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浇愁
只是唇瓣那么碰了一下, 星火燎原。
楚欲的武功深不可测,林子里能轻易取死士的性命, 流了一地的血也不会弄脏衣裳, 强到能让人只是听了名字就闻风丧胆,但唇瓣却出人意料得那么软。
只是碰触上一点点,就放不下手。
烈酒上头,浓郁的酒香里, 萧白舒还能分辨出来楚欲身上的味道。
草木的气息, 含在嘴里就像之前闻起来那样, 还有一丝丝的苦味, 他却觉得甘甜极了。
什么时候起了这种心思,他自己也无从知晓。
像是满腔藏好的、压抑在最里层的那团挣扎不息的烈火, 突然有了倾泻的出口, 一触即发,那些绵绵情意铺天盖地地卷上来。
一直以来犹豫不决的猜测有了落点。
他洁身自好,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第一次主动去吻一个人,还是一个男人,如此近距离地跟人接触,是以前他从不敢想的。
胸腔的位置都像化成了一滩春水, 柔软细腻。
恰好风吹过了林梢,拂过水面, 荡起层层涟漪。
酒盏倒在桌上滚了几圈,落在他腿上砸下去,打湿了两人的衣衫。
初次品尝的颤动被烈酒推到风口浪尖, 心脏强有力的搏动就快要跳脱出来,脑子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和无尽的悸动。
唇面一点点若即若离的的碰触半点抚慰不了他现在充盈胸膛的情意, 萧白舒想要的比这多得多,他拽着楚欲的领口,莽莽撞撞地将人拉过来靠近,加重了这个吻。
落石掉进涟漪里,交错的水纹荡漾开来,似静谧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等反复尝到嘴里那丝苦味,他才稍微放下心来,这个青涩深重的吻又变得小心翼翼。
细微的酥麻像是羽毛一般在他心头扩散开,那滩春水般的情意也随脉搏跳动流淌进四肢百骸。
林间风起叶卷,寒冬里枯败的落叶也能飘上天,新芽抽枝,搅乱的水纹也同天地的冬去春来苏醒过来。漫过这些日子以来的怀疑和层层顾虑,等到连每片枝叶脉络也浸泡上,瞬时似潮水轰然倾覆。
如同他对楚欲一直以来没理清的复杂情愫一样,积攒地越越多,越觉得不够,等到终于看清的那一刻,嘴里含着的那抹草木清淡的苦味,彻底让他最后的理智全数崩塌,只剩下眼前这个人。
砰砰······
砰砰······
心跳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占据了他的所有听觉,萧白舒以前从不知道自己的心跳声可以这样清晰。
清晰地······像是要生生从他怀里撞出去一般。
心上的渴求从实实在在的拥有里得到印证,他终于抓住了他想要的人,他看清了他自己的心,可是还来不及高兴,就已经开始害怕起来,会怎么失去······
这认识竟然让他感到有些恐慌,好不容易能拨开那些云雾,却连前路在哪也看不见,吻也愈发地不得要领,似乎想从中迫切地追寻到什么。
“萧庄主。”楚欲眯起眼淡淡地迎合,从眼底看他。
“你喝多了。”他贴着萧舒白的嘴角,含糊不清地说。
感受到对方温热的鼻息,两人呼吸着同一小块空气,萧白舒争着抢着,只觉得缺了一点一滴都不行,要让楚欲每一次呼吸都跟他纠缠。
他头脑沉重得很,目的又十分清晰。
楚欲的话不止没让他停下来,点醒他,反而还让他变本加厉拽住身前人的腰封猛然贴近,让身体也凑在一处。
层层衣料也成了束缚,什么世家公子,什么仪态端庄,半分都不见。
他只想由着自己的意,要抱紧他,渴望他,要跟他相伴。
不要和他什么也没有,不要和他那么体面,不要看他潇洒自如,进退得当。
更不想知道楚欲对他从来都没有过心怀不轨。
楚欲跟他什么也没发生过······
什么也没有······
这个事实把他醉酒的头脑都要冲昏了。
心脏像是被谁拧了一把似的,酸涩溢满,胀得难受。
他曾经恨不得杀了这个登徒浪子,让他不得好死,现在却犹如溺水的人抱住浮木,拿了最原始的方式去跟他扯上关系。
再不要他们之间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他不敢想药方的下落被查明有什么后果,不能说真话,也私心要一直骗下去,骗得楚欲继续跟着他。
这种行径简直是卑劣手段了,不认识楚欲,他可以堂堂正正地说这是大局为重,现在抱着楚欲,他感觉卑鄙可笑的人是自己才对。
到头来,迫切地要真正跟楚欲纠缠在一处也是他。
深藏的渴望也好,酒后发疯也罢,他要楚欲身上留下他的痕迹。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怀里能抱住的人是真的,就这一点点,他要留下来,刻上记号。
他想要楚欲没那么大方潇洒地随时可以离开。
哪怕有天发现自己骗了他,也不能!
烈酒在他心底撕开了一道口子,盘绕情愫催变成汹涌浪潮浮现,害怕失去的念头也让他方寸大乱,如困兽出笼,懵懂又没轻没重地愈发凶悍起来。
山林里叶片簌簌作响,荡起涟漪的水纹一次次扩散开来,淹过湿润的泥土,万物逢春。
房间内空气迅速升温,烛影摇曳,映照出的投影也起伏晃动。火光烧着了蜡油里的杂物,噼啪作响。
······
即将沉入梦境的时候,萧白舒埋在楚欲的颈窝里,头脑昏沉地想······
所谓的风花雪月,是不是要像这样,要同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耳鬓厮磨才算?
非至亲至信之人,不能碰。
而他如今明明撒了慌,却只想跟楚欲从今往后都能如此,日夜相伴,共枕而眠。
·
第二日,日上三竿。
萧白舒醒来时,身侧的床榻早就干净的冷冰冰一片。
他虽然喝醉了,但昨夜的种种还历历在目。手指几乎不受控制地摩挲了一下,仿佛上面还残留着些许记忆里的触感。
心跳又开始乱了。
清醒过来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萧白舒的脖颈都涨红了一层,脸上热得发烫。
“萧庄主,起来了吗?”楚欲刚端着醒酒汤上楼,就听见房间里的动静。
推门而入之前,还特意敲了敲房门:“萧庄主?”
“咳······醒了。”萧白舒慌忙收拾了一下面上神情,还是没能避免耳根的浮红。
楚欲进来径直将醒酒汤放在桌上:“那你洗漱过后就先喝了吧,掌柜的让小丫头送上来,我怕萧庄主仪态不端的样子被人看到,又要发火,就帮她拿上来了。”
“不是因为那个姑娘长得好看?”
萧白舒一下就想起来,自从住进客栈,楚欲每次见上那个后厨的小丫头都要调笑两句。
楚欲回头看他,视线往被子底下一滑,大大方方地出声:“哪比得上萧庄主的身姿。”
萧白舒的脸噌——得一下更热了。
“萧庄主,你是真的不知道吗?”楚欲问。
“什么?”
“你的,裤子。”
楚欲指指凳子上叠放的衣物:“昨晚的衣衫和被褥都弄脏了,我已经换下来让人去洗了。你现在两条腿应该都是光着的,让小丫头进来看见了,有辱斯文。”
萧白舒听完坐在床榻上发愣,记忆瞬间倒回他和楚欲滚上榻之前,似乎是一地的凌乱。那些衣物,他也发现楚欲换了新的。
可这······怎么能让别人知道?
还是白云山庄底下的客栈,顾及世俗眼光他还没想到那么远,只是眼下还没有还没有个定论,楚欲是不在乎,他却不能不在乎。
无论男女,都应当名正言顺,他们之间现在缺点什么。
仔细一想,萧白舒徒然生出一股无力感,他和楚欲,就算已经做尽了最亲密无间的事,但是却连一个像样的情话都没有过。
更别说什么互诉衷肠,两厢许诺。
他昨夜里抱着楚欲不厌其烦地喊他的名字,一句能作数的回应都没得到。
现在再抬起头看看楚欲,身姿笔挺,气质风流,跟昨晚之前完全一模一样,半点差别都没有。
萧白舒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是怎么跟他不顾伦常,做了那些事。
他喝了酒,没能早一点醒过来照顾楚欲,反倒是楚欲端着醒酒汤来找他,怎么看都格外得不对劲。
“······是有辱斯文,但你就只想说这些吗?”
萧白舒没空再去想自己穿没穿裤子这种足够丢人的事了,想也没想地就问:“楚欲,你就不觉得,我们之间需要说点什么吗?”
楚欲因他突如其来地质问征住,也跟着回问:“说······什么?”
萧白舒轻叹口气:“昨夜你喝醉了吗?”
楚欲:“没醉啊。”
哈。
萧白舒藏在被子底下的那只手暗自紧抓被褥,只觉得喉头有些发紧。
他斟酌着低了些声:“那你,你不应该说点什么?”
楚欲稍微有点明白过来,认真回想:“一般来说,春宵一度,第二天姑娘们都会更加可人,夸我好厉害!但昨晚卖力的又不是我,萧庄主也要夸我厉害吗?”
一副混不吝的轻佻样子。
萧白舒身形僵硬,动了动嘴角,却没能说出话来。
说什么?
难不成真要他跟自己互诉衷肠?
萧白舒被自己的想法噎了一口。
他垂下眼睑。
是啊,要他说什么呢?
说白了,他萧白舒又是他楚欲的什么人?
拿钱消灾的雇主,还是探查药方的目的?是什么都牵扯不上情爱二字,就连一夜过后都能一如往常,像是什么改变都没有。
似是没看到萧白舒突然的沉默,楚欲又道:“不过我也觉得我挺厉害的,果然什么事都难不倒我,虽然第一次尝到萧庄主的味道,跟男人做这回事,也算别有一番滋味儿。”
这话说得半分不好意思都没有,也没一丝一毫地犹豫,简直是理所应当。
萧白舒刚才还为自己没能先一步起床照顾他是否不适的愧疚,立刻一扫而空,半天才憋出一个“你!”字。
楚欲眨眨眼附和:“我。”
萧白舒气地随手抓起手边软枕就朝他扔过去,恨恨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难道我是你睡过的那些烟花女子吗?!”
“不是啊!”
这一下十足十的准头,楚欲在快打在脸上时两手一合接住,辩解道:“你是个男子,这我能肯定,毕竟都睡过了。”
“我没把萧庄主当女子。”他从软枕后面露出眼睛,诚心诚意称赞:“虽然萧庄主容貌不凡,万里挑一,比那些花魁都好看,但我也不会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我摸都摸过了,难道还是假的不成。”
萧庄主好不容易把楚欲的浪荡劲看顺眼,现在恨不能回到昨天晚上,按着楚欲的脖子逼问他当时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个人……
怎么能、怎么能这么的……无耻!
凶狠地盯着那张半遮的脸,萧白舒脑子里却不可控制地现出昨夜的画面。
就在自己坐着的这片地方······
这些即便是醒过来他也忘不了,只会越来越清楚,那些雨打芭蕉一般又似烈火燎原的,只要回想起来都能从记忆里烧到他面前来。
楚欲平时话多,什么轻佻言语都信手拈来,昨晚却不怎么开口,只剩下让他听上去就会沉沦的错乱声音,只剩下他自己一遍遍地在耳边唤他的名字。
仅仅吐露的两三句话,也只是些······
“萧庄主果真人中龙凤,武功半点不会,榻上功夫倒是无师自通。”
“慢点,我又不会跑。这么急是要吃了我吗?”
“别叫得这样含情脉脉,叫人误会。”
······
叫人误会。
好一个叫人误会!
他昨晚就应该掐着楚欲的脖子让他说清楚,到底什么叫误会!!
那副样子,颠鸾倒凤的时候都能头脑清明地说出来这话,分得那么明白,他已经看不出来楚欲是刻意回避还是真不懂。
四处留情的一个人,懂的风花雪月比他听说过得所有加起来都多,楚欲他真的会不懂吗?
萧白舒现在都怀疑,无论他怎么逼问,楚欲也只会笑一笑打趣过去。
“你为什么要跟我,做那种事?”萧白舒收回视线,手指悄悄收紧起来,眼底都不自知地微微泛红。
“不是萧庄主想要吗?”楚欲一手抱着软枕,一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挑着眉笑得没心没肺。
“刚好我也觉得没什么大碍,就帮萧庄主圆一回梦。”
话音落下,萧白舒便不可思议地睁大眼:“没什么大碍?帮我圆梦?”
楚欲思量几分:“嗯,其实你我都不亏,萧庄主也别再追究我了,怎么说也是我顺着你的心意。”
萧白舒直想笑出声来。
好!
好一个都不亏!
“是不是谁都可以跟你一夜风流?”萧白舒一掌打在床榻上,丝绸软榻震得他掌心发疼,可他觉得自己的心尖里更疼,“是不是就算换个人,你一时兴起觉得没什么大碍,不在意,也会跟他做这种事?!”
楚欲摇摇头,刚换茶水无需他的内力就已经燃起缭缭热气。
“主要还是萧庄主长得好看。”
他正侧身着萧白舒,茶盏一端就能掩去神情,“我实在没理由拒绝。”
厢房里沉静下来。
稍后,萧白舒突然笑起来,他平时就冷着脸,难有一笑却添了丝苦涩。
“顺着我的心意,帮我圆梦,”他自顾点点头,“好。那你就帮我圆梦吧。”
楚欲在风月场所见过的女子确实不少,也没经历过萧白舒这种刚睡了一觉,就句句挑他刺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又招惹了萧白舒。
“萧庄主生气了?”
过了会儿,他见萧白舒还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醒酒汤都快凉了,起身过去试探着问。
萧白舒轻“呵”一声,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忽然伸出手按向他的后颈,将楚欲拉弯了腰,然后靠近了过来。
浅淡的,似乎是温柔的,不含任何绮念地只贴着唇瓣碰一下,跟他放才发火以手砸床的样子背道而驰。
楚欲难得愣了一下。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丝缝隙,这时才意外发现,萧白舒对他好像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不对,是完全截然相反。
他为什么要突然亲自己?
他不是不让人碰吗?
不过昨晚上,让不让碰的都碰了个遍,现在萧庄主想亲一下,好像也没什么。
转念一想,楚欲又觉得不对。
昨晚萧白舒喝酒了,现在他可没喝。
而且萧白舒,是这样的人吗?
他不是可以类比贞洁烈女,宁死不屈的吗?
楚欲这发现多少有些出乎意料,但也没做多想,他的心里现在也装不下这么多别的心思。
只奇怪了一下,就恢复如常。
比起对他起了变化,他更好奇萧白舒一向视若珍宝的“清白”,怎么突然就不值当了,还白白地往外送。
“那你就顺着我的心思吧。”
萧白舒带着妥协一般的叹息,吐字却咬得重重的,让他拉回了思绪。
楚欲点点头,不觉有他。
便自顾自地回过身开始在房间里收拾行囊,还帮萧白舒拿了叠放整齐的衣物给到榻上更换。
来时行路轻松,不做他想,目的明确,他不想去路变了味。
原本他以为昨晚也没什么,萧白舒酒后乱来,看样子是没跟人亲近过,一汪滚油一样一点就炸,跟他的脾气一个样。
楚欲向来是个随性之人,所以在他的认知里,那点似是而非的暧昧好与不好,只要不影响到他的打算,无关紧要。
只希望之后萧白舒不要老揪着这事不放,哄人高兴他倒是挺拿手,跟人谈情说爱,他还没做过这种准备。
好在这担忧很快就在他们的行程里消失了。
萧白舒没有再提,楚欲一心想着回白云山庄,比萧白舒回家的心思还积极,当然目的也很纯粹。
这头这事儿翻过篇了,他就又原形毕露,跟以往一样时不时拿逗萧白舒来找点乐子。
不过打心里,他始终觉得萧白舒在这事上不太厚道,要一晌贪欢的是萧白舒,拽着他不放的是也萧白舒,为什么到头来要讨个说法的还是他?
这,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没捞着一句谢谢,反而一觉睡醒还拿他质问,好没道理。
有了这想法,他就更肆无忌惮了,调侃起萧庄主不止没什么负担,还愈发过分。
只是偶尔会感觉那个轻如鸿毛的吻带来的一丝裂缝,无形之间又被萧白舒拉大了。
·
“酒好喝吗?”
萧白舒坐在马车里,目光时不时看向马车的车窗,只是那眼神透露出来的心思压根没在窗外的景致上。
回程的马车比来的时候还要大,床榻都铺上了一张在里面,足够他们两个人共枕。
车窗也低矮一些,有赖于宁州精良的制造业,连车夫干活的手脚也麻利,什么也不问,不多嘴,只坐在外面一心赶路。
那匹汗血宝马被当成了马车的动力,车夫这辈子第一次见这种极品良驹,车厢里就算点起火来可能都不会回头。
也方便了楚欲懒懒散散地窝在马车里,卷起了锦帘,手臂都挂在车窗外边,脑袋靠在窗框上,也没人管他。
暖阳照的他双眼微微眯起来,像只晒太阳的猫。
行过的风景全是温婉的丘陵和茂盛的草地,南方的冬天来得晚,走得也早,还没到过年关,本来就未曾完全落败的草木树枝,已经开始生机勃勃地争相绽放了,不知名的野花成群地从眼底下飘过。
他抬起手臂晃晃,手腕上的凉玉酒壶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多喝几口,味道还不错。”
平时楚欲本就酒壶不离身,这次上路时,萧白舒特意拿过去让人给他打了一壶烟云寒。
楚欲知道之前在同游的花灯节上,萧白舒许诺他烟云寒管够,他虽然没觉得萧白舒在随口搪塞,但这酒实在是少见。
就像酒庄老板说过的一样,这也是送进宫里的一种清酒。酿造的时间不长,还需要快马加鞭地送进宫里,以免过了时辰伤了口味。
但是原料成本极大,废品多,比寻常的酒酿造难度大很多,偏偏味道还不讨巧。
只是清清浅浅的新鲜竹枝味,入喉有些回甘,只不过经过昆山凉玉镇过,将那点竹枝的清香扩大数倍,多喝几口就猛然窜出来清冽纯粹的酒精味,能烧进喉咙里。
除了挑剔的皇宫贵族,确实没谁愿意花这么大的代价和精力去伺候这种入口不够吸引人的酒。
还得配上好酒盏和时间去打磨它。
萧白舒微不可察的紧绷神情放松下来:“那就好。”
“这酒世面上很难买到的,宁州有酒坊酿吗?”
楚欲想起来宁州最大和最特别的酒庄,他都跟萧白舒去巡查过,他每每到一地也没少打听这些,心觉奇怪。
萧白舒:“白云山庄一直都有经营酒庄的生意。”
“知道啊。”
楚欲头也没回地垂着脑袋靠在车窗上点点头,高高竖起的马尾垂落轻轻晃动:“没听说有烟云寒啊。”
萧白舒“嗯”了一声,却道:“我前阵子就自己跟着老师傅们也学了一点,酿着试试。”
“萧庄主的兴趣喜好真特别。等会儿······”
楚欲刚随口称赞,突然想到什么,回过身凑过去。
清淡的酒气吐在萧白舒的呼吸里,他不由得微微撇开了头,目光有些不自然地落向窗外,只听得楚欲在他耳旁轻笑道:“前阵子?这酒,你不会是为我酿的吧?”
萧白舒今日没喝酒,清醒的不得了。
楚欲那口吻里还夹杂了些笑意就在耳边,他却有些醉。
他一动不动,强自压下心头那片突然冒头的野草,声音冰冷又僵硬:“别做梦了。”
楚欲看着萧白舒的侧脸,心上一动:“让我来看看是不是做梦。”
话音一落就挽手扣住他的脖颈,偏过头去亲了一口,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块冷石头骤然破了功,末了还盯着萧白舒的眼睛,舔舔唇回味:“ 嗯,还是个美梦。”
萧白舒把楚欲的手从肩头扯下来,扔了回去,嘴唇却悄悄抿成了一条线。
自从那晚过后,他们之间似乎什么也没变,楚欲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着调。
但过分到这样的距离,还没有过。
萧白舒时常会想,依照楚欲的性子,是不是该天一亮,就什么都散了,并且这种想法随着时间拉长越发疯长起来。
此刻身后就是楚欲的胸膛,靠得很近,温热的鼻息就洒在他颈侧,清冽酒香却把他传来的气息都染上醉色。
很暧昧的距离。
他在袖口里悄悄的捏紧指节,维持着身形不偏不倚,语气也淡淡的:“你喝醉了。这酒只是口感淡薄,后劲大。”
他们之间想要亲近一下,好像就少不了一点催化的东西,是因为清醒时分没有碰触的借口吗?
