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二十九日,大吉,宜嫁娶。
明懿宫内,塞娅公主着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低垂鬓发斜插着镶嵌珍珠碧玉步摇,花容月貌似出水芙蓉。她接过侍女递来的团扇,替代红纱遮住自己的脸庞,一切便算是就绪了。
她坐在屋内,回忆起刚刚宫中的嬷嬷替她梳头时的画面。嬷嬷用木梳划过她的长发,口中轻轻唱道:「一梳梳到尾,夫妻恩爱不用愁;二梳梳到尾,白发齐眉共携手;三梳梳到尾,夫妻无病更无忧……」
想着想着,她嘴角不禁微微上扬了几分。她问旁边的宫女,“你说我今日漂亮吗?”
旁边的宫女掩着笑,说道:“公主是奴婢见过最美的新娘。”
一支红烛燃尽,迟迟未见人影,塞娅有些不耐,“殿下怎的还没有来?”
“公主莫急,吉时未至,殿下应当还在路上哩。”宫女宽慰她道。
虽然如此,塞娅却总觉得内心有点不安,心脏怦怦怦跳得厉害,像是在预兆什么。她将一切归咎于自己多心了。
再论柒珩那边,柒珩与一众贵公子骑着高头大马,踏上了迎亲的队伍。他束着紫金冠,一改往日的散漫模样,眉眼间英气逼人。可惜柒珩全程冷着脸,看不出半分高兴。
去往明懿宫接新娘前,他们需要绕着京都街道游行一圈。游行的路上,有人打趣道:“殿下今天抱得美人归,怎么还愁眉不展?”
“这美人谁爱抱谁抱去,苏公子,不然送给你吧。”柒珩说着,看向一同迎亲的苏俭。
“殿下的人,在下怎敢抢了去。”苏俭莫名躺枪,满脸无辜。其他人闻言,以为柒珩是在开玩笑,都哈哈哈笑了个开怀。
一行人嬉笑着策马向前去,忽而听得羽箭破空的声音。一枚枚羽箭势如破竹,直直向迎亲的队伍射来。
“嗖——嗖——嗖——”
众人见状纷纷躲避,不知谁喊了一声“保护殿下”,苏俭首当其冲,对柒珩道:“殿下,恐怕是有刺客,我们掩护你,你快走!”
柒珩只以为这是柒若一行事先安排好的,对苏俭道了声“小心”,扬起马鞭,飞快地骑着马向京郊谧山的方向而去。
「到时你只管往谧山去,萧公子会在那里接应你。」
一路到了谧山,身后的马蹄声依旧穷追不舍,柒珩终于感觉到哪里不对。跟着他的不是柒若安排的人,而是真正的刺客!
思及此处,柒珩加快了速度,绕进山中,想要甩开这帮人。“驾——”
他策马上了山路,绕过几个山谷,前方是山穷水尽、无路可走的断崖。后方传来刺客的声音,“殿下,别再逃了,你逃不过的!”
“呵,不试试怎么知道?”柒珩猛地勒马,调转马头,迎面对上那一行刺客。
刺客人数共有十几人,长得不像中原人,倒像是西域人士。他们身材高大,个个骑着劲壮的马匹,佩着长匕首,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西域人?西域这是要造反么?”柒珩问。
“哼,临死哪那么多废话?想拖延时间,想得美!兄弟们,上。”刺客首领识破了他的伎俩,十几个刺客一同攻来,柒珩暗暗在内心骂了句脏话。
……
大月宫歌舞升平,天和帝与萧皇后执手坐在中央的宝座上,等待柒珩与塞娅到来。柒若坐在席间,愁眉不展——刚刚手下的探子来报,她安排的人马被不知什么人结果了。她与墨璇交换了眼神,墨璇得知这个信息,蹭地站起身来,就要往大月宫外走去。
慕容初一把拉住她,“怎么了?”
“回来再同你解释,我现在……”墨璇话未说完,慕容初打断她,以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西域人心不古,恐要在大月宫生事。”
墨璇瞳孔一缩,也顾不及柒珩的事情,问:“难道西域要谋反不成?”
“尚无定论。大月宫外有飞燕军守着,我也让秦邂带人守在了宫外。”慕容初说。
两人正说着,大月宫的门被紧紧锁上。霎时间,跟随塞娅公主的西域人抽出腰间的长匕首,指向天和帝和萧皇后。
“天和无德,今我哈撒揭竿而起,势要匡扶正义,以慰苍生。”西域人口中念念有词,身侧另一个西域人趁这功夫,举起匕首飞快地冲向天和帝。
千钧一发之际,天和帝高喊着护驾,往日不声不响的瞿公公冲到了他面前,替他挡下这致命一击。匕首刺中了瞿公公的心脏,他倒在天和帝面前,鲜血溅到天和帝与萧皇后的袍子上。
“飞燕军何在?叶阈何在?”天和帝愤怒道。
“哈,飞燕军正在外面与西域的壮士搏斗,陛下放心好了,不会有人救驾的。”哈撒露出狡黠的笑容,配上他满脸的胡茬,只让人觉得分外反胃。
可他一呼百应。那些对天和帝早有怨言的文臣甚至武将纷纷举起武器,站到了哈撒的队列,完全忘记了自己中原人的身份。一时间,半成以上的人都站到了哈撒这边。剩下的不到半成,除了墨璇等人,皆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小姐。
天和帝看着眼前的场景,指着站到敌方阵营的吏部尚书,道:“杨谦,朕平素待你不薄,你怎可以身叛国?”
