候的嬷嬷怕他着凉,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褪下衣服,露出腰间的残月胎记来。
那胎记特殊,空中弯月如钩,杜锦义腰部的胎记,却只取弯月的上头,不见下头。
自那日后,顾潇潇和杜锦义两看生厌,顾家彻底歇了心思,不再提结亲之事。
如今数年未见,顾潇潇记不清杜锦义的模样,却对那残月胎记记忆犹深。刚才在破庙中,顾潇潇也是凭借着胎记,辨认出了杜锦义。
杜锦义生的剑眉星目,眉峰高高扬起,隐约带着自傲的神态。和幼时的他相比,杜锦义如今的模样,更加讨女子喜欢些。他高挺的鼻梁上,有青紫的痕迹,嘴唇也破了皮。若是杜锦义故意软了眼睛,配着他那张脸,倒是真能惹得女子心疼。
但这女子中,并不包括宝扇和顾潇潇。
顾潇潇面上的嫌弃,丝毫不做遮掩,她直言不讳道:“杜家好生生的,家中安稳,你怎么去做了乞丐,还想着偷人钱财?”
一听“偷”字,杜锦义白嫩的面皮涨红,又恼又羞道:“都说了,不是偷,是借!”
顾潇潇轻哼一声。
见气势剑拔弩张,宝扇声音怯怯,将自己面前的清炒虾仁,往杜锦义面前送了送。
“我已饱了,杜公子请用罢。”
杜锦义这才抬起头,正视着宝扇。方才街道上,杜锦义只瞧着几人衣着不凡,他又忍饥挨饿数月,都没吃饱过。杜锦义这才动了歪心思,想着借些银钱,买些吃的果腹。不曾想,杜锦义头一次动手,就被游东君抓了个正着,又被昔日最讨厌之人,顾潇潇认了出来。
这会儿杜锦义看着宝扇,柳叶黛眉,水杏眼眸,脸颊泛着桃红,面容姣好柔弱,说话轻轻软软的。杜锦义不禁红了耳朵,刚才想要和顾潇潇分辩的心思,也歇息了下去。
杜锦义伸手要接过清炒虾仁,只见游东君伸出手,将瓷碟拿在手中。游东君看着杜锦义,目光微冷,他径直站起身来,将碟子放在杜锦义面前。
杜锦义扬起的手臂,缓缓收回。他一向不是个好脾气的,便冷声道:“我自己有手,不必你插手。”
游东君眼眸平静,声音淡淡:“杜公子自然是有手有脚,不然取走白骨双链时,不会如此敏捷。”
游东君头一次说话,如此刻薄,惹得宝扇抬头看他。
游东君看着宝扇面前的雪莲羹,冷声道:“怎么不用了?”
宝扇面颊绯红,她往游东君身侧靠去,姿态亲昵:“吃不下。”
鼻尖萦绕的淡雅香气,非但不能让游东君心绪平静,反而撩动着他内心的火气,往腹部涌去。
宝扇用帕子掩住唇,柔声道:“我不舍得丢。不然留给厨房,让他们晚上热了再喝。”
游东君强忍身上的躁动,声音发沉:“不可,雪莲需得新鲜用,才有效果。”
见宝扇双眸露出纠结犹豫之色,游东君知道她又是心疼雪莲羹浪费了,恐怕要忍耐身子不适,也要用下去。
游东君从宝扇手中,接过那半碗残羹,三两口喝了个干净。绯红的颜色,从宝扇的耳朵根,蔓延到她娇靥,她怯声嗔怪道:“道长,那是我用过的,怎么能……”
游东君口中说着“无妨”,心中却在想:不过是残羹罢了,宝扇的哪一处,他没有仔细品味过。纵使身上的琼浆玉液,唇齿相结,他都吞吃入腹,何况一盏小小的残羹。
杜锦义看他们两人亲近异常,别人仿佛插不进去的模样,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子郁气。杜锦义扯住顾潇潇,问道:“他们两个,是何关系?”