前几天楚欲才醒着告诉他,他醉了,现在却换成他来提醒楚欲。
不过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楚欲刚被扔下去的手又环了上来,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似的。
也不管萧白舒作何感想,楚欲只知道这一刻美酒佳人,轻车暖阳,悠哉悠哉地让他连半分力气都不想使,就躲一刻钟的懒,就这么靠在一块儿晃啊晃啊······
自从伴他长大,能让他诚心诚意叫上一声爹的人,和他死里逃生的母亲,在两年前一朝双双被害,他就再没有过想要什么的念头。
养父教了他一身的功夫,加上母亲终于有了机会能重拾起术式,将各种奇珍异草的好东西用了法子灌输进他的体-内,天赋俱佳加上灵药调和,身法武功早就不在养父之下。
至少保自身平安足够了。
他现在什么都可以有,也什么都可以没有。
支撑他活到如今的东西早就碎成一地,再也拼不起来。
本就是柳暗花明,失去了兄弟,捡回了母亲一条命,才换了几年寻常人家的日子过。等到武功终于学成了,却在双亲最需要的时候,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
前路无所谓了,也无所畏惧,后路更是半步也没有。
除了拿到洗髓易骨散,去救唯一还有机会挽回的至亲,独自承担未知缘由的血仇,面对看不到的前路,他的生命里再没有什么草长莺飞、暖日春阳了。
更何况谈情说爱,风花雪月。
可来时的路上,他跟张洲在一处的时候,偶尔会想这是不是就是兄弟?
如果兄长在剿匪那天,没有抛下她和母亲逃走,同他一起长大,是不是就像跟张洲那样相处。
跟萧白舒躺在一个马车里,也会像现在这样想要偷一刻的懒,什么也不想,好似这条路没有尽头。
只要不醒过来,就可以一直可以这么简单地走下去。
他曾经好不容易逃脱了尸山血海的噩梦,也离开了那个贼窝,有了一个新的家。
练武砍柴,爹娘恩爱,有小桥流水,烟火人家,过着他小时候需要下山躲着偷看的那些生活,日复一日。
那时候他也以为会那么过一辈子。
只要跟爹娘在一起,可以一直简单地过一辈子。
那时候他想:江湖、刀光剑影、恩怨情仇,又算什么呢?
鼻尖萦绕着萧白舒身上的梨花香,伴着初春景致,犹如暖阳穿透胸膛,照进了里面的残垣断壁,像极了那几年的时光。
短暂的安稳让他闭着眼睛凑得更近,手臂也滑落在萧白舒的腰间。
“昆山凉玉,用来装酒水,可以让酒香加倍纯粹,藏冰,三尺。”
楚欲一句一句低低地往外念,薄唇贴着萧白舒的耳根轻轻地摩挲,然后真如同喝醉了般奇怪道:“可我怎么,觉得这酒,好烫······”
是春光醉人,还是好酒醉人,还是那份安逸让他始终贪恋不得,他分不出来。
楚欲垂下来脑袋,靠在萧白舒的肩上,抬起头鼻尖就能擦过他脸侧,呼出的热气一股脑地全都窜进萧白舒的衣襟里。
他深深嗅了一下萧白舒颈侧淡淡的梨花香,念道:“萧庄主。”
热烫从耳根直接熨进了心坎,萧白舒感觉自己皮肤的触感,比楚欲呼出来的缭绕酒气还要热,也更加灵敏。
这种半个身子都酥麻的感觉让他无可避免地想到那天晚上,和那天晚上好看得不可方物的楚欲。
他喉结滚动,头也没回地应声:“嗯。听得到。”
楚欲忽地笑了:“我救过你,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打算以身相许了啊?”
以身相许?
“……”
萧白舒欲言又止,突然发现自己回答不了这句话。
想说当然不是。
但真的不是吗?
从何时开始,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不善于撒谎,唯一的谎言还是兄长和父亲来安排的。
思考间,楚欲的行为竟是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他按下楚欲放在腰间的手,侧身猛地将人压制在矮榻上,几近是忍无可忍,反问道:“你在干什么?”
楚欲似乎也不在意有没有答案,顺势躺倒在松软的榻上,挑着嘴角朝他笑笑,似乎是喝醉了,又似乎没醉。
“我啊,我当然是但愿长醉不愿醒了。”
# 第三卷 :奈何从贼
第52章 归程
来路凶险, 归程倒是一路平安。
萧白舒也在这档子事上变聪明了,与其逼着楚欲给个说法, 什么答案也得不到, 倒不如让他自己靠过来。
第一次他们闭口不提酒后乱性,第二次两个人的车厢里,尚在赶路的途中,无处可逃, 也避无可避。
楚欲表现的比他还要大度, 事后懒洋洋地伏在矮榻上, 随他摆弄披衣, 一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还有心思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
萧白舒守着他看天色渐晚, 又亮起。
“总共带了三个家仆出去, 这一路回来一个不剩,还多了个我。”
楚欲拿指尖在凉玉酒壶上敲出来一声声的脆响:“你要怎么跟陈毅交代?”
“在神剑宫的时候,顾青林就已经同兄长飞鸽传书,他知道途中遭遇不测,还多买了一个侍卫贴身随行。”
“贴身——”
楚欲视线一斜,扫到萧白舒正在给他牵起锦被盖上的手:“贴身侍卫真不好当。萧庄主,你是不是得加钱?”
萧白舒敛目:“你想要多少?”
楚欲见他当真在思量, 抓住他的手笑出来,越来越没个正经:“美人侍寝, 怎么再让萧庄主倒过来破费,多陪我几晚就够了。”
他是在说笑,萧白舒现在也不发火了, 只有些不自在地羞臊,习惯了也还能勉强对上楚欲的目光。
“好。”他道。
“萧鹤前辈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楚欲十分自然地转言:“这次回白云山庄, 除了陈毅就没别人了?”
萧白舒靠在矮榻边上,手背被楚欲拉着,悄悄拿手指绕在一起交缠。
“父亲应该快要回来了,他每隔两年就会外出游历,以前母亲还在的时候,他每过一个月就要传信回来,这几年一向连书信也是不通的,只是偶尔会拖人辗转传上一些稀罕的宝器或者用得上的东西回来。”
“你母亲,是个怎样的人?”楚欲突然问。
萧白舒有些意外,不过也如实道:“父亲年轻的时候,原本自立了白云山庄,是一群江湖人的聚集地,那时候白云山庄只靠去帮人打抱不平,得到了一些偿还的谢利和田地。
父亲也没有家底,这些谢礼加上大家齐聚在一起纷纷拿出来些家当,成了白云山庄的经商的本钱,父亲也知道没有家底,身后无人,难以在武林里稳固根基。可正值武林盟主的大选,他无暇顾及江湖和家业两处,这时候就是母亲站出来,接替了白云山庄的生意。
母亲是江南女子,很温柔。是父亲有一年在路上救下来的大家闺秀,母亲常说,父亲是她见过的大英雄,她说,一见倾心。”
说到这时,萧白舒不自觉地看向楚欲。
楚欲正侧头趴在软枕上,听的认真。
“然后呢?”他问。
萧白舒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然后,母亲违抗家族的命令,孤身一人北上来到了承州,找到了传闻中的白云山庄,说要嫁给父亲。自我记事起,母亲就很温柔,从来没见她发过脾气。”
“那你这脾气是跟谁学的?”楚欲接了一嘴。
萧白舒想了想:“不知道。”
“江南女子,一个人跑上承州,撑起白云山庄的家业,本身也是个传奇了。”楚欲道。
“嗯。我一直很佩服母亲。她出身富商大贾,是嫡出的女儿,掌上明珠。白云山庄那时候只是个空荡荡的院子,全靠她来盘点打算,经商做生意,才有了如今。”
萧白舒似乎是觉得这些事都过于飘渺,说出口时自己也觉得像楚欲嘴里的江湖传闻,于是他想到了唯一觉得母亲也只是个小女子的时候。
“有一次,母亲跟我说,她刚来白云山庄的时候,全是些粗头大汉,因为忙碌和生活拮据,一部分连澡也不洗,只有父亲衣冠整洁,在中间格外醒目。她起初吓得,父亲不在的晚上,院子里只有她一个女子,都不敢睡觉,非要等着父亲回家才敢睡。”
身边没了动静,萧白舒以为他睡着了,动了动手指就被马上抓紧。
楚欲睁开眼:“也是一段佳话。”
萧白舒安抚似的拿另外一只手去轻拍他的肩膀:“我一直很羡慕父亲和母亲,母亲在时,父亲没有纳妾,母亲因病过世,父亲也没有在续弦。”
“一生一世一双人。”他轻轻地念。
此时守在楚欲身边,很难说完全没有一点私心。
楚欲只是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掩盖掉眼里的神采。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也轻轻地念。
“这得是天赐良缘,老天爷不是每次都那么好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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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白云山庄。
两人刚从马车上下来站稳,萧白舒还没忘记这匹极品的汗血宝马,交给管家的时候特意嘱咐要用最好的马-草,最宽敞的马厩。
楚欲揪了一把马耳朵:“辛苦了,兄弟,你的好日子来了。”
“二哥——!”
清脆的叫喊把楚欲喊回了头。
“二哥回山庄,居然就一个人啊。”
小姑娘大概也就十五六岁左右的样子,笑得颇为可爱可亲,两个梨涡更添甜美。
手上还戴了绕在指节上的银铃手链,动起来跟她鹅黄色的装束一样灵动。
“你何时过来了?”萧白舒交代完极品良驹的事情,才看向她。
“上个月就跟父亲来做客了。”
小姑娘双手背在身后,倾身朝马车里面看了看:“真的一个人回来啊,我还以为你会带很多人一起回山庄,还想叫上人敲锣打鼓地迎接我们白云庄主回庄呢!”
她说着还扬起下颚,作势摆摆头,叹道:“真是凄凉啊~”
楚欲等管家把汗血宝马牵走以后,才显露出身形,径直走到小姑娘面前:“先前只是听萧庄主提过,没想到萧姑娘果真如此可爱。”
他说完不知从哪变出来一把小了一大圈的折扇来,乍一看像个哄小孩儿的玩具一样,指腹一推“唰——!”地一下打开来。
里面竟然绣的是栩栩如生的山河图景。
楚欲将那打开的折扇递给姑娘,微微弯下腰让身高拉近,平视道:“小玩意儿,送给萧姑娘算作是见面礼。”
萧潇顿时睁大眼看向面前的折扇,楚欲变戏法一样的招数已经够让她愕然了,那折扇打开了更是惊喜万分。
“这是,山海图志!”她伸出手就像拿过来,刚到一半,又慢下来怕弄坏了这扇子一样。
山海图志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把扇子的名字。
是用上好的玉石打磨,难在打磨的工艺已经是上个朝代的了,这扇子也是前朝的皇帝为了爱妃特意让宫中的匠人花了三年来打磨扇骨,还亲手画上去绵延山海。
因为这位贵妃曾经两次陪同御驾亲征过,深得人心,胸怀将士万民,很有经过巾帼不让须眉的风范,先帝为此赐名海国图志赠予她。
只是最后这位貌美英姿的女子在最后一次想要伴太子出征时,死在了路上,山海图志也因此丢失。
这不仅是一段佳话奇缘,还是有价难觅的宝物。
“你为什么有这个?”
萧潇也没少见奇珍异宝,一眼认出是真的,惊讶过后方才想起来发问:“你是谁?”
她看看萧白舒:“是跟二哥一起回来的吗?”
“是啊。”楚欲笑道:“你二哥可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我送你这个小玩意儿,把我算进去不过分吧?”
说话时身体也倾向那侧,萧白舒看到这儿,一面对山海图志的下落半是了然,楚欲什么东西拿不到?
一面也对楚欲这种是个好看姑娘就能马上自然熟悉的样子······发恨。
他以前只觉得轻浮,现在简直是看都不想看。
还是自己的堂妹,就更有些不舒服。
“他是我路上招揽回山庄的侍卫。”萧白舒道。
“侍卫?”萧潇抿唇,绕着楚欲转了一圈,摇摇头:“不可能,他一看就不是普通侍卫的样子。而且······”
她学着楚欲的样子,但是放缓了速度,慢慢的也“唰唰唰——”一格格地打开那折扇,放在眼前道,“他这么有钱,怎么还会为了做侍卫跟你回白云山庄?”
楚欲被她生怕弄坏,还要强学着自己的样子逗得好笑。
只有萧白舒觉得不太自在,还为楚欲辩解道:“他同我算是朋友知己,路上护我的安危,我见他武功不错,他也闲来无事,就愿意跟着我回山庄了。”
“嗯,萧庄主说的是,我们是知己。”楚欲也附和道。
然后他低下头朝萧潇说:“你猜的真准,我也不是普通的侍卫。”
萧潇抬头不解看他。
楚欲这才提高音量,也不避着萧白舒,正经道:“我可是贴身护卫,要寸步不离,睡一个屋子那种。”
“楚·······”
萧白舒想叫停他,话到一半意识到现在是白云山庄,不能让楚欲的身份暴露。
“楚·······什么啊?”萧潇看着他。
“楚公子,”萧白舒拉了楚欲的手腕一把,将他拽到自己身侧,“跟我舟车劳顿,时候也不早了,先让他去歇着,有事明天再议。”
“等会儿,你叫楚什么?”萧潇抬手拿折扇挡在楚欲的身前。
她很快久发现了她从不主动跟人亲近的二哥,居然会主动去拉一个人腕子,要不是亲眼所见,她都怀疑自己二哥的性子都变了。
“萧潇。”
萧白舒不擅于撒谎,只叫了一声还未想出来掩盖过去的理由。
楚欲眉目流转,从胸前的折扇望向萧潇,说地清清楚楚,面不改色:“楚白,风清月白的白。”
他稍一侧目,续道:“萧白舒的白。”
信手胡拈的名字在萧白舒的心上荡起涟漪,转头对上楚欲暗里投来的目光,修长指节将他手腕握得更紧实。
萧潇立在原地微怔,先前心思全在山海图志这把折扇上,没有细看,方才楚欲含情的双眼看着她,她一如少年气的性子也难得一见的羞涩起来,微微地红了脸。
虽然生的一副大家闺秀的样貌,气质落落大方,长相跟萧白舒还有着两三分的相似,但性子一直都恰恰相反。
她身为女子,偏偏把萧白舒不能不敢想的江湖挂在嘴上,还常常去接触打听一些传闻的高人,整个就像是萧白舒还未因病放下长刀的年少时期。
白云山庄的地位足够让她见过很多大世面,她就没见过能比她的二哥长得还还好看的男子,这会算是见到了。
还被楚欲的身姿气质和趣味所吸引。
“那,你跟我二哥还真有缘分。”她扬起头,坦率道:“跟我也算有缘份。”
楚欲当即笑出来,小姑娘果然十分有趣,自然发问:“礼物呢?算能过得去吗?”
“山海图志!”萧潇收回手,小心合上扇骨:“怎么会不满意。以前只是听说,没想到这世上真有这么精致的折扇,这皇帝可爱惨了这位妃子。”
“喜欢就好。”楚欲多看了她几眼,方才想起来萧白舒还在身侧。
“我们进去吧,”他指指要天色,“天快黑了,饿了。”
萧白舒:“······好。”
萧潇还跟着送了他几步,送进了白云山庄的大门,这才转过头带着小厮去刚要开张的夜市游逛。
这次萧白舒也发现了,萧潇跟楚欲之间有种他插不进去的默契。
“你见过萧潇?”
二人直接进了萧白舒的对影庭,楚欲刚坐下,他就发问。
“没有。”楚欲说。
“那你怎么知道她是谁?”萧白舒将口吻压下去些,好让那股不舒服的劲没有那么明显。
“我跟着萧庄主这么久,要是连你有个堂妹都不知道,岂不是百搭了我这身功夫。”
“打听别人的家门之事也是门功夫吗?”
“当然,”楚欲拿了萧白舒房里的雪梨咬了一口,“我要查白云山庄里的东西,你的亲疏关系,常有来往的人,知道这些是基本功吧。”
他一副理应如此的神情,倒像是在做什么正经的大盘算,而不是第一次夜里偷袭山庄的贼。
“那你查到什么了?”
萧白舒不自然地转过身,自己解开下人们为他拿进来的包裹,背对着楚欲一本本地整理巡视的账本和记录。
“有点进展。”
楚欲看着他的背影,雪梨咬出脆响:“我的事萧庄主就不要操心了,起码我没有杀身之祸。你眼下既然回了白云山庄,应当多注意一下自己的安危才是。”
萧白舒担心的是洗髓易骨散的下落被查明,楚欲却在提点他曾经说过的话。
他还记得楚欲之前,也是让猜测般地言明,他的身边人有问题。
以前不觉得,这一路下来,他回想起来种种险境和能够串联的线索,楚欲的话也许不无道理。
白云山庄是他长大的家,他本不愿去怀疑这里面的人,就算是个下人,他也都算熟悉。
“你的堂妹。”楚欲的话打断了他。
“初初一见,一见如故啊。”
萧白舒立刻回拢心思:“她是很特别,也很漂亮,······你又看上了?”
楚欲点点头,发现他看不见,出声道:“嗯,长得有两三分像你。”
萧白舒突然就失声,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楚欲以往还多加调侃什么姑娘哪里好,现在这番言辞,他都不知道是该注意到“像他”两个字,还是该在意那个看上了的“嗯”。
“你们好像很有话聊。”萧白舒整理完三册账目才重新开口。
“我跟谁都能有话聊,不止好看的姑娘,好看的公子也可以。”楚欲自然地接话,也无需他解释就能意会是谁。
“你们·······”
萧白舒斟酌半晌,也只说出来一句:“她是我的堂妹。”
楚欲没有回应,让他也有一丝尴尬,他本没有立场去说这样的话,像是个问对方讨要说法的妇人。
“我能看出来,你对她,跟先前见过的那些女子不一样。”
是想要化解这丝尴尬的,未成想话一出口,就完全变了味儿。
楚欲静静地看着他,萧白舒也觉得后背有赤-裸视线传来,按了按刚翻开的一本帐册,转过身。
“萧庄主没发现,萧潇姑娘,跟你,”他似乎是在确认,目光也在重新打量萧白舒,“很像。”
“什么?”
“不是样貌,堂兄妹长得有两三分相似很正常,我是说你们身上的感觉。”
楚欲拿指尖坐在桌上遥遥地去描摹萧白舒的轮廓,语出惊人:“她看起来,很像你心中的你。”
“我心中的我?”萧白舒跟着低语,但楚欲看上去并不像是往常那些开玩笑的样子,甚至还有些让他意外的认真。
他犹疑着强调:“她是个女子。”
“谁说脾性还要分男子还是女子?”
楚欲刚送出去一把价值连城的折扇,这时候在萧白舒面前有点惋惜起来:“那把扇子还是我自己看上的好东西,不过送给你也不算浪费了。”
“你何时送给我了。”萧白舒甩了一句,压下去的不自在冒出来。
“送给萧庄主心中的自己,不算吗?”
楚欲道:“你虽然是世家公子,半点武功不会,但是对打打杀杀的事情,不止不躲着些,还上赶着跟我共赴。我护你安危要带着你是一回事,萧庄主自己半分惧色没有,反而还津津有味就耐人寻味了。这仪表堂堂的白云庄主心中,莫不是藏着个想要一剑江湖的少年郎?”
萧白舒定定立在原地。
这些心思,早就应该跟着那场大病全数葬送。
他不喜欢示弱,更瞧不起自己从此会低人一等,站不起来。
白云山庄,武林盟主的亲生儿子,不会武功,盟主之位传给义子。
别人都在笑话他,那时候的流言蜚语多到府里的下人不小心被他给听到,他也只能装作没听见。
这些他用了数年潜心跟着母亲学会经商之道,直到接任白云山庄才勉强消散。
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站起来,摔倒了就拍拍腿上的泥土,不能让别人看出来他心存余念。
那是会让人看笑话的·······
他行得端,坐得直,不让人看出来就还能维持住体面,一旦被旁人知晓,无论是惋惜还是嘲笑,亦或者是跟着附和叹息几句,都跟羞辱没有区别。
而现在,楚欲就明明白白地伸出手指对着他,把他数年的江湖梦一招戳破。
他自认为隐藏得很好,楚欲一眼就将他看穿。
也同时想到,楚欲会不会连他在撒谎,也看穿了······
“被我知道,无需觉得奇怪。”熟悉声音传来,那张俊逸非凡的脸还朝他笑了笑。
楚欲有时候又会贴心到让萧白舒觉得,这种人拿去跟别的女子相处,怎么会不被倾心。
“你不觉得可笑吗?”
