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扇几人,将杜锦义送回杜家。只见朱门铜锁,两旁摆放着姿态雄伟的石狮子。
杜锦义心中纠结,脚下犹豫。但他余光瞥见宝扇柔怯的关怀目光,便下意识地移动脚步,走上前去。杜锦义心道,他并非是受不得外头的苦日子,而是要返回杜家,问个清楚明白。为何平日里,杜母将他看做眼珠子,这会儿却连他离家出走,都不肯出门寻找。
杜锦义重重拍门,扬起声音唤道:“小爷我回来了,这些个偷懒的小厮,还不快来开门,迎我进去!”
院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朱门打开,露出一张带着怒气的脸,正是杜府的小厮。那小厮年岁不大,一双眼睛中满是精光,他上下打量着几人,嘴里嚷嚷道:“你们来寻谁,可有拜帖?”
宝扇看那小厮待杜锦义的态度,好似不认识一般,心中难免好奇。但她面上柔弱,怯声说道:“我们前来,是为了拜见杜老爷和杜夫人。至于拜帖,却是没有的……”
小厮看宝扇异常美貌,说话轻柔软绵,态度不禁软了下来,他说道:“既没拜帖,是见不了老爷夫人的。不过你们风尘仆仆,想来是急事,我就替你通传一声。”
宝扇柔声道谢。
杜锦义已是气极,平日里的少爷脾气,此刻又显现出来。他脸皮涨红,就要和那小厮分辩,宝扇便柔声安抚他:“那小厮年岁尚小,或许是刚来不久,自然不认得你。你既是主子,又年纪长些,何苦和他计较。”
杜锦义歇了火气,但心中郁郁。
片刻后,小厮传话道,杜老爷不在府中,但杜夫人此刻无事,愿意见上几人一面。小厮便领着几人往院内走去。一路上,遇到众多仆妇,但辨认出杜锦义身份的,竟是一个都没有。
顾潇潇也觉得奇怪,杜锦义离家许久,新来的小厮不认识他,倒是在情理之中。但怎么家中老妇、在府中伺候的二三等丫鬟,都视杜锦义为陌路人?顾潇潇有意放慢脚步,将杜锦义单独留在前面,她和宝扇,游东君并肩而行。
顾潇潇将自己的顾虑说出声。宝扇头一次见那张明媚肆意的脸蛋上,浮现出犹豫来,便柔声道:“待见了杜夫人,便能知道了。”
顾潇潇心中微定,看宝扇面带笑意,不禁轻哼一声,语气别扭道:“要你多嘴,我自然清楚!”
宝扇美眸轻颤,模样怯怯,并不与顾潇潇计较。但游东君却冷声开口道:“你既然知道,又为何要问。”
见游东君如此堂而皇之地维护宝扇,顾潇潇更是气的胸膛起伏:“你只会护着她,你们、你们蛇鼠一窝!”
宝扇轻蹙黛眉,柔声说道:“顾姑娘,道长和我,哪里是蛇和鼠呢……”
顾潇潇正要再说,只听小厮唤道:“到了。”
顾潇潇只得闭上嘴巴。
几人进了正厅,只见有两把黄花梨雕纹靠椅摆放在正中间。杜夫人便坐在其中一把靠椅上面,模样端的雍容华贵。顾潇潇虽然不喜杜锦义,却对杜夫人有几分好感。
顾潇潇走上前去,清脆唤道:“杜夫人,我是顾家潇潇,你可还记得我?”
杜夫人端详许久,从顾潇潇腰间佩戴的,顾家独有的翡翠玉佩,辨认出了她的身份。杜夫人展颜一笑,顺手将顾潇潇拉到身边,语气亲和:“当真是女大十八变,潇潇竟生的这般好了,再不似过去的皮猴子模样。潇潇,过去你父母想要我们两家结亲,如今你的心意,可曾改变?”
顾潇潇还未答话,杜锦义便急切喊道:“我才不要娶她!”