“陛下还看不清时势?大周将亡,大厦将倾,慕容靖说的对!”杨谦感奋激发,不知是有意无意,他提起了慕容靖。他一提慕容靖,天和帝就看向在场的慕容初。
“凌霜侯……”
“陛下放心,臣等会尽全力护陛下周全。”
没有让天和帝失望的是,慕容初主动站到了他身边。现在天和帝身边站着的,只有墨璇、慕容初、柒若、柒奈以及陈倾。
这一战不可避免。
说时迟那时快,墨璇、柒若、陈倾纷纷抽出腰间的佩剑,与敌方展开搏斗。柒奈安抚着父皇与母后的情绪,慕容初对他们道了声“掩耳”,吹响了腰间的洞箫。
她吹的是一曲《荡魄》。
曲子响起,正在同己方搏斗的西域人和中原叛徒头疼欲裂,手中的武器掉落在地。这状态持续了一会儿,一些意志力顽强的西域人渐渐不受影响,但足够了——因为就在这时,秦邂带着断魂楼众人砸开了大门,闯了进来!
箫声传遍大月宫里外,墨璇挥剑向身后一斩,取下杨谦首级。柒若与陈倾合力擒下欲要逃跑的哈撒,将他押到天和帝面前。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击杀叛徒的队列。
战局定,箫声止。
与此同时,叶阈清理了大月宫外的西域人,快步走进大月宫内,与秦邂共同跪在天和帝面前。
“臣叶阈(臣秦邂)救驾来迟。”
……
京郊谧山,一场恶斗接近尾声。
柒珩的衣袍染上了殷红,胳膊上被匕首划出了深浅纵横的刀口。他咬牙撕下一片衣角,包扎在流血不止的左臂上,手中握紧了从刺客手中抢来的长匕首。这武器他用的极不顺手,不过事急从权。
“还不认输?”刺客嘴角挂着嘲讽的笑,似乎断定柒珩会有认输之举。
“哈哈哈,”柒珩笑得狷狂,“本王为何要认输?该认输的是你们。”
刺客来时有十几人,现下却只剩九人。那九人包围住柒珩,一齐举着匕首攻来。柒珩侧身避开他们的攻击,被他们逼着一步步向后退去。
后方,是深不见底的断崖。
可恶,子暄怎么还没来。柒珩这样想着,转念又想,不来也好,这里太危险,他担心他会出事。
九个刺客交换眼神,继续步步紧逼,同时暗地里掷出一枚飞镖,“咻——”
柒珩以匕首挡下飞镖,趁他抵挡之际,其中一个刺客用力推了他一下,他脚下一滑,整个人直直向断崖下坠去!
“如归!”
坠下去的时候,耳边有人在喊他。
是幻觉吧?不。柒珩马上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一只强有力的手掌拉住了他的手。柒珩保持着悬空在断崖上的姿势,抬起头,对上手掌主人那双深邃的黑眸,“子暄。”
萧珏没说话,使力将他从断崖边拉上来。柒珩成功脱险,庆幸的同时,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子暄,你四我五。”
可惜萧珏压根不听他的,手中的不器剑一挥,剑芒闪过,九个刺客的脖颈上凭空出现一道伤口,鲜血喷涌,顷刻毙命。
他差点忘了,眼前的萧珏不是临川城那个与他谈笑风生的公子,而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1”的天下第一战将。他真要动手,别说对半了,哪有他插手的机会。
柒珩承认自己有一点点被他帅到,被帅到的同时,他想起了什么,道:“子暄,刚刚你是不是喊我‘如归’了。”
“一时情急冒犯,殿下勿怪。”萧珏说。
“那是你第一次喊我‘如归’,挺好听,以后就这么叫着吧。”柒珩心安理得地说。
两人重新骑上马,萧珏带着柒珩到了最近的医馆包扎伤口。柒珩伤得很重,恐怕要修养很长时间才能恢复,他索性给宫里送了封信,打算这段时间都赖在萧府。
出了医馆,二人才知道大周历史上又多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既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意料之中在于柒珩自己都遇刺了,怎么可能指望宫里一点没事;意料之外在于西域人竟胆子大到敢在宫中生事。
而真正令人意外的是,他们迎面遇上了塞娅。没错,不是同名同姓,就是西域那位塞娅公主。
为了掩人耳目,塞娅公主穿着寻常百姓的破布衣衫,但柒珩还是认出了她。塞娅公主显然也认出了他来,她说:“殿下,抱歉。”
只这四个字,她的泪水从她红肿的双眼里滑落,想必之前她一路上哭了很多次。作为一枚棋子被送到大周,她原本没有错,可她却不得不为她的父王,甚至子民的所作所为道歉。
“走吧。”柒珩说。
“殿下,你不抓我?”塞娅惊奇。
“不了。”柒珩说着,又望了望城门,丢给她一枚令牌。
是出行京都的令牌。塞娅接过令牌,向柒珩道谢,飞快地向城门跑去。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柒珩叹息一声,道:“子暄,我这样做,真的对吗。”
“没什么不对。”萧珏回答。
“那就好。”柒珩心满意足。
远处,一轮夕阳擦过地平线,坠入暮色,红了半边的苍穹中霞光犹存。熙熙攘攘的长街上,光明与安宁仿佛从未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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