萧白舒声色入常地问,账本的那一页却已经被他按得皱起裂开缝隙。
“不觉得。”楚欲理所当然地应。
他支手撑起下颚:“萧潇姑娘的坦率性子,跟萧庄主截然相反,不过看着她,我在想,你要是可以练武,必定也是个快意江湖的剑客。谁都有心之所向的东西,有些能得偿所愿,有些不能言之于口,这没什么可丢人的。我的嘴很牢,萧庄主不必担忧。”
萧白舒垂眼,遮住的眉目神色,如皓月蒙雾。
“所以·······”
楚欲淡淡出声:“就算是为了安心让你做白云庄主,不争不抢,也无需让你完全没点功夫傍身。先不提有没有陈毅,你的亲生父亲——萧鹤前辈,可是当时一统江湖正道的武林盟主,那么,你又是因为什么,连半分内力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kiss改了四十遍,面目全非了已经,网友都给过ai不给过,兄弟们自己留意一下吧,就这两天想办法解章,我觉得那一章对他们来说很重要,我再接着改,原稿已经改没了。
唉,我得说一句,我没在这涉-黄,按标准来了,但还是不得已改成那样,情感感觉全变了,我挺遗憾的,才疏学浅。
另外谢各位看官愿意等。
第53章 天作之合
夕阳已落, 夜幕降临。
屋外有小厮敲门,进来点上了烛火。
萧白舒的神情也隐匿在昏沉里。
这件事其实打听起来, 并不难, 府里的下人们因为他逐渐长大,承担了家业,自然对白云庄主过往的不光彩会三缄其口,外人也没少听说些那场大病, 也同样是碍于他的身份不去提起来。
楚欲的本事, 要知道也不难, 但对这件事却要亲口当面来问他, 萧白舒敏锐察觉楚欲有了自己的打算,于他与关, 也可能是他此行要跟进白云山庄的原因。
看起来是因为洗髓易骨散, 非来不可,隐隐之中萧白舒还觉得楚欲是认为事有蹊跷,这些天下来,他几乎能断定楚欲绝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你想知道什么?”萧白舒问。
“跟萧庄主有关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此话跟他想的一样,与他······的身边人有关,他本是有些抗拒楚欲这种猜测的, 也许是因为两人行过那事,他从心里也觉得楚欲亲近, 便也愿意开口。
“是我九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从此阻塞了练武的经脉, 打通不了穴-道,无法生成内力。”
“什么病?”楚欲问。
“风寒。”
“风寒?”楚欲疑心:“你的体子不差, 普通风寒怎么会伤到练武的经脉。”
“本是冬季里普通着凉。”
萧白舒回过身,视线也回到桌上堆积的账目,楚欲耐心等着他开口,并没有催促,他停顿片刻才接着出声。
“那年入冬,是这些年最冷的一次,承州原本少有积雪,那年却积了很厚。
我同兄长一起出去骑马,踏空了一步从马上摔下来,是在燕青山上,没带随从,兄长的手也让缰绳磨破了,没办法背我回去,只能独自回去叫人来接我。我双腿在雪地里冻久了,就染了风寒,可能是那时候伤了经脉。”
“不应当。”楚欲一口断定。“我看过你的身体,筋骨单从体征来看,完好无损,并没有外伤。”
萧白舒摇摇头:“那我想不出原因了,父亲也请过很多江湖上的名医来为我疗伤,但是都无济于事。”
“既然是严重的风寒,那你之后卧床多久?”
“半年。”
楚欲面色一怔,按耐下来:“那很可能是因为所服用的汤药不对,以你的体质,怎么也不应该卧床半年。”
“我小时候确实从没生过病,唯一生的就是那场大病。从山上下来,先是发烧,之后便没有食欲,进食不佳,再之后就是双腿麻木,反反复复的发热,不见好转。年纪小,现在想起来,当时除了吃药就很少再有做别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烧,又差大夫来陪着退热。”
楚欲若有所思:“你没有外伤,筋脉气流却会阻塞成这样,到了练武的穴-道都打不通的地步,白白浪费了一身练武的好苗子,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导致的。”
“确实喝了有三年的汤药,各种法子也都试过了。起初因为风寒一直发烧,卧床不起,到最后能有力气起床,拿起刀都有些费力,九岁之前刚练起来内力功底也一干二净。等到三年之后停了药,这当中并不是没有尝试,每天也有一如往常的跟随父亲修炼,但是都没有长进,甚至后来还节节倒退,只剩下些表面的拳脚功夫了。”萧白舒说到此处停下了口。
当时他已经十三岁了,是明事理的时候了,也正是各门各派的小公子们该亮出来刀剑进行比试的时候了,这消息藏也藏不住,立马传了出去,他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拿起过长刀。
那把父亲初出江湖,用来打下名声的无名刀,本在父亲成家之后,有了新的静水宽刀,就刻上名字沉睡于暗室,特意为了在他六岁那年正式传授于他静水决,所以大张旗鼓抬出来第二次开刃开光,传给了他。
却没想到只握了三年,就又重归于暗室。
至今也没有再见过天光。
楚欲手指翻动茶盖,目光只盯着桌上旋转出来的光影:“听说陈毅是萧鹤前辈的故人之子,父母双亡,所以带回白云山庄抚养的。”
萧白舒对此似乎有些顾虑,但又不便于说谎,只道:“兄长在我小时候就在山庄一起长大了,父亲怕旁人对他不好,义子身份尴尬,又比我大五岁,只能是白云山庄的长子,所以对外宣称是故人的遗子前来寻他,以免他在山庄里受人欺负白眼。”
“没记错萧庄主跟我应当差不多大,你染风寒那年就已经认识陈毅了,那他十几岁才进白云山庄也不小了,突然多个哥哥,难免遭人非议。”
“嗯,按常理是当如此,也有人怀疑过是不是父亲的私生子,”萧白舒对这件事倒是不在意,“不过兄长跟我和我父亲母亲长得一点也不像,见过面的就不会那般胡乱猜测了。”
“陈毅确实长得不像你们家的人。”楚欲道:“他年纪轻轻,看着就十分沉稳,如果动起手来,我想大概煞气极重。”
“的确如此。”
萧白舒微不可闻叹了口气:“父亲在传他心法时,曾经说过,他身上好胜心太强,过于追求输赢,出手狠辣,虽然能让宽刀的威力得以释放,但心性不定最终害得还是自己。”
“最终害出来一个武林盟主。”楚欲调侃。
“那是后来了。他其实······如白云山庄的年纪也没有那么大,但是初见时饿的皮包骨,甚为可怜,跟我那时候六七岁的身量差不多,后来精心调养才恢复起来。
父亲对他,寄予厚望,所以当他第一次跟父亲比试,被训出手狠辣之后,就日日抄经念佛,每日都要跟着母亲去打坐半个时辰,比试时身上那股子狠戾的劲也没了,静水决也修的青出于蓝,当得起武林盟主了。”
“如果我跟陈毅过招,萧庄主觉得谁会赢?”楚欲突然发问。
萧白舒迟疑了会儿:“你曾经不是说过,能让我赢过他?”
“那当然。”楚欲笑道:“让你赢他,十成十的把握。”
“那你怎么会问我这个?”
“我就是随口问问,萧庄主的心里,我和他谁更胜一筹?”楚欲按下来茶盖抬眼看他。
萧白舒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楚欲的样子倒是真的想要个答案,深思后才道:“这······无从比较。单从武功上讲,你们俩的内力,不是一个路子,我不知道你练的是什么心法,但你的内力跟静水决完全相反。静水决多用于增强力道,只有在比武的时候才会使出来,跟刀法相辅相成。你的内力据我所见,几乎跟你融为一体,随时可以调用。”
他又想起神剑宫楚欲受伤昏睡那两天:“本来我以为这已经就像是你的皮肤血脉,无需你耗力维持,后来神剑宫你受伤,刚昏过去那晚,失去意识,我发现你护体的内力也没有了,会自己去寻被褥钻,才知道这份心法需要你时时刻刻地花费精力去操控它流转。”
说到这他就无法跳过楚欲被老大夫诊出来筋骨异于常人这事,那软的·······
如果说,楚欲护体的内力才能让他强悍到让人闻风丧胆,那在自己面前卸下一身的劲道随他摆弄,怎么看都有点,让人不得不去乱想。
他把防备都放下来面对自己,让自己去碰触最柔软的地方。
这怎么算,也是种足够的信任吧?
“萧庄主?”楚欲叫醒了他。
“啊?嗯,我发现你的内力运转如此特殊,还需要无时无刻不去维持,这几乎是常人做不到的事情,要么就是你根基实在是深厚,要么就是·······”
萧白舒看向他,耳根要留了点放才想起那事的热意,神色又格外的认真:“你很累。这些都需要随时高度集中精力,人的精力总还是有限的,要么就是你会很累。”
“久了就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楚欲避开那字没有谈,只道:“练武不就是这样,习惯了就好。你第一次拿刀的时候,肯定也举不起来。”
“我现在也提不动刀。”萧白舒说。
楚欲笑起来:“萧庄主是在拿自己填补我吗?”
“随你怎么想。”
“那你觉得,面对面不花手段,谁会赢?”
“不知道。兄长的武功当今武林里,难有敌手。”萧白舒转言:“不过像你这样的武功,闻所未闻。”
“可以一战,全身而退。”楚欲道。
继而垂下眼,如往常般给自己倒了杯茶,内力确实像是萦绕骨血,附着在皮肤上一样,端起茶杯时就飘出来缭绕的水雾,萧白舒无论看多少遍都很难习惯,总会不自觉地多留意几眼。
“但要是想让他死,恐怕没那么简单。”楚欲咽下茶水,突然出声。
“什么?”萧白舒浑身一震。
“开个玩笑。”楚欲脸上是惯有的风流劲,眼尾一弯看着他笑。
“只不过好不容易来了白云山庄,高手之间的惺惺相惜,总归还是要臆想一下胜负。”
萧白舒松了口气。
这原因也不算稀罕,多得是人上门想向武林盟主讨教一二来指点,这位子也是靠着实力打擂台,和江湖上的门派支持坐稳的。心有不服的早就被打服气了,向楚欲这种要比试的念头实在再寻常不过。
“兄长就在山庄里,只不过今天跟人在外议事,晚饭就回来了,你要是想跟他过招,可以跟他面谈。”
“我就是问问而已。”楚欲摇摇头:“跟他过招,若是发现我功夫不错,说不定就要把我留在山庄给你们看大门,不让我走了。”
那么不想留在这吗?
萧白舒不想问一些得不到心中正确答案的话,于是没再接话,老老实实地整理账目去了。
·
晚宴。
楚欲没想到不止能见到陈毅和萧潇,还见到了两个来做客的商人。
应该是一个,带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女儿上门做客。怎么看都不是来做客,倒像是在说亲的。
不过很快楚欲就知道了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
陈毅是最后一个到场的,在此之前,那名叫温老板的商贾已经跟萧白舒谈论了一圈绸缎布皮的生意,明里暗里想要让自己的小女儿说上几句。
“不瞒萧庄主,小女也是跟着我手下常常盘点往来,结实了不少当地的门户,对经商之道也颇有研究。”
温老板笑起来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一团,跟他看上去纤瘦如林妹妹的女儿实在是没一点共同之处。
“嗯,温老板教导有方。”萧白舒看也没看那女子,只是有礼有节地回了一句。
“令母是商道上赫赫有名的女子,一手将白云山庄的商道打通,萧庄主也是人中龙凤,相比小女入了白云山庄也定会同你举案齐眉。”
楚欲明显感觉到身侧的萧白舒呆住了,简直没忍住笑出来。
堂堂的白云庄主,真的连姑娘的脸都不敢看,要不是在场的人多跟白云山庄的生意有所牵连,他都要笑出声来,对着萧白舒的耳朵嘲讽。
这哪里是说亲,这是定好了亲,就等着见一面然后拜天地了。
稳重的脚步声传来,楚欲无暇顾忌萧白舒说了什么,立马侧过头去看。
只见陈毅吩咐了身后的随从一句,然后踏进房内。
一身锦缎长衫将他身上的江湖气掩盖了些,只是那股压迫人的气质并没有改变。
也许是之前已经见过了温老板,两人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
“大哥。”
萧潇起身喊了一句,没有行礼,但也能看出来不像对萧白舒那样亲热。
可能是陈毅常常在江湖上行走,让家里的仆从和亲眷,看见他多少都有些畏惧。
“兄长。”萧白舒坐在原位上稍微颔首。
也只有他没什么被压迫下去的气色,平淡如常,还有些亲近意味在里面,特意把身边的位置留出来跟陈毅同坐。
陈毅坐下来第一件事,确是隔着萧白舒跟楚欲打招呼。
“听萧潇讲过了,你就是楚白,楚公子吧。”陈毅道。
“嗯。”楚欲目光直视,看着他的脸道:“盟主有礼。”
说是有礼,他连个拱手礼都没有行。
反而是端起酒杯,直接举过去:“杯酒识英雄。”
陈毅略有意外,但也端起酒杯同他同饮了一杯。
“南下巡视,这一路凶险,多谢楚公子护我弟弟的安危。”他道。
“不用谢,收了钱的。”楚欲大方说。
心想陈毅这副护犊子的样子,还真的有点长兄如父的风范。
不过陈毅刚道完谢就画风一转,直起身看向对面的父女,嘴里却是在向楚欲发问:“你和我弟弟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想必定是了解他的,以你看,这位温姑娘和庄主脾性可否相配?”
楚欲原当自己是在看萧白舒笑话,没想到自己也要在这里面掺一手。
虽说江湖人,不拘小节,但这个······万一说不好,别再毁了萧白舒一庄姻缘。
听完他神态自若地将除了到场问安,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的,据说还是经商好手的温姑娘打量一番,面色收起来平时的不正经,也认真道:“萧庄主一表人才,却性格刚烈淳朴,温姑娘举止优雅,貌美如花。”
当着姑娘家老父亲的面,在饭桌上说得这样直白,楚欲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又看向萧白舒,不吝称赞:“当真是不折不扣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方才还正眼也没看过他的温老爷,立马就忍不住笑意点点头:“我也是这样看的,小女是我的掌上明珠,日后入了白云山庄,陈盟主和萧庄主都要多加照顾啊。”
“那当然,改日定会登门提亲。”
还真是,早就定好了啊,就差这么一面就要进洞房的进展了。
楚欲都怀疑,要是带着红娘来,是不是这会儿就能拜天地了,合着萧白舒离开白云山庄这段时间,陈毅连老婆都给他找好了。
果然是长兄如父······
萧鹤一声不吭就定下来顾涵影和萧白舒的亲事,长大了突然多了上门来提亲的大姑娘,现在陈毅自行准备给萧白舒找了个妻子,看样子还是正妻,不是亲父子胜似亲父子,跟萧鹤的路子一模一样。
“这么快就把你嫁出去了?”
楚欲看着陈毅和温富商推杯换盏,感叹了一声。
转过头对上萧白舒,如皎月般的那张脸现在正一言不发地沉眸看着他。
这看上去······
楚欲端起酒杯咽下一口,那视线好似要把他的脸盯个窟窿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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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英雄救美
酒席散过, 萧白舒在外一向克制,不会让自己又实体面, 今日虽然心中一直燃着一把火, 楚欲那副样子简直是,欺人太甚!
但碍于兄长堂妹和生意往来都在这,楚欲和他之间也只有自己才在意那晚事情一样。
醒来的时候,可以算是楚欲一时兴起, 并不大碍, 跟他肌肤之亲, 可多多少少居然连一丁点的影响也没有, 还能这么无所谓地说自己跟这个才见过一次面的温姑娘天作之合?
以前他把那点脾气都用来恨楚欲身上,恨他无耻下流, 现在也一样, 打心底里生出来怨恨的念头,这么想并不光彩。
楚欲是依了他才有一晌贪欢,让这些怨恨都站不住脚,只能自行消解。
现在兄长在张罗他的娶妻之事,他没办法在自行消解了。
吃过饭后,萧白舒还没来得及寻个说法,就被温老板叫住, 兄长也在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楚欲先行离开。
“楚公子!”萧潇跟着追上去:“你等我一下。”
“这······”温老板看了眼, 欲言又止。
虽说白云山庄有涉及到江湖,但也没想到这小姑娘也太野性了,看着倒是漂亮, 怎么跟个小子一样。
“堂妹从小就喜欢些刀枪棍棒,自己不会玩, 就爱看别人玩,这会儿应当是寻人给她找乐子了。”陈毅话没有多重,但也是多加偏袒的意味,还抬高了萧潇的身份。
萧白舒有些坐不住,听见找乐子,就想到楚欲贯来都是拿别人找乐子,哪里会轮上他给旁人看笑话。
“楚公子?”
萧潇追出院门却不见方才还在眼前的身影。
“楚白——!”她喊了长长地一声。
楚欲突然从一旁的廊柱现身出来,吓了她一跳。
“呼——”她给自己顺了顺气,倒也没像以前那些小丫头有什么脾气,反而还两眼发光地看着他,视线都黏在楚欲身上。
“萧姑娘不在里面听戏,跟我出来做什么?”楚欲背倚廊柱,双手抱臂看她。
“我有点事想问你。”萧潇突然压低了声音。
楚欲往院子里亮灯的房间看了一眼,萧白舒和陈毅正在说些什么,一旁的温老板脸色不太好,温姑娘自始至终也没抬过头。
看着跟萧白舒差不多,好像都不满意或者惊讶于这门拍板定下来的亲事。
“换个地方说话。”楚欲朝她偏偏头示意。
萧潇立马就跟上:“好嘞。”
去对影庭的半路上,楚欲诚心夸赞:“萧姑娘性子直爽,难得一见。”
“那是当然,我虽然没跟大哥一同闯荡江湖,但知道的,肯定不比你少。”
楚欲笑道:“比如呢?”
萧潇停下脚步。
他们正站在对影庭的池水边,两侧种满的拒霜花树落下来一大半,飘在湖水边缘,横跨院门和对影庭的走廊孤零零地立在当中。
“山海图志。”她转身仰起头看着楚欲,“这把扇子是不是你的?”
楚欲笑了一下:“我送给你的,当然是我自己的,难不成还是我偷来的?”
“你······”
萧潇环顾四周,不放心,又走了几步看看,眼见仆从们都离得远得很,才拢起手作势对楚欲耳语。
楚欲见此微微矮下身凑过去。
“你是不是救过我二哥?”她悄声问。
“是啊。”楚欲坦荡得很。
“不是这次。”萧潇有些为难,绞着指尖想了会儿。
“是两年前,是不是你救的我二哥?燕青山,疗伤,从青云观回来的路上,二哥和大哥被魔教人放烟想要杀他们,是不是你在路上看见了,救了我二哥?”
楚欲面色未变,眸光在暗夜里晦暗起来。
“我二哥还帮你运功疗伤,你都忘了吗?”萧潇说。
就是谢吟风送给萧白舒意难平钥匙那次吗?
连萧潇这种小姑娘都知道,看来萧白舒真的是分外在意,难怪要那么珍惜那块墨玉牌子的钥匙,还随身携带,擦破出裂痕都要叫柳娘来修补。
楚欲直起身来:“是我救的,你怎么知道?”
萧潇笑起来,明媚极了,天真活泼的脸要把这一池静谧的湖水都打破。
“因为这是二哥告诉我的啊。”她说:“二哥自从·······反正,就是他长大以后,就不喜欢与人过于亲近的来往了,相同年纪的朋友知己少之又少,也就是身边常用的一些下人跟他熟悉。上次跟他这么亲近的,就只有在燕青山救过他的那位侠士了。”
她差点说漏了嘴,戳到萧白舒大病一场的事情,还好及时收回来,不过单听二哥讲,还不知道这位侠士,居然长得如此风流倜傥,深得她心。
“萧庄主确实不太爱与人亲近,那次疗伤,是脱了衣裳的吧。”楚欲说。
“你怎么知道?”
萧潇说完就轻轻打了自己的嘴一下:“忘了你就是他!是啊,他说他没有内力,不知道怎么帮那个人,结果那个人武功深厚,只是借他的身体运行了内力。因为二哥本身不会武功嘛,所以这种借力使力的招数,还挺少见的,我就在想,到底是江湖上的哪个高手,原来就是你。”
楚欲领了这份恩情,也不觉得惭愧。
“你怎么猜到我的?”他问。
“感觉。我觉得你身手不凡,气质不凡,肯定是个不可多得的高手,而且和二哥那么亲近,二哥都牵你的手了。······要不是知道他喜欢姑娘,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有断袖之癖了。”
萧潇刚说完楚欲就突然笑出声来:“那应当不会,他今日不是定亲了吗。”
萧潇摇摇头:“那是到日子了,十五岁天召就能成亲了,二哥都十八了,再不成亲,生出来小家伙都来不及带。”
“你比他还操心。”楚欲道。
“也不是,我就是觉得,二哥其实挺喜欢练武的,他自己不会武功,有了小家伙,趁爷爷还在,还能教他正宗的静水决。”
楚欲找了块干净石头坐下来,撑着脸点点头,这小姑娘说的一本正经的,有点意思。
“哎!”
萧潇回过身来,也坐在他旁边,一点不怕湖边的泥水沾湿了她鹅黄的裙摆。
“二哥是不是还不知道你就是救他的人啊?”她边想边道:“不然怎么会说你是半路遇上的,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两次都遇上他,还救了他。”
楚欲又点点头:“是啊,两次都是他,缘分吧。”
“那他干嘛不跟我说实话,编这种故事,什么英雄救美人,美人救英雄,怕我知道吗?”
“是怕武林盟主知道吧。”楚欲再次懒懒地点点头:“这事儿萧庄主肯定没让陈毅知道,突然一下冒出来个两年前的旧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楚欲当然知道萧白舒心里对自己不会武功的事情,多有介怀,还因此在陈毅打架的时候脱了后腿被人救了,肯定面上过不去。
萧潇摸了摸鼻尖,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二哥确实只跟我讲过。大哥要练武,小时候我常来找二哥玩。”萧潇看他:“不过,你怎么叫大哥的名字啊,他们都叫······”
“萧潇!”
萧白舒的声音。
楚欲头也没回,萧潇立刻站起身,拍拍裙摆掩饰:“二哥,你回来了。你怎么······不走正门啊?”
