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接应
萧白舒自从跟随母亲学经营商道, 衣食住行都是极金贵的,身体更没受过这样的颠簸。
他们马不停蹄赶在日落时到了宁州边界的小村子。
楚欲懒懒睁开眼, 背靠着萧白舒扭头看了一眼。
零零散散的几个房子修在田地的缝隙处, 水田上面连个能走的路都没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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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州是以织锦绸缎和精致的小瓷器出名的。
跟南方边境上的燎南有不少的生意来往,高档的摆件绸缎南北的豪绅和官员经常购买,皇宫里的内供就更不用说了。
当地几乎遍地都是手艺人,柳枝的奶奶——柳娘, 也是宁州边上的小镇里出来的, 就算是村落也不至于穷成这样。
萧白舒额角的汗水已经淌过一遍又干了, 浑身又热又狼狈。
强行被当作千里良驹的马匹, 也累得半死不活慢下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尾巴不停地甩动。
相比起来, 在后面闭目养神两个时辰的楚欲状态要好多了。
都是骑的同一匹马,楚欲拍拍衣摆上的灰尘,又是干净崭新一样。
“萧庄主,来一点。”
楚欲把挂着凉玉酒壶的手腕往后一伸,吊在半空的酒壶直接打在萧白舒脸上。
“不用了。”他偏过头躲开。
才一开口就是干哑的嗓音,萧白舒余光扫到那酒壶咽了咽喉口。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最后一口, 我不客气了。”楚欲收回手。
晃手腕单指一拨,酒壶刚高举对上嘴里, 一道灰扑扑的影子猛然从天而降。
他顺手一松,提起马鞭。
扔出来的酒壶从在萧白舒脸上滚下去,挂在手腕上的绳结直接套进萧白舒的脑袋上。
同时狠蹬了一脚胯-骑的马背, 跃空而起。
不避反近,直接迎上从天而降的弯刀。
一切只是转瞬。
锋利弯刀冲着他的人头砍下来的, 楚欲在置身半空刀刃劈上脸时,才猛地旋身,一腿当那人的腰间横踢。
“你做什么!”萧白舒脸上的酒壶滚了酒液出来,把他脖子衣襟全部打湿了。
□□马匹也突然狂躁,被楚欲那一脚踢地在原地发了疯,四肢猛踩。
萧白舒用力勒紧缰绳,脖子上套上的凉玉酒壶掉在胸口上。
楚欲骗他!
明明还有这么多的酒,还说最后一口。
待他觉得身后一空,说话间跟随那击打声回头,正看见楚欲扬鞭缠住了一个头罩宽大灰袍的男子。
已经到了宁州的边际,居然还会遇到不测?
“阁下既然都现身了,怎么不干脆露面一见。”
楚欲落在路边的高树枝丫上,脑袋一歪,看向底下的萧白舒:“我也好看看,你要我的命干什么。”
灰袍男子左右挣脱不掉,抬眼看他,手中弯刀倒转方向,直接砍向自己的身体。
楚欲微惊,当即抽鞭,却力道一空。
那弯刀并没有伤到身体,只是将马鞭全部砍断。
刚一挣脱,男子就握刀上前,与楚欲对上。
刀锋内力稳重,楚欲原地不动整个身子倒下去,带动起来气流将原本站立的位置砍出来深深的一个凹陷。
木屑簌簌下落,楚欲以头朝地,伸手在萧白舒的肩膀上一撑,抓住他的肩膀从马上拽下来挡在自己身前。
手底下的身体立刻僵硬。
步步紧逼的刀锋也突然停下来,灰袍的人落在前方以刀尖指他。
“放开他。”
出口居然是个十足年轻的声音,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楚欲像是意外极了,凑前对着萧白舒的耳畔道:“喜从天降啊萧庄主,居然有人不是为了杀你来的。”
萧白舒惨白的脸上被酒水打湿了下颚,又被当作挡刀的心颤了一瞬,现在落魄到家了。
“你把手给我拿开!”他怒道,一边将楚欲趁机拦在腰上的手臂甩下去。
“好嘞。”
楚欲在那人面前放下手,断了一截的马鞭顺手挂回马脖子上。
经历过强行跋涉和惊吓踢打的马匹,终于不堪重负倒在地上,无力地蹬蹬四蹄。
楚欲反应快,先行退开,扬起来的尘土蒙了萧白舒一脸。
整个人的衣裳和脸彻底全脏了。
萧白舒端庄尊贵地活了十八年,自从见到楚欲之后,就接二连三的狼狈,还没完没了了。
此时面前的灰袍人目光警惕地看着楚欲,像是确定这人并无威胁。
不过又看看面前灰扑扑,一脸脏污的男子,犹豫开口:“白云庄主?”
“嗯。”萧白舒淡淡应了一声。
心里烦躁,口气也不好。
灰袍的青年防下帽子,将长袍脱去,里面居然是工整精致,青色明亮的衣衫。
身量不高大,但是一身贵气,想必也是个世家公子,就像萧白舒一样。
只是现下,再转头看看萧庄主,看上去是有那么点不够妥帖。
“我是神剑宫的人,听从武林盟主之意,在此等候白云庄主。”来人提刀上前,拱手施礼。
弯刀与他的一身的装束全然不符。虽然是来接应的,但面上并没有十分恭敬,礼貌也只是浮于表面。
“陈毅让你来保护他,你冲着我来做什么?”楚欲拿指尖敲敲他的刀身。
离近了才看见铁器上有深深浅浅沉淀下来,洗不掉的血迹。
很普通的弯刀,很普通的铁器,才会留下来痕迹。能让他把分寸拿捏到像刚才那样,也不容易了。
楚欲在萧白舒之前道:“神剑宫善造兵器,尤其以铸剑为名,这把刀不是你的吧。”
那人仍对他有所顾忌,越过他看向萧白舒,“不是。”
“是姓顾?”萧白舒推开挡在身前的楚欲,把挂在脖子上的酒壶拿下来。
虽然是狼狈模样,做事还规规矩矩,把凉玉酒壶的盖子给盖上了。
“是。在下是神剑宫的宫主,顾青林。”来人道。
“咦?”
楚欲刚出口惊了一声,就被萧庄主的凌厉眼色给止住了,悻悻闭上嘴。
萧白舒颔首示意:“白云山庄萧白舒,幸识。”
“不必多礼。萧庄主眼界高,用不着结实我们这些没名头的江湖人。”
顾青林话说得不太中听,脸色却是一副低垂模样。
神剑宫自然也不是没名头的,江湖上的名器大多都出自神剑宫,尤其是顶尖的刀剑,光神剑宫一处,就产出了当下江湖里的七成。
萧白舒在清风间那晚,意欲让他去白云山庄拿的那把赤霄宝剑,好用来砍断金丝软甲所制的黄金绳,也是神剑宫所铸造。
这让神剑宫与江湖上的名门都着不少交情,私底下也会以高价卖出去兵器,落进□□手里也不在少数。
因此在武林中,一直是个中立的造剑世家。
也就是陈毅做了武林盟主之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将神剑宫拉拢在自己的手中。
“神剑宫名声远扬,我也同顾公子第一次见面”萧白舒言语微顿。
心中果然发疑,衣衫不洁还能端出来白云庄主的持重姿态,同楚欲的摩擦也放下,稳声接着发问:“何出此言?”
顾青林抬眼盯着他,片刻用力撇开,就像这话是火上浇油一般。
“已经是黄昏了,赶路要紧,萧庄主今晚就在我宫中就寝吧。”他把弯刀挂在身后,上前将地上的马匹拉起来,整理地上散落的包裹。
虽然与萧白舒似是有矛盾在先,但领了命令,并没有误事。
楚欲抱臂看了会儿,偏头对萧白舒小声:“你是不是欺负了人家少宫主,看看他那委屈的模样,都不愿意搭理你,还守着路口来接你。啧啧,萧庄主别是四处留情了。”
萧白舒方才的气还没消,捏着凉玉酒壶重重砸在他怀里:“你以为我是你吗?”
楚欲从来不知道害臊是何物,顺口就接了一句:“可是萧庄主跟我春宵一刻,不也是醒了就不认人了吗?”
萧白舒停下脚步,手里的指节捏地发响:“你真是”
“不知廉耻。”楚欲帮他说道,“这我知道。”
萧白舒脸上因为楚欲的作弄铺满灰尘,脸色也黑得彻底。
楚欲上前拽拽他的衣袖,伸手把萧白舒的脸上的黄土一抹,原本想拂去尘土,结果混合酒液拉出来三条长长的泥印。
忍住笑道:“你怎么又生气了,方才我也是为了你的安危。”
萧白舒甩开他:“你给我滚。”
楚欲:“这不行,我是收了钱的,人都是萧庄主的了,怎么能说滚就滚呢。”
萧白舒:“厚颜无耻。”
他顶着张花猫一样的脸,眼底的气势再锋利也没用,反而让楚欲得趣。
顾青林也闻见笑声朝后看,萧白舒像是恨得要杀人。
放走了马匹,提上包裹,一手将弯刀取下来走近,认真道:“萧庄主,要杀了他吗?”
这种福至心灵的贴心居然让萧白舒一愣,下意识摇摇头:“不用。”
顾青林说完就在前带路:“那就下次再杀。”
“嗯?”楚欲也惊了。
上前几步跟他并行,拍肩道:“兄弟。”
顾青林侧目看他:“什么事?”
他对萧白舒开口就有怨气的样子,对这个动不动就要杀掉的男子却没什么异样,不难交往。
楚欲更觉得不明白了:“神剑宫的宫主,我没见过也听过,我们也算是有缘,不打不相识。不过你好像对我这条命很有兴趣?”
“是。”
顾青林带着他们直接从水田中间的道一脚脚踩过去。
楚欲自如走在他身后追问:“为什么?你认识我?”
顾青林回过头,这才将他上下打量:“不认识。”
然后接着往前走,踩过的地方要跨步而上的时候,也没管身后的人跟不跟的上。
“那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
楚欲心里想发疑,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一时忘了身后不会武功的萧白舒。
顾青林停下来,向后看看落下来一大截的萧白舒,再转头撞上楚欲的目光,道:“我奉盟主委托,只要萧庄主来宁州时,身边不是白云山庄的人,一律斩尽杀绝。”
第32章 明艳
“这么狠?”楚欲后仰退开, 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白云山庄的人?”
“你不是。”
顾青林看着他, 复又肯定:“我看过画像。”
“真是周全。”楚欲诚心叹道。
就连元临这样的小厮都有画像对照了。
先前知道江湖盛传陈毅跟萧白舒兄弟二人, 继承了萧鹤前辈一生的功绩,一个一统江湖正道,一个在商道上鼎鼎有名,兄弟情深, 两人关系紧密。只是没想到陈毅能这么狠, 这是宁可错杀不放过一个?
如果这样, 萧白舒未免被保护得太好了。
不怪之前在林子里的暗杀, 要挑在那么一个荒野之外,无人能助的地方。
要是再往前几里地, 少不了会被人发现, 就算打不过,但神剑宫的人手不少,弹药暗器武器一样也不少,也不会让他们讨到便宜。
“噗通——!”
萧白舒在一道宽阔的水田中间,终于一脚踩空了,后脚整个陷进水田里。
楚欲心中正在盘算,听见声音自然推推顾青林, “快去。你家主子摔了。”
顾青林看看他,不为所动。
“他不是我的主子, 我只负责杀人和他的安全,不负责贴身伺候。”
楚欲回过神,诧异萧白舒这么好的名声, 也有混得这么惨的时候,出门八成是没看黄历。前脚刚送走了一群死士, 后脚终于上了道,就遇到顾青林这样铁板一般的帮手。
他起势踩了脚水田里割完了的枯枝短茬儿,翻身一步就跨在萧白舒的身边,伸手拉住他的手腕。
“萧庄主,别骂我了,我刚才都问了,他都懒得理你。”楚欲将萧白舒拉起来,另手顺势将腰肢一紧。
两人交错站在狭窄的田间,长靴并了一排。
“你还过来干什么。”萧白舒狼狈成这样,居然少见的没发脾气。
“他都不管你,我可是拿了钱的。”楚欲环住他的腰,直接将他带离了这片水田,翻走间萧白舒怕掉下去,抓紧手掌下的衣料。
二人停在顾青林的前面,楚欲双手拢起来,对萧白舒耳边悄声道:“萧庄主对我好一点,我肯定会管你。”
萧白舒微怔看他,手里那块布料突然就变得烫过手掌一样,松开紧抓的肩膀。
刚才他还对楚欲心生怨气,但是真当被留在后面一个人走,怎么说这两个人本来都应该是保护自己的,现在怎么还把他甩在后头。
正想开口,两人间横插进来一把弯刀。
楚欲立刻后退一步离远萧白舒,摊开双手道,“我什么也没干。”
“你是自己动手,还是我来。”顾青林直言,“我看你方才的轻功,根基不错,我们比一场。”
“我不行。”楚欲直摇头,“我是萧庄主买来贴身伺候他的,防身还行,打架不行。”
顾青林蹙眉,少年的模样偏生是一个较真的性子:“我方才与你交手,你功夫并不在我之下,殊死一战,我不一定会赢。”
萧白舒不知他们为什么要打起来,但有一件事听明白了。
“你明知也许会输,输了又很可能会没命。”他问,“那是为了什么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才一定要同他交手?”
