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隽号舍的位置不好不坏,在戊排号舍的中间位置,离厕所所在的‘底号’有一段距离。


    每间号舍宽三尺深四尺,里面只有两块号板,既是桌椅又作床板。


    他将号板擦干净,坐在板子上无语凝噎,号舍进深才一米二多,哪里睡得下一个成年男性?这条件也太艰难了。


    话说,过去把蹲监狱戏称为蹲号子,不会就是这个‘号房’吧?


    真够形象的,可不就跟坐牢一样。而且前面没有遮挡,一旦下雨让雨水打湿试卷,就会被当作违规试卷登蓝榜,直接判落榜。


    他闭眼双手合十用意念做法:不要下雨不要下雨不要下雨。


    对面的考生:?拜文曲星?算我一个。


    一时间这条巷子里散发着浓郁的迷信气息。


    林隽睁眼发现周围考生喃喃有词,念叨着什么‘文曲老爷保我必过’、‘观音大士看我看我’……


    不论古今考生都是一样的喜欢临时拜佛脚哇。


    他唏嘘片刻赶紧收拾好心情,夜已深,不管条件如何,觉是必须睡的,他蜷在木板上,拢着一层单衣睡去。


    子时,林隽被试卷管发放试题的动静吵醒,他将属于自己的试卷小心收好。


    一些心急的考生顾不了睡眠开始翻动试卷,林隽不管周边人如何动作,缩在板上秒睡,这速度,看得他对面挂着两个黑眼圈的考生深深羡慕了。


    卯时三刻,林隽准时醒来,擦了擦脸,从考篮里拣了些碎块点心填饱肚子,打理好后开始看试题。


    第一场考经义,《四书》义三道,每道二百字以上,《五经》义四道,每道三百字以上。这也是乡试三场考试中最重要的一场,答题都用八股文形式。


    林隽先在卷首写好姓名年龄籍贯以及三代名讳,再看题目,三道《四书》义分别是:[夫徐行者节]截上题、[学如不及节]通节题、[身有所愤愧八句]长句题,分别出自《孟子》、《论语》、《大学》1。


    他眯起长眼,有些惊讶这次的题目看起来格外质朴,没搞什么有情搭、无情搭的花样。与他刷过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真题相比,连唯一一道截上题都显得眉清目秀起来。


    文朝乡试主考官均由皇帝钦派,看来这个新皇帝也知道天下学子苦截搭题久矣。不然依照以往考官的尿性,题目只会越来越浮夸怪诞。


    原来这位新帝也是在民间行走过的,他了解到为防作弊科举考题愈发走向偏狭,特意嘱咐各省考官“考试固当避熟习拟题以防抄袭,然亦不可割裂牵搭致碍文义,必须意义联属,血脉贯通2。取士之文,务要平实尔雅,裁约就正3。”太上皇听闻此论也颇为赞同。


    应天府是江南学风最盛,学子最多的省。新帝对此地十分看重,特意派遣一位作风清正的考官前来主持,所以这次乡试题目才这么‘正常’。


    林隽在心里默念,“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所不为也。尧舜之道,孝弟而己矣。4”这句话出自《孟子·告子章句下》,说尧舜成功之道在于孝顺父母、尊敬兄长。


    这是个讲孝悌的题目,属于科考里的高频考点了。林隽刷过不下百道这类题目,答起来行云流水。


    截上题最忌连上,他思考片刻,有了灵感,在草稿上写下一句:自然之性,非人所难行,圣人之道不外乎是性5。《四书》推崇朱子《集注》,他这样破题也符合朱注。


    承题直接引用《集注》:夫孝弟者,自然之性,人之良知良能非有所难行也……6


    ……


    后股两句一言人道之极,率性以尽乎爱敬之道而已矣,一言人伦之至,亦惟率是性以尽乎亲长之道而已7,两两相对。


    随后收结回应破题。


    检查有无避讳的地方后,他用端正的楷体将其仔细誊写到试卷上。


    接着构思第二道题目,拟完草稿,午时已至,考场里售卖食物的军爷开始行走。


    林隽吃了一些自带的糕饼,随后含着一片人参补元,他吃得不多,将将满足身体的基本需求即可,尽量减少去厕所的次数。


    黄昏时上面发下三支蜡烛供夜间使用,至于巴掌长的三根蜡烛够不够使用两夜,自己斟酌。


    时间一晃而过。


    十一日下午酉时初刻,锣声响起,兵丁准时收缴试卷交与受卷管,这一场总算考完了。


    此时可以在贡院活动活动,林隽眼疾手快地跑去水井打水擦手脸脖颈,八月份的天气在狭小的空间捂着,人都捂馊了。


    等他弄完,孔翎也过来排队打水,往日精致神气的年轻人此时鬓发散落,憔悴不已。林隽还未凑近就已闻到他身上沾染的茅厕味儿。


    “……”林隽悄悄退后一步,不会是被分到臭号了吧?他露出个同情的眼神:“孔兄,辛苦了。”


    孔翎无力与他分辨,他在臭号旁边熏染三天人都麻了,此刻恨不得一头扎进井里洗个痛快。


    轮到他后孔翎拎起水桶就要往身上浇,林隽赶忙制止:“冷静,你这样风寒了如何是好。


    孔翎满眼都是水,仿佛走火入魔。


    眼看拉不住,林隽干脆伸出手臂凑到他鼻下:“你闻闻,这水井三年一用,从未清理过,香不香?”


    林隽之前擦手时才发现水也不咋干净。


    一股淡淡的水腥气混杂着淤泥味飘散,孔翎嫌弃地走开,总算打消了冲水的念头,皱起眉头勉强洗了洗手。


    他长叹一声,飙出一句脏话:“妈的,太臭了。”


    林隽安慰道:“想开点,下一场重新抽号舍,李兄呢?”


    半天没看到李茂,两人一排排找过去,才发现他正凑到一群人后面围观八卦呢。


    原来是有人脚臭杀伤力过大,坐他周围的考生忍了三天,此刻正揪着那名考生讨伐。


    还有没考好嚎啕大哭的,精神恍惚念念有词的,吃坏肚子坚持不住黯然退场的,众生百态,不外如是。


    看到这孔翎心有戚戚,瞬间觉得臭号都是小事,身体健康更重要。


    李茂见着他们,激动的跑过来箍住林隽摇晃:“隽哥儿你的训练真管用,我有种预感,我们一定能考上!”


    孔翎一把捂住他的嘴,咬牙:“你再胡言乱语。”


    这话多招恨呐,没看到对面几人都对他们怒目而视了吗?


    “呜呜呜!”李茂瞪眼,扒开孔翎跳到一旁:“你好臭,哕。”


    得知他被分到臭号,李茂指着他幸灾乐祸,“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孔翎白眼一翻,发出诅咒:“臭号轮流转,下场到你丫。”


    林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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