“你们可以走小道来赏湖,我不行?”萧白舒就站在身后也不靠近。
“行,行,我这就走。”
萧潇踏上走廊走了好几步,才想起来,自己明明也没做什么,怎么看见二哥那样子,就下意识怕地跑了。
于是她站在湖上的走廊里,手一拢喊了一句:“楚公子,我明日再来寻你玩——”
这一声喊的,廊桥两端的下人们都听见了,萧白舒更是意外。
也不是第一次见识萧潇的性子,但嘴里喊的是楚欲,他就不舒坦起来。
“还不想回去吗?”他停了半晌,楚欲也没有起身的动静,才走近说。
楚欲的马尾垂下来,有一小半因为撑头偏着脑袋轻轻晃荡。
“谈完了?”他说。
“嗯。”
“那你还不回房?”
萧白舒低头站在他面前:“······我在等你。”
楚欲没应他,萧白舒从刚才在饭桌上挤压的情绪,碍于身份和同楚欲不清不楚的现状,不能在外面跟他袒露,所以只低声补了一句:“我有话想问你。”
楚欲这才将视线放在他身上:“萧庄主有话要问我,萧姑娘也有话要问我,你猜,你们问的是不是同一句话?”
“她,她问你什么了?”
萧潇对楚欲的样子,很难不去想没动心思,但萧潇比他要坦诚多了,不会像自己一样,一路同行那么久才看清楚自己的心。
他居然有些害怕起来,萧潇不会问的是······
“逗你的,她什么也没问。”楚欲道:“她只是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楚欲起身踏上阶梯,往房里走:“你两年前的旧事。其实也没什么稀罕的,听她讲跟我看到的差不多,不过就是萧庄主被人救了一遭,然后心甘情愿替人借力运功罢了。”
这件事,楚欲先前提过,在林子里杀了那些死士之后,他已经不介意楚欲知道这些跟他有关的事情,两年前救他的人叫谢吟风,还是楚欲说出口他才知道。
但现在萧潇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
“她问我,当初救你的那个人是不是我。”
楚欲好似能从他走在身后的步伐就猜出来自己在想什么,这种心有灵犀却在该有的时候一点也不灵。
“这样。”
萧白舒不希望会有沉默的气氛,只能随口接了一句。
“所以,萧庄主不想知道吗?”楚欲走在前头也不回地问他。
“知道什么?”
“不想知道,是不是我吗?”
“不用知道。”这件事萧白舒还是能一口断定的。
那事他还记得清楚,迷烟完全清醒过来时,看到的那个人的脸,和身上的气场,虽然也不是寻常练武之人,但绝不是楚欲。
“我见过他的脸,那不是你。”
“嗯。”
楚欲走了几步,才声线平稳地开口:“那不是我。”
·
楚欲的房间就在萧白舒的旁边,现在刚回来,因为萧白舒指定了他随身护卫,所以连其他护卫也还没有安排。
本身楚欲应该像以往的林桢一样,睡在房梁上,但还是给他安排了一间房用来休息。
先要经过萧白舒的房间,才能回自己的房间,只不过楚欲刚迈出去腿,就被萧白舒拉了一把拽进房里。
“萧庄主这是做什么?”楚欲靠着房门身姿看上去颇为悠闲。
“你不是说,只要你到过手的东西,只有你主动不要的,没有你用了别人还能碰的。”
萧白舒刚才跟陈毅屡次推脱,差点伤了温老板的和气,但是楚欲却在湖边跟萧潇坐在一起,说说笑笑。
他忍下来的怨恨,在外尚不能显露,也没有立场去言明,又在看过萧潇和楚欲相谈甚欢之后,沉积了一路,关上门的一霎那就暴露出来。
萧白舒明明没有底气,却不甘心地逼近楚欲:“······你为什么不帮我推了婚事?
楚欲也愣了,不可思议:“这种事情我为什么要帮你,帮你娶了温姑娘?”
“你!”萧白舒气结:“好歹也不必说什么天作之合!”
楚欲没受他的影响,反而抬手轻拍了拍萧白舒的脸:“还有,谁说我要过你了?萧庄主都要成亲的人了,当心这院子里隔墙有耳,话不可乱说。”
“你明明,你那晚没喝醉,你知道发生什么了。”萧白舒一向憎恶分明,此时强压的愤恨,因为说这句话才带了点该有的羞耻。
“······就算不计那晚,那后来呢?后来在马车上,回程里,你跟我,难道你就没主动撩拨过吗?”
情-色之事一旦放在嘴里来斤斤计较,多少就有损体面,也毁了那点美好。
楚欲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能过眼就忘,不忘也碍不了他的目的,但萧白舒不行,萧庄主实在是个大体面人,体面到为了斤斤计较,可以不要这个小颜面来掰开了深究。
他是没什么所谓,所以也跟着坦言:“难道萧庄主不舒服吗?你可是也享受了,我从头到尾除了身上累点,还干什么了?”
萧白舒脖颈都因为这话涨得发红,那股羞耻被楚欲坦荡潦草地甩出来,手里握住的小臂一寸寸收紧。
应该是疼的,楚欲会受伤,肯定也会疼的,但他停不下手,一点也放不下来。
到眼下这些话,不仅让人脸热,简直可算是拉扯出来一片难堪了。
房里的烛火照不亮门板这处,将他的狼狈收于昏暗。
萧白舒有些艰难地开口,:“你对我,除了目的,一点情意也没有吗?”
第55章 消遣
光线不明, 楚欲正对上逼近的萧白舒,目光平和, 丝毫没受这气势影响。
“萧庄主, ”他拿空出的一只手拍拍萧白舒的肩头,“你是不是也太突然了,我只卖艺,不卖身, 没收你银子还要倒给你情意吗?”
萧白舒心凉了半截, 尽管做好了准备, 也清楚眼下的状况, 但楚欲的话总那么不中听,但凡稍微好上一点, 也足够他有点慰藉了。
“若我有呢?”他声线低下去, 如耳语一般。
楚欲似乎是没反应过来,直直看着他。
萧白舒明知骗了他心里有愧,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提高了些音量,让自己看上去稍微体面一点。
“若我对你有情意,我不是酒后乱性,是认定你了。”他仗着自己隐在暗处,忍下面上微微发热的羞耻, 说到这却又有些开不了口,喉咙里像堵着什么东西一样。
“我······”
楚欲坦然的眼神里带着疑惑, 复道:“你,怎么?”
萧白舒握住他手腕的力道又大了些,楚欲这回直接抬手想挥开, 不想萧白舒居然也用了死力气又把他拉回来。
楚欲有点无奈,起势要走:“萧庄主。”
“我喜欢你。”萧白舒扣着他的手急急脱口而出。
······
“你说什么?”楚欲收回视线望向他。
萧白舒紧抿了一下唇线, 呼吸声沉缓了些,按耐住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跳,又咽了咽喉口,才勉强收拾好自己。
“我说,我喜欢你。”
他盯着面前平静无波的脸,肯定道:“楚欲,我喜欢你。想要你。不是我酒后乱性,是心有所属,是你。”
“不止那晚,我日夜都想同你相伴。以后也想。”
“······是我不知廉耻,借酒消愁,是我对你有非分之想。我,我喜欢你。”
良久无声。
四目相对。
直到萧白舒的掌心,被楚欲用内力轻易击开垂落下去。
手臂搭下来,自己身上衣物摩擦的声音也在静谧烛火里变得清晰。
萧白舒原本没想到会到这一步,就这么说出来了,覆水难收。
也没想过像如今这样,没有任何准备就说出来,他跟楚欲实在没有可以互道心意的条件,他的谎言,楚欲的目的,他的感激,楚欲的潇洒,别说后路了,连前路的铺垫都不曾有。
他垂下眼,合拢手指轻轻摩挲,方才大约是真的将楚欲的手腕捏疼了。
“我没想过。”楚欲的声音响起来,字字清晰。
“我留在你身边,只是为了拿到洗髓易骨散,其他的事,不在我的预料之中。”他说。
这话萧白舒听了很多遍,那一番真情泼出去了,得不到回应却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知道。”他点点头。
“那你为何还······?”楚欲点到为止。
“我也不知道。”
萧白舒原本头也没抬,目光低垂,突然抬起脸,刚才脸上的热意才没有完全消散,声线已经一如往常清朗,带着低低得一点哑:“不过我不后悔。”
楚欲没去想不后悔什么,感情还是那些话,但凡是跟感情有关的,他都没做过什么打算。
但萧白舒偏要补上一句:“总不会比现在更坏了,什么我都不后悔。”
现在更坏,又是什么更坏?
这个楚欲想了。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萧庄主,你是不是又喝多了?”
“嗯?”萧白舒清醒得很,刚才也不过是跟温老板喝了两三杯而已。
“不然你不该跟我说这些话。”
“为什么?”
“你想要以身相许,我也不需要你抱恩,真的想报答我,就把药方给我。”楚欲伸手贴在萧白舒留有余热的脸颊:“说这些话,也不嫌臊得慌,萧庄主这时候不讲礼义廉耻了?”
“讲。”萧白舒由着他掌心覆上来,一动不动:“我想跟你厮守终生,也想要你,做那种事·······心怀不轨的是我。”
楚欲目光微微一滞,厮守终生四个字,萧白舒说得很轻,似乎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却好像在他心弦上拨了一下。
“害臊还非得说出来?”然后他问。
“你问我了,我就说了。”萧白舒老实回答。
“那我问你药方在哪,你怎么不说?”
萧白舒一时无话。
楚欲笑了笑:“我要是你,这时候就把洗髓易骨散拿出来交到他的手里,告诉他,药方归你,你归我。”
萧白舒不是没想过,他是真的想过跟父亲兄长做一次对,做一次自己想做的事情,药方,他可以抄一份给楚欲,但是他没有,他给不出来。
不仅如此,他还骗了楚欲。
就算到了眼下这一步,楚欲把条件放在他面前,他都说不出一句“我骗了你,药方不在我身上”,他承担不起后果。
楚欲看出来他的沉默和为难,顺手在他肩头拍了拍,宽慰道:“各凭本事嘛,萧庄主倒也不必自责,这种事强求不来,我自会解决。”
“我刚才的话,没有骗你。”萧白舒定定道。
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又把话转回去。
楚欲有点意外,也做真得仔细想了想。
“你有没有骗我,我不知道,不过,”他带着笑意,眼里却冷静得很,“萧庄主,你跟我不过相识这么一程而已,但你对意难平——谢吟风,可是牵挂了足足两年。你这样不过见了一面,就如此长情在意的人,当真少见。”
他扬起下颚朝屋内示意:“你在这跟我谈情说爱,你的书案下面还放着你小心仔细着的那块墨玉,随身携带了快两年,都磨损了。”
上前半步,楚欲几近快贴上萧白舒的脸,错首在他耳畔轻声:“所以你凭什么说你喜欢我呢,就凭你在我这消遣寂寞?”
·
晨曦。
昨夜直到楚欲走开,萧白舒也没能说出来一句话。
他总是能这么精确地找到让自己回答不了的话。
回程的马车上,楚欲问他是不是在以身相许,当然不是。
但是跟自己屡次被楚欲救了性命,还因此让自己都受了伤,一个高手,伤到随时护体的内力都无法维持,在昏迷中调息。如果自己不在身边,楚欲就在荒郊野外这样伤了,会怎么样,他不敢想。
自从发现自己对楚欲抱了那份心思,萧白舒这么多年头一回感觉自己一直以来值得骄傲的坚韧都没了,他怕了,患得患失,什么都不敢想。
昨天晚上楚欲最后问他,凭什么?
他也给不出个答案。
洗髓易骨散,他给不出来。这一路上,次次都是楚欲在他身侧护他安危,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自己都想不出来除了药方这个目的,还能给他什么。
消遣寂寞。
对那块墨玉牌子心心念念。
没忘记两年前燕青山下那个人。
也都是真的,他一句也反驳不了。
那时候是留恋那一点江湖意气,有个信物,就能让他时常想起来那是的场面,那阵跳下山崖的劲风,这就是那个谢吟风带给他的。
这跟对楚欲的感情完全不同,但他也还没为楚欲做过什么,就这个牵挂两年,就能打的他哑口无言。
“庄主,大公子旧疾犯了,要您速去勤逸院。”柳枝在门外福身。
“什么时候的事?”萧白舒立刻放下手中堆积成山的账本。
临走时正是年关,回来加上南下的各种巡查记录,这些活够他几天几夜也做不完。
“听勤逸院的人说,是今日丑时。”柳枝刚说完,萧白舒的步伐就快了些。
“怎么现在才告诉我。”萧白舒脸色沉下来:“山庄里的下人都做什么了。”
“禀庄主,是勤逸院那边的人没放消息出来,说是大公子怕您操劳。”
萧白舒对外本就有一庄之主的风范,现在面色不善,连柳枝这种跟着他说三四年的小丫鬟也有些发怵。
连忙又补了一句:“那边的丫鬟说,昨夜大公子已经服下药了,还特意交代,您刚南下回庄,事物繁重,不要打扰您休息,但直到今日,并无好转,反而还变本加厉,眼下老爷又没回来,只能唤您过去先交代些事宜。”
“其他人呢?萧潇去哪了?”
“小姐已经在大公子那边了,说是拿了个什么能止疼的方子,专治缓解骨痛,正在药房里盯着人给大公子抓药呢。”
踏进勤逸院院门的时候,萧白舒暂时停下脚步,回过头问:“楚公子呢?”
他从昨晚楚欲走了之后,再没见过。
虽然只不过一晚上加一早上而已,这才午时刚过,就算他有危险,也相信楚欲必定会出现在他身边。
但走近这院门的时候,他突然生出来一丝异样。
“楚公子在大公子的房里。”柳枝道。
萧白舒心里的那丝异样顿时坐实了。
昨晚楚欲跟兄长会面,并没有什么不妥,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但是楚欲特意问过他,关于兄长和他武功谁能更胜一筹,这时候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点说不出的感觉。
他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了,楚欲似乎对兄长格外上心,不太像高手之间想切磋的惺惺相惜,但又·······不可能再是别的什么,总不会真想因为比试武功,拼到你死我活。
他带着柳枝往兄长的房里走:“怎么好端端地犯了旧疾?”
“这个就不知道了,早上听下人们说,昨晚大公子在院子里练功,然后好像是突发的旧疾。”柳枝说起这些听来的碎嘴话,自觉地就靠近些萧白舒,压低声音。
“丑时,练功?”萧白舒蹙眉。
“嗯,好像还练了好一阵子,大公子练功的时候,都不让人进去的,所以下人们只能知道他昨夜好像格外用功。”
萧白舒心上一沉。
——楚,欲。
第56章 兄长
萧白舒踏进房里的时候, 楚欲正在给陈毅把脉,看上去一片祥和。
“兄长。”萧白舒道:“现在怎么样?”
“旧疾发作而已。”
陈毅在柳枝传信的时候, 说的那样严重, 结果现在到场一看,衣冠整齐,还半躺在塌上,除了面色有些苍白, 也没有像以往那样痛至咬牙切齿的嘶吼。
“练武之人多少会留下些旧疾, 无需在意, 按时服药即可。”楚欲收回手, 回头跟萧白舒对视一眼。
“能根除吗?”萧白舒问。
“难。这是舒筋肉骨之痛,身体在自行更替, 退去原有消耗过的, 重新长出来更灵敏结实的,可能跟静水决有关。”楚欲没有避讳,直言:“要根治很简单,从此以后不再消耗就好了。”
“绝无可能。”陈毅摇摇头:“只不过是点麻烦了点,无需管他。”
“也有一个办法。”楚欲看向他说:“洗髓易骨散,能化万邪,医死人, 肉白骨,断了你这身不够耐用的筋骨, 彻底重塑一个。”
萧白舒万万没想到楚欲会当着陈毅的面说这个,不过看兄长的神情并不意外。
一时无话,萧白舒正疑心兄长总对自己的旧疾不与外泄, 怎么突然能跟楚欲熟悉到这种地步。
“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陈毅先打破了沉默。
楚欲睁着眼说瞎话:“早年在宫里的太医院打杂,趁机翻了些偏门的医术, 多少学了一星半点。”
“那你医术当堪比太医了,一副药下去,我感觉就好多了。”陈毅夸到。
楚欲:“这种方子谁都能开,止疼调息的。”
陈毅:“昨晚我见你功力不凡,我们改日再比试。”
萧白舒看起来,他们二人极为协调。
就像楚欲以前说的,他跟谁都有话可以聊。
就凭他对楚欲的了解,昨晚他肯定不会正大光明地进勤逸院,可是最后又交手了,那·······
“兄长昨晚跟他交手了。”萧白舒说。
“见过了,以武会友,你找的这个侍卫身手比以前的都好。”
说完似乎是怕他误会自己是被楚欲所伤才引发旧疾,又道:“昨夜我在院子里打坐,发现有人前来,原以为是什么窃贼,结果他直接站出来要跟我比试一番。”
陈毅笑了下,看向楚欲道:“年纪不大,胆子不小,上来就出招,一点儿也不吃亏。”
“他的武功确是很不错。”萧白舒说着,却暗自疑心。
楚欲为什么被看到,他见过楚欲的内力,只要他想,走路连根头发丝都不会动。
“让盟主见笑了。”楚欲笑了笑。
看着一点也不虚伪符合,真像是高手之间找人切磋。
萧白舒见过楚欲扮作林桢的样子,也能对着兄长言听计从,现在这番,不觉异样,楚欲想要隐瞒身份装下去是必然的。
但他却看出来兄长待他是真的另眼相看。
从小兄长就早早地背负起要承担武林正道的大计,在父亲的教养下,整个人都沉稳有加,也就是对着他才有了一副温厚宽容的模样,他们兄弟之间,话总是多一些的。
“我叫你过来,是要交代你一些事。”陈毅对他道。
萧白舒立马上前:“兄长吩咐就好。”
“父亲不在,这几日我都得在房里调养了,白云山庄若是来了什么江湖人,你就说我不在山庄,让他们每个人留下名帖,记录在册。遇上要紧事,也不要轻易留下人住在山庄里,让他们住在城里的酒楼即可。”
萧白舒:“是。”
楚欲从昨晚进勤逸院想探探陈毅的动向,萧白舒这头没有进展,在陈毅身上找线索也在他的计划之内。只不过昨夜不知为什么,他正坐在屋檐上打量在院子里打坐的陈毅,手痒得很,思考间没留意到,就泄露出来气息。
陈毅明明发现了,却也没有主动出手,而是继续打坐了半个时辰,才问他:“来者是客,既然都露脸了,不妨下来结识”。
陈毅以为他是刻意挑衅。
他也将错就错。
要跟陈毅的静水决平起平坐地打一架,光靠江湖上那些普通功法肯定蒙混不过去,但楚欲也不能暴露身份,于是他只守不攻,逼得很了才使了几招似是而非的身法,来装作在勉强地应对。
陈毅见状有些意外,也放下气势纯粹跟他过了几招,像试探也像对后辈的让步和维护。
“看来盟主经常跟人比试。”停手后楚欲问。
陈毅轻叹一声,还有丝无奈:“家常便饭,总是有人想要讨教两招的。”
“比如我,”楚欲道,“深夜闯进你的院子,你也不生气?”
“你好奇我的武功,也并未怀什么坏心思,来我打坐的时候邀我过招,时辰和目的都没有理由让我生气。”陈毅说。
楚欲一时接不上话,陈毅看起来太坦荡了:“盟主的脾气比萧庄主要好多了。”
护犊子的陈毅这时候才道:“我弟弟小时候受过苦,性情确实直率,但他为人良善,以后还望楚公子多加照顾。”
“盟主言重了。我收了钱的,自然会尽职尽责。”楚欲说。
“也望有朝一日,楚公子能放下芥蒂,跟我正大光明地比试一场。”
楚欲神情微不可察地迟疑,很快反应过来,终于朝他拱手行了个礼,还算是恭敬地说:“你是我雇主的兄长,实在出不了手,况且雕虫小技,也不足以拿出来了。”
陈毅看出来他在隐瞒。
更看出来,自己有能力跟他面对面的过招。
他是在说,他知道自己是个高手,还是也在探他的底细?