杜夫人皱紧眉头,看向杜锦义。转瞬之间,杜夫人便恢复了平日里的端庄,她抚着顾潇潇的手掌,说道:“潇潇,你年纪不小了,别什么朋友都交,要有识人的能力。你我刚才言语,是讨及杜顾两家,和你那朋友,又有什么关系,他又来插什么嘴。”
闻言,杜锦义面色惊讶,双眸睁圆地看着杜夫人。
顾潇潇见杜夫人面色平缓,语气自然,不像是因为生杜锦义的气,而故意说这些话来揶揄他,倒像是……当真不认识杜锦义一般。
顾潇潇试探地问道:“你不认得他?”
杜夫人拢着眉,观察了杜锦义许久,轻轻摇头:“我怎么会认识他,他不是潇潇你的朋友?”
杜锦义如同遭遇了晴天霹雳,他再顾不得自己来杜家之前的矜持。杜锦义三两步走上前去,半跪在杜夫人面前,朗声道:“娘!”
杜夫人听了这一声“娘”,不喜反怒,只道:“你年纪轻轻,模样俊俏,怎么会做出胡乱认娘的荒唐举动来。我只有两子一女,长子长女都在外地,唯有一个小儿子陪伴在身侧,哪里来的其他儿子!”
顾潇潇满头雾水,只觉得自己分不清如今的形势。杜夫人是有二子一女,最宠爱小儿子,那小儿子,不就是如今跪在地面的杜锦义吗。
游东君声音清冷,止住了满堂的喧闹声音。
“杜夫人既有爱子相伴,可否让我们见上一面?”
杜夫人思虑片刻,轻轻颔首,随后便命人唤来小少爷。她不顾杜锦义脸上受伤的表情,将自己的裙裾扯回,走到别处去。
丫鬟带着杜夫人口中的“小少爷”走了进来。只见此人身形同杜锦义相似,待他走到跟前时,众人才发现,面容和杜锦义也有五六分相似,只是小少爷眉眼之中,没有杜锦义的倨傲和急躁。
小少爷听罢杜夫人所讲,轻笑一声,转而对着顾潇潇道:“潇潇,好久未见。”
顾潇潇面上疑惑:“你我几时见过?”
小少爷便讲起幼时之事,包括顾潇潇如何使计,让小少爷淋成落汤鸡。
顾潇潇只觉得心中纷乱如麻,看着小少爷熟悉的眉眼,不确定地唤道:“杜锦义?”
小少爷哑然失笑:“你这样子,果真还是和过去一样。”
旁边的杜锦义,听到小少爷应下这句名字,顿时火冒三丈。杜锦义叫嚷道:“你是哪里来的阿猫阿狗,竟然胆敢冒充小爷!”
说罢,杜锦义便冲上前去,只是他刚靠近小少爷,就被小少爷扭住了手臂,右腿发痛,又被卸掉了下颌,半句言语也说不出。
小少爷命人,将杜锦义带了下去。顾潇潇想要阻拦,却听小少爷道:“顾家的小丫头,你竟仇恨我如此,宁愿相信他,也不愿相信我了吗?”
听到“顾家的小丫头”,顾潇潇猛然想起,这是杜锦义幼时捉弄她时,经常叫嚣着喊出来的。顾潇潇一时犹豫起来,竟然分辨不出,哪个是真正的杜锦义。
杜锦义双眸充血,想要怒喊出声,但他的下颌被小少爷卸掉,只唔唔的听不清楚。
游东君立在一旁,如同高山之上的皑皑白雪,神态冷淡。他眼中平淡,仿佛刚才的认亲,到如今的真假杜锦义,都不能让游东君侧目。这才是真正的游东君,他可以行侠仗义,可以为穷苦之人,耗费力气除掉假山神,也可为了富贵之家,将鬼魂斩成魂飞魄散。但这并不是因为游东君有悲悯世人之心,而是因为他天性冷淡。游东君所求,不过一道而已。为了道,他可以除妖灭鬼,但对于人,他半分怜悯同情都无。
杜锦义是真的假的,游东君还没有判断分明。只是杜锦义如今的模样,着实可怜——小腿弯曲踉跄,带着颤儿,像是被小少爷踢断了骨头。杜锦义脸色急切,想要说话却只能做个哑巴。如此羞辱,落到杜锦义这般心高气傲的小少爷身上,无疑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可游东君只想着其中的古怪,并没有觉得杜锦义此时有什么不对劲。
宝扇轻扯着游东君的衣袖,打断了他的思绪。
