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茅山道士最擅方术。因此,每当家中出现邪祟之事,束手无策时,便有人来到茅山脚下,请求拜见茅山道君。
茅山原本是由长生道君所管,但七年之前,长生道君便以领悟得道的名义,将茅山交给了他最得意的弟子游东君,独自一人闲云野鹤去了。
长生道君在时,颇为入世,他虽然身为得道之人,但面上温和可亲。可这位新道君,却生的一副冷硬面容,让人心生畏惧。
一男子饱受邪祟之苦,便行至茅山,请求游东君出面。但他畏惧游东君冷淡的性子,担心游东君不愿出手相助,因此心中郁郁。有知道茅山内情的人,便出声指点道:“你入了茅山,先莫要拜见道君,只去求见道君夫人。”
此人不解道:“这是何缘故?”
另外一人缓缓道:“新道君虽然冷漠,但格外疼惜爱妻。凡是他妻子所言,没有不应下来的。道君之妻,身子柔弱,你便带些滋补之物,好生宽慰一番,新道君自然会答应助你。”
此人将信将疑,但还是依照劝告,先去了道君夫人处。只见庭院内藤蔓青翠,繁花似锦,翩翩蝴蝶飞舞其中,尽是清幽景色。道长夫人听说有人拜访,从花中探出,语气柔柔道:“是来寻我的?”
此人抬头看去,只见美人身姿娇弱,面容柔美,举手投足之间动人心弦,大约二八年纪。此人心中暗道:怪不得道君疼妻,原来是老夫少妻,有如斯美人,谁会不疼爱怜惜。
宝扇听罢来意,黛眉蹙起,声音绵软:“我不懂这些捉妖捉鬼的事情,你该寻道长才是。”
此人还要再软声请求,便见一人,身穿靛青道袍,隐隐有玄色金线在道袍中浮动。此人本以为,道君定然是鬓发皆白的老者,但游东君看着却是模样清俊,一副冷面少年郎模样。游东君和宝扇站在一处,两人如同年少夫妻,好不恩爱。
宝扇性子柔弱,自从嫁给游东君以后,每当游东君修炼道法之时,她便找着书卷消磨时光,茅山上,都是些志怪类的书卷。宝扇看了“美人枯骨”一章后,不禁拢起眉心,心中感慨红颜易老。宝扇身上的旧疾已去,但她这般柔弱的身子,还是要好生修养。游东君得知宝扇忧愁之事,便浸在茅山的藏书馆中,整整三日才出来。游东君走到宝扇身边,只说美人枯骨的结局,绝对不会落到宝扇身上。
宝扇只当游东君在哄她,便软了身子,依偎在游东君怀里。她美眸轻颤,声音怯怯:“纵使有红颜老去的一日,有道长在我身侧,我便没那么怕了。”
游东君沉声问她:“没那么怕,便还是害怕。”
宝扇纤长乌黑的眼睫轻颤,不回答游东君的话。她确实是怕的,依照宝扇的性子,也做不出扯出谎话,让游东君安心的事情来。于是,宝扇只把自己当做鹌鹑,缩在游东君怀里,不肯说话。
游东君伸出手掌,轻轻抚摸着宝扇如瀑的鬓发,他清冷的声音中,带着安抚:“我已经找到了驻颜之法,你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说罢,游东君便施展道法,既留住了宝扇的娇颜,也顺便将自己的容貌保留。
游东君不惧怕生死,对于容貌流逝,也是顺其自然。宝扇是美是丑,游东君都爱不释手,但倘若宝扇因为此事耿耿于怀,游东君不会去宽慰宝扇,说些要她放宽心,顺应自然道理云云的话语。宝扇害怕红颜枯骨,游东君便翻遍茅山书卷,找到留住芳颜的法子。游东君想到,若是二十年三十年以后,宝扇仍旧貌美如花,他却成了一个老头子。纵使游东君知道,他若老了,也不会是朽木一般令人讨厌,大概会像师父长生道君一样,鹤发仙骨。