楚欲眼下在白云山庄的身份,只是个萧白舒身边的侍卫,拿这种理由来潜进来,陈毅的心当真是武林正道,武林盟主,有威严气势,待人也宽厚,端得起一副陪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孩子玩耍讨教的样子。
他从没另眼相待过陈毅,也在做林桢的时候发现这个人绝不简单,白云山庄定是一池浑水,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武林盟主,又的的确确有一副像是长者的姿态。
楚欲当然是代入不了那些被陈毅指点过的毛头小子,不过陈毅的态度也让他讨厌不起来。
也就是这时陈毅旧疾突然发作,他刚好趁机接近陈毅,搀扶他进屋一直守到了第二天,还开了个方子让人去抓药。
原想拉近关系,多些机会,不料陈毅用了他的方子说自己好多了,还主动要让他来号脉。
号脉这种事,寻常的练武人不在意,也看不出什么,但绝顶的高手,必然有其独门武功,内力筋骨也都可能不尽相同,号脉无异于将自己的弱点和身份暴露。
陈毅是不必担心别人知道他练什么武功,自然是传承于萧鹤的静水决,但练武所伤,引发的旧疾让被人来号脉,这跟直接递刀给对方没有差别。
从正式见面,到昨晚,这才第二面,陈毅的举动实在是逾越了一个练武之人的防备心。
他诊出来结果,并没有错。
但他没有说,这其实不是病,陈毅是对自己太狠,用了药来催生筋骨发育。
一层一层,一遍一遍地遭受断骨生筋之痛。
让自己的功夫一直维持到最好的水平。
他不入江湖纷争,一向都是看个热闹,对这种对自己下药让身体变强的手段不觉得反感,这就像天底下人人都想拿到传说中的那三件宝物一样,谁不想独步天下呢。
陈毅的身份,只会让他更想吧。
之后萧白舒和陈毅在交代一些山庄的事宜,楚欲自认这气氛不该站在两兄弟之间,就退了出去。
没成想刚跨出门槛,陈毅就在屋内叫住他。
“楚公子。”陈毅说:“下午还是一同用饭吧,今日之事,多谢你仗义出手。”
“好啊。”楚欲回头,目光却直接看向萧白舒。
后者看上去也有些意外。
“你看上桌上那枚玉扣,也一并带走吧。”陈毅说。
楚欲脸上还没什么大变化,萧白舒替他把心里的感觉都写在脸上了。
看向他的双眸惊讶到微微睁大。
楚欲自从昨晚见陈毅,也发现他对这些江湖上的,比他年纪小的,是不是都这副武林盟主关爱众生的意味。
就在萧白舒诧异的眼神下,从桌上的静水宽刀上取下刀疤上那枚玉扣,红绳穿进指尖,他挑起来转了转。
“这好东西,不便宜。”他说。
“玉扣换一个就是,江湖之大,能遇到值得结交的人才是缘分。”
可能是看出来楚欲和萧白舒的诧异,陈毅解释道:“你救了我弟弟,还替我诊脉,拿着吧。以前他在我房里看见什么稀罕玩意儿,也都是一并送他了。”
楚欲没看出来他跟萧白舒有什么可以类比的道理,除了年龄相仿。
“那我就不客气了。”
·
楚欲回去把玉扣对着烛火烧了一遍,又拿内力淬了里外尝试,这回到手的是个货真价实,没有任何邪门东西的普通玉扣而已。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陈毅是他除了张洲以外,第二个跟他端长者姿态的人。
张洲武功一般,但心思质朴,说的话也都是些规劝他之类的,虽然没什么实际上的帮助,他也早不需要别人来出手帮他做些什么。一点情谊罢了,他会偶尔去想,他若是有兄弟,他的哥哥是不是也就是这样相处。
陈毅看他的眼光,虽然是端了武林盟主的架子,应当也难以让人心生不快,那些宽厚真像是对待后来人,几乎能算得上纵容和没有防备。
他却很难拿看待张洲的眼光去看待陈毅。
陈毅跟萧白舒一样,都是他的目的。
他不会轻而易举因陈毅几句话就放松警惕,比起这些,他更佩服陈毅的韧劲。
一个是为了练武给自己用药,一个是······
居然可以忍下来断骨生筋之痛,除了脸色憔悴了些,能装作像平时一样跟萧白舒攀谈。
他给的那副药方,并不是什么真的能止痛的,只是些清气养神的配方罢了,换了几味生僻的药材,足够糊弄人看不出来而已。
陈毅看方子的时候他还疑心陈毅难道也看得懂药方,不过还没问出来,陈毅就指着一个字问他怎么念,说跟自己喝过的不一样,他才耐心胡编乱造了几句。陈毅听完也没戒心的让人去抓药了,最离奇的是——他明明就正在更替筋骨,疼痛没有半点好转,却在喝完他的方子之后,睁着眼睛说瞎话。
说自己感觉好多了,不痛了。
这个状态居然可以持续到他们吃完晚饭。
楚欲始终没想明白,陈毅那脸色,要不是忍到自封穴-道,估计能疼到在床上打滚,但他就那么忍下来了,他不想怀疑都不行。
是为了保留自己武林盟主的颜面,不能在外人面前示弱吗?
可是早上他还能坦然说自己很疼,让楚欲来为他写药方,还号脉。
······难道为了让自己放心?
武林盟主至于对他这样一个交情不深的人,自己弟弟路上捡的侍卫,这么上心吗?
楚欲怎么想都觉得不明白,头一次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
联想起来之前林桢跟陈毅之间见面的那点暧昧,已经开始胡猜了。
要么,武林盟主可能是个断袖,而且看上他了;要么,陈毅可能得了一种叫做江湖气的病,高山流水觅知音,一见如故,就是想跟他套近乎,做兄弟。
楚欲觉得这事理不清,每一步都看似通畅,又不是很合理,只觉事出蹊跷。
武林盟主,白云山庄,怎么看都不需要跟自己套近乎,为什么陈毅对他额外关照?
靠在院子外的走廊上,他一点点地去串。
陈毅一举一动并无异常,那股蹊跷的劲儿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那句“你救了我弟弟······以前他在我房里看见什么稀罕玩意儿,也都是一并送他了”,他现在想起来突然有种如芒在后的感觉。
楚欲闭上眼,用了所有的精神放在听觉上,耳边微弱的气流无声流转,月色皎洁,洒了一地的清辉。
确实没有异常。
这方圆一里都没有任何杀气,周围除了些下人的声音,没有别的了。
可为什么直觉有人在盯着他。
头皮突然一阵发麻,他猛地抬起头,房梁上有一团看不清形状的东西贴在上面。
“我是在庄主的浴房外那条向东的走廊上醒过来的,睁开眼它就在头顶的房梁上。”
“乍一看没动静,不知是何物。天又黑,就不由自主地盯着看,等看清楚时,突然就动起来了。”
······
张洲的话冒出脑海,楚欲下意识立刻闭上眼,呼吸急促了些。他见识过在顾涵影面前会难以自控的自己,绝不能在同一个地方中计两次,一点怀疑也要扼杀在起点上。
······可是来不及了,就在他闭上眼的一瞬间,他看见了。
那是一张泡胀了的人皮。
全身浮肿,整个乌青,闭上眼的那一刻在一团分不清形状的乌青肉团里,裂开了一张嘴,同时有两只眼睛也跟着睁开。
像是正朝着他在嘻笑。
没有骨头,纯粹彻底的一张软烂发泡的人皮,像是从水里刚打捞起来的尸体,就被抽拔出每一根骨头,只剩下可以打转的头颅。
那模样在他闭上眼的一片黑暗里,还能够清晰地出现在眼前,那张裂开嘲笑他的嘴,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他不会被这种层次的山魁迷失神志,他不应该。
我被人跟踪了。他想。
或者说,监视了。
就在白云山庄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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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交易
楚欲暗自调整内息, 这对于练武之人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人最怕的就是超出自己理解范围之外的事情。
以他的功夫, 江湖上少有敌手, 但那已经不算是人了,没有气-息,还能无声无息的扒在他头顶的房梁上,他居然一直都不知道。
耳边有细微的气流运转, 楚欲做好了准备再抬起头, 那东西居然已经消失了。
虽然比不上顾涵影的武力, 但是仅仅让他查询不到行踪就已经是个大忌了。
放才那东西走的时候, 他凝神静听还是能察觉到微弱的气流,比起顾涵影还是差得多了, 顾涵影半点破绽也没有。
单看样子也知道不是高层次的山魁, 不过就这样的程度,也已经能让他提高警惕了。
是他大意了。
又是谁在监视他。
这东西以前在萧白舒的房外有一只,怎么现在他来了,也要送他一只吗?
已经可以肯定的是,这跟对顾涵影下手的人,有很大的关系,可能就是同一个人。
是白云山庄里的人, 还是为了萧白舒和他而来的?
是······陈毅吗?
几乎是同时,他想到了萧白舒。
危险的人很可能不是他, 是萧庄主而已,而自己,是萧白舒身边碍事的那个人。
这么想, 那在意难平下单黄金三万两要取萧白舒命的人,跟山魁的主人, 也有可能是同一拨人。
他第一次步伐有些急切地往对影庭走,连轻功也没用,昨晚差点被陈毅看出来轻功,已经装了下去,不能再漏出马脚多增是非。
刚踏上走廊,远远地就能看见萧白舒的房里亮着灯。
再走近几步,不止一个人,······陈毅也在。
不过一小段距离,他脑子里就转了个遍,他找不出来陈毅下手的理由。
陈毅和萧白舒,称得上手足情深,萧白舒第一次相见,被他逗了一番,恼羞成怒想到的都是陈毅知道了,定不会放过他。
陈毅也对萧白舒兄友弟恭,多加照顾,清风间一事连夜带人风尘仆仆地赶去寻人,甚至还年纪轻轻的就有了长兄如父的风范。
武功、江湖地位、权势、声望,包括金钱,陈毅一应俱全,说是坐实了每个江湖少年的梦也不过分,实在没有必要犯险来谋害自己的弟弟。
为夺盟主之位杀了萧白舒,倒还能说得过去,但盟主之位本身就是他的,白云山庄的银钱也随他去用,还有什么,是萧白舒有,而他没有的?
就连萧白舒的白云庄主之位,都是接手的他用不上的。
“你回来了。”
萧白舒看上去脸色似乎很好,甚至可以说有些开心。
楚欲很少看到萧白舒有这样把高兴挂在脸上的时候,虽然没有带着笑意,但是那双深邃的眸子现在就刻着柔情,身边还坐着陈毅。
他踏进房里,也如常坐下,还没跟陈毅打招呼就直接开门见山:“什么事引得萧庄主这么高兴?”
楚欲翻开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还好,热茶,用不着他来熨了。
不过也证明,晚饭过后,陈毅明明身体不适,也要特意来萧白舒的对影庭跟他商议要事,而且他们聊的时间还不短。
楚欲并不是个爱听人墙根的人,但现在他很想知道,这么久他们说了些什么。
久到两个人茶盏都是快要见底,而手里的小茶壶也是刚换上的滚水。茶水虽添,身边的丫鬟下人却连个影子都没有,想必是特意退下去。
“算是好事吧。”萧白舒道。
陈毅看向他问:“楚公子在这住得还习惯吗?”
“习惯。”楚欲好不自觉,当着陈毅的面就直接道:“好吃好喝,还有美人看,我有什么不习惯的。”
坐在他身侧的萧白舒后背微微僵直,现在有陈毅在场,他这样大言不惭,肆无忌惮,萧白舒居然也没反驳。
他感受到陈毅的目光,抬头视线正好撞上。
不是很舒服的感觉,陈毅像是在打量他,那种挑选物品的打量,还有些微妙的,他一时分辨不出来的滋味。这跟昨晚他和陈毅单独见面的时候,又有了些不一样。
现在他可以肯定了,他确实没有多想,陈毅对他,有种很难去形容和分类的兴趣。
有时候热络得过分,像个长者,有时候又像是在观察他。
对了·······就是观察。
那种不对劲的滋味突然就通顺了。
不过刚通顺的一霎那,同样让人疑惑的问题又出现了。
陈毅在观察他什么?
武功,还是人?陈毅到底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
他全身上下,唯有功夫没有真正拿出来过,不过这茬都过去了,陈毅也看出来他没亮剑。现在是想靠眼睛把人武功测出来?
哄三岁小孩都不信。
“你和我弟弟交好,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陈毅似乎是打量完毕,还算满意,也直言:“父亲那你自己处理,我只希望你好好地,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剩下的交给哥。”
这前一句事对楚欲说的,后一句却是对着萧白舒在说,不过陈毅的脸倒是一直正对着楚欲不偏不倚。
“谢谢哥哥。”萧白舒郑重道。
自从接任白云山庄之后,他就自动改了称呼,没在那么随意亲切地称呼过陈毅。
陈毅大概也是有些意外,竟然颇为少见地笑了笑,他年纪不大,也就大萧白舒五岁,才二十三左右,但处事为人都沉稳得很。
抬起手在萧白舒的肩头比划了一下,面上是楚欲第一次看到的可以成为温柔的笑意,只是被外面的气势生生折成了温厚稳重而已。
“以前你也就是这么点儿高。”陈毅说。
他们现在坐在凳子上,萧白舒肩膀的位置确实也只够一个小小少年的高度。
“等我回来,一定好生感谢哥哥。”他说。
楚欲全当是兄弟二人的手足知己话,他原本是并不会觉得尴尬的,毕竟他从来也不在意他人的看法。
但是现在,他却有些不舒服。
张洲同他喝酒吃肉,赏月论江湖的时候,他坐在屋檐上也可以听得津津有味,还会偶尔想,这声张兄也不算白叫。
但是萧白舒和陈毅,的的确确的兄友情深,他并不眼红,可身体里有种由不得他左右的奇怪心思总在他胸口上膈应着。
他现在发现了,八成就是因为陈毅对他那种微妙越界的态度,导致他跟陈毅共处一室就会觉得有些不自在。
现在再加上一个在中间的萧白舒,就更生疏了,那种不自在也被拉大。
“那我先回房了。”陈毅在他想要走之前站起身,又看了楚欲一眼,才转身离开。
萧白舒这次直接将他送到了门口。
转过身时,楚欲的目光还停在他身上。
他们昨晚那场没有答案的问话还横在中间,楚欲倒是坦然,对着他的目光也不躲闪。
萧白舒却克制不住自己情绪,短短的几步路,他先是和上门,还没再做什么。
“别——!”楚欲突然出声阻下。
“萧庄主,我们孤男寡男的,共处一室,还要关着门,这于礼不合吧。”他说得好没良心,萧白舒倒也配合,关上一半的门又打开来。
被楚欲这一下拉住,他心里的情绪也算是平息多了。
“我有件事要同你说。”萧白舒正色道。
“什么事还要关起门来说?”楚欲笑得不怀好意,端起茶杯看他,就像在宁州最好的花楼里,看那些身姿妖娆的舞姬。
尽管他才刚说了于礼不合的疏离言语,眼色神情却能含情万千地看着萧白舒。
“难道还有什么·······”
话到嘴边被他停了下来,原想说还有什么比昨晚的款款深情更怕人听见,咽下去的时候稍微庆幸了点。
这话要是让萧白舒听见,生气还好,他已经不怕萧庄主生气了。可他也不想到看萧白舒昨天那副样子,明显像只落魄没人要的小兽,就连他也差一点就动容了。
如果不是目的清晰,他很难不去顺手安抚一下萧白舒。
他见过萧庄主那么多样子,气得发疯要杀了他,都比昨晚的落魄要好看。
“你先说。”
思考间,萧白舒已经在他身边坐下。
楚欲转过头想也不想地接了一句:“还有什么·······怕人看见的,山庄里谁不知道我天天跟着你,关了也是白关。”
萧白舒皱起眉,楚欲刚才不是还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于理不合吗?怎么突然就······
“你打什么心思呢?”他问。
“你的心思。”楚欲顺口实言。
“······我的心思?”
“嗯。”楚欲突然发现这很容易让萧白舒误会,怎么突然间,跟萧白舒的相处就麻烦了起来,他从来都没因为说话这种事情思前想后的,麻烦得要命。
于是干脆破罐子破摔,管他什么落魄难堪,他不想每一句话以后都要这样顾及来顾及去的。
“我刚才在想,还好没说出来,‘为什么要关门,还有什么比萧庄主昨夜的真情流露还怕人看见’,又想到听了这话,你要是生气还好些,哄哄就好了。”楚欲一手撑在桌上,目光轻佻地滑到萧白舒的脸上:“但你要是像昨晚那么伤心,就难办了。”
萧白舒自己个自己找了个不痛快,待捋清楚了,居然还觉得这比昨晚好受不少。
“怎么难办?”他问。
“不知道怎么办就叫难办。”楚欲移开视线,看向敞开的门外。
从这里就能看到对影庭的池水,深渊一样,但两侧的拒霜花十分繁盛,虽然已经落下来大半,也煞是好看。
“我没有心思去想难办的事情。”
他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萧白舒听,声音又轻又仿佛带着若有似无地空落。
“那就不想。”
萧白舒这回倒是痛快,然后他说了句让楚欲都神色愣怔,完全没想过的话:“我跟兄长商议过了,他同意我把洗髓易骨散给你。”
他说的时候都难掩面上的喜悦,唇角微微一弯,浅淡地笑,干净得很。
皎月如霜,十分透亮。
天降喜讯,楚欲却冷静得很。
让自己很快接受了这个消息,他单刀直入:“我要做什么?”
萧白舒有丝意外:“不用你做什么。”
“不可能,那他为什么会同意给我。”
“我跟他说,”萧白舒小幅地往楚欲那侧看了眼,有些担忧,豁出去道:“我倾心你。”
“你跟陈毅说,你倾心于我?”楚欲指指自己。
“······是。”
这个“是”,气势马上弱了下去。
他格外看重这层身份和清白,不会胡编乱造谁,也不会喜欢别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跟他制造关系,连未经他允许的结亲都屡次推拒。
但楚欲对他,他知道的,楚欲还跟着他是出于目的,但是他却在背后说了这话,兄长就算看出来一些端倪,也没言明,楚欲是平白无故地背了个和他的关系在身上。
“只是这样?”楚欲不太信。
“嗯。”
“我没想过往后的事情,如果我要是,真的得到我想要的了,我就回来找你赴约。”
“什么赴约?”萧白舒不解。
“你既然跟你说了那样的话,我昨晚说过,如果我是你,我就把洗髓易骨散交到他手里,药方归他,他归我。”楚欲面色少有得一点认真:“既然你做到了,钱货两清,我也会做到。”
“你想要多久都行。”他又补了一句。
萧白舒听完有些出神。
让楚欲久等了会儿,才抬起头:“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做交易吗?”
“也······不算是吧。”
楚欲没来由地换了个说法:“我是觉得,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萧庄主知道,我从不食言。早知道这样你就能把药方给我,那我肯定早一步就来白云山庄提亲。”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萧白舒清清楚楚地念了一遍。
“楚欲,我帮你只是因为你很想要这个东西,我还让你在我兄长面前多了个莫须有的身份,我自觉不妥。”
萧白舒好在只喜欢过楚欲一个人,尚且分不清楚楚欲这些话,哪一句更伤人,但于他而言,都无甚差别。
楚欲跟他没有情意相投,那怎么都无所谓。
他只是想为楚欲也做点什么。
兄长对楚欲的屡次示好,他有些意外,也才敢当真开了这个口。
能真的答应给他,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萧白舒是高兴的,可以为楚欲做点什么,可以让他看清楚,他就是全心全意,没有昨晚那些问的他哑口无言的心思。
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他也想有机会去证明。
但楚欲却以为自己在以此交换,以此威胁吗?
“没什么不妥的,萧庄主的姿色,我不亏。”楚欲说得轻巧,却隔了会儿才应。
“我没有想让你来因为这个,勉为其难地跟我在一起。我承认我恨不得把你关起来,锁在我身边,但我不敢,我不想你讨厌我。”
萧白舒不想再听他这种粉饰敷衍的话,深呼了口气:“我想让你心甘情愿。”
楚欲有点呆滞,满脑子都是白送两个字。
“你要白白地送给我?”他问出来。
萧白舒喉结滚动,让自己声音如常开口:“你可以不要。”
“我要!”
刚出口楚欲就敏锐察觉到异样,稍加思索:“你需要做什么?”
萧白舒这才被戳中了一下,转过脸看了眼自己见底的茶杯,不是很想开口。
楚欲只一声不吭地安静旁边等着,这种气氛,不过片刻,他就妥协了。
“也不是什么难事,快马加鞭大概十天应当就能回来。”萧白舒说。
“要做什么,我去。”楚欲自觉揽下来。
“用不着两个人,两个人赶路,反而还慢了。”
“所以呢?到底是要你做什么?”
萧白舒知道自己瞒不住他,楚欲要打听一下这事,太简单了,都不用自己说,只要他开口,兄长都会告诉他。
他无奈道:“天山北面,有一味药材,兄长的旧疾要想根治,需要人去采。”
“他一个武林盟主,还需要你去采?”
“这就是洗髓易骨散的一味药,”萧白舒还是坦言了,“兄长想用洗髓易骨散治疗自己练武遗留的旧疾,这药方你寻了那么久,应该也明白,虽说药方需要调和,但每一味药都本是稀世珍品,也是秘密,如果传出去了,肯定有人比我走得快,而且兄长旧疾这事,只有白云山庄的人知道,就连后山里养的暗卫都不知道,派谁去会比我亲自去更安全?”