楚欲只知道顾青林是为了行陈毅的命令。
方才也怀疑过神剑宫一直以来置身事外,中立于黑白两道的立场,是靠什么才被陈毅拉拢的。
顾青林似乎对这件事很是在意,原本表面上还客气着,萧白舒的话一出来,面上也直接不好看了。
“我为了什么自有我的目的,萧庄主只需信我即可。”他拿起手里的包裹继续前行。
几个人穿过水田之后,很快就看到准备好的马车,顾青林应当是还准备上了张洲和元临和马匹,现在两个马车两匹马。
顾青林所乘坐的马车前已经有小厮等候,立刻上前将他包裹拿走。
“宫主,走快点,我们还能赶上大小姐的夜宵。”小厮福身道。
顾青林脸上的表情松动下来,朝他们说:“萧庄主跟着我走就好,明日一早我会将你安全送到宁州主城内。”
楚欲不是轻轻松松地坐马车,就是自在骑马,不愿意给萧白舒当车夫,率先跨上了一匹黑马。
萧白舒立在原地未动,他出行一向有人服侍,现在有马车却没有车夫。
“萧庄主。”楚欲骑在马上唤他,“要不你就委屈委屈,自己驾车?”
萧白舒看他,脸上还挂着干了的泥印,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顾青林这时看出来,心里有记挂,自然也不管先前的矛盾了,将自己的马车让出来:“萧庄主,你来坐马车,我骑马。脚程快一些,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
萧白舒心知他有隐情,也不愿受这样的照应,再看楚欲一副悠然自得样子……
他堂堂的白云庄主,还不至于成了流落在外的。
转身走到后面一匹马前,萧白舒抓住缰绳,心里沉着一口气,一脚踩在马蹬上,无暇想其他,跨身在身形马背上拉开个饱满的弧度,重重落在马鞍上。
坐好的一瞬间,他背脊僵直。
自从他不再练功,常居白云山庄,本来就很少骑马。以前他上马,就算无人搀扶,至少也是稳稳当当地骑上来。
像方才那样的起势,大多也只有经常骑马,或者有内力在身的人才会使出来的。
他刚才就忘了自己不会武功,也许是看了楚欲的样子,所以不由自主的跨上来,直到落下来没有缓冲护体的力道,双腿被狠撞了一下,才想起来。
按道理讲,他应该早就忘了这些招式和习惯了。
楚欲带他骑马之后,记忆深处的东西似乎都回来了一部分。不过到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会武功就是不会,白日里的奔波,再加上这么一下,大腿可能已经有淤青了。
“萧庄主。”楚欲驭马同他并行。
萧白舒淡薄看他一眼,继续目视前方。
楚欲把身子倒过去,拍拍他的手臂:“我看你根骨不错,要不要我教你两招防身的。”
萧白舒顿了顿,拉住缰绳:“花拳绣腿,有什么好学的。”
没有内力行走江湖,确实不中用,什么都能算作花拳绣腿了。
楚欲不以为然道:“我教你的,用不着内力,一样可以保命。”
萧白舒这才正色看他。
楚欲压低声道:“这第一嘛,今晚再同我来这一次,我教你。”
萧白舒皱起眉,楚欲却朝着前面的马车吹了声口哨,他当即明白了什么,低低应了一声。
“第二呢?”他问。
楚欲却突然笑了:“等萧庄主什么时候交出来洗髓移骨散,我就把第二招教给你。”
萧白舒立刻收起来神色:“不说罢了。”
·
夕阳将落,天边的云彩被染得瑰丽,两人骑着马跟在马车后面,影子拉的悠长。
神剑宫。
地处南部,宁州城外的一处谷地。
风光秀美,地势开阔,宫中修了不少的亭台楼阁,与在中原的承州不同,这里的湖水池塘都是用大小漂亮的石头堆砌而成。
因为气候不会太冷,长青的树木花丛随处可见,点缀其间,比起白云山庄对影阁里的那湖冰凉池水,要灵气得多。
对影阁里,总归是太过沉重。
一行人赶在太阳刚落山的时候到了地方,萧白舒下马站在神剑宫门前。
十几个丫鬟小厮已经规规矩矩的弯下腰,齐声。
“恭迎白云庄主——!”
萧白舒微微颔首:“不必多礼。”
他转首朝顾青林看去,顾青林的脸色明显得更僵硬了。
楚欲也发现不妥,神剑宫的下人们都恭敬成这样,白云山庄的排场不能小,但这个主人家怎么脸拉的这么长。
正奇怪着,大门打开,一个身穿红衣罗裙的姑娘走出来。
刚一现身,楚欲就没遮拦地直眼看着。
红衣大多张扬火辣,可这姑娘初初一见,却是格外的端庄大方,外罩的薄纱更添妩媚。
这样的衣裳,要是在风月场所里,一定是妖娆多姿的舞姬。
但是这姑娘穿起来大概也只有她能这么端庄。
是妩媚,是美,却半点风尘也不沾。
一双明眸盼顾生辉,头上的珠钗也只一两点,挂着得体的笑意迎上来,红纱随步飘起。
来时自然也注意到楚欲的目光,还朝他大大方方地笑了笑。
“白云庄主前来,有失远迎。”红裙提起,姑娘朝萧白舒垂头,弯下腰施礼。
楚欲方才见她那气质,还当也是主人家,虽然顾青林是奉命来接他们留宿,以保护萧白舒的安危。
但神剑宫并不是隶属于白云山庄,主人家的女子行礼,行半福身即可,这番施礼,就完全像个神剑宫的下人,或者是萧白舒的内人了。
萧白舒也有一丝诧异,抬手示意她起身。
那姑娘垂着头,一身明丽的衣裳一动不动。
萧白舒没招了,他对着男子说话没顾虑,可以直接让人起来,对着楚欲能发脾气,对一个陌生女子靠这么近拦在门前,实在不知道怎么做。
楚欲这时伸手搭住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萧庄主,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四处”
他的话没说完,萧白舒却是想了起来。不能在人前反驳,但是也不想听楚欲胡言乱语。
“这位姑娘,你无需行此大礼。”他定了定心,才道。
女子抬起头,主动拉着他的手臂站起来,萧白舒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红色的衣袖在空中停滞一瞬,接着收起来,抬眼看向萧白舒,款款道:“看来萧庄主是真对我半分记忆都没有,我还当你收了我的东西,我同她们有那么一星半点的不同呢。”
第33章 失色
楚欲瞬间想起什么, 手腕上的凉玉酒壶在指节上轻轻磕了一下。
顾青林的反应比他们都快。
他上前直接推开萧白舒,将那姑娘扶起来, 方才转身道, “萧庄主,天色不早了,我让人带你去沐浴更衣。”
萧白舒实在也搜寻不出来自己在哪见过这两人,只点点头, “有劳。”
“神剑宫的大小姐, 用得着对他行那种大礼吗?”
前人刚跟着丫鬟们进了别院, 顾青林就再忍不下, 也不管一旁站了多少的下人,对着红衣的姑娘厉声责问。
“”气氛瞬间沉默下来。
管家弯下腰上前, 几次试探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回宫主,大小姐她,她执意要出院来迎客,我们也不能当真将她锁起来。”
顾青林蹙眉,一把拉过姑娘的手腕,将人扯到自己的面前,“大小姐?还为了一个萧白舒上赶着去行大礼, 他在承州是怎么打发你的,你都忘了?”
眼前妆容仔细的面孔, 眼尾有拉长的一抹红艳,此时垂下眼,明眸半遮, 格外的动人。
女子的音色也是柔美大气,却没了先前的温柔, “我没忘。可那又怎样?我对他有意,想要同他说说话,有何不可?”
“自从知道他要来神剑宫,你整个人都变了。”顾青林逼近她,少年眸子里有不加掩饰的凌厉,“我们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他有什么好,值得你当众穿成这样跑出来迎他,你,你怎么不干脆穿上嫁衣出来!”
“宫主。”女子抬起脸,“就算是你,也干涉不了我的婚事吧。父亲在世的时候,就曾经去白云山庄说过这门亲事,是他不肯,是我敬他君子为人,就算是落了什么不顺心的后果,也是我自己承担。”
顾青林合掌,手心就将细白手腕收紧,精巧的腕骨硌在他手心里,只要再用力下去,就能在这手上留下几道指痕。
须臾。
最终他还是愤愤松开手,长舒口气,“涵影,你答应过父亲,要照顾好我。现在你心神不稳,我不同你理论,你先下去休息,等我把白云庄主送走了再说。”
顾涵影站在原地未动,手腕上的力道也像是感觉不到。方才还明亮动人的双眸也黯淡下来。
仔细看,还能发现她目光涣散。
顾青林叹了口气,知道她是又犯病了,向身后的人交代了事宜,特意避过顾涵影,让人将马车里那把弯刀收起来。
然后拉着顾涵影的手带她回了内院。
红裙在整齐铺满的青石的小道上行过,比四处可见的花丛还要亮眼灵巧,步履却不稳。走到一池小小的水潭,偏偏要往里踩进去。
顾青林弯下腰,将比他还要高上一点的顾涵影背起来,顺着她想走的那条路,沿着凹凸不平的假山青石踩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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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欲手中捡的鹅卵石随手掂了掂,手心一松,鹅卵石从房檐上落下去,磕了好几下,滚在地面上,又转了几个圈砸在池水里。
顾青林听声回头,楚欲正坐在房上一手支着脑袋,正看向他。
因为视野高,隔了好几层院子,还抬高另一只手臂,朝顾青林晃了晃手腕上挂着的凉玉酒壶。
顾青林沉下脸,定定看他。
已经是日落之后,神剑宫的每一处小道都会燃起灯盏,整个神剑宫没有一个暗处。
顾青林也从那对月的身影分辨出,是萧白舒身边之前交过手的下人。
“幺儿,下雨了,回家了。天黑就要抓孩子了”顾涵影趴在他肩上低低喊了一句,接着还继续哼起个小调子来。
顾青林把她滑下去的腿掂起来背好,转身走远。
“你在房上干什么?”萧白舒在房间里拿平日的声量发问。
楚欲目光还追着那抹红色,直到消失掉,才从房檐跳下去。
顺便背对着房门倚靠,“萧庄主功力见长,我都没出声,也知道我在你身边了。”
“除了你,谁还会玩石子这种小孩儿的东西。”萧白舒坐在浴桶里,音色也像染上了缭缭水汽。
习惯了他不着边际的调侃,自己忽视掉。
楚欲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萧白舒。
他做事习惯了滴水不漏,在自己的行踪上面肯定不会落出马脚,方才他借萧白舒的屋顶来探视,虽然被他发现了也没什么,但是自己居然完全没想到会有被他发现的时候。
而且理由还是那颗滚落下去,引起顾青林注意的鹅卵石。
“万一是它自己掉的呢?”楚欲想着就直接问出来,“神剑宫里四处都是假山池水,掉几颗石头不是很正常。”
里面迟迟没有回应。
楚欲反思了一下确实没什么不该说的话,犹豫间几捧水声传出来,萧白舒的声音也随之飘出来。
“那就是它自己掉的吧。”他平平道,“我也只是试试。”
试试?
什么试试?
“萧!”
楚欲正当出口,后背倚靠的门板突然打开,没预料失去重心,整个人往后倒下去,剩下的话全扔光了。
倒地的一瞬间,他伸手抓住萧白舒刚穿上的浴袍。
“楚欲!”
肩上力道驱使,萧白舒原本收回一只手就能避开的身体,这会儿拽着他的浴袍一同栽下去。
话音落下,两个人也摔在地上。
楚欲在路上时,在马上靠在他身后,没消停过。
弄脏了脸,打湿了衣裳,都还没来得及计较。
现在都好好地住进神剑宫了,也洗干净沐浴了,还能来这么一遭,总是有自己白白受了欺的感觉。
萧白舒刚一倒地就坐起身,抓住楚欲的衣领,指节捏地发白:“难不成你真是个孩童,这些小把戏好玩吗?”