但那时,游东君和宝扇站在一处,定然是不相称的。况且,普天之下,模样俊美的儿郎何其多。宝扇见游东君面容憔悴,比不上青葱少年郎惹人喜欢,到时厌恶了游东君,另嫁他人,该如何是好。
游东君便同样施道,将自己的容颜一并保留。
听闻可以留住容颜,宝扇先是不信。不过如今数年已过,宝扇仍旧如当初一般,柔弱动人,她才相信了游东君当初所言,并非诓骗她。
宝扇轻垂眼睑,掩盖着心中思绪。哪个女子不想永远年轻貌美,她既然有了游东君,自然要好生利用自己的夫君,让他寻来办法,成全自己的心愿。
只是这些事情,不能宝扇亲口说出,那会让她显得轻浮不堪。宝扇只堪堪做了一场戏,皱了几次眉,就换来了留住容颜的妙法。
……
听罢来人的请求,游东君稍做思索,便道:“此事不难,我派人随你下山,将邪祟除去。”
游东君便命人唤来一少年郎君,有十一二岁的年纪,生的剑眉星目,身形俊逸挺拔。只这少年郎君,周身气息和游东君如出一辙,都是冷冷的。宝扇柔声唤道:“寻儿,你过来些。”
游寻听到宝扇的话,冷凝的眉峰,微微舒展。他走到宝扇身边,听从宝扇的话,微微垂下脑袋。
宝扇将游寻发丝间的青叶取下来,柔声道:“可是匆匆赶来的,连衣裳都没换。”
游东君冷声道:“修炼道法重要,也需注重衣冠。这么大的年岁了,还让你娘亲担心。”
游寻看向游东君,面皮紧绷:“是。”
他转向宝扇时,声音放缓了许多:“听闻有急事,我就匆匆赶来了,下次不会了。”
游东君便将自己的打算,说给游寻听,只说让游寻下山,帮忙铲除邪祟。游寻自然领命,他带着一柄桃木剑,一只罗盘就下了山。这桃木剑是游东君亲手做的,宝扇打的络子,坠在上面。
游东君吩咐茅山众人,若是上山求见之人,品行端正,态度温和,才可以见宝扇一面。若是品行不端,直接赶下山去,或是难缠的,拉到游东君面前,让他处置。游东君深知,众人知道他爱妻之名,就先拜见宝扇,讨得宝扇怜悯,让游东君不得不同意除邪祟。但游东君知道宝扇待在茅山,有时会觉得寂寞无聊,时常能见见其他人,也算一件趣事。因此,游东君颇为放任此事,只是让人考察拜见之人的品行,好的才能见到宝扇。至于铲除邪祟一事,本就是茅山道士应该所为,并且宝扇虽然见了许多人,却从来没有开口,左右过游东君的决定。因此,游东君越发怜爱疼惜宝扇。
今日,游东君听来人所言,已经猜测出这邪祟的来历,便让游寻借这次机会,下山历练。
游寻的道法,比起昔日的游东君不分伯仲。游东君很喜这个儿子,但除了在宝扇面前之外,游东君很少表露心中想法。因此,游寻并不知道,他父亲游东君很是看重他。
用膳时,宝扇和游东君紧挨着坐下,女儿游心儿本是坐在两人对面。游心儿却跳下凳子,钻进宝扇怀里,要宝扇喂饭给她吃。
游心儿生的玉雪可爱,眼眸随了宝扇,生了一双水杏眼睛,惹人怜爱。可游心儿性子不似宝扇一般柔弱,反而极其娇俏。宝扇疼惜女儿,自然用小勺子盛了饭菜,喂到游心儿嘴边。
游东君淡淡道:“你今年几岁了?”
游心儿伸出手掌,娇声道:“五岁了。”
游东君轻哦一声,接着说道:“竟然五岁了,我还以为你是两三岁的小孩子,还要娘亲喂饭吃。”
听到游东君促狭的言语,游心儿并不生气,一板一眼说道:“爹爹,你莫要用什么激将法了,我可不吃这一套的。梦魇伯伯都说了,爹爹和娘亲成亲多少年了,还黏着娘亲,不要其他人靠近。我虽然五岁了,但爹爹比我老上许多。爹爹想搂着娘亲,也不觉得羞羞脸,我自然不觉得了!”