萧白舒看向他:“他答应我,只要帮他找到了这味药,他就可以把洗髓易骨散抄与你一份。”
“白天在陈毅的房里,他不是还交代你要替他接洽一些武林人士吗?”楚欲问。
“这些都是小事,他几个得力的部下两日就能赶回来帮他,但父亲不回来,他用不了自己的药,可能会熬不过去,我也认为不能再拖下去,疼痛能止,生筋断骨不能不治,父亲为他寻的药也只是能帮他每次发作更好地恢复而已。”
“所以你就答应他独自上山?”楚欲的口吻发凉。
“采个药而已,我又不是弱女子。”
“万物湮。”楚欲念了一句。“你知道它长什么样子,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萧庄主如实说。
这本就是晦涩的不能再晦涩的药材了,洗髓易骨散作为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宝物,当然不是普通人能见到的东西。
“你怎么会知道是什么?”他忽然反问。
“天山上就这么一味价值连城的奇珍异草,我怎么会不知道。”
萧白舒了然:“但凡是值钱的,你都知道。”
“那你还不让我去?”楚欲牵出来一个松散的笑,看向他:“我知道在哪。”
·
桌上的茶水已凉,山庄里因为年关将至,早就点上了红灯笼。
门外的湖面上也印照出长廊上影影绰绰的灯火,湖水沉静,浮在水面的拒霜花瓣只伴随微风掀起的水波轻轻荡漾。
楚欲就在他旁边的房间里安睡。
萧白舒跟他原本也没有需要日夜相伴,共枕而眠的理由,昨夜那遭一过去,楚欲像是没什么所谓,但他不能不在意。
放才谈过之后,楚欲扔给他一定会跟去的态度,和没一点留念地姿态就回房了。
他这时候才发现,楚欲虽然风流浪荡,但对他可以算彻彻底底的君子之交了。
神剑宫留在他房里睡,是因为要保护他。
一床被褥里,他没一丝一毫地逾越,拿内心给他暖身,也不会趁机动手动脚,倒是自己第二日睡醒看了他的睡颜许久。
客栈里醉酒一场,醒过来后的日子里,楚欲除了那次在马车里对他举止亲近,刻意示好,其他时候跟以往没什么区别。
昨夜抛给他那几句话之后,今日连一点平日里会有的熟稔也没有。
当着兄长的面还能调侃他,只剩下两个人却要撇清关系,不让人误会,还急着要走······
连跟萧潇都能并肩而坐,相谈甚欢,在自己面前,却只有药方,事宜,一点暧昧也没留下来。
萧白舒坐在桌前将楚欲用过的茶盖拿在手里,学着他经常把玩的样子,想立起来打转,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茶盖一次次地倒下来。
落在铺了锦缎的桌面上,响声顿顿的,不干脆,也像是不讨喜一样。
他垂着眼,拿出来在算账本的时候才有的耐心,不厌其烦地重复、失败、再重复。
楚欲的指尖轻轻一拨,就可以灵巧转出光晕来,他怎么也立不住。
翻滚几下,那茶盖还终于打着圈儿的砸在了地板上。
这响动,他想凭楚欲的功夫就是闭着眼都能听见。
他抬起头往房梁上楚欲伪装成林桢时坐的地方看,想起来那个送他拒霜花的林桢,难怪觉得有一点不对劲。
在当时他不知道,还以为林桢是想要为他效力,平日就能开些玩笑,让安静的对影庭多了个人跟他说话,还以为林桢是要跟他当真做个兄弟。
那也不差的。
他身边的好友知己,的确是太少了。少到除了亲眷他都数不出来能称得上是知己的。
现在回想,那天坐在房梁上看他的林桢,折花、送花、是不是还有一朵落进了他用来批注的赤色砚台里。
那个样子,怎么会是林桢。
没尝过之前,他是不懂的,现在想,楚欲果然处处风流。
良久之后。
萧白舒立在楚欲的门前,修长手指搭在房门上犹豫,最终缓缓推开。
屋里烛火未灭,榻上的人装作没听到他进来,楚欲的武功,会不知道是他吗,会不知道他在一墙之隔的房里立了一个时辰的茶盖吗。
然后他站在床-榻外褪下自己的外袍和上衣,撩-开帏帐上了榻,长腿折起跪坐在床榻上,光着上身一件件解下来腰带、外-裤、亵-裤,别人身上该深色的地方,他因为肤色莹白,都是淡淡的红色,看着极为清纯。
却正在做着最为下流的事。
“名门正派,世家公子,半夜爬床的本事,跟谁学的。”楚欲终于翻过身,面对着他掀开眼帘。
萧白舒原本放下所有的顾及,但当楚欲睁开眼看向他时,他敞开了的举止猛地被羞-耻-灌溉。
“我说过,非至亲至信之人,不能看,不能碰。”
萧白舒去够他的手,然后一根根地推平指节,再将掌心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脸已经烧得发-热,声线黯下去。
像是因为两人间被他自己染上的暧-昧而带出绵绵情-意,口吻又郑重地像在交付性命一样。
那掌心只是如常的温热,却能透过胸腔绑在他的心跳上。
如果世上真的能有红线,他可以将自己的心连在楚欲的手指上。
“上天山,是我心甘情愿。两年前的事,我是记得。但这个位置,从认识你才知道是什么样子,所以只有你。”
他就像怕自己说得不够明白,虽然不想在和楚欲之间放进别的人,还是补了两句:“没有他。我从未想过跟别的谁做这种事,动这种心。”
楚欲看着他红透了耳根,还腰背挺直地坐在自己的榻上对峙,这种表忠心的方式,他还闻所未闻。
举起手臂萧白舒也没放手,还抓在他的小臂上。他也不挣,拿手指去轻-搔微微发热的优美颈线:“萧庄主,我是个正常的男人,你不要撩-拨我。”
“不是撩-拨,只有你碰过。”
说完楚欲昨晚那些言辞犹在耳边,甚至还想起来曾经在林间被救,楚欲抛下的燕青山一事,说他衣冠不整,跟别人赤-身-裸-体。
终于主动开口道:“那次疗伤,只是后背上运功,疗伤跟······这样坦诚相对,不一样的。”
萧白舒是举止端庄的大美人,但脾气在楚欲眼里却完全是个炮仗,说上两句会脸红变得更凶,像现在这样像是理亏、小心翼翼,温柔温存的模样,也就是在他每次表明心迹的时候才会短暂出现。
就像昨晚那个落魄可怜的小兽。
楚欲的目光从他赤诚的眼眸,滑向同样赤诚一片的肌-肤,缓慢又轻浮。
萧白舒一动也不敢动,他能做出这样不知羞耻的事情,像楚欲说的那样来主动爬-床,已经抛下了所以遮挡在外面的尊严和颜面,拿最纯粹的自己,不加掩饰的自己去面对楚欲。
于是没有楚欲的命令,他能克制到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推开门的时候,他站在门外犹豫过,要坦坦荡荡地去承认自己的心,本身就已经不容易,如今他能为楚欲换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那曾经害怕被识破的谎言,也就失去了意义。
他那些什么礼义廉耻,早就在楚欲面前没了,也无需再去遮拦,至亲至爱,不就应该把一切都摊开来给他吗?
可是当他真的,一步步地宽衣解带,自己送到楚欲的面前,他还是觉得自己疯了。
原来根本就不需要烈酒,只要楚欲在面前,就足够他踏碎所有的条条框框。像今日那样的疏离,他一刻也不想再有。
时间似乎变得缓慢起来,将所有的感官都放大,羞-耻也是,倾付也是,挑起的情思更是。
在楚欲赤-裸巡视的视线下,萧白舒不受控制地因为忍耐而细微颤抖。
这种散慢姿态太轻浮了,无需言语,他明明是在等待答复,忍受克制,却等的自己倍受煎熬,还甘之如饴。
那目光让他的心跳越擂越响,他没有内力,却像是能听清楚欲的每一次呼吸,跟他在这狭小的一方天地里。
直到萧白舒在楚欲眼前,面色浮红,唇缝微张,才被一把拽住手腕扯下去。
瞬间,心池滚烫。潮水翻涌。
第58章 客栈
南下的时候, 虽然深冬,但一路暖日草长, 此去天山却一直往北走, 已经是开春的天气了,但越往北走,空气越发干燥。
快马加鞭,寒风就打在脸上, 轻微的刺痛像是给皮肤覆了一层冷霜。
每当经过一些村落人家, 二人也没有做过停留。
那些因为过年所以挂在大门上的红灯笼, 在白日黑夜里燃得孤零零的。
“休整一下吧。”楚欲跳下马一脚踏进山脚下简陋的客栈里。
那匹五天四夜都没停下过的汗血宝马被他直接随便拴在了客栈门口。
“嗯。”萧白舒听见他说的话从窗户都没有的客栈里面传出来, 再看一眼随风呼啦啦飘摇的破布招牌,还是不放心, 没跟进去。
在后面任劳任怨地将缰绳解下来, 仔细拴在窗户旁边的烂了一半的木头马桩上。
这样至少还能看着放心些,楚欲的功夫是很好,但也不需要用来抓马和处理麻烦。
荒郊野岭的,他们不分昼夜的赶了几天的路,今晚最好是也在此稍作休息,明日再上山。
“萧庄主,你对这马, 比对我还上心。”楚欲就坐在掉了漆的窗户旁边露出来半个脑袋看着他。
萧白舒原本在担忧的心顿时错了一拍。
他们一觉醒来连几句温存的话都没讲过,就急急匆匆地上路了。
楚欲是最知道怎么撩拨人心的, 他实在愚钝,想不到什么委婉或者好听的话去挑逗人,只会把话说明白, 还想把心拿出来给他看,但楚欲就能信手拈来。
可这个情话信手拈来的人, 从来没给过他哪怕一个字的肯定。
临行前默许他共枕而眠,主动拉了他的手,现在再听这些话,就跟自己终于被接受了一样。
“伙计,把你这儿最烈的酒,最好的菜,全部都上上来。”楚欲见他忙着拴马,对那匹马宝贝的都要把烂木头桩子都勒断了,自己敲着桌子喊菜。
这么破旧的客栈,按理来说,有这样阔绰的客人算难得一见了,小二却司空见惯般,并没有对他另眼相待。
“每样都来一份?”小二问。
“对。”楚欲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小二笑着走过来收走银子,把肩上的毛巾往柜台上一打,冲后厨力喊:“烧鸡酱牛肉,鳕鱼狮子头,太岁老鸭汤·······各来一份嘞~”
楚欲把他叫回来:“什么叫太岁?”
小二朝他嘿嘿一笑:“就是王八羔子。”
“······我看你像王八羔子。”楚欲一挥手:“下去吧。”
萧白舒刚进来就看见这幕,头一回看见楚欲也有被呛住的时候,唇角微微弯起来。
“看他说那话,萧庄主这么高兴?”楚欲拿指背碰了碰萧白舒的脸,冷冰冰的,将脚底下的火盆往萧白舒那头踢了一脚。
“他说的又不是你。”
萧白舒上一段路,是坐在前面驭马的,虽然有柳枝准备的手套,但脱下来手指上也全是细微的裂痕。
被底下的炭火一烤,回暖过来就开始发痒。
楚欲:“要是说的我,他现在头都在这火盆里了。”
萧白舒看到他眼底一圈发红,往他身边又坐近了些:“今晚先这睡下吧,上山的路不好走,几天没睡,你功夫再好也该歇会儿了。”
手臂刚碰在一块,楚欲就放松下来靠过去,肩膀抵着肩膀,头也没抬闭上眼:“萧庄主想我了?”
以前会听不明白,现在萧白舒顿时就反应过来,先往其他几桌离得远的看了看,然后才低声诚恳应:“是想,想你能好好睡一觉。”
“别的不想?”
“······也想。但眼下没功夫想,现在你满脑子都是上山,我拦不了你,就想你能少吃些苦头。”
楚欲下意识想回一句“这算什么苦头”、“这有什么好苦的”、“赶路而已,睡一觉就好了,萧庄主不必忧心”······
然后都没能说出口。
突如其来的疲惫,尤其是在天山脚下,除了去采药,他还有一件事要去做。
他从小不知道什么叫苦,日子就那么过来了,贼窝也好,剿匪也罢,烟火人家也好,双亲尽失也罢,他好像一直都在逃命。
难得几年流水时光,也毁于一旦,不过是稍作休息,学了点本领,让现在能有机会继续往前跑。
他停不下来,也没办法停下来。
还倚仗一身的功夫,少有睡得安稳的时候,风吹草动都能立刻睁开眼,几天几夜不睡也无所谓。
爹传授剑法的时候教过他,为什么百步神章可以百步之内剑法大成······
“全靠的是不求胜的心,只有不求输赢,全心全意的让自己沉浸剑法当中,为求人剑合一,那天下万物,风雷雨雪,草木树林,都可以成为你借力的工具。”
“既然不求输赢,那练剑又有何用?”
“练剑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武学是一股气,它活的是你的仁心。”
“既然爹已经和娘归隐山林,那身份早已不重要了。”
“楚欲,你要记住的是你自己的身份,而不是别人给你的。如果不练剑,你有自保的能力,那你想学些别的也可以。你的剑,就是你的精神,你心爱之物也可以是你的精神,宁心静气,找到你想要做到最好的东西。”
“我想继承爹的剑。”
“流水剑意,不同于别的武功,它练的是身法内力,更多却是你的心。什么时候你能将内力运用自如,如同自己的手脚,就可以拿爹的剑。”
······
“你要心无杂念,不求胜负,身体立于天地,内力融会贯通,心如江河浮云,剑法自然就会形如流水。”
“一旦你的心乱了,剑法全是煞气,不止会伤了别人,也一样会伤了自己。”
楚欲感觉那股少有浮现的疲倦加重了些,让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快要抵在萧白舒的手臂上。
他往前跑的时候都装不下除了目的以外的第二件事,现在手边随手多了一件——萧白舒,明明是靠着他闭目养神,怎么把疲惫都勾了出来。
弄得他真的想要好好地睡一觉了。
好像真的,太久了,都没有能够休息的机会。他都忘了他会累这件事,如果不是萧白舒,他并不觉得自己累。
也不知道不过是赶路而已,有什么好苦的。
苦这种字眼,从他出生开始,就跟着哭闹这样的软弱气一起死在摇篮里。
他现在却感觉有一点点的累,陌生的疲惫,累得连反驳萧白舒都不想张开口了。
如今终于离拿到洗髓易骨近了一大步,爹告诉他的那些条条框框,他在天山的脚底下不可避免的想起来。
这座雪山上封存着他要去救的至亲。
他突然思考起来,得救之后,不能心有杂念的流水剑意,要去杀敌报仇雪恨的时候,已经体会过疲惫的他,还会不会心如止水的出招。
“你的手怎么好凉。”楚欲视线低垂,扫到萧白舒通红的手指,身手去握了一把。
“风吹的。”
萧白舒不能像楚欲一样,周身都有内力流转护体,不戴手套也不会因为寒风吹的干裂,更何况被缰绳勒出细纹。
“晚上给你上点药。”
萧白舒看向倒在自己手臂上的身体,唇瓣轻轻擦过他的发顶:“好。”
“懒得动,再让我靠会儿。”过了会儿楚欲说。
菜上满了一桌子,萧白舒也没想到,这个简陋的客栈里,居然能做出来这么丰盛的一大桌菜,酒坛打开也是酒香浓郁。
楚欲还靠在他的身上没动静,好像真的在认认真真地休息。
萧白舒也是累得极了,不过他全靠着自己身体原本的能量和意志力,硬是扛过来了。
他小时候练武都没有过这么多天不睡觉,长大了更没有机会,这一次强打起精神,累过头的时候楚欲在他身边,前胸贴后背,他又能多了点能量来坚持下去。
也许是因为少有这样费神的时候,所以一次还够用,不像楚欲,从未见过他需要休息的时候,永远都可以随时保持高度警惕。
手指还在桌面底下相互握着,萧白舒偷偷地把手指缠绕在一起,楚欲没有抽开,看来是真的懒得动弹了。
“你不觉不觉得,这个客栈,有些奇怪。”楚欲问。
萧白舒也注意到,里面有两桌的人,看上去像是江湖人,桌子上还放着贴身的武器,但是窃窃私语,这么久,没有点菜,也没有离开。
“这么偏僻的地方,有客栈已经很意外了。”他看向桌子上的美味佳肴:“酒菜还这么齐全,如果不是额外的盈利,入不敷出。”
“萧庄主来算一算,半年只有我们这一次这么大方的食客,他们能亏多少钱。”
“如果是我,我会把店卖给人,管他做什么交易。”
“萧庄主被人追杀久了,连路遇客栈都能想到黑店,”楚欲笑了下,“有长进了。”
“你注意方才上菜那人。”他说。
“怎么了?”萧白舒没闭着眼,都看得清清楚楚,倒是楚欲头也没抬,怎么就知道别人的情况。
“他不是跑堂的。”楚欲说。
“他腰间挂着块惊木,像个说书的。”
“可不是吗。”
萧白舒一愣:“荒郊野岭的,说给谁听?”
楚欲没回话,手指轻轻在他掌心点了点。
“那就是我们店的说书先生。”小二把酒碗给他们拿过来,一个个倒上。
他们方才说话的声音也算不上大,能被听见两句虽然不奇怪,但这小二多少懂点功夫,不然就是耳朵太机灵。
“你们店就靠他养活吧。”楚欲也没起身,懒懒道。
“哎!这位客官眼神好。”小二夸着他,可能是看他也看不见,就朝萧白舒比了个大拇指。
“咱们这儿,每隔七天朽木先生就开一回张,一次还只要五个人,多了就不讲了,所以都是价高者来,今日二位也是赶巧了。这位客官方才给得多,刚好加上您二位够五个人,剩下那两个已经发了信号让他们下回请早了。不然您二位就得到楼上去吃了,不能白听。”
“讲什么,这么紧俏。”楚欲问。
“就讲您这身上这些事儿了,江湖事,江湖人,什么都讲。”
萧白舒出于做生意的本能,直接问:“正品还是赝品?”
小二放下酒坛乐起来:“您这话说的,我们都是听个新鲜,谁知道真的假的。”
说完撇了一眼远处的桌子上等着的三个人,朝他们低语:“依我看,八九不离十,不然也不会老有江湖人慕名而来,想听朽木先生说书。虽说都是图一乐呵,多少还是有些依据的。”
楚欲:“知道了。你下去吧。”
人走了,萧白舒才说:“他是不想找你钱,你给的肯定比那些人高。”
“我知道。”楚欲起身先喝了一碗酒,这酒闻着浓郁,入喉也是滚烫,直接烧进了胃里,浑身的疲倦都烧掉了一大半。
“那我们也图个乐呵呗。”他朝萧白舒眨眨眼。
“啪——!”
里屋的惊木响了一大声,把两人的视线都引过去。
都坐在原地未动,只是边吃肉,边喝酒,由着里面的那个朽木先生在说书。
“朽木不可雕。”萧白舒进食斯文,方才就想到这话,这会儿才说出来。
“他都那把年纪了,不雕就不雕吧。”楚欲朝里看了一眼。
虽然看上去还算年轻,但那拍惊木的手指上,全是一道道的刀疤,已经长得跟肉差不多了,但没有经过特意的处理,还是会留下疤痕。
楚欲的眼睛一下就辩出来这伤疤的样子,至少也有十多年了,而这人看上去四十来岁的样子,精气神都还挺足。
只不过再“啪——!!”地一声惊木响起,楚欲手中的筷子夹掉了一块肉。
“今天就给各位看官讲讲,逆转了中原武林局势的武林盟主——萧鹤,和已经失踪的正道叛徒——楚行之之间的纠葛。”——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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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听说
“老盟主萧鹤的刀法, 江湖上人尽皆知,唤做——静水决, 来历就算是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也听说过, 那全是靠着萧鹤早年间闯荡江湖累积出来的套路。
“他一生有过两把刀,一把是他初出江湖跟着他打下一片天的无名刀,另一把当属他登顶武林盟主在即,被佛门高僧赐过的一把开了光的梵文刀, 也就是静水决的来历, 静水宽刀。
“中原武林, 从古至今, 君子都习剑,什么人习刀?
只有那些强盗土匪才习刀!
江湖上对他斩草除根的狠厉也有些忌惮, 认为他的武功煞气太重, 他也一度曾放下过刀法。后来······”
“后来怎么?”
“快说啊!”
底下的看客在催,楚欲和萧白舒却连头也没回过,这些东西并不算是什么稀奇事。
楚欲却在这些高高低低的呼声之外,辨别出来另一个人的气息。
有些熟悉,他应当是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对楚欲来说,以他的敏锐度, 只要是留意过的都可以叫做熟悉,哪怕并没有打过照面, 也没有过交手。
这会儿他把更多的心思放在那个多出来的一个人身上,一个个的在脑海里去对应,这人是谁。
在萧白舒的身边呆着, 总有人想对萧白舒下手,也几乎没人能搜到他的行踪, 都是他奔着目的去一个个的找到自己要下手的目标。
所以眼下这种被人特意找上门来的感觉,十分新奇。跟白云山庄里那只没有人气的山魁不一样,这个人武功很不错,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在如今的江湖上,无亲无故,谁这么大的闲工夫。
说书的还在讲着,底下的人听得津津有味,有意思的是,那个人似乎也在安静地听。
楚欲看了萧白舒一眼,说的是他的父亲,他反而是大概听腻了,仔仔细细地在进食,饿了两天也维持着端庄架势,可一口一口地连空档都不留。
认真得让人想笑。
“后来武林盟主呼声最高的楚行之,违反江湖道义,暗箭伤人,为正道所不齿,但是一柄软剑使得出神入化,无人能敌。”
里面台上的说书人声音落下来,楚欲刚好落在萧白舒脸上的目光,也跟他抬起的视线撞在一起。
萧白舒对父亲从小当故事讲的那些门派武功都记忆犹新,但对能跟父亲平起平坐的名字还是头一次听说。
或许是因为父亲曾经惋惜过,软剑作为少有的,以柔克刚的武器,却在某个高人之后失传,再也无人能提起软剑。
而他也恰好一直都没有见过楚欲的武器。
又或许是因为这个人也姓楚,所以他直觉看向楚欲。
楚欲的武功太好了,那个说书人嘴里的人也姓楚,能强到跟父亲竞争武林盟主,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连一点传闻也没听过。
“······楚行之的背叛跟南疆毒教,甚至是暗杀组织意难平都多少脱不了干系,是武林正道的耻辱,萧鹤前辈为了一证正邪黑白,逆改武林人对刀剑的偏颇,特意将过往累积的刀法造成了静水决,那把梵文刀也得以现出江湖,被叫做静水宽刀。
“与楚行之在华山之巅决一死战。”
“谁赢了?”