楚欲没骨头一样被他提起来,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眉头微皱:“萧庄主,你是看着我的肩膀压的吗?真的好痛。”
萧白舒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再想追责,让他认清一下始末,但楚欲皱着眉头,也不像是真装的。
屈起一条腿想站起来,动了动大腿,楚欲抬起头神色复杂看他,发现萧庄主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但有些话不得不说。
“萧庄主。”楚欲道。
萧白舒看向他:“有事就说。”
楚欲咽了咽唾沫,迎着萧庄主的脾气,诚恳表态:“我真的很痛。”
萧白舒抓住他衣襟的手松动一些:“谁让你自己站在门外?”
楚欲诧异:“你在里面沐浴,我不在外面,难道在里面?”
说完他就想起来:之前扮作林桢的时候,萧白舒每次沐浴,他确实是在房里,还给他送过衣裳,那内力帮他烘干过头发。
想到这他自然抬头去看萧白舒的长发,果然还是湿的。
这才注意到,方才那一下,拉扯间萧白舒的半个胸膛全袒露出来,莹白的肤色上乌发柔顺,还滴着水,白色的浴袍也打的半湿。
楚欲喜欢美人,喜欢看,就算起不了什么心思,也影响不了欣赏。
之前看到萧白舒在浴桶里光着上身的时候,他也只是感叹了一句果然是生的端正俊朗,身上的皮肤也是光滑匀称,一副世家公子养出来的好皮相。但今日一见,明明萧白舒也没做出来什么诱人的姿态,没有露出来什么不该看的,更不可能像女子那样有什么媚态,他却觉得之前的话也没错。
虽然是个男子,当真也不输给那些貌美的女子。
之前与之相比的承州花魁,现在看,也有点黯然失色的意味。
毕竟美艳妖娆多得,清透疏朗少见。
“你在看什么?”萧白舒还没有想出来怎么回应楚欲上一句话,就被楚欲似有所想的目光看的不太自在。
之前的暗卫,在他沐浴之后帮他打理长发,也是常事。可楚欲那么诧异地问出来,好像这事不应当一样。
“没有。”楚欲伸手把他扯下去的衣裳拉起来挂在肩上,凑近道,“我看萧庄主长得真好看,就算多坐一会儿,这痛我也忍了。”
萧白舒顺着他的手看向自己胸前半敞开的衣襟,突然觉得耳根微微发热,随即被他压住的东西动了动。
“不过你坐上我的筋脉了,让我换个地方,萧庄主随便坐,怎么样?”楚欲收回手拍了拍自己被压住的一条腿。
萧白舒立刻站起来,期间还踩到了自己的衣摆,被楚欲手快地扶了一把。
“我不信你好好地站着,能摔下来?”萧白舒刚一站稳,就甩开他的手。
楚欲感觉自己今日,除了把那匹快累死的马踹了一脚,让萧白舒差点摔下马背,确实没再得罪过白云庄主,为什么总能被挑出来这种让人费解的问题。
“我为什么不能摔?”楚欲有些无奈。
萧白舒把自己的浴袍工整系好,有理有据:“就凭你的武功,是要告诉我你连站都站不稳吗?”
“我”
楚欲在口头上占过萧白舒那么多便宜,头一回吃瘪:“如果萧庄主是在我靠着门休息的时候,一把剑插过来,那我肯定不会摔倒,但你从后头开门,我摔倒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萧白舒后退了两步,在衣袖里蜷指,自知再质问下去,肯定是自己理亏。
本来也是误会一场,可心里总是有些过不去样的。
第34章 月光
“萧庄主?”楚欲仔细看他神色, 也跟进几步。
萧白舒警惕看他,却也站在原地未动:“做什么。”
楚欲认真道:“我有一件要事要同你商讨。”
萧白舒看他做了俯耳的手势, 犹豫着侧首靠过去。
“我突然发现, 萧庄主,”楚欲対着他低声道,“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嗯?”萧白舒抬眼看他。
楚欲扳着指头数给他听:“你看啊,以前我夸你几句仪表堂堂, 人中龙凤, 你动不动就対我要杀要剐。”
萧白舒刚刚缓和的神色沉下来。
楚欲接着道:“现在我夸你好看, 你居然不说要杀我了?”
萧白舒当即觉得自己错失了良机, 刚才就应该趁楚欲卸力的时候好好揍上一顿,修理修理这张惹人烦的嘴。
他转身就要朝外走, 楚欲跟在身后拉他的衣袖。
“萧庄主。”楚欲也不在意来打扫的下人看见他是什么样子, 被甩开好几次还拉着衣角不放,“萧庄主我也没说错啊,你难道现在还想杀我?”
“你再提此事,我就”萧白舒忽然语顿。
他那些山庄里的责罚対楚欲完全没有用,也不可能因为这几句不中听的话,就为难他。
他突然发现,的的确确没什么能威胁到楚欲的, 并且自己还要靠来防身。
话在嘴里转了个口,他道:“你就不必再跟着我了。”
果然, 楚欲立刻抛开这事,安安静静走了没一阵,又拉着他。
萧白舒脚下跟着走, 还是发问:“又要做什么?”
楚欲指指面前的院门:“走错了。”
萧白舒:“……”
·
院门上灯笼是油纸糊的昏黄,这会儿照在萧白舒的脸上, 脖子上还有未干的水珠滚落,没进衣襟里。
楚欲原本有自己的打算,但是看见萧白舒这一身半干半湿的衣裳,忽然折回原路。
“这条路也不像是対的。”萧白舒道。
楚欲点点头:“不対。”
萧白舒停下来:“你不是说晚上还要”
楚欲立刻将食指比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说完揽着萧白舒的手臂往一旁的假山里藏进去。
……
“大小姐终于喝下药了,已经睡下了。”丫鬟在院子里禀告。
顾青林的声音响起来:“你看好大小姐,明日我将白云庄主送走之前,不允许她再踏出院门半步。”
丫鬟:“是。”
静了会儿,顾青林还是嘱咐了一句:“如果她清醒了,还是执意要见萧白舒,你就告诉她,人已经走了让她好生休养。”
“是。”
几个脚步声踏来,一同应声,还行了大礼。
假山里只有几个孔洞露出来昏暗的光线,萧白舒在几乎黑暗里睁大眼适应,刚一能模模糊糊看见形状,就见离他极近的楚欲。
楚欲察觉视线,只看了一眼萧白舒,就继续专注看着外面。
离得太近,两个人相対站着,身量又差不多,萧白舒的鼻尖时不时触在楚欲的脸上。
过于紧张,他忍不住喉结滚动了一下。
楚欲立刻伸手捂紧他的嘴。
顾青林似乎察觉这响动,皱眉四处张望。
摆摆手招人上前:“今晚神剑宫中有异动吗?”
“进来了一只没见过的野猫,还带了一窝猫崽。”管事如实道,“我看它们实在可怜,夜里又寒冷,就给它们在墙角里垫了个窝。”
顾青林颔首:“也好。随它们吧,要是不走,就多照看几眼。涵影喜欢这些,养几只也无妨。”
何止是养几只,楚欲暗自腹诽:光凭他今日见到的,都不下五只了,亏得神剑宫大,没看见一个重脸的。上一次夜袭白云山庄,让猫坏了事才被人发现,这次又是猫,缘分不浅。
萧白舒也听到这话了,但是里面院子的人丝毫没有走的意思。
然后他就听见楚欲嘴也没张开,就从喉咙里发出来细弱的幼猫叫声,声音又小又弱。萧白舒站得这么近,也只是听到了一点点,就像从远处传来的一样。
院里。
管事以为是宫主还有要事交代,也站在原地恭敬道:“宫主,怎么了?”
顾青林摇摇头:“没事,听到猫叫了,真小啊。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管事心领神会:“明日不,等会儿我就派人将安置好它们。”
“就安置在大小姐的院子外面。”他补上一句。
顾青林“嗯”了一声,身后跟着几个人走了出来。
路过萧白舒躲藏的假山时,他紧张的手心冒汗。
从小他就为人坦荡,从来也没做过一件会心生愧疚或是有损体面的事情,现在躲在这样的假山里。地方狭小,两个人紧紧贴着,胸膛和腰腹都叠压在一处,移动一分一毫就会被灯笼的光亮照见。
贴紧的身体肌肉崩紧,被楚欲捂住的呼吸也停止了一瞬。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身体的每一寸皮肤也像是跟着变得敏感起来。至少隔着衣服就能感觉到楚欲身上传来的热度。
等他发现的时候,才知道后知后觉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强而有力,一下下击打在胸腔里。
是足够他自己能听的清楚的程度。
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楚欲才松开他。
新鲜的空气灌进来,萧白舒也没敢大口呼吸。
眼底的神色全都被极暗的光线所掩盖,因此才无所顾忌地盯着楚欲。
“怎么了?”楚欲抬眼吓了一跳。
刚侧头向外探了一下,回过身就撞上萧庄主直直的目光。
萧白舒闭上眼,摇了摇头:“无事。”
刚才肯定是太过紧张,不然怎么会心跳如鼓擂。
楚欲顺手抚了抚他的后背,拿气息悄声道:“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一趟。”
萧白舒拉住他:“你要去她的房里?”
“嗯。”楚欲头也不回应声。
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対劲。
先前只知道他们赶来的那个小村子,放在宁州,简直破败的过分。顾青林看着也是个讲究人,吃穿住行都是好的,神剑宫更是声名远扬,就算是接应萧白舒,也不用穿成那样,还要拿上一把不称手的,至少不是属于他的弯刀。
想要在夜里再去探一次,看看村子里是不是还有什么线索。
対这些心存怀疑,完全是因为顾青林跟萧白舒的恩怨,他想要洗髓移骨散,待在萧白舒的身边,就不能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但凡是跟萧白舒有关系的,都值得他去试探一番。任何一个人,或是一件事,都可以成为找出来药方的契机。
“我跟你去。”萧白舒在他临走前道。
楚欲看了看萧白舒的这一身宽松衣袍,第一倒不是觉得这话奇怪,而是认真思考了一下萧白舒现在这副样子被人抓住之后,是不是也太,有那么点有损白云庄主的尊严。
他后退两步,重新站进假山底下,人已经走了,也就不必那么挤着站了。
楚欲拿双手穿进萧白舒的乌发里,一下下拿手指去梳理,不多时,湿透的长发就干燥起来。
他手中动作着,一边还道: “萧庄主担心我?”
萧白舒感觉身后长发渐干:“我担心你対好人家的姑娘做什么不该做的。”
“有道理。”楚欲再拿掌心贴着后背上半干的衣裳。
清透的内力运起来,因为纯粹而见效很快,他坦言道:“神剑宫的大小姐确实是个大美人,今日初见,我差点就晃神了。”
萧白舒偏过头,冷冷嗤道:“上一个还是陈姑娘,你见一个爱一个,也不嫌累。”
楚欲摇摇头:“我不累。美人都是各有千秋。”
月色洒下来,合着昏暗的灯光,在萧白舒的乌发上镀上一半柔亮的光泽。
他驱走了掌心里最后一抹湿气,想必这下萧白舒应当不会着凉了。
走之前还顺手让长发滑过自己的指缝,叹道:“不过萧庄主的美色百看不厌,愈发好看了。”
萧白舒在楚欲的嘴里,这种话听得太多,原想不再搭理,后又头一次自我怀疑起来。
楚欲前脚刚走,他就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并没有什么稀罕的。
·
听声避过了往来的几个下人,楚欲绕到大小姐的房前,没有再翻上房檐行走,而是直接走向正门。
两旁的植株也没什么异常,路过一朵正开的艳丽的海棠花,鼻尖飘来一两缕中草药的味道。
他从花盆里擦了一点泥土沾在指尖,不是什么要人命的草药。光是还残留了气味的,也都是些安神静气的药。
他対萧白舒说的话,没有错。
初见神剑宫大小姐,他眼前一亮,那红色罗裙在她身上大气端庄。
但是那対明亮的双眸,看向萧白舒的时候含情带意,却在刚一出来的瞬间,并不是如此。
脸上转瞬即逝的木讷,好像民间那些皮影戏一样,因为身后的操控才突然活了起来。
初见,他可以理解为是因为见到了心上人,所以才明眸升辉。
但那木讷,也太不自然。
直到他第二次,在萧白舒沐浴的房顶上,看到了那一幕。
大小姐到底是什么身份暂且不顾,可这个大小姐的身体未免也太不寻常。
听顾青林的意思,能猜测出来应当是神思除了什么问题,才会一会儿像个小儿一样,跟顾青林做那些稚童的举止,一会儿又対萧白舒记得那么清楚。
想到这,他摸了摸胸前怀揣的东西,拿出来在不甚明亮的光线里,也有柔光流转。
——这是他第一次见萧白舒,从他的衣服里搜出来的
“看来萧庄主是真対我半分记忆都没有,我还当你收了我的东西,我同她们有那么一星半点的不同呢。”
萧白舒忘了,他可没忘,只收过这一次礼物吗?