游东君转身看她,只见宝扇姣好的脸蛋,微微发白,一双青黛眉宇,微微皱起,她轻声道“杜公子好可怜……”
但宝扇偷偷瞧着正和顾潇潇说话的小少爷,只觉得自己如此称呼杜锦义不甚合适,便堪堪改了口:“纵使他不是杜公子,遭受这般……他腿都在发抖,我想着给他一块帕子,让他包扎小腿,也不会那么疼了。”
游东君若是冰峰,宝扇便是暖融的泉水,她柔弱善良,即使对待一个可能是骗子的人,也心有怜悯。宝扇身似春水,没有人会不喜欢带来温暖的春水。游东君自己心冷,但却不觉得宝扇多事,他只觉得宝扇可怜可爱,做什么要去关怀一个无用之人呢。
在游东君看来,谁是真的杜锦义,还要再观。但无论如何,杜锦义如今处于狼狈的境地是真。杜锦义狂妄自大,面对旁人质问,丝毫反驳的能力都无,只会蛮横行事,落到如此下风的局面,也自有他的过错在。对于杜锦义。游东君不觉得他需要同情。
但游东君不会阻止宝扇,他只淡淡说道:“将帕子给我。”
宝扇只当,游东君要替自己送帕子给杜锦义,心道游东君送帕子,比她一个女子相送,确实不会引人注目,也更为合适。她便将绣着芍药花的帕子,塞进了游东君的手里。
游东君握紧帕子,走到杜锦义面前。他却不将帕子递给杜锦义,而是将沾染了阵阵香风的帕子,放到怀中,转而将一块灰蒙蒙的布料,丢到杜锦义怀里。
杜锦义抬起头看去,只见游东君目光微冷。
游东君淡淡道:“不管真真假假,杜家的少爷,总不能是个残废。”
杜锦义身子一凛,匆匆捡起掉在地上的灰色布料。
杜锦义被众人押了下去。
顾潇潇从小少爷的言谈之中,越发相信,他才是自己记忆之中的杜锦义。小少爷见杜夫人拢眉,忙唤丫鬟送杜夫人回房休息,他耐心叮嘱道:“娘亲好生修养,莫要再犯了头疼病了。这里有我在,自然会招呼好潇潇和她的朋友。”
小少爷又对丫鬟说道:“夫人回房后,便将我寻来的安神香点着,屋内不许喧闹,让夫人好生休息。”
丫鬟忙称是。
众人见小少爷这般妥帖行事,比起杜锦义的嚣张跋扈,更像是世家少爷。
送罢杜夫人,提及被拉下去的杜锦义,小少爷面露苦涩:“娘亲前些日子,害了怪病,总是会认错人。这事不知怎么,就传到外人耳朵里,便招惹了许多心怀不轨的人。刚才那人,并非是第一个上门认亲,冒充是我的。这些人生的和我相似……都将我幼时事情,打探的一清二楚,装作是他们自己的。再跑来娘亲面前骗上一骗,竟当真哄走了许多银钱。若只是银钱,倒还罢了。只娘亲最喜的一枚金镯子,是她刚进门时祖母给的,意义非凡,也被人骗了去,惹得娘亲垂泪,说自己无用。我今天见了这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杜锦义,可他要是,我该是哪个。我见他言行无状,在娘亲面前无礼,这才发了怒火,让你们笑话了。”
顾潇潇恍然大悟,却仍旧心有疑惑,只因为她辨认出杜锦义的身份,并非是杜锦义提及幼时之事,而是先认出了腰间的残月胎记。
听到顾潇潇的话,小少爷眼眸微闪,便道:“原来他们骗人的把戏,竟然发展到如此境地。只你可知道,我腰间的胎记,并非是上半边月亮,而是下半边。你若心中疑惑,可让这位小道士,随我去里屋一瞧。”
游东君颔首同意。
两人从里屋走出,游东君淡淡道:“腰间确实有残月胎记,其尖朝下。”
顾潇潇心中疑惑,顿时去了大半,便和小少爷闲话家常,每每提及幼时玩乐的细节,小少爷都能应对自如,从未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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