顾潇潇甩开他,冷声道:“我不知道,你去问他们。”
杜锦义轻笑一声,脸上是丝毫不掩饰的,对于顾潇潇的嘲讽:“刚才用膳之时,你两只眼睛,都快粘在那小道士身上了。你又是个执拗的性子,想要什么便缠着不放。我本以为那小道士是你囊中之物,如今他和旁人亲昵,你却连半句话都说不出口。真是还不如小时候!”
顾潇潇瞪他一眼,对于游东君的举动,她心中自然不痛快,可也容不得杜锦义耻笑:“我自然不如你,放着好好的少爷不当,跑来当乞丐。”
两人又吵闹起来,游东君只觉得他们两人聒噪,宝扇却心思柔软,想着劝解。游东君无法,也得跟了过去。
杜锦义本想隐瞒自己离开家的经过,但被顾潇潇一激,又见宝扇声音柔柔来劝架,心中不免担心,自己的形象会被顾潇潇毁掉,毕竟顾潇潇左一个乞丐,右一个贼人,传出去对杜锦义名声无益。
杜锦义便将自己为何离开家一事,缓缓说出口。杜锦义在杜家,可谓是极尽宠爱,但也有瞧不惯他的,比如杜父。杜父情愿杜锦义去科举,他早已经备好了银子,只待杜锦义考中秀才,就替他捐个官。或者杜锦义去行商,杜父也已经安排好了人,带着杜锦义。只是杜锦义两者都不选,只整日结交好友,三教九流的哪里都有。其中便有一人,名唤陈五,整日在杜锦义耳边撺掇。
陈五带着杜锦义去看戏,读话本子。他指着话本子的一句话,对着杜锦义说道:“你便如同此人所说,是笼子里的鸟,栏杆里的花,半分自由都没有。你父亲母亲,祖父祖母待你好,并非是因为你这个人,而是你的身份。可怜你自以为得宠,却一份真心都无!”
杜锦义本就被杜家宠爱的不成样子,听到陈五这话,便被激起怒火,觉得父亲不疼他,母亲不爱他。在陈五的提议下,杜锦义跑出家门,要以此为筹码,来验证杜家人的真心。待杜家父母来接他时,杜锦义便提出,日后他们都不许管着这管着那。
杜锦义想着,最多三日,杜家人就得来寻他。不过杜锦义等了一月,都不见杜家人的身影。杜锦义跑出家门,本是在陈五家里住着,因为他身上带着钱,身份还是杜家少爷,陈五便将杜锦义当神仙一般供着。
杜锦义便拿陈五当了知心朋友,想着自己回到杜家,定然要好生厚待陈五。只是杜家久久不来,陈五心中也急,他本是诓骗杜锦义,借此成为杜锦义的心腹。但杜家不动如山,陈五耐不住性子,就去打探究竟。
杜锦义不知道陈五打听到什么,只是陈五回来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将杜锦义赶出家门,连一个铜板都没丢给他。
陈五关上门,语气忿忿:“还拿自己当少爷呢,当真是可笑!”
杜锦义才知自己被陈五骗了,但他不愿意灰溜溜地回到杜家,只在附近游荡,等着杜家人来接。这一等,便等了四五个月。
听罢,众人只觉得杜锦义自作孽事,好生生地做着富贵少爷,偏偏不满足,要一份真心。他被陈五欺骗,却因为气性,不愿归家,宁愿偷人银钱过活,也要等杜家人来接才肯回去。
顾潇潇越发觉得,她当年讨厌这个小少爷,是在情理之中的——他无故生事,偏偏认为自己没错。
宝扇软了声音,劝慰道:“杜公子,你离家许久,家中人不知是如何思念你的。你不如回家去,全了他们的思念之苦,也能当面询问,为何得知你离家,他们却不来寻你。如此可好?”
杜锦义本就想要回家了,外头的日子太苦,他是强行忍耐着,才勉强支撑过去。之前,无人给杜锦义台阶下,如今听了宝扇的话,杜锦义便矜持地颔首同意,要回杜家去。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