那必定就是这个了。
第35章 深闺[修*]
“吱呀——”
大小姐的闺房被从里推开, 楚欲侧身隐在廊柱后面。
只见一个丫鬟端着托盘走出来,上面放着两个小碗, 再把房门仔仔细细地关好。若是平常这也没什么不同的, 但是房门架上门栓的声音响了起来。
楚欲看着那丫鬟在房门的外面加了一道门栓。
在里面加栓是为了安全,不让人随意进来,现在这样,这防的是里面的人出来。
虽然他已经听到了顾青林先前所说的“不允许她再踏出院门半步”, 亲眼所见还是有些意料之外。
那个大小姐, 总归还是个姑娘, 还是神剑宫的大小姐, 身份在这院子里足够高了,就算是她神思出了问题, 像个孩童, 怎么能也不至于需要锁起来。
离了五丈远,楚欲看着地上的托盘里,一大一小的两只碗都空了。小的那只碗,看不出是碗底本身就是黑色,还是里头盛过的东西是黑的。
丫鬟弯下腰将托盘端起来,头顶的灯笼一照,黑色的小碗里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冒着细微的光泽爬动。
脚步声渐近, 楚欲跟着移动身体遮挡,眼看着丫鬟端起来大碗, 将碗底的残渣倒进那盆海棠花里。
花朵长势喜人,在周围一众粉白鹅黄里尤为特别,红艳的就像大小姐今日身上所穿的罗裙。
等周围的人退下去, 楚欲才绕在东边的窗户上,轻轻推了推窗户。
原本不报什么期望, 开窗户的准备都做好了,结果手中一松,窗户张开了一道缝隙。
楚欲微微讶异。
院子里寒风起,那朵盛开的海棠花也随着晚风摇曳。
……
萧白舒此刻正站在院门外。
有了假山遮挡住一半的风,可他没有内力护体,又仅穿了中衣,只能在袖子里蜷起手指,绷紧身上薄薄的一层肌肉,来抵御后背突如其来的凉意。
楚欲的手指停在窗框上,稳稳维持住一丝开合。
他很快在脑子里想出来很多个理由,都不够支撑他为什么这个窗户居然是开着的。
顾青林既然都让人给她的闺房上了门栓,为什么不把窗户也锁上?
什么女儿家不会像他一样翻窗户,这些话他一句都不信。神剑宫造剑,也练剑,这里面的大小姐说不定也能使上几招。需要用到上门栓来防止里面的人出来,那翻窗户算什么。
“嗒嗒嗒”
房间里突然发出来几声有规律的动静,像极了是手指敲击木块。
这时楚欲发现,就连院子外守门的下人们,不知不觉间也已经全部都退下去了。
闺房后面的小园子,他今天见过,里面有好几种难见的植物,都被照看得很好。还有一片小竹林,现在的风一吹过,窸窸窣窣的叶片在里面相互摇摆。
一丝陌生异常的感觉从胸腔冒出来,他抬头看了看夜色。
方才清白皓月还挂在干净湛蓝的夜空,连个星星都没有,现在却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飘来几网浮云,月光被遮挡了一大半,清晖也变浊。
心上的异样更重了。
“嗒”
“嗒”
“嗒”
那声音又响起来,这回却不像是什么敲击的声音了,而像是响在耳边上。
楚欲对自己的武功和内力都有清清楚楚的预计,这个院子里,就眼下这一刻,除了自己,绝对没有第二个人。
哦,还有闺房里的这个大小姐。
一直稳稳托住窗户框的手向上无声抬起两寸,楚欲为了保险起见,先弯下腰去查看。
探寻的视线从露出来的窗户缝隙看进去,正对上两个黑黑的孔洞。
愣怔了一霎那,他身体立马僵在原地。
“嗒”
“嗒”
“喝,喝”
楚欲想要拿转动视线去看看旁边,却发现自己的目光就像被锁住了一样,脖子上也有一股莫名的力道加持,让他动弹不得。
意识到的同时立刻暗自运气,疏通经脉,强行挨过了这力道拿余光去看。
只见一根修长细白的手指,正在拿修剪好的指甲敲着窗框。
一下,一下
重叠上先前听到的动静,此刻才是真正地响在耳边。
缝隙有限,只能看到那只手上,肌肤细嫩,指骨精巧,腕上覆盖的是红色的罗裙纱衣,指甲上也涂上了艳色的桃花。细看之下,比庭院里用药渣子喂养起来的海棠花还要惑人。
而眼前好似黑的像深不见底一样的孔洞,突然朝他眨了眨
那是一双女人的眼睛,却没有眼白,正直直地盯着他。
楚欲后背一凉。
他见过了太多的死状,自认为没什么他能怕的,但是现在正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强迫与这双眼睛对视,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夺去,后背不自觉地泛起来一层鸡皮疙瘩,手臂也跟着发麻。
心里一万个不怕,就是移不开眼。
喉咙发干,他强咽了咽喉口。
听到自己吞咽声的同时,也听到了眼前这个没有生气的东西也从喉咙里发出来“喝,喝”的两声。
“嘶!”
从院子外面突然传来萧白舒的声音,接连还落下来几个石块砸在地上。
楚欲顺势分神去听,估计萧白舒大概不是摔了就是遇到什么蛇虫鼠蚁。
念头刚起,他突然将窗户全部打开,再猛地击打在里面的人身上。
闺房里的桌椅板凳倒了一地。
站起来的一瞬间楚欲踩着窗框就翻进去,红色的罗裙在地上滚了一圈直接立起来,楚欲反手握住自己手腕上垂下来的凉玉酒壶。
神剑宫的大小姐现在站在他对面,只隔了几步双目无神地看着他。
还是先前见过的那身一模一样的红衣罗裙。
这样子看着比他今日刚见时那眼转瞬即逝的木讷还要迟钝,浑身都像是透着不自知的困顿,没了心智一般,却在打开窗户时能那么灵敏地察觉到自己的方位等候。
白天还见过的一双明眸,盛满了倾慕情意,此刻彻底了无踪迹,连个瞳仁的形貌都不留,女儿家带着埋怨的温婉嗓音也尽失,如同从里到外的消亡,只留下了一个身躯漂亮的空壳子。
楚欲跟她静静对峙,半晌也没有等到这个大小姐再动手。
他心中有了定念,也就再不会轻易跟着顾涵影的催动走,完全清明起来。
“大小姐?”楚欲轻轻唤了一句。
顾涵影立在原地,没有眼白的双目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楚欲想了想,又道:“你今日见到萧庄主了?”
过了一会儿,顾涵影的脑袋僵硬地侧了一分。也就是楚欲才看出来她这么细微的反应,也看出来只是这样普通的问话,就好像花费了她所有的精力去回答。
“听说你”
楚欲顿了顿,然后才一字一字地说地清清楚楚,“仰慕,白、云、庄、主,许久?”
顾涵影无神地双眼看向他,面容纹丝不动,看不出眼神和表情,楚欲却能感觉到正在很专注看着他,或者说在确认。
接着她点了点头,身体也放松下来,与身形不符的粗哑音色响起:“喝,喝”
楚欲她虽然像是在回应,却并没有张嘴。
房间里的摆设都是上好的,移开了心神之后,楚欲才发现这闺房里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这大小姐的状况,太像是只活在传闻里的山魁。
是作为最邪的那一类,被毁灭原本的心神,充作傀儡,还能影响他人的内力运功和神志。
那东西他没见过,估计这世上都没几个人见过,实在是不应该出现,也做不了判断。
白日里这姑娘在萧白舒的面前,那么明艳动人,心意都能写在一双盼顾生辉的眼里。就算现在,也只有听到“白云庄主”几个字才会给出来本能的反应,就跟被人下了蛊没什么两样,还是说跟刚才她喝过的药有关系?
那些倒掉的药渣,也就是普普通通地安神药,他想知道那个深色的小碗里面放的是什么,肯定脱不了干系。
如果真的是邪门到这种程度的山魁,可能连下蛊都不需要,只要一个命令就可以执行。
楚欲在房间里搜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带血的东西,但那丝血腥味虽然很淡,却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散去。
顾涵影始终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一样。
他刻意放慢了搜寻的举动,两刻过去,顾涵影已经自己乖顺地坐在床榻边缘了,没有眼白的双目也因为面上的表情松动,而显出来点平和的神情。
该知道的几乎都知道了,不知道也找不出下落。
他摸到自己怀中的玉镯,想要拿出来放下,脑海里突然有一丝疑虑流出,再看看顾涵影垂着头的样子,完全没有理会房里多出来的这个人。
楚欲将倒下来的桌椅都扶起来,还是从窗户翻出去,双脚落地,转身正抬起手想要合上窗,视线却扫到窗户边站着一个人。
是前一眼还在床榻上坐着的顾涵影,面上甚至能看出来一点温柔,那双眼睛也不那么吓人了。
对着他从喉咙里发出来“咳咳喝喝”的一串音节。
与之前不同的是,没了心神上的压迫力,顾涵影也对他没了威胁。现在这样更像是在向他交代事情,或者是向他求救,更或者,只是留下来送送他的本能反应,是把他当成了萧白舒吗。
楚欲微眯起眼,手里握紧了自己的酒壶,待她出声完就关上了窗。
·
回去的路上,萧白舒也跟在楚欲的身后沉默,直到两个人都进了安排好的别院。
萧白舒前脚进屋,楚欲后脚跟着也进了萧白舒的房间。
“你怎么进”
萧白舒的话还没说完,楚欲就自己走到了他的桌前,凉玉的酒壶往桌上一放,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萧白舒见状以为他遇到什么要事,刚才一路上也是因为楚欲难得一言不发,连带他也一同收紧了心绪。
“萧庄主。”楚欲举杯叫他。
萧白舒走过去坐下,面上正色起来。
楚欲抬头看他,眼里有些复杂,然后把茶杯塞进他的手里,一出口就干脆道:“这茶真差劲,配不起神剑宫的名头。”
“”萧白舒松了口气,拿着茶杯,随手饮下一口。
淡淡的茶香化在嘴里,口感的确是粗糙了,但香味还算是淳萃,放在神剑宫这样的地方待客,也没什么不妥。
“是你自己用的东西太好了,才觉得这茶水不够。”他道。
楚欲不认同,扬下颚指向他手里:“是真的差劲,你没喝出来?”
萧白舒看向手里见了底的茶杯,楚欲没有注意到的事情现在才被他自己注意到——他们喝了同一杯茶。
视线不抬,将茶杯妥善放回去,他稳声道:“这里不是白云山庄,这样的成色待你,足够了。”
楚欲撑腮看他,萧白舒以为他察觉到什么,不自在地抬起头。
“你刚才在院子外怎么了?”楚欲突然发问。
萧白舒蹙眉:“看见一条蛇。”
楚欲点点头,这情有可原,萧白舒本身似乎就不善看见这些东西。也恰好是在那时候出声,才打断了他的心神,让他分了心,不再受控。
不过他还是如实道:“方才我在大小姐的闺房里发现一件事情。”
萧白舒等着他的下文,楚欲想了会儿,把自己怀里的玉镯拿出来,放在桌面上推过去:
“我发现,神剑宫的大小姐对你用情至深啊,萧庄主。”
第36章 遮云
屋子外突然传出来一声凄厉地惨叫。
萧白舒还停在前一句的“用情至深”里面, 听见这声音立刻站了起来:“什么动静?”
楚欲却坐在原处,伸指去按玉镯。
通透翠色被他压地立起来在桌子上打转, 手腕不动, 玉镯晃进指缝里,随意一勾又躺到回去,十足百无聊赖的样子。
“别紧张啊,萧庄主。”他道。
“这不是紧张。”萧白舒垂目看他, “我们现在住在别人的地方, 夜里出了事难道还能脱得了干系?”
楚欲一把将把玩的玉镯按下去, 莫名冒出了一句:“你在担心谁?”
萧白舒闻言神色也愣住了。
不待他回话, 楚欲自问自答道:“不管你担心的是谁,现在都没用, 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的安危吧。”
萧白舒没听懂这话, 立在桌前踌躇,楚欲半分起身的意思也没有,还把那玉镯拿在手里细细地摩挲。
算不得极品,也是温厚上乘的质地了,他看着那玉镯在楚欲的手中流转,脑中一闪而过二人初见的情形。
原以为这是楚欲在那位大小姐的闺房里顺出来的东西,毕竟这対楚欲来说, 也算是本行了。
冒出这念头时,连自己也震惊,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対这样一个恶名昭著的贼接受程度这么高了。
不过眼下,这镯子,他总算是想起来了。
这的确是个女子的, 是楚欲第一次夜袭白云山庄,在他沐浴时拿走的, 那会儿
“解开我的穴位,这镯子送你了,你可以走了。”
“我看这成色该是个姑娘家的,拿别人送你的东西来搪塞我,也太伤人心了。我可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才来见你一面。”
“为了一探萧庄主的美貌不亲自来看看,怎么能罢休。”
“谁说我来是为了钱。”
“我说了,我来当然是为了萧庄主,要不萧庄主把自己给了我,我就帮你解开,怎么样?”