宝扇羞的脸颊泛红,声音柔怯:“心儿乖,不要理那梦魇,他最是坏了。”
游心儿满口答应,心中却想着,梦魇伯伯懂得好多,特别是爹爹如何痴缠娘亲,他在罗盘中都看的一清二楚呢。游心儿自然不会远离梦魇,她还要听爹爹的羞人事情。
游东君冷脸泛黑,随手施了一道咒,罗盘中正休息的梦魇,便觉得浑身发痛,大声叫嚷道:“冷脸道士,我这次可没偷看你和宝扇,你捉弄我干什么!”
游东君并不理他。
游心儿得知兄长下山捉妖,也要跟着下山。游东君问她:“你平日里不好好修炼道法,下山去做什么,被捉去当妖怪的口粮吗。”
游心儿气极。
宝扇嗔怪道:“道长,你又在欺负心儿。”
游东君只得住口。
宝扇又柔声安慰游心儿:“寻儿下山了,心儿再下山,娘亲就一个人待在茅山了,心儿可曾忍心?”
游心儿吃软不吃硬,见宝扇温声软语,自然歇了念头。
但接下来的半个月,游心儿才知道,自己果真是年纪轻轻,太过天真好骗。宝扇哪里会寂寞,每日都有游东君缠着她,逗弄着她。
游心儿便立志,要下山去找兄长游寻。但游心儿不是没有脑子的莽夫,她知道自己不精道法,便趁着游东君不注意,将罗盘偷走,带走梦魇一起下山去了。
游心儿洋洋得意:“爹爹平日里多么厉害,还不是被我拿走了罗盘。等我找到哥哥,回到茅山,定然要和娘亲说上一番,让爹爹羞羞脸。”
梦魇轻声打了个哈欠,只道:“你爹早看你碍眼了,才故意遗漏罗盘,让你捡走。”
游心儿眼圈泛红:“你胡说,我娘亲爹爹最疼我了,怎么会嫌弃我碍眼!”
梦魇见游心儿哭泣不止,只得现身,他一袭雪白长袍,丁点尘埃都无。梦魇俯身,用手指抿去游心儿脸上的泪珠,无奈道:“你爹最是心狠,只想宝扇心中唯有他一个才好。但宝扇又挂念着你,又忧心你哥哥,你爹心中郁郁,这才放你出来,还让我保护你。”
游心儿止住抽泣,声音哽咽道:“他们没有讨厌我了……对不对?”
梦魇忙哄道:“谁会讨厌茅山小公主呢。”
闻言,游心儿破涕为笑。
游寻已除了邪祟,那妖怪是一只狐妖,吸人精魄,为非作歹。游寻见狐妖所害之人,都是些贪恋美色的男子,他便存了私心,留了狐狸一命,只将它收入罗盘中,带回去给宝扇玩乐。
游寻行至半路,见到下山的游心儿和梦魇,他忙走上前去,唤道:“心儿,梦魇伯伯。”
得知事情来龙去脉,游寻带着游心儿,在山下玩闹了三日,给游心儿买了许多零嘴玩意儿,这才回到茅山。
游寻向游东君禀告邪祟之事,又当着众人的面,放出狐狸,送给宝扇。宝扇眼眸微闪,看到通体雪白的小狐狸,自然欢喜。游东君却拢起眉峰。
梦魇轻挑眉骨,在游心儿耳边低语:“你哥哥真是个榆木脑袋!”
游心儿轻推他一下:“不许说我哥哥!”
梦魇便道:“你可知道,这狐狸,可男可女。如今,你哥哥将狐狸献给了宝扇,不是给你爹添堵吗。”
果然不出梦魇预料,那日宝扇沐浴之后,只着小衣短裳。小狐狸便变幻成美男子,半跪在地面,轻吻着宝扇的足,又说些浪荡之语,正好被游东君捉住。
游东君一挥手,便毁掉了小狐狸百年功力。若不是宝扇心软,阻拦着游东君,恐怕小狐狸连命都保不住了。
宝扇只得以身殉道,好生补偿了游东君数日,才勉强让游东君平息心中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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