“跟意难平还有关系?意难平不是脱离正邪两派的暗杀组织吗?”
“□□的地方还要插手我们武林纷争,这不讲行规啊······”
惊木一拍,当下静下来。
“胜负难分,也没个定论,两个人打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整整斗了四天五夜,据说山上的活物都吓得不敢出来,最后只有萧鹤前辈一人下山。”
有人问:“那楚行之死了?”
朽木先生摇摇头:“也不知道,但是没有人在山底下见过他的尸体,只是说失踪了。
萧鹤前辈自称棋逢对手,难分胜负,可是楚行之失踪了,江湖上自然就默认了萧鹤前辈技高一筹。之后他成了武林盟主,楚行之再也没有在江湖上现身。
“一代武林传奇的楚行之,出身正道门派,翩翩君子,靠一柄上品软剑行侠天下,到最后成了正道人士的耻辱,避之不及,到如今,中原武林更是讳莫如深,无人提及。
就连他用的软剑,当时号称天下第一的流水剑意,都因为无人能传承,而从此在如今的兵器谱上消失。
“可萧鹤前辈,拿一把静水宽刀跟楚行之的流水剑意相克,威震四方,一朝成了武林盟主。还教出来陈毅这个好儿子继承刀法静水决,和萧白舒这个白云山庄的当家人。
“这世间黑黑白白,虽说是盖棺定论,但除了萧鹤和楚行之,又有谁知道华山之巅究竟是谁更胜一筹?”
“你是说,萧鹤前辈就是为了与楚行之的流水剑意一战,才造出来静水决的刀法?”
“这都是后来人的猜测,他到底是为了一证刀者的名声,还是仅仅为了跟楚行之相克,或者有别的隐情,都知道亲自问他才知道。不过这两人在敌对之前,也曾经是手足兄弟,一同闯荡江湖,因缘结识,还传闻······爱上了同一个美人。”
说书人的声音也因为说到情情爱爱而刻意压低,神秘起来。
萧白舒听到这儿,侧脸看过去,同一时间,楚欲竟然察觉的那个不知名的高手,也因为这句话,有了一丝动静。
要说因缘结实,他只觉得楚行之和娘亲才是真正的林间偶遇,出手相助。
也或许是在刀光剑影的江湖,只要功夫更胜一筹,总会有很多机会来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
楚欲在大军剿匪之后,等不到哥哥回来,饿着肚子拖上重伤的娘亲的走最偏僻的路,爬最险的山,几经日夜才翻进了一方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他也曾经以为楚行之和娘亲是初见偶遇,后来几岁的他累倒在草丛里,从床榻上醒过来之后,才知道他同娘亲是分别多年的旧时。
彼时年幼,他不明白楚行之一个看上去就气质谈吐不凡的男人,救了他们,为什么会抱着娘亲的手流泪。
他在贼窝里长大,从小听到娘亲说得最多的就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因为哭了是会挨打的,那个土匪头子下手重,打在自己身上,娘亲会难受好几天。
但眼前这个男子,看上去实在是伤心极了,他想自己如果会哭,那他在知道哥哥抛弃自己和娘亲的时候,大概也会是这个样子。
可险恶如同珠玉在前,他知道哥哥不会回来了,也亲眼见证了那座山上的尸山血海,再要淌下泪了,实在太难。
再难有比一脚一脚踩过那些腐烂成堆的尸体还要刺目的场面了。
他只能呆呆地站在房间里,手里脑袋上都还包着药,是被这个男人仔细照料过的,除了娘亲,这是第二个对他这么仔细的人。
这个人看上去很温柔,也和娘亲般配多了,跟那个土匪头子的区别,就像是阳光下的玉石和地沟里的石头。
他就那么看着他们相互拥抱,不停地流泪。
后来娘亲跟他说,那是高兴的,是失而复得,喜极而泣。
他端了饭菜跟已经叫做爹的楚行之和娘亲一同吃饭,失而复得是什么他也不是很明白。
面前是融洽的双亲,嘴里有香软的大白米饭,桌上有可口的小菜,他幻想如果他出生就在这样寻常的烟火人家,那现在犹如大梦一场,重新拥有,也许就叫失而复得。
如此看,能让人喜极而泣,也不奇怪。
······
“南疆药门开宗立派的郭清婉,十年前那是绝色佳人,美人的名头不比武林盟主的名声小。
“她不会武功,但靠南疆一派的术式称绝,在江湖上还掀起过门派之间的明争暗抢,纷纷想将她纳入自己的派别,结为同盟效力。美色无双,还会治病救人,大把大把的武林豪杰为她倾倒。她当年的名头,就像现在的盗中仙一样,人人都想见一面尊容,死而无憾。
“不过这两位奇女子,一位是用术式来救人,一位是用醒神香这种剧毒来杀人无形。”
“她能比盗中仙还貌美?”有好事者在下面调笑。
“你想被美人宽衣解带来救你,还是想被美人无声无息地给杀了?”一旁的人也笑他。
“那当然是······宽衣解带,翻云覆雨啊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要真是绝色佳人,只要让我睡上一晚,第二天死在她的身上,那我也愿意啊哈哈哈哈哈······”
楚欲神情如常地饮下烈酒,萧白舒却能察觉出来他思绪不定。
直到睡上一晚这种话出来,他下意识地就想起来楚欲同他那些榻上缠绵。
自己的人在自己的面前被人胆大包天地肖想,楚欲尚且没说什么,他先一拍桌案站起来。
小二忙凑上来:“哎!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这正在兴头上怎么惹出这么个爷,方才不还好好的吗。
他这样想着,里面那个几位听书的也没好气,看过来一眼。
“客官您继续听着,这儿正招呼上菜呢!”
“亏你们还是武林中人,光天化日对人如此臆想,肮脏下流!简直不配为人!”萧白舒生生捏断了手里的筷子,一脚正要踢开凳子走出去。
小二吓了一跳,没来得及去拦住。
楚欲直接拿手掌接住他膝盖上的力道,将萧白舒的腿按下去。
“谁在外面狗叫?”
“老子花钱来听书,关你什么事儿!”
“你他妈活腻歪了吧······”
“你算个什么东西?”里间也有人拍案而起。
萧白舒被拦住了腿,正抄起桌子上酒坛想砸过去,手臂刚举起来就被楚欲拽住手腕一把拉进怀里。
这姿势实在是不雅观,腰间的手臂虽是亲密搂抱,实则暗自施力,让他整个人都被迫坐在楚欲的大腿上。
萧白舒正值心头火起,挣了两下发现后背也只能靠在楚欲的胸膛上,这番做派,显得他像个女儿家。
还是当众如此不加收敛的亲近,怒气未消之下,脸上也有些羞热。
“嘘!”楚欲一手绕在他面前,比了食指抵在他的唇上。
“小公子不爱听这些美人的传奇,我爱听。”说着还贴近拿鼻尖厮磨他耳根,垂下手在腰间轻拍,哄道:“别气了,晚上好好陪你。”
楚欲跟他身高相仿,这样抱着,萧白舒直接高出半个头,耳根在他的眼前变红。
“客官,这,您虽然不好这口,但还是有人爱听的,您要不就忍忍?”小二似乎也不觉得这场面不妥,只打着商量想将里间几位的争论压下去,低下头面向楚欲来说。
另一位公子看着面冷,也不怎么说话,怎么脾气阴晴不定的,突然就发起火了,还不如这位好说话。
“你放手。”萧白舒身体僵硬,低声说。
楚欲朝小二挥手:“你下去吧,我来管他。”
小二忙不迭点头:“哎!好嘞!那您有什么再吩咐,我过去看看。”
说完就向里间赔罪去了。
楚欲还能听到里面几声拍桌子,闹着吆喝小二赔两坛酒的声音。
他回过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越过那个几还在闹腾的客官,朝说书人隔空举杯。
萧白舒拍了下他的大腿,把他视线扯回来:“他们那样说,你就坐得住?”
“这有什么?”楚欲重新倒上,拿自己的酒杯递到萧白舒的唇边,突然想起他不胜酒力,又拿回来自己喝掉。
“天底下说我的人多得去了,萧庄主不是也一样骂过我卑鄙下流?”
萧白舒到嘴边的酒没了,身体反射-性跟着楚欲的手追了一截,没喝到嘴里,也不生气,方才那番怒气冲冲的样子暂时放下,只是这话如今再听起来,跟骂他自己一样。
过了半晌,他才垂眼道:“你是正人君子,是我图谋不轨。”
“······哈哈哈哈,”楚欲笑出声来,“萧庄主突然这么客气,我不赏你都过不去了。”
没和解之前,楚欲做什么萧白舒都有看不顺眼的时候,现在乖的像只认主黏人被豢养的动物,与初见时那副凶狠的,如同银狼困兽般的姿态相比起来,更添了几分野性的驯服感。
楚欲不至于在这上面真的有那份旖旎偏执的心思,但拥在怀里的感觉也不坏。
屋外是细雪纷飞,山脚下也已经开始白皑皑的一片。
他身上没有积雪,但萧白舒的发顶落了薄薄的一层雪花,已经被房子里的火盆烘热消散。
身后那些吵闹言语低下去,说书人的声音又响起来。
寒风擦着窗户而过,他本身有内力护体,并不觉得冷,这时候怀抱着萧白舒的身体,心底才隐隐有一丝冷气冒出来。
那是过往经年,已经从里而外都冻成坚冰,失去知觉,连寒意也不会再起的河流,突然有人来蜉蝣撼大树,不自量力地想站在身前为他遮挡住一星半点的风霜雨雪。
还意外地真扎出来一个小小的冰窟窿,让寒冰碎了一丝,冰凉的气流冒出来,楚欲终于知道自己也是会冷的。
萧白舒让他察觉到这丝冷气,他抱着萧白舒,却感觉在抱着白云山庄里用来取暖的,最精致的小火炉。
“······这个郭清婉,自古英雄爱美人,在当时的武林之中,自然就被萧鹤和楚行之这两位争相追求。
“萧鹤那几年,虽然已经成立了白云山庄,但就是一群在他门下的高手散客,白云山庄也还只是挂了个为民除害的名头而已,还没有如今这样的经商大户。
“可楚行之,师出名门正派,为人仗义,就连不入江湖纷争的神剑宫老宫主——顾子安,那也是他的知己好友。可以说他跟萧鹤二人不止刀剑不合,连脾气和路数也完全背道而驰。
“他们四人当初流下来不少的传奇佳话,比如现在销声匿迹的宝物——离魂令,相传就是郭清婉和顾子安一同在神剑宫潜心研制。
“再说说这顾子安神剑出江南,楚行之踏雪行天下,两人都是仪表堂堂。
“萧鹤当年也是江湖义气,势如破竹,揭竿而起,一把宽刀斩尽不平事,楚行之人人相传年少成名,君子如玉,踏雪无痕,流水剑意难逢敌手。”
······
萧白舒听到着心上一跳,他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将楚欲的一言一行都牢记在心。
离魂令,当时在神剑宫中,楚欲亲口告诉他:
“这不是武器。这是邪器。”
“不是顾子安一个人做的,是跟南疆的一个教法门派,合力而为。”
还说:“这个传闻里没有假,确实不是伤人,是用来控人心神的。”
他问过楚欲,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楚欲只告诉他因为他不入江湖,因为他是盗中仙,所以知道什么都不奇怪。
萧白舒突然感觉,楚欲跟他似乎不在一个时空里,那些江湖流言,离奇传闻,他从父亲那听都不曾听过,楚欲却都像是经历过一般。
他虽然不会武功,好歹还是武林盟主萧鹤的儿子,他的兄长也并不势弱,自认为跟楚欲也能说上话,走得近些。
然而现在才发现,楚欲看到的,知道的,都比他多太多。
他甚至还凭直觉发现,说书人这一句一句的传说,跟楚欲息息相关。
不只是因为他和楚行之同样的姓氏。
“在我怀里这么怕?”
楚欲脑袋歪在他的肩上,只在想那个不露面的人实在沉得住气,现在还不现身,难道是跟他一样,也在听书?
嘴里却向萧白舒问:“你后背这么僵着,怕被人看见,还是不想让我抱?”
“没有。荒山野岭,谁爱看谁看。”萧白舒松口气往后靠着。
楚欲在身后看不见他的神情,却因他不讲规矩的念头意外,也搂得紧了一些:“在讲萧鹤前辈,你不好奇?”
“父亲一生功过,为中原正道一统,他说出什么也不奇怪。”
“你父亲要是看到你坐在男人的腿上,不打断你的腿才奇怪。”
萧白舒耳根上刚褪去的羞热又燃起来:“兄父知晓,我不怕。······你有分寸,别在他们面前做什么过分的。”
“这么相信我?”楚欲笑笑,换言道:“不过你可以听听看,说不定那个朽木先生有点来头,说的是真的。”
萧白舒忽然接不上话来,楚欲的说不定,不知怎么就在他这里,变成了是真的三个字。
并且自己的直觉还在说,就连这些,楚欲也都知道。
“依我看,那萧鹤就是追不上郭清婉,才看不惯楚行之跟郭清婉交好,故意同他结仇。”有人在里间大声嚷嚷。
“那岂不是情敌相见了,想不到萧鹤还有为女人拔刀的时候······”
“为女人拔刀怎么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刚才宁可死在盗中仙手上的是不是你!?”
“别他妈说了!”也有人把酒杯磕在桌上作响,催促着:“赶紧讲,华山之巅那一架,萧鹤跟楚行之是不是就是为了争郭清婉。”
“这他娘的,萧鹤非得用刀不会就是因为要跟楚行之对着干吧??”
“还是老一辈的前辈们会玩儿,放在如今哪有这么精彩的好戏看啊!”
“啪——!”惊木一拍。
“现在的武林人,都知道萧鹤有白云山庄,后来也是娶了江南的大户人家小姐,膝下有白云庄主萧白舒,武林盟主陈毅,这辈子算是值了。楚行之就没那么好的命了。”
“他在江湖成名之前,相传在自己的师门——凌霄剑派,就已经自创了软剑流水剑意,还未出江湖,就被门派的师姐师妹多有倾心,当初还和其中一位师姐暗自私定终身,生有一子。
“可奈何那位女子后来不幸在同魔教交手时重伤不治,凌霄剑派的大长老也对楚行之寄予厚望,希望他继承长老之位,不愿他早早就传出来跟师姐私通还生了孩子的丑闻,直接将孩子处理掉了。
“楚行之闭关出来,自己的孩子没了,还未过门的师姐也因魔教丧命,所以才退出门派,自行闯荡江湖。
“这事儿啊,凌霄剑派对他有养育之恩,又让他刚出生的儿子没了,算是结了仇,楚行之跟凌霄剑派从此形同陌路。成名之后,凌霄剑派也未刻意散布谣言刁难,这事也就不了了之,鲜少有人知晓,也算是保住了楚行之师出名门这句话,两方都落了个情面。”
“楚行之成了正道叛徒,就是因为凌霄剑派杀了他儿子?”
“他儿子活没活着,还不好说,他后来据说也是找过,但没找着,因为他自从离开了凌霄剑派,踏入江湖始终一个人,没女人也没孩子,直到遇到了郭清婉。
“背叛正道,是因为楚行之行侠江湖,盛名之时,跟意难平几次有所牵连,后来又自创了片叶银针的暗器。
暗器这种东西,在正道门派是禁忌,是邪魔歪道才用的东西,楚行之跟几个正道门派交手,放出来片叶银针,意图至人死地,几乎就坐实了他已经叛变的消息。
“更加之魔教猖狂,凌霄剑派被屠,他作为曾经最得意的弟子,却未曾到场伸出援手,一时间,原本武林盟主呼声最高的楚行之,彻底沦为正道叛徒,人人喊打。”
······
屋顶上有积雪塌落,楚欲听见那个一直未动的人,让房顶上的木梁碎出来一道缝隙。
“让我说,楚行之真是活该,这辈子的大好前途就毁在女人身上了。”
“我看他不是因为没了儿子,儿子没了再生一个,有什么大不了的!跟自己人打架还出暗器,真不是个东西······”
“他连意难平都敢招惹,能是什么好人!”
“大男人要真是为两个女人和儿子,混成人人喊打的地步,那也是活该,女人算个球!”
“说得对,儿子又怎么了,见都没见过,是谁的都不一定。”
“你们说,他那个师姐的孩子,会不会是别人给他戴绿帽子了?不然他气地造暗器干嘛啊。”
“哈哈哈哈哈他没死吧,别听了这话再给气活过来。”
话音刚落,这人身形一顿,坐在原地摇摇晃晃,颈侧的大动脉因为被堵住了,过了会儿才猛地涌出一大股鲜血,不能喷薄而出,只跟着心脏跳动如泉眼一般,咕咚咕咚地冒出来。
剩下二人面面相觑。
楚欲的手还扶在萧白舒的腰上,方才出手的片叶银针并未削薄,完整的竹叶状,也完完整整地刺入那人颈侧的皮肉里,淹没进去割断了命脉,切碎喉骨。
连呼救都是后知后觉地挤出来气管里留存的短促音节。
一丝淡淡的幽香浮出来。
“什么人?!”一旁黑衣短打的人立即握紧桌上的长剑。
“有本事就给老子出来,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另一个灰帽的青年人也站起来。
萧白舒就在楚欲的大腿上坐着,居然也没有察觉出来他出手。
直到楚欲拍拍他的腰,不紧不慢地站起来。
“你也配。”
出口的声音却不是楚欲。
萧白舒闻声看过去,双目微怔。
这身形分外熟悉,又同样陌生。
“我还以为你能忍得了几时。”楚欲上前。
头戴斗笠的人摘下帽子:“我先解决了他们,再解决你的事。”
“你是什么人!?”黑衣短打的人立刻抓紧长剑,做势要迎战。
灰帽青年比他先走一步,试图退到后厨的出口,也以剑挡在自己身前。
楚欲目色一凛,再出手时明显将片叶银针现出来。
于空气中牵出一缕银丝,竟不是拿内力强行直直刺入,而是因气流浮动,划出来圆滑弧线,最终扎进那人正欲再退一步的腿腕上。
同一瞬间,立在门口那位华贵锦衣的人也将斗笠扔出手。
错开片叶银针擦过身着黑衣的人脖颈,从喉骨处稳稳切过去,最终砸在墙面上帽檐深陷一半进去。
头颅当下落地,在地板上滚了几圈,空气里也逐渐清晰地冒出醒神香的气味。
先前还在流血的人,已经倒在桌子上,筋骨化成烂泥,手臂如虫蛇垂下,脊骨失去支撑再从椅子上倒下去,双腿扭曲在一处打结了般。
想跑的灰帽子倒在墙角想要紧紧捂住自己中伤的腿腕,却因中毒抬不起手臂,开始软化的喉咙里发出恐惧嘶哑地哭嚎。
楚欲还记得他是大言不惭,说过要跟美人睡一晚上的人,于是踏步越过那两具尸体来到他面前,半蹲下身朝他轻笑。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盗······盗,呃······”尚存的一丝理智分辨出这传说中的幽香,只可惜头骨也开始变软,戴灰帽子的人帽子塌下来遮住了眼睛。
楚欲好整以暇地观赏他,就像在看一具已死的尸体。
面前的脸庞,眼珠一点点突出来,最后悬在眼眶里摇摇欲坠,下颚因化骨整块塌落,将面皮拖到极致。
观赏的人嘴角带着惯有的淡淡笑意,目色却分外冷静。
华贵锦衣的男人似乎是觉得只杀了一个人不够疏解,抬手开刃,拿的武器是平平无奇的短匕首,隔空挥了几下,风刃强劲,将地上的无头尸切成零碎的尸块。
萧白舒下意识上前想去捂住楚欲的眼睛,一地的碎尸也不觉害怕,更来不及去想楚欲为什么要出手。
只是心跳快得强烈,楚欲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他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想说点什么,却找不出来符合时宜的话。总是笨拙。
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楚欲现下并不是很好,尽管楚欲表现的十分平静,但无波的死水底下才是万丈深渊。
“你想怎么解决我?”楚欲站起来转过身。
萧白舒走到一半停下来,看着他脸色如常,不用低头看路,也能准确地避开每一滴脏了地的鲜血。
他顺着楚欲的目光转过脸,辨别出来那身华贵锦衣的人,熟悉又陌生,他的确没看错,仍旧有些不可思议。
“谢吟风?”他犹疑道——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身体突发不适,写到一半没时间发出来,之后会善用存稿和文案或围脖提前通知的。感谢在2021-03-10 20:51:48~2021-03-16 02:2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enkie 2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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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如梦
那人转过脸, 一双黑眸极为深沉,面容很年轻, 似乎只比他要大上几岁, 模样同两年前并无差别,周身的气场却分外肃杀。
萧白舒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楚欲。
他们二人并无明显相同的点,一个潇洒自如,一个雍容华贵, 但夺人性命时都是下手狠辣。
也可能是楚欲最为动人就是那双含情的桃花眼, 能引得人晃神, 谢吟风一眼看过去, 竟也是那双黑眸夺人视线,凌厉非常。
“你在这等我。”楚欲是在问, 却已经自己肯定下来。
谢吟风先望向方才叫他的萧白舒, 像是仔细端详过,才应道:“已经是白云庄主了,好久不见。”
萧白舒当然记得他的模样,不然也不会觉得他的身形熟悉。
谢吟风山崖救他那一幕,在他壮志难酬,被迫斩断了江湖路的时候频频出现在脑海里,成了唯一的慰籍。
只是眼下再见, 他身随心动,自发走近楚欲身边。
“好久不见。”他也平平地应了一句。
谢吟风目光从萧白舒身上落在楚欲身上, 似乎并不好奇盗中仙怎么跟白云山庄的人在一处。
“你来过意难平。”他也问。
楚欲手腕上坠着昆山凉玉,指尖随意点点,敲击出脆响:“你在这守了不止这一次, 就只想问我有没有去过你家?”