记忆回溯,萧白舒这次才敢将那晚的事情挨着过一遍,把楚欲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仔细经一遍大脑。
忘怎么也不会忘,那是他头一回受辱,被人挑衅自己的身份,挑衅白云山庄和自己的兄长父亲。还挑在了他沐浴的时候扔走了衣物,他原本是恨得想亲手将那人的轻佻发笑的脸都狠狠揍一遍,再不济也要给他一点教训,让他知道白云山庄不是谁都可以招惹的。
可被一个男子轻浮这种事情,怎么看都让人不自在,后来清风间里接二连三的遭遇,就更让他不堪回首了。
直到今天,他才敢正视自己当初跟楚欲之间结下的梁子,只是那些话如今再次想来,也没那么令人厌恶了。
相比之下,现在楚欲跟他立了金钱交易换来的保护,一路上所作所为,不说多么正人君子,但那些细心照料他都有实在地接受过,越是相处的时间长,楚欲身上越能渐渐透出来一些异于常人的可靠和能力。
乃至后来,楚欲也再没有什么真的危及到自己的轻浮举止,以前那些相遇之初的话都变得恍如虚幻。
“萧庄主终于想起来了?”
眼前出现一只手,修长的手指上面挂着那只玉镯在他眼底下晃。
萧白舒伸手推开:“是那晚的镯子。”
楚欲看他一脸的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色不好总不是什么好事,自然也想起来二人在山庄那次见面。
当晚见识了萧庄主的脾气,真是火辣。一触即发。
推开的手又举回去,把玉镯挨着萧白舒的胸口上敲敲,故意惹他:“萧庄主是在回味那晚跟我一见结缘,还是在想这个神剑宫的大小姐?”
萧白舒闻言,收回思绪,伸手拿住递到胸口的玉镯,楚欲的手指从他掌中顺势滑走,一点点光滑温热留在手心里。
只又进一步收拢了指节拿稳玉镯,対这样刻意的调笑也不做追究了,看向他诚实道:“想你。”
“啊?”
楚欲早早就觉得戏弄萧白舒十分有趣,这会突然没得到他发怒不爽的反应,一时没接上来。
“想我看你脱衣沐浴?”他从那事顺其自然地想到。
萧白舒:“”
他刚才还好好地,这会儿倒像是被一口气堵上了,直接把玉镯拍在桌面上:“想你怎么老爱拿姑娘家的东西?还随时带在身上。”
“这不是应该的吗。”楚欲拨了拨面前的凉玉酒壶,“萧庄主送我的东西,我都好好地带在身上。更别说那还是我们定情信物了。”
萧白舒望向那酒壶眉心微蹙:“你什么时候能给自己留点脸面。”
想起来这个镯子的来历,楚欲再随手就能拿出来,确实让他惊讶。可这种随时随地油嘴滑舌的毛病,一点儿也没变。
“反正我现在是萧庄主的人,就算说了什么被有心之人听到了”楚欲朝他得意笑笑,“不好意思的人又不是我。”
萧白舒一口气长长吐出去,他感觉方才肯定是一时糊涂,怎么会认为楚欲这种没皮没脸的人也会收敛。
“刚才的声音,事有蹊跷,你真的不去看看?”他平息下来,换言问道。
“不看。”
楚欲断言,自己不看,还拉着萧白舒坐回来:“你跟我说说,你跟神剑宫这个大小姐的旧□□。”
萧白舒対他出口没个分寸已经快习惯,这时仍旧顿了下:“没有□□。不记得她。”
“啧。真无情。”
楚欲突然放轻声音道:“今日我再她的闺房里,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萧白舒侧目看他。
“我发现,”楚欲倾身凑近他,贴着耳朵神神秘秘地:“她対你用情至深啊。”
又是这话,萧白舒这回真气地想不搭理他了。
抬目瞪视,却发现楚欲脸上半分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正目光烁烁看着他。
萧白舒不自然地后退一点,楚欲就跟上来一截。
二人你退我赶,后仰到快撑不住失了重心,即将偏倒的时候,萧白舒一把推开他坐起来:“干什么?”
楚欲也悻悻坐好,有些失落道:“原本想看看萧庄主有什么过人之处,让大小姐这么难以忘怀。”
萧白舒皱眉:“然后呢。”
楚欲摆摆头:“没看出来。”
“那大小姐八成是这里出了点问题,”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要不就是这里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连命都忘了也记得你。”
这番话说的萧白舒简直不是滋味儿,什么命不命的他还来不及去细想,但什么叫脑子不行缺心眼才记得他?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这么”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什么难听的话能用在自己身上,虽然不在意这些与他无关的情情爱爱,可他白云庄主的名头在那,怎么说都是堂堂正正的,收到的尊敬和肯定从小排到大,犯不着被贬低成这样。
“嘘——!”
楚欲拿食指比在唇上:“不是萧庄主的错,是她有问题,我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不过,你要是想知道,明晚跟我回一趟下午途径的村子。”
萧白舒看他少有的没打滑头,犹豫道:“不是今晚去吗?”
“今晚我们有别的事要做。”楚欲看了眼已经关上的窗户,“现在几时?”
萧白舒数了数外面的夜色,窗户的雕花被屋子外的光线投进来浅淡的倒影,从角度来看:“应当是寅时了。”
“対,寅时。”楚欲问他,“我们去的时候,最多不过子时,这当中隔了一个时辰。”
萧白舒:“嗯。”
“你不觉得不正常吗?”楚欲看他平静的脸讶然。
萧白舒点点头:“按照常人来说,是有些久了,不过按照你来说”
他看向楚欲,鼻息里轻嗤一声:“在一个姑娘的闺房里呆这么久,再寻常不过。”
“我?”
楚欲原想解释两句,想起来大小姐白日里那副灵动生艳的样子,别说一两个时辰,能有点趣味,待上一夜也不是不可能。也不怪萧白舒会说这样的话,不过
他拍拍萧白舒的肩:“那你明晚一定得好好地看看你这位旧情人,我可没胆子染指。”
萧白舒这才沉下来,想了会儿道:“你是说真的?”
楚欲反问:“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好吧。”
萧白舒隐隐察觉出来蹊跷,楚欲说话也是遮遮掩掩,大多还是顾及在神剑宫中,不放心地问了句,“所以你在她房里一个时辰,究竟做了些什么?”
楚欲从他眼里好像真能看出点担忧的意味来,但这话现在说出来太不安全。
自从张洲跟他说过他夜袭山庄那晚,在萧白舒的房间外看见过不像活物的东西,他就対萧白舒身边缺乏信任。
不是不信萧白舒,而是不信他周围干干净净。
根据张洲的说辞,山魁行动迅速,还乱了他的心神,他那晚走的早所以没有发觉。按照武功来论,张洲错他太多,内力定力都不能同他相比,两人行的更不是同一种路子,尽管如此,刚才他仍旧被大小姐的声音和眼睛所蛊惑。临走时,还被她瞬间追到了窗边,这种速度和悄无声息,根本不是有气息的活人能做出来的。
这要是放在别人身上,甚至是萧白舒的身上,后果很可能不堪设想,不过也恰好是萧白舒弄出来动静让他有了分神的机会。
更超出他预计的是,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居然被控制了那么久,时间流逝应当发生在他和那位大小姐対视的时候,他清楚感觉自己身体僵直,不受控地停在原地,不知道居然会有一个时辰。
対于前人那些传闻中的秘术,他也算有幸亲自感受了。
萧鹤带领一众名门将这些炼山魁的小派别全部灭门,是非対错都不能一言以蔽之,至少他们当初的担忧并不是多余。
尤其是出现神剑宫里这种,白天晚上的表现完全不同,能混进常人生活里的山魁。
就算现在出现在萧白舒的身后,跟他四目相対,他都不觉得稀奇了。
想到这,他猛然顿悟,这样的山魁,唯独対萧白舒一往情深。
身为人的心智都被磨灭,还独独记得萧白舒,更准确的说,是记得——白云山庄萧白舒。
要是她就此真的留在了萧白舒的身边,在原型暴露之前,很可能也不容易被人发觉。
楚欲抬起头,萧白舒眼里的担忧还未散去,似乎是在耐心地等他回复。
但凡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事情,萧白舒多半都没什么好脸色,但这一次还真押対了。
“我很可能,看见了神剑宫的秘密。”楚欲看着他,缓缓道,“跟白云庄主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准备考试,也有一直在修文,先打个招呼吧,二十二号左右我就要全封闭式考前集训了,为期一个月,进了复试就还要有半个月,这期间会请假,所以这三四天我每天会不定时多更一点,(T T.)形势所迫,坑是不会坑的,不止不会坑,还会一直修文负责到底,尽力去完善。回来之后什么双更都不是问题!感谢你们陪这个冷门崽一起成长,我会尽力让他长得帅气。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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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蔽日
放在平时, 楚欲喊上一声萧庄主,不管诚心诚意的, 还是为了招惹他, 都能过了耳,现在突然成了白云庄主四个字,萧白舒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看看楚欲,后者只是支着脑袋朝他点点头。
“我记得不清楚, 如果是神剑宫的话, 两个月之前是来早造访过白云山庄。”
半晌, 萧白舒才从世家交往的记忆里, 抽出来几丝跟这位姓顾的大小姐之间的关联,“当时父亲还未外出游历, 是神剑宫的上一任老宫主, 顾青林的父亲顾子安带着一个姑娘来的,当时我跟父亲一起接待他们,没有留意到那位姑娘,现在看应该就是今日所见的那位小姐了。”
“子安?”楚欲复道。
按理讲,这人与自己的父亲是同一辈,应该尊称,从楚欲嘴里这么一喊, 总有些奇怪:“确实是顾子安,怎么了?”
楚欲款款而道:“顾氏有郎君, 神剑出江南。”
萧白舒怔了下,随即应下:“就是他。不过江湖上的事我不做干涉,所以也只是同他和父亲一起闲聊了片刻, 之后拟订了今年冬季新一批的武器采购。”
“听说他年轻时,是江南一众大小门派里的佼佼者, 尤其好山好水养灵气,相貌堂堂,坊间才有‘顾氏有郎君’这话出来,江南一带门派的小师妹们都知道他。”楚欲叹了一声,“可惜了,我没能早一点进白云山庄,不然也想看看这位有名头的公子。”
“这些事情你倒是清楚。”
萧白舒沉目扫了他一眼:“他就算在,也是比你我都高一辈的前辈,你这般无礼,即便他秉性温文尔雅,也少不得教训你一顿。”
“哎呀,萧庄主生什么气。”楚欲极为亲近地搭上他的肩拍拍,“他不过是神剑出江南,你可是白云山庄的庄主,中原武林谁不知道?”
萧白舒顿了会儿:“我不是江湖中人。”
楚欲毫不掩饰眼中的意味:“可武林盟主出自白云山庄,先是你爹,再是你兄长,你怎么也划不干净的。”
萧白舒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上去是干净俊逸的好相貌,明知是个强盗,可是气质优雅潇洒,一双眼睛就算是用来调侃他,说些没边际的话,也都可以是情意万千,十足诚意的样子。
单凭直觉忽然想起来在山林里那一夜,一地的横尸和血水浮现眼前,跟面前这张面孔重叠在一起。
那些也都是楚欲做出来的,而且是轻而易举办到的。
他现在想来也并不害怕,只是发觉自己错过了很多东西。如同楚欲告诉他那些黑衣人的来历不明一样,他也从楚欲身上发现了一些端倪。可是他当时浑身无力,抬起头都做不到,没有亲眼看到楚欲是怎么将这些人一一手刃。
也是同时惊觉,这么久了,他从来没有看到过楚欲手持什么武器。
那么多的残肢血伤,绝不是单凭内力切割出来的。
江湖中人,对自己的武器犹如自己的双手,不然也不会有神剑宫这样以铸造武器为名的大门派。
而那些尸体,除了传闻中来自盗中仙的醒神香以外,还有很多残忍利落的伤痕。醒神香据传闻是用来化筋化骨的,不伤皮肉,不论真假,从尸体上看,他留意到确实有三具没有出血,但死状异常的,跟传闻算是吻合。
那剩下的一部分,被砍杀致死的,是用的什么武器?
“萧庄主在想什么?”楚欲放在他肩上的手顺手捏了捏就近的耳垂。
冰凉的耳垂覆盖温热,萧白舒一下回过神,摆摆头:“没有。我想起来听过的传闻。”
“嗯?”
楚欲没想到萧白舒嘴里说着自己不是江湖中人,实际上也没少听这些流言,也来了兴致:“你说说,我还能帮你看看是不是真的。”
萧白舒侧目看他:“我记得父亲曾经说过,神剑宫的顾子安,一辈子最高的成就,就是在年少时就造了两把传世的武器。”
楚欲面色不改地看着他,只听萧白舒接着道:“一件是传闻中几乎没有人见过的离魂令。”
“这不是武器。”
楚欲直接打断他,给他解了惑,断定道:“这是邪器。不是顾子安一个人做的,是跟南疆的一个教法门派,合力而为。这个传闻里没有假,确实不是伤人,是用来控人心神的。”
“你怎么知道?”萧白舒问地认真。
“因为,你不入江湖,”楚欲因他较真老实的劲头笑出来,“可我是江湖中人啊哈哈哈”
“我要是想知道什么事情,还不容易吗?”他反问。
萧白舒知道他夜袭白云山庄如入无人之境的本事,也不奇怪了。
“那还有一件是什么,你知道吗?”萧白舒道。
楚欲正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凉透的茶水,听这话又顺手翻开一个茶杯,给萧白舒也倒了一杯。
原本凉透的茶水,楚欲一手执着杯子,水流从壶嘴倾下,落进杯子里时,茶杯里升起来缭绕水雾。
竟是已经被内力热到发烫。
“略知一二。”他把热茶递给萧白舒,自己拿起来凉透的那杯,“萧庄主怎么不说了?”
“因为我不知道。”
萧白舒对于他这种拿精粹内力热茶的奢侈作法着实不赞成,除了浪费,只能在心里多添一笔深不可测。接过茶坦言道:“父亲当时说,他还造了一把绝世的好剑,我问他能不能与父亲的静水宽刀一比可是他没有再说。”
楚欲看向茶盏里,沉积的几点茶叶碎屑形成追逐的漩涡,唇角微扬:“我倒是也想知道。”
萧白舒在外只穿着中衣站了一个多时辰,身体早就发冷,只是进了屋又不再碍事才没有管,现在一口热茶下去,整个从胃里暖和起来。
他把几口饮尽的杯子放回去:“只听父亲说那是一把与众不同的剑,世间能拿得起的人已经再也没有了。”
见楚欲这种什么都知道一点都没接话,萧白舒也思索道:“好像因为是一把软剑。他只是提过一两句,说软剑向来不入流,早就被练武之人所淘汰,但并不是因为这样的剑法不好,而是如今再也没有人能使出来真正的好剑法,糟蹋了这门武功。还说用的好,称为剑法登顶的武器也不奇怪,用的不好连下九流的路子都不如。至于到底是怎样的一把剑,什么剑法,在何人的手上,一概不知。
相比起来,离魂令虽然神秘,尚且知道它有什么作用,这把软剑究竟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
楚欲听完默然片刻,喝完的茶盏让他拿在手里,往桌面上侧着一立,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也立得稳稳的,随后指尖一拨,就在烛火下转动起来。
瓷器一圈一圈的在桌上摩擦,他目不斜视地看着旋转的光影。
“武器就是武器,还能有什么作用。”
茶杯的旋转渐渐终了,屋子里烛火就快燃尽,他抬眼道,“当然是为了杀人。”
这话用楚欲的身份说出来,理所当然,萧白舒却感觉有些不自在。
原想辩解一句父亲的静水宽刀是用来救人,惩恶扬善,但转念一想,刀下死的人也定不在少数,手刃□□和恶徒,也一样都见了血。
过了会儿,楚欲道:“顾子安是个铸剑好手,但也要看局势而定,天时、地利、有所求。这两件武器耗了他太多心血,你爹说的没错,也许他这辈子都铸不出更好的了。”
话到此处,他似乎有些惋惜,“……下次有机会,我也想见上一面。”
“他看上去确实还很年轻。”
萧白舒在他频频这样对长辈直呼其名之后,也认下来,“单看外貌,不过三十左右,虽然不是意气风发,但是为人儒雅。没想到他的儿子是顾青林,已经这么大了。”
楚欲道:“顾青林跟你我差不了两岁,本身就该这么大了,是萧庄主自己成家的晚,天召十五岁就可以定亲了,顾子安三十五六岁有个十六的儿子,已经算晚的了。”
萧白舒在心里平静的时候,少有地不过脑子出言:“你自己都没成家,管起我来了。”
“我不管,不管。萧庄主想成家,上赶着提亲的,白云山庄都站不下。”
楚欲顺着毛哄了一句,没待萧白舒继续发火,就收敛起神色,问:“顾子安你见过,那姑娘,你真没印象了?”
萧白舒闻言一时犹豫:“算起来,时间是有些仓促。”
楚欲:“嗯?”
萧白舒:“顾子安前辈,差不多一个月之前已经过世了。”
楚欲蹙眉:“一个月?”
那时候他刚得到白云山庄有洗髓移骨散的消息,到了承州。
萧白舒先前没这么多的顾虑,毕竟他跟顾子安也只有一面之缘,前来造访被自己接见过一次,但是跟楚欲交谈一番过后,这些江湖传言里的人就活起来了一般,比自己为了交易武器接待,还要鲜活一些。
上一刻还说起来前人的功绩,再提起来已经入土为安,感觉就完全不同。好像离自己进了一分,在原有的一个名字上加了不少东西上去。
更何况现在他们正坐在神剑宫的别院里,言谈举止也不自主地慎重起来。
“嗯。”萧白舒应道,“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你夜袭你第一次来山庄之前几天,神剑宫就派人来送上这个玉镯。”
他看着静置在桌面的镯子,理清思绪道:“说是父亲和神剑宫已逝的老宫主定过亲事,这件事我有印象,是在我面前提过,不过马上被我回绝了,后来也没有再拿出来过。神剑宫后来再来人,父亲已经出门游历了,他们是带着红娘来的,将这个信物交给我,说顾家的大小姐想要见我”
说着他突然神色清明:“就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位小姐,那会儿也是红衣裳,她亲自跟红娘还有神剑宫几名下人一起入白云山庄,因为我执意不肯收下,所以这位小姐说”
“家父已经离世,这是生前定下来的亲事,死者为大,长者为尊,萧庄主就算对我无意,也请将这份心意收下来。”
“我同萧庄主连相处也没有过,何不看在家父的面子上,给我一个机会。”
一个姑娘,亲自带着红娘上门,已经是胆大又洒脱,将女儿家的面子放下,也放下了神剑宫大小姐的身段。
带着已逝的父亲生前想要定下的亲事,来再次造访白云山庄,还说出来这样姿态放低,让他无法再推脱的话,萧白舒只能先收下下来。
这玉镯还是那姑娘亲手一定要交到他的手里,不过后来他就立马将白云山庄名下的几个酒楼生意都划给了她,虽然神剑宫瓷器一般,但也有收购往来的交易,酒楼里的器具用品,来源价钱也不低,权当是补偿和回绝了。
只是这个玉镯,他都忘了一直放在身上,要不是几天之后被楚欲从衣裳里翻出来,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虽然他对这姑娘没有那番情意,但是神剑宫老宫主离世,他还用白云山庄的身份送去了抚慰的心意,在账目上面明明白白地记着一笔,这跟这位大小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己怎么会一点也没想起来?
要不是楚欲今日从顾子安的身份上入手,他的记忆里,就像是缺失了一块,把大小姐这件事情移了出去。
“说你要是不跟她结亲,就对不起她死去的父亲,是吗?”楚欲看他深思的模样问出来。
“结亲?”
萧白舒看看他,立刻否认,“不是不过意思也差不多,我收了她的镯子,然后分给她几个酒楼的生意,也算是两清了。”
幸好的是父亲已经出行远游了,不然也不会同意他这样的做法,他还是能看出来,父亲同顾子安之间,是有些交情在的。
“你有没有什么异常?”楚欲忽然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萧白舒刚好在疑惑间,直言:“不知道算不算,毕竟我对这位小姐本身印象也不深。非要说的话,我只记得神剑宫老宫主辞世一事,却记不得这消息是她为了定亲来带给我的。”
他对上楚欲的目光,犹豫道:“这算吗?”
楚欲有些微地出神,对自己直面上那个红衣大小姐的经过,也一样地算不清楚,他也不知道中间那一个时辰,他是怎么在原地就失去了时间流逝的感觉,只是转眼间,就过了一个时辰。
这中间他有没有说什么,泄露过什么秘密,他都一概不知道。
“算!”楚欲断定下来。
说完他起身把窗户打开,遮月的乌云已经散开,院子里的植株和池水在月光下静谧非常。
楚欲下意识回头,看向站起来,立在桌边的萧白舒。
凭他的功力,尚且有一时失误,不能抵挡的力量,那萧白舒,还是那个萧庄主吗?
被抹掉了一点看似无关紧要的记忆,并不是什么大事,但仅仅只有这一点记忆吗?还是说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他在这个节点上,发现了异常,也亲手拿走了这个玉镯,一定打乱了谁的计划。
是谁想要萧白舒做点什么,还是想让那姑娘留在萧白舒身边如果是这么大的代价,那于萧庄主,还是于白云山庄,都更加危险。
两人隔着几步之遥对视,桌面上的玉镯被烛光印上温润的光泽。
萧白舒面色平静,楚欲也没有开口。
明明这次的事是跟白云庄主密不可分,楚欲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也踏进了这团迷局。
再也不是置身事外的局外人,而是,一样被人算计的棋子。
“怎么办,好像有人要害你。”
楚欲背着窗外的月光,面上是暖色昏暗的烛火光晕,他笑了笑:“我要不要帮你,萧庄主?”
第38章 共枕「修」
萧白舒除了生过一场大病, 一门心思地放在跟母亲学管帐持家打算盘上面,未出过世, 可心性纯良坚毅, 坚信邪不胜正,这一路上的凶险奔波也从没生出过畏惧之心。
倒是楚欲三番两次的话让他起了疑心。
人人都知道白云山庄里藏着洗髓易骨散,这东西能让人起死回生,甚至据说还能长生不老, 为了这个来杀他, 想方设法, 都情有可原, 这还达不到“害他”的程度,他也并不担心宝物会离手。
“我不过就是个管帐的, 还有什么能让人算计谋害的?”萧白舒问。
楚欲刚开口想说什么, 突然将食指竖在唇上:“嘘——!”
萧白舒虽是不解,还是一瞬间跟着屏住了呼吸。
“你听。”楚欲悄声。
萧白舒蹙眉,认真凝神感受了片刻,什么也没有,抬起头倒是看到楚欲正憋着笑。
还没等他发作楚欲就走过来,再离近将他一把抱起来,萧白舒还没开始挣扎, 就看见楚欲只面向前方,压根没看向他。
这一回, 他听清楚了。
但不是别的什么,而是楚欲这样抱着他一个身形并不纤瘦的男子,居然从靠近他, 再到抱起来把他放在窗台上,别说脚步声和衣物摩擦的动静没有, 他甚至都看到了楚欲额前的碎发也没有几缕飘动起来。
是连风也静止似的。
“别走神,仔细听。”楚欲轻点他的鼻尖。
萧白舒还没从这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深厚功力里回过神来,听着话下意识转移注意力
“嗷喵嗷!!!!”
“喵嗷——!!”
是猫叫,音量非常的小,小到楚欲在面前动动手臂的布料摩擦声就能掩盖。
但是格外凄厉,粗哑破裂,似乎嚎叫已经划破了喉管。
不过两三声就消失了。嘎然而止。
他一脸惊异地看向楚欲,后者刚一凑近他,萧白舒立刻会意,配合地把耳朵贴过去。
“怎么样?”楚欲问。
“这,好奇怪。”萧白舒如实道。
楚欲点点头:“是啊。是不是比起我叫的差得远了,太惨了。我知道萧庄主还是喜欢听我叫的。”
萧白舒一头雾水。
“喵”
只听楚欲说完就学着之前在假山后那样,极小地发出一声幼猫气声。
萧白舒目色一凝,捏拳头揍他的心都有了。
“我怀疑他们在养蛊。”楚欲看看拳头,立马补救道。
萧白舒生疑:“养蛊?神剑宫?”
楚欲抱臂撑着下颚,思虑道:“说养蛊不准确,养人也不一定。但用猫血饲养的,一般都有点邪门。”
萧白舒这时也想起来:“那猫,方才的院子里下人提过,看来是真有。他们说顾姑娘喜欢养猫,会不会就是为了取血养蛊?”
楚欲难得迟疑:“倒也不能断定是她亲手所为,但逃不开干系。是好是坏也不能一概而论,猫血在南疆确实是阴气极重的东西。以血为蛊,可以害人,用来做药引,也可以救人,别说猫血,用上人血医病也是有过先例。”
萧白舒想了想:“山庄里那位小姐我虽然见过,但相见两次连名字也想不起来,方才我仔细回忆,也只想起父亲曾经提过,她应该是顾子安旁支的女儿,过继给了他。”
楚欲看出他的困惑,问道:“她让你不舒服?”
“直觉罢了。”萧白舒从窗框上跳下来,“总觉得她身上”
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他换言道:“可能是我多虑了,我感觉她跟我们不一样。”
“哦?”楚欲问他,“哪里不一样?”
“说不出来,我明明见过她,还收了她的镯子,按道理讲,我不会対她毫无印象,更何况,我打过交道的女子本就不多······”说到这儿,他不知怎么就低下声去,看了眼楚欲如常的神色,才接着开口,“但我却一点儿也不记得她。很奇怪的感觉,我的记性应当不止于此或者说,整个神剑宫都让我有些不自在。”
“别怕。”
楚欲重新把窗户关死,反锁上,然后揽着他的脖子往里屋走,十分热心道:“我陪你睡。”
他将桌子上的玉镯拿起来,放在烛台上一烧。
通透的翠色里面渐渐有几缕烟雾般的东西缓缓流动,就立刻放下来。
萧白舒盯着那玉镯道:“血玉。”
“不是。你再看。”楚欲话音落下,凉透的玉镯又恢复了通透的翠绿。
萧白舒突然想起来方才那只惨叫的猫:“是蛊虫,藏起来了?”
“难说。”楚欲拿出帕子将它包起来,扬手一甩就稳稳当当地落在房梁上。
“但肯定跟你有关系。”他肯定道。
·
这夜,萧白舒总不自觉地看向房梁。
两个大男人躺在一张足够宽大的床榻上,完全不挤,楚欲虽然说了□□的轻浮话,但实际上做足了君子风度。一张被褥里也跟他楚河汉界分得清楚,亵衣的衣摆边角未曾挨上他。
萧白舒原本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也暂时抛开芥蒂,不介意跟他同榻而眠,让步到他易容林桢那时的亲疏也未尝不可,可楚欲待他反而有了距离一般,让人捉摸不透。
他甚至感到楚欲的身上还有种能让人安心的特质。
很可能都是来自于他深不可测的武功。
“你怎么老看那个,想要啊?”萧白舒的目光和动作,楚欲闭着眼都能知道,此时作势起身,“想要我给你拿回来。”
萧白舒回过神一把拉住他:“不想。”
“那你怎么不看看我?”楚欲说地坦然又不要脸。
萧白舒看向他,突然道:“你打我一下。”
楚欲头一次得到这种要求,立刻身体力行地伸出手往萧白舒脑门上弹了个脆响的脑瓜崩:“满足你。萧庄主还要我干什么?”
摸摸额头上是有些疼,萧白舒放心了:“方才感觉你太不真实了。”
“我?”
楚欲俯身凑近,风流含情的一张脸贴得极近,“现在够不够真?”
萧白舒不自觉就放轻了呼吸:“够。”
接着就补了一句:“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跟这些江湖事打交道。”
“现在信我了?”
楚欲不退反进,整个身体靠过来同他挨在一处躺下:“以前就想问,萧庄主也没用什么香粉,身上怎么总是有一股淡淡的梨花香味。”
“啊?”萧白舒闻了闻自己衣袖,抬手时才发现掌心已经有了点潮气,是差点冒了汗出来,“不知道,有吗?”
楚欲:“有,比那些小姑娘用的香粉都好闻。”
萧白舒这回没跟他打嘴仗,良久,楚欲才听到意外的话。
“我第一次跟别人睡在一张床榻上。”萧白舒道。
楚欲心想说:也不是,清风间里那夜我早就把你扒-光了,可这夜静的很,萧庄主的声音也很轻,疏朗声线尽管听起来有些凉,却如同和煦的夜风一般,一时忘了开口。
“那镯子是顾姑娘特意放在我身上的吗?”萧白舒只想到这一个可能性。
“是吧。”楚欲也低声道。
“为了什么。”他自言自语般。
楚欲也能闭上眼接下来:“当然是为了你啊。你不记得她,她対你可是刻在骨子里的情意了。八成是想做你的枕边人吧。”
他本就困倦,说话没个边际,真话假话都信手拈来。
萧白舒冻了一晚上,手脚都发凉,同塌而眠,现在楚欲贴着他的手臂侧躺,这才感到传来舒适的热度,都是楚欲身上的内力散发,确实暖和,连带被褥也干燥安心。
刚才原本离得远,平时接触也是远没有这种温度的,眼下多半属于刻意的照顾。
小时候他心境不稳,就会默背算法口诀,算账本来让自己安心,现在躺在温暖的被褥里,手指居然也想轻轻地活动,默打算盘来平一平心里从未有过的悸动。
入睡前他侧过脸,昏暗里看着楚欲阖眸的脸,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句“枕边人”——
作者有话要说:
《烽烟破卷》的广播剧开播了,第一期已出,季更,是个长篇一共六七期大概,剧情基本还原,制作也比较精良,有兴趣的大宝贝儿可以试试。这文还有一两个说过的番外没有放出来,整理好之后会放。
第39章 屠村
一夜无梦, 天色大亮。
萧白舒是勤勉之人,但楚欲似乎每次比他醒的都还早, 所以待他睁眼的时候, 映入眼前的是一张安静沉睡的脸庞,当下困意全退。
楚欲正侧躺着面对他,就像入睡时的姿势一样,大概一夜都没动过。相比起来, 睡着了比醒着要安分多了。
日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 在楚欲的脸上也洒了一道, 萧白舒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晚他没能看见楚欲杀人的模样, 只看到了后来的一片狼藉,血水打湿尘土, 只对着面前这样俊逸出众的一张脸, 其实是很难联系起来的。
“萧庄主是不是想偷亲我啊?”楚欲突然出声,音色里还带着调侃,毫无困意。
萧白舒被吓了一跳,好像真做了什么亏心事样的,僵在原地进退不得,提起气势回过去:“·······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楚欲睁开眼,瞳孔里有淡淡的琥珀色, 忽地笑起来:“你紧张什么。谁让萧庄主离我那么近,我长得这么好看, 怕你心生歹念,又对我做出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你,你正经一些。”
楚欲说的认真, 好像真有那么回事儿,萧白舒却是知道的, 他嘴上向来没什么好话,只不过听见那个“又”字,刚提起的气势就减弱了些。
楚欲见他那样,估计请来的听风追雨还没把清风间那晚的消息告诉他,要不就是查出来了没动静,也难以确认屋子里是不是什么也没发生。
他起身慢条斯理地将本就服帖的衣物整理好,起床一件件穿戴外衣:“我怎么不正经了?肌肤之亲,鱼水之欢,萧庄主又不是没有过,还怕人说啊?”
“······反正现在没有,你住嘴!”
萧白舒脸都热了,果然楚欲这种无耻之徒,就不该有什么顾虑。
直到二人穿戴完毕,敲门声才响起:“白云庄主,宫主和大小姐邀您一同用饭。”
楚欲和萧白舒抬头相视一眼。
从昨晚的异样和那个不正常的玉镯开始,他们就料到了可能会被监视,这里到底还是神剑宫的地盘。
楚欲大大方方地高声回了一句:“知道了,有劳宫主费心,萧庄主还在更衣,稍后就到。”
“是。”
门外的人恭敬应声,随即退下去,对他们为何在一间房里似乎毫不意外。
脚步声渐远,萧白舒才问:“你还有事要做?”
楚欲:“没有啊。”
萧白舒蹙眉:“那你方才为何要出声,昨晚的行踪说不定会暴露。”
楚欲看着不说话,只莫测地笑了笑。
二人洗漱完毕踏进大厅,顾青林和顾涵影果然都已经入座。
今日顾涵影换下来她那件火红的罗裙,穿了身刺绣精致的天青色宽袍长摆的衣裳,乍一看,还有几分当家作主,大家闺秀的大小姐样子。
按年岁讲,楚欲猜测她比顾青林本身就要大上一些。
“萧庄主,等会儿吃完饭,我就先将你们送进宁州城内,还需要什么打点的,现在我就让下人去安排。”顾青林看他们一来,连表面寒暄也没有,直言道。
“没有没有。”
楚欲反应快,也不计较这些,先一步开口:“只是萧庄主今日身体有些不适,想要再留宿一晚”
萧白舒转过头疑惑都写在脸上。
楚欲当着其他两人的面冲他眨眨眼,凑耳边小声道:“宫主肯定都知道了,这又没什么。”
顾涵影听完后才出声:“青林,不得无理。”
顾青林面色不太好,还是稍微收敛了一些:“我可以先送你们到宁州城内最好的医馆。”
“使不得!”
楚欲将椅子往萧白舒身侧挪动,并坐在一起道:“这事儿,宫主知道就好了,要让别人看见,怎么好说。”
顾青林还记得楚欲昨天在屋顶上大概是看到了他和姐姐,只是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
“有什么不好说的,或者我让神剑宫的大夫来给萧庄主看看,先喝上一味药再上路。”
楚欲低下头有些为难,看了看萧白舒,又扫了一眼对面坐着的顾涵影,深吸口气够着身子在顾青林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什么。
只见顾青林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像是从疑惑到挣扎,最终还是点点头。
能让自己的弟弟听话?
能让顾青林这个对他没好脸色的傲气少年听话?
萧白舒和顾涵影头一回想到一处去。
待楚欲坐回去,顾青林低下头掩住嘴咳了咳:“只许再留宿一天,且不能在我神剑宫中四处走动。”
楚欲笑道:“好说。”
萧白舒才是白云庄主,但今日一上来就让楚欲拿稳了话头,他到真有点带了下属,稳居在后的意思了。
顾涵影昨天对萧白舒那般热切,今日也还是频频看向萧白舒,只不过好歹多了一点矜持罢了。
不过楚欲还清楚的记得,昨晚那个像是传言里邪门的山魁样的大小姐,目光也就自然往她身上放。
顾青林没心思管他,只一心给自家姐姐夹菜盛汤,但是萧白舒都看了个正着。
“有一事我想问问神剑宫主。”萧白舒道。
顾青林抬眼看他:“嗯。萧庄主直说便是。”
“宁州。”
萧白舒放下碗筷,斟酌道:“如果我没记错,宁州应该是个悠闲安乐的地方。去年我来此处巡查商铺,也走的是这一条官道,当时官道口的那个村子,还良田富庶,炊烟袅袅,为何昨日经过,已经是田地废弃,不见人烟。”
楚欲有些意外,他当时也想到了这点,不过想的是夜里再去亲自探一回,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没想到萧白舒看似什么也没注意,能想到这些。
“其实告诉你们也没什么。”顾青林年少,端起茶盏的样子却有几分老成。
楚欲想起来他也刚丧父不久,揉了揉耳朵:“洗耳恭听。”
顾青林咽下茶水,吐了口气:“我们来时那个村子,半个月之前遭人屠村,二十一户,包括老幼妇孺,鸡犬牛羊,但凡是活物,无一幸免,全部被害。”
“什么?”顾涵影脸色惨白。
银铃般明亮的嗓音也黯然失色:“怎么会这样?就在我们神剑宫的方圆之内,居然有人敢·······是看父亲离世,所以才如此狂妄吗?!”
说到后面,她徒然生出来生为长者的风范来,手心拍在桌面上,顾青林的茶盏也微微磕碰。
楚欲看向她精巧漂亮的指甲,脑海里瞬时浮现出昨夜看到的那一幕······
顾涵影就是拿这指甲一下下的敲击窗框,然后他弯下腰去,无声推开一道缝隙看进去,再然后,正对上那双没有眼白的空洞双目,深幽、寂静、能让人陷进去。
他是不怕这些邪术的,但是他完全无法克制那种顺着后背爬上头皮的恐惧,笼罩了他,包裹了他,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是谁的心跳声在响?
······跳得有些快。
是他自己。
反应过来时,喉结滚动一口,吞咽声起。
“现在有眉目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觉得呢?”
肩上猛地被拍了一下,萧白舒在桌子底下还偷偷捏了一下他的大腿。
楚欲惊醒,随手端起萧白舒的茶盏就大口咽下。茶杯又往桌面上着力一搁,不小的动静。
“我看此事必有蹊跷。”他顺口接了一句,却不再看向顾涵影。
萧白舒本以为他走神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有了眉目,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不靠谱的。
“所以我们昨日相见,你那副打扮是想······”萧白舒点到为止猜测。
“是。”顾青林坦言道,“我之前埋伏过几次,终于有机会见到他,只可惜技不如人,让他跑了,所以才穿了跟他一样的灰色长袍,想要将他再引出来。”
“原来如此。”楚欲后知后觉低道。
萧白舒无奈看了他一眼,转而对顾青林道:“此事白云山庄虽无能为力,但兄长应该还是能帮上一二。”
“不劳烦盟主了。”
顾青林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丧父继位,昨日那副少年心性,商议要事起来全然不见。
虽然脸庞还有些许青涩,眉目也秀气温润,但身上已经有了神剑宫主的几分沉稳。
他看向萧白舒和楚欲二人,开口道:“这也算是我神剑宫的私事,家父刚离世不久,这方圆四周就开始不太平,我身为神剑宫主,理应平乱除恶,保一方安宁。白云庄主的好意心领了,所以也烦请两位务必遵守神剑宫的规矩,夜里不要四处走动,这也是为了萧庄主的安危。”
“多谢。”萧白舒点点头,对顾青林不免多了几分欣赏。
他知道神剑宫是兄长接任武林盟主之后,才从中立到归顺武林正派,已故去的老宫主就算不是为了保一方安宁,也定是要保自己这家眷亲友的安危的,至少离神剑宫才半个时辰的地方,不会出现这种罪恶滔天的事情。
屠村。
他想不到现在的江湖,明明看起来,好似是一片安稳,会有这些他没听说过的事情出现。
可能就连兄长也不知情,只要顾青林不说出来。
那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家,没了就真的没了,就算亲友想要报仇,也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草席一卷,尘土一盖,就像他昨日看过的那样,不过是地界荒芜了几分,谁还知道发生过一场屠杀。
这简直跟那些骇人听闻的江湖传言一样,幼时他听父亲讲,像听离奇的话本故事,如今才知道,轻飘飘的一句话底下,是活生生惨死的人命。
他还曾一步步踩过掩埋着尸骨的那些田间小道。
萧白舒胸中徒生出来一股怅然,他若不是如今这副模样,若是还会武功······
第40章 变故
“你要去探查一番吗?”萧白舒不知怎么就向楚欲问出来了。
“嗯?”楚欲疑道, “我只会杀人,你要让我救人, 这得看心情。”
楚欲丝毫不介意在桌上直言:“毕竟, 我只是萧庄主的贴身护卫,光是你一人,就够我劳心费神的了,别的事情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是吧?”
神剑宫的人不知道, 但萧白舒是知道的, 楚欲的功夫, 他的身份, 虽然那晚楚欲出手他未亲眼所见,却能断定以楚欲的武功应当可以应对。
只是这种惩恶扬善的事情, 跟一个恶名昭著的江洋大盗放在一起, 简直是格格不入,但他就是隐隐约约认为,楚欲是会出手的。
“你也救不了人。”
顾青林出言打破:“我知道你的功夫跟我也许不相上下,可你去了也无济于事。那人定会再来的,但已经没有活人了,那条官道,现在除了你们以外, 已经没有人再走了。而且,我推测他短期内不会再对活人下手了。”
楚欲:“为何?”
萧白舒也蹙起眉头。
顾涵影道:“是因为屠村吗?”
顾青林抬眼, 里面有明显泄露的一点悲哀,他说:“是吞吃尸骨。我目之所见只有两次,但一定会再有下一次。就在我埋伏的那几日, 一日天色大亮,一无所获, 我带着两名手下正欲回宫,途径村落,发现之前被我们掩埋安置过的尸体被挖出来几具,因为是神剑宫出资带人来料理后事的,所以下葬的时候尸骨都一具具绑了白布登记在册,人数还上交过官府,我记得清楚。那日再看到,挖出来的几具尸体都是些幼童和男尸,原本完整的尸体已经变成残肢断臂,有两具尸体的脸上甚至还清晰留下来啃咬过的痕迹,那时离遇害已经过了好几日,那些腐烂后撕扯烂掉的皮肉碎成肉块,还引来几只鸟雀啄食,被啃噬干净的指骨也有四五只·······这些无辜的村民连死后也不得安宁。”
萧白舒听得心惊,光天化日下,居然有吃人这种事情:“这,能断定是人所为,不是山间野物吗?”
顾涵影虽然也极度骇然,但作为比顾青林年纪还要大些的身份,这时亲自起身给萧白舒盛上一小碗热汤,打断几人出神的心思。
“议事要紧,今日也不急着上路,时间还多,萧庄主先用饭吧。”
顾青林看了眼她过分亲密的举止,脸色不满,不过释怀的也快,顾涵影也取了他的碗给他盛了一碗。
“确定就是人所为。但我守了一夜,居然都没发现他什么时候来过。”
顾青林摸着瓷碗的温度,撇了一眼身旁端坐的顾涵影,还是低下头仔细喝掉。
“那把刀。”楚欲出言,“不是你的。”
顾青林点点头,原先只认为他是个武功可以一战的高手,现在突然有了点愿意结识的念头,“那是我第二次看到尸骨被挖,在地上捡的,应该就是他屠村所用的弯刀,我武艺不精,那天原本想将他一举拿下,没想到他居然直接在我眼前跑了。”
萧白舒听着觉得不太对劲,想问问什么叫在眼前跑了,楚欲就像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开口道:“是你没见过的轻功吗?”
顾青林有些惭愧,摇摇头,“我虽然是铸剑世家,但对江湖门派的武功也算是略知一二,那人的功夫,不在如今这些有名有号的门派里。也许是什么不为人知的小教派,我实在看不出来。”
略知一二,真够谦虚的,楚欲心想。
神剑宫不止是跟中原正道打交道,这么多年,它位于中立的位置,给所谓的邪魔歪道的势力也没少提供武器,不说精通,至少现存的大小门派都能数得出来。
不然怎么给人按需打铁。
“宫主不必介怀,既然他能现身,至少说明不是没机会。没准他压根不需要兵器,神剑宫无从查证也正常。”
楚欲道:“我看你拿的那把刀就够普通的了,跟集市上杀猪宰牛的没什么区别。”
顾青林:“可那上面的血都是人血。”
萧白舒也觉得这话不妥,侧首低声提醒:“注意分寸。”
“我可没开玩笑。”楚欲有意避开顾涵影的目光,对顾青林道,“你不觉得很像吗?说不定按照这个查下去,能有所收获。”
·
正午。
萧白舒暂住的院子里。
“你真的不打算去看看屠村的事情?”他问。
“我还没想好。”
楚欲阖眸,悠闲躺在长椅里晒太阳,日光斑驳穿透树叶间隙洒下来,乍一看好像他才是主子一样。
“要是我让你去呢?”萧白舒站在一旁看他。
眉梢微动,楚欲睁开眼粲然一笑:“那我听你的。”
萧白舒:“你这么听话?”
“萧庄主都把我买下来了,伺候你高兴是我的本分。”楚欲说得理所应当,好不要脸。
萧白舒随即道:“那我问你,早上你跟顾青林说什么了?”
“啊?”楚欲反问,“说了好多,你指哪一句?”
墙角上突然窜出来团白色影子,楚欲眼急手快,当下就起身。
那活物吓了一大跳,不管不顾地往前一躲,似乎是受了伤站不稳,落在树枝上只剩两只爪子抓着树皮。
同时一声怯怯的猫叫响起来。
楚欲已经翻上树,那猫又吓得爪子一松掉下去。
“那弯刀的事情,你是认真的吗?”萧白舒在树底下正好将一团毛球稳稳接住。
“当然是真的。”
楚欲第一次被一只动物嫌弃,从树上跳下来,一手摸了摸毛球的脑袋,立刻被咬了一口,赶紧抽开手。
“这猫怎么跟萧庄主一样,爆脾气,白长这么漂亮的一身毛了。”
猫儿一个劲儿往萧白舒肩窝里钻,萧白舒脸色却立刻冷下来:“你好像很不满?”
“不敢不敢!”
楚欲下意识退开一步,“不过这猫,好像是从你定过亲的大小姐那边院子跑过来的。”
萧白舒反应过来,无暇跟他斗嘴,忍不住又问道:“昨晚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楚欲让萧白舒将猫脖子抬起来,果然在脖颈上看到一根明显的勒痕,连皮毛都磨掉,这猫是逃命跑出来的。
“不是我不愿告诉你。”
他想到今天在用饭的时候,明明顾涵影已经恢复如初,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是自己还是差点受控,也有些顾虑:“是我说出来萧庄主也不会信,而且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隔墙有”
“萧庄主。”
楚欲话音未落,顾青林就带着几个人在院子外面行了个礼。
“我就说吧。”他单手提起来白猫走过去交给顾青林。
看着手下人接过去,顾青林点头致谢:“有劳。”
萧白舒也上前道:“这是你神剑宫养的猫吗?”
“算是吧。”
顾青林突然补了一句,“涵影喜欢。”
楚欲感觉这称谓有些奇怪,似乎是过分亲昵了些。
毕竟姐姐还是长者,虽是同辈,就像陈毅可以直呼萧白舒的名字,但萧白舒却只能恭恭敬敬叫陈毅一声兄长。
眼看着顾青林就要走远,楚欲出口叫住他:“在下有些私事向想宫主打听,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萧白舒转头同他交换个眼神。
下人们带着猫走了,留下来顾青林和萧白舒、楚欲,三人坐在房中。
神剑宫一个月之前才刚刚大办过一场葬礼,顾青林贴身的下人们的手臂上绑着一道白布。
楚欲留意到,顾青林的腰间也始终系着白色的腰封。
这么看,倒是昨天进神剑宫时,顾涵影那身火红的罗裙有些格格不入了。
“你是不是想问我那猫的事情。”顾青林先一步开口。
楚欲原想问清楚,却突然疑惑:“听说大小姐是你父亲从旁支过继来的孩子。”
“是。”
顾青林坦言,也回问道:“我也问你一个问题,你真的只是个普通的护卫吗?”
楚欲顿时觉得亏了,早知道这样,就不该问那么简单的。
萧白舒:“不是。”
楚欲没想到萧白舒会替他找补,就见萧白舒面不改色道:“我来宁州的路上遇难,是他出手相助,所以我花钱雇他护我一路安危。”
顾青林的目光在二人间转了一圈,点点头:“好。萧庄主知道,我是受盟主所托,所以会如实禀告。”
萧白舒应声:“无妨。”
楚欲合掌握着手腕间垂下来的凉玉酒壶,摩挲片刻,才出声言:“我猜测大小姐似乎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宫主要是愿意一试,我可以帮宫主看看。”
顾青林颇有些意外,但却是看向萧白舒。
萧白舒不解楚欲有什么打算,更不知道顾青林为什么会看他的意思,还是圆场道:“他会一些民间偏方,我的小厮受伤就是他帮我医治的。”
出口后他才发现,这是一步步拿着白云山庄的信誉来为楚欲说话,顿时心情有些复杂。
“我知道你功夫好,没想到还会这些。”
顾青林叹了口气,道,“涵影确实染上些奇怪的病症,不过已经有盟主出手相助,现在也算是好多了。”
楚欲见他初见时,拿弯刀指着他,还算是少年意气,一身傲骨,现在相处起来,反而整个人身上都是一阵郑重沉闷的气息。
家父离世,亲人患病,还身负重任要夜夜为一方太平操劳。
原先只是想套个话出来,突然来了点兴致,不避讳道:“我看那猫是活不过今天了,这种法子虽然见效快,但是保不齐也会愈演愈烈,到时候上哪里去找比猫血还要阴气的东西?”
顾青林本不抱什么希望,只盼多好过一天,是一天,但日子久了,人总是贪心不足,想要更好一些,想看阿姐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至少在阿姐清醒的时候,就像今天早上,还能给他盛上一碗热汤。
现在听楚欲这么说,心思动摇。
“她是从上次去了承州之后,回来的路上,遇到不测,被人打劫。也许是伤了脑子或是受了什么刺激,一到晚上就开始频频发疯,先是打伤了宫中的小厮和丫鬟,后来连利器也用上,险些险些伤了我。”
但楚欲看他的神情,估计怕不是伤了那么简单。
顾青林和神剑宫的下人是不可能还手的,当真发起疯,也难怪要将顾涵影反锁在屋子里面,就连院子里的下人都要撤走。
“她发疯起来,是认不得人的。”
顾青林对着萧白舒和楚欲的目光,护短般添了一句:“伤了人我可以为她打点,伤了我,我不怪她,但我只怕她一辈子都这样疯下去。”
他顿了顿,接着道:“得知盟主有洗髓易骨散,我原想问问能不能借到药方一用,才知道这药方也医不了她,但盟主好心,叫人开了一张能暂时稳住她心神的药。”
萧白舒不意外兄长会出手相助,他和自己一样,总是一心向善的,甚至还有些自家人的欣慰在里面。
楚欲想的却是,顾青林所谓的发疯,似乎不是他那晚所见那般。
但他不觉得顾青林能坦白到这一步,是在说谎,这里面一定出了点什么差错。
“我想看看那药方。”他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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