“你们骑马走得急,那么大的阵仗, 被探子看到了,我才早一步过来。”谢吟风意有所指道:“赶路果然还是轻功好用,要不是你带着他,我还追不上你。”
“要不是我们同骑一匹马,怕跑死这匹上好的汗血宝马,也不会让你有机会早一个时辰在房顶上落雪乘凉。”楚欲不甘示弱地回过去。
说来也奇怪,他跟谢吟风之间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非要说结识,也确实打过几次照面,包括两年前在燕青山的底下。
没结过仇,也没什么恩怨,但今日见了,格外生出来一丝不同以往的感觉。
他从不会细细去想儿女情长,毕竟需要他思考的事情太多,萧白舒说他对谢吟风没有,他自然就信没有,嘴里没饶人是怎么回事他自己也不清楚。
“所以你承认去了意难平。”谢吟风没忘此行的目的。
萧白舒听到这三个字也一头雾水,看向楚欲,却发现一向敢作敢当,什么都说的楚欲,现在居然闭口不言。
“百步神章,也是你偷的。”谢吟风几乎是肯定下来,面上还紧紧盯着楚欲
这话萧白舒还记得在宁州他也问过楚欲,楚欲当初否认过,为了这么一句话,天寒地冻地跑过来,他不觉得是什么简单的事。
这本剑谱,跟洗髓移骨散的地位相当,别说是被偷了,先前就连在谁的手上都无人知晓。
“是不是你。”谢吟风加重了语气问。
楚欲长指一收,将凉玉酒壶握在手心里。
他原是受人之托,去探寻一番,没想到真的在,也就在意难平逗留了两日,找到机会盗走了百步神章。
如今谢吟风找上门来,他应当是早有准备,但谢吟风的脸上,明显有一丝期待泄露出来。
他不希望是自己偷走的,是为了段轻绝,还是因为别的,他一时分辨不出来。
“段轻绝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楚欲反问:“是你怀疑他,处置了他?”
“那是我和他的事!”谢吟风像被触了逆鳞,冷道:“他能做出来背叛组织的事情,就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楚欲稍加思索,笑道:“你是气他背叛了意难平,还是恨他背叛了你?”
谢吟风离近一步,双目深邃,沉下来盯着楚欲,一句句问道:“百步神章,是你还是他,还是你们串通好的?”
“我说了你不一定会信。”楚欲神色无惧,大大方方看着他凑近。
两人鼻尖都只隔了几寸之远,萧白舒看出来谢吟风原本是想动手,只不过忍了下来。
他为什么要对楚欲,忍下来?
谢吟风:“那是我的剑谱,我名正言顺拿到手的,本来就是我的。无论是你还是他,都没资格拿走。”
楚欲神情冻住,先前盗走剑谱的疑虑也被揭开。
这结果本来意料之中,可疑心归疑心,摊开来放在他面前又是另一码事了。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地上被谢吟风切碎的尸块,眉心微微蹙起,再回头时却没再像先前那样大大方方地迎上去。
“所以,你要像杀了他一样,杀了我吗?”楚欲淡淡开口。
萧白舒比他要震惊百倍,楚欲和谢吟风相识他不奇怪,但要让楚欲心甘情愿地自己说出这种话,他突然慌了。
也顾不上这两人之间那种异样的紧逼的,忽略旁人的气氛,硬生生插了一句进去:“又不是你拿的,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气氛突然被打断,楚欲分出心神去看他,说的却是:“萧庄主,你别太信我。”
“我不会告诉你是谁拿了剑谱,既然你说是你和段轻绝之间的事,那你就自己解决。”楚欲看了一眼谢吟风从衣袖中垂下来的手,上面还握着已经碎过尸,都没有沾上一滴血的短匕首。
“不过你要是想杀我,我可以一战。”他视线不移道。
“你不可以。”萧白舒说。
楚欲先是扬起唇角,才抬起头:“我是你的护卫,你不是我的,不就是打一架,萧庄主怎么比我还紧张。”
萧白舒被不会武功勒得死死的,只憋出来一句:“我不想你犯险!”
楚欲低低笑了一句:“你这样倒真像是我养的了。”
萧白舒:“什么?”
谢吟风听得清楚,口吻凉凉道:“养只狗都知道认主,养个人只会吃里扒外。”
“你这话,别当着我说,不管用,你得当着段轻绝说。”楚欲一把握了萧白舒手腕拉过来:“你要是不杀我,我们就先用饭了,明日还要上山。”
再一次坐回方才的饭桌上,躲在柜台下面的小二这才颤颤巍巍地探出头。
他在这山脚下,也见过不少慕名而来的江湖人,或是歇脚的过客,打打杀杀不是头一回见,但这么惨无人道地实属第一次。
蹲在柜台底下伸长了脖子往里间看,那个朽木先生早就没影了,地上的碎尸和血流,他隔了一间屋里都似乎能被这血腥味冲地作呕。
咽了好几遍才打着哆嗦站起来,却碍于楚欲和那个后来走进来这两尊大佛,根本不敢出去打扫拾掇。
楚欲侧目看到谢吟风还站在原地未走,头也没抬唤了一声:“小二,再添一副碗筷。”
萧白舒坐在他身边,对这局面十分不解,也没当场打破。
有身影靠近,在楚欲的对面入座,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
楚欲夹了最后几块牛肉全放在自己的碗里,抬目问:“够吗?”
谢吟风端坐着,深色的华袍衬的他像个从暗处走来的王,跟屋外的白雪完全相反,跟屋内温暖的火炉也格格不入。
“血腥味太重,吃不下。”他半天才张开口说了一句。
小二已经抖着手把新添的碗筷放在他面前:“客官,还,还要温酒的话随时吩咐,我这就去把里屋的人······尸,尸体······不是,呸!”
他直接扇了自己一巴掌,说话才利索起来:“我这就把里面收拾干净。您先凑合着。”
“再收拾两间上房出来。”
萧白舒正想给银子,被楚欲按下手:“方才给了那么多,他就偷着乐吧。”
“我看你出手很大方。”萧白舒愣道。
“萧庄主一个生意人,怎么不懂得持家呢。”楚欲松开手,口吻熟稔:“我那是大方,不是犯傻,明日起床叫个早饭,难道你还要再给一遍?”
萧白舒:“知道了。”
“你们不住在一起?”谢吟风突然问。
“他是给你叫的房间。”楚欲看他:“歇一晚再走吧,晚几日回去也不碍事。”
谢吟风重新打量了萧白舒:“你要带他上天山?”
楚欲:“他去采药,我会把他送下山。”
萧白舒忽然就听出来别的意思,楚欲这趟不止是为了采药,还有别的事要做。
这个楚欲连他都没有提过,就这样毫无顾虑地对谢吟风说了。
采药也是不能外泄的事,天山上的草药虽然多,但要自己来特意去采,有心人稍微动点心思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也看向谢吟风,此刻坐在一张桌子上,他才能从刚才楚欲和谢吟风那番狠厉肃杀的气场里脱离出来,静下心来思考。
因为坐在了侧面的位置,他看着谢吟风的侧脸轮廓,想起来带着他跳下山崖时,自己头脑浑沌,昏昏沉沉看到的侧脸。
那个轮廓,跟面前谢吟风的放在一起。
竟然分不清是不是因为自己心心念念的只有楚欲,居然觉得谢吟风的侧脸,同楚欲有那么几分相似。
他觉得自己是荒唐了。
知道自己现在想的是楚欲,也明白两年前救他的是谢吟风,这两人完全是两个气场,长得也并无相同,还有这种荒唐念头。
“剑谱,我帮不了你。”楚欲吃饱了,身体很快就要调整到休息的状态,以备接下来要上山的准备,神情也懒散起来。
“就算它本来就是你的,但你练不了百步神章。”
“我知道。”谢吟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楚欲沉吟一会儿:“别的我一个字也不会多说,你想知道就去问你想问的人。”
“段轻绝也练不了这剑谱。”谢吟风知道这事在楚欲这儿是得不到个结果了,不过也胜过无功而返,好歹知道自己身边的的确确出了个细作。
相比起来,刚才听的那场恩怨情仇,让他得到的消息更多。
他万万没想到,楚欲杀人的时候,用的竟然是片叶银针。
盗中仙的醒神香,竟然是粹在片叶银针上面······
谢吟风换言问:“刚才那个说书的,你觉得说的怎么样?”
“十多年前的江湖传闻,你觉得是真是假?”楚欲也抬眸看他。
谢吟风点点头:“你请我吃饭,你们下山的时候,要是我还在,我再请你喝酒。”
楚欲想也没想地追问一句:“去意难平喝酒?”
谢吟风身形一滞,认真想了想:“好。”
楚欲笑出声来:“你要请我去个专职暗杀的地方喝酒,那里面可是机关重重,全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高手,我怕进去就出不来了。”
谢吟风作为意难平的楼主,对这风评还算满意,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你来,我去门上接你。”谢吟风道:“你走,但凭随意。”
楚欲收敛起脸上笑意,他不知道谢吟风能不能看出来方才的话不过是调侃而已,并不是出于真心。
他一个能随意进出意难平的人,会害怕机关和杀手吗?
可谢吟风认认真真地回应他了,他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我此行有要事要办。如果我办完了事,就和你喝酒。”楚欲说完就站起来,也仰头喝光了杯子里剩下的酒。
拍了拍萧白舒的肩膀:“我先回房沐浴,你们既然好久不见,刚好叙叙旧。”
楚欲说的当然是玩笑话,萧白舒脸色一僵,再看向他上楼的背影,那话不过就是想让他别跟上来。
他能感觉到楚欲今日有些不同寻常,或许是自己第一次看见他杀人,虽然也没能看到他用的什么武器,楚欲并未出招。
杀人于无形,应当是让人胆寒的,他只觉得那一地的鲜血,跟楚欲不相衬。
踩在血泊外,那张脸一如往常谈笑,是自己见得太少了,这才是楚欲原本的模样吗?
“白云庄主想跟我叙旧?”谢吟风打断了他。
“没有。”萧白舒脱口而出,才意识到不太合礼仪。
“你跟楚欲,认识?”他左右犹豫才想出来一句差不多能出口的话。
谢吟风:“不熟。”
萧白舒:“不熟还请他喝酒?”
谢吟风起了点兴致,也道:“你怎么不问问他,不熟为什么还要请我吃饭。”
萧白舒原想说:“他就是随口一说”,细想过后才发现,楚欲不是随口一说,楚欲是真心实意叫他坐上桌子。
于是他抬起头,正对上谢吟风同样观察他的目光:“两年前,你在燕青山下送给我一块墨玉牌子,那时我不知道你是谁。”
“嗯。”谢吟风:“后悔当初帮我了?帮了个意难平的头目。”
萧白舒:“不后悔。你先带着我跳崖保全了性命,我帮你不过一报还一报,举手之劳。”
谢吟风听完眉梢微挑,却未作声。
他黑眸红唇,一身锦衣华袍也是玄色烫了暗红的纹路,此时眉眼轻轻一挑,就如同地狱里危险静谧的曼陀罗花海,被一阵微风拂动。
萧白舒见过楚欲这种绝色的样貌,也被他周身突然散发的气场惊了一下,不过仍旧面色冷静,肯定道:“但那时候,你告诉我,如果有什么事,尽管拿着这块牌子来找你,你定无所不应。”
谢吟风微微颔首:“自然。”
“今日我没带那块墨玉牌子,虽是被我磨损了,但我也找人修补过了。”萧白舒定定看着他:“我现在就有一事想问你,牌子我可以改日退给你。”
谢吟风:“你说。”
“我想知道,楚欲的事。”萧白舒道。
“什么事?”谢吟风也有些好奇。
“所有的。”萧白舒仅仅靠着自己那点直觉,就胸有成竹般发问:“你跟楚欲,不熟,我想知道这个不熟都有什么。”
谢吟风盯着他看了会儿,轻笑:“那你这个机会用不出去了。”
“白云庄主,果然重情义,我手下这么多的杀手,可以任你驱使一次,能为你做很多事,也能替你省下不少钱,至少你的项上人头,都出到三万两黄金了,白云山庄的财力,这点钱省省也不亏。”
萧白舒不怀疑有人会找意难平下单,拿他的命,毕竟他南下一路凶险,但三万两黄金,······光这一点就能剔除掉很多疑心的人,能拿出这么多钱的人,不多。
谢吟风看他的反应,明显也诧异到这笔钱的数量上,接着道:“可是你却拿这机会问一句与你无关的话,着实浪费。”
萧白舒:“跟楚欲有关,就算不得浪费。”
谢吟风:“你不想知道是谁出这笔钱杀你?问这个也不亏。”
“意难平的规矩,楼主自己可以破吗?”萧白舒说。
“当然不行,规矩在前,应你在后,意难平不插手江湖恩怨。”谢吟风理所应当。
萧白舒:“那你何必让我知道。”
谢吟风:“想看看你更想知道谁要杀你,还是更想知道楚欲的事。”
萧白舒早听说过这规矩,也确实没打算问,但谢吟风这副模样,换个人可能会好好气上一番,他碍于这是楚欲关系不明、不熟的人,不好得罪,也是救过自己的人,被罢了一道只是脸色冷下来。
“既然你两个都不能说,那这无所不应,不作数。”他回过去。
“我给你牌子,是你帮了我,我可以为你做一件事,你想拿它去追究已经发生过的事,于理不合。”
谢吟风说得好似十分正经,只是不要脸的程度也能让他想起来楚欲。
萧白舒只能应下来:“好吧。那但愿我没有能用上的一天。”
“你不杀别人,别人却想方设法的要你死,要你生不如死。”谢吟风意味不明:“到时候你会谢我的。”
萧白舒眉头蹙起,他似乎能察觉到谢吟风在提醒他什么,但一时间抓不到线索。
要他死,是有人想要他死,要他生不如死······是指,神剑宫的顾涵影吗?
但谢吟风不应该知道这些,还是说只是巧合,谢吟风怎么会这么肯定自己一定用得上意难平的人。
他不过是个白云山庄的生意人,身边还有楚欲这样武功深不可测的高手作伴同行,需要到什么样的地步,才会向谢吟风求助,让他动用意难平的众多杀手?
“如果有那一天,多谢。”
萧白舒还是平心而论道了谢,虽然还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谢吟风开了个头,的确让他也开始正视起来。
两人一时无话,萧白舒已经吃的差不多,也不需要喝酒,就只能干坐着。
谢吟风跟他完全相反,在他面前把他们点了的饭菜,都每一样尝了尝。楚欲叫的几坛酒,还有半坛没喝完,谢吟风也都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了,兴头上还招呼了小二,再来一坛。
萧白舒看他自己尽兴得很,也无需作陪,就只拿自己喝过的酒杯偶尔碰上一下。
直到小二重新上楼,将浴盆里的水一桶桶的从窗口往外倒,他才站起身离席。
“还需要什么尽管招呼,我先上楼了。”萧白舒摸不清他同楚欲的关系,还是留了话才走。
谢吟风一直在喝酒,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说话,直到他走上楼梯,谢吟风才出声。
“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
萧白舒转身朝下看,谢吟风神色低沉,抬起头双目仍旧凌厉。
“救你的人,不是我。”他说。
萧白舒瞳孔猛然放大,谢吟风回过头继续喝酒,拍了拍桌面。
“我不知道当初那个白云山庄还没当庄主的小孩儿这么重情义,记得这么清楚,不过你记错了,救你的人,不是我。
“那天,是我受伤了,找了处山洞想要调整内息,刚好看到你,就让你帮我运功,至于是谁带你从山崖跳下来的,我也不知道。
“我没那么好心,意难平不管江湖事,更不会自找麻烦。”
大概是因为喝多了酒,谢吟风每一句都解释的格外细致,耐心道足够让萧白舒回想起来,他彻底昏迷之前,带着他跳下山崖的那阵劲风。
不是谢吟风。
他记了两年的人,不是谢吟风。
那到底是谁?
那天出了魔教的人,就是兄长带领的手下,和青云观送别的两个小弟子,打起架来,魔教的人放了迷烟,谁都看不清谁。
谁会有那个闲工夫来管他,谁会有那么好的功夫来救他跳下千丈悬崖。
······
“萧白舒,你跟谢吟风在燕青山下做的事,就不无耻了?”
“成天-衣冠楚楚,还不是照样跟男人宽衣解带,搂搂抱抱。你对着我,除了说无耻、滚、卑鄙下流,还说过什么?”
只需要一点点火光,就能点燃他的记忆,第一次听到燕青山的旧事,被人提起来,是楚欲在林间救他。
甚至,在回了白云山庄,萧潇也跟楚欲提过这事,当时他们还说······
楚欲:“你两年前的旧事。其实也没什么稀罕的,跟我看到得差不多,不过就是萧庄主被人救了一道,然后心甘情愿替人借力运功罢了。
“她问我,当初救你的那个人是不是我。”
“这样。”萧白舒还不以为意地随口应和。
楚欲:“所以,萧庄主不想知道吗?”
萧白舒:“知道什么?”
楚欲:“不想知道,是不是我?”
萧白舒:“不用知道。我见过他的脸,那不是你。”
“嗯。”
楚欲走了几步,才声色平稳地回他:“那不是我。”
······
是什么准准地落在自己的心尖上。
瞬时一石激起千层浪。
萧白舒好像突然就明白了,楚欲当初在林间杀了一地的死士,一步步走过来救了他,被自己恶语相向时,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话。
他先前就算是轻浮,言辞下流,也不会扯过来旁的来中伤人的颜面。
也突然就知道了,为什么那天,楚欲明知道自己认定了是谢吟风救了他,还要多此一举地反问:“不想知道,是不是我?”
“萧庄主不想知道吗?”
这话在他心底反复回响了好几次。
他怎么会不想知道。
那是装点和慰籍了他枯燥年少的江湖梦。
原来他跟楚欲,居然······这么早就见过面了。
原来他们这么久,楚欲都记着这件事。
前几日还分外冷静地说他牵挂了谢吟风两年,说他凭什么说喜欢······
说:“你在这跟我谈情说爱,你的书案下面还放着你小心仔细着的那块墨玉,随身携带了快两年,都磨损了。”
说:“所以你凭什么说喜欢我呢,就凭你在我这消遣寂寞?”
他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恨楚欲。
一个是点亮他年少的梦,一个是同行一栽,处处护着他,为他以身犯险的人,居然都是同一个。
楚欲把真相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他都无需再去确认都知道是楚欲!
举手之劳、顺手相救、武功高强、气质不凡,那时除了楚欲还在场,还看见了,再没有别人了。
这个人把他从少年到如今都守护过,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就已经深深扎根了。
若是别人,是谢吟风,还是别的人,他都能看做是楚欲说过的,普通的举手之劳,他能划得一清二楚,只当是恩情,一报还一报。
但楚欲不一样,知道是他,从前那些惦念,都换了个意图,换了个念想。
可也是这个人,就能那么的心安理得看自己认错了人,看自己苦思不得解,爬上他的床榻来解释,以证心里的清白。
“白云庄主怎么了?”谢吟风看他迟迟未动,在楼下唤了一句。
打扫完浴桶的小二也从萧白舒的身边经过,侧着身子绕过他急急匆匆就下去了。
萧白舒想说点什么,发现自己连个责怪的借口都没有。
谢吟风从未说过救过他,是他自己昏迷醒来就看见谢吟风,误以为就是这个人,还还了人情为他运功。
不知道的时候,他不觉得可惜,也不认为有何不妥,他喜欢楚欲,跟两年前无关。
现在知道了,就不单单是可惜了。
怨恨、自责、内疚、不甘心······那种情绪都无法完全对得上号,可哪一种都有。
都在胸腔里满满当当地挤着,鼻尖也有些发酸。
他转身一步一步上楼,想走快些,又怕走快些,心里还未能理清那些心绪。
只要了两间房,楚欲没拒绝,默认了愿意同他住在一间。
这雪山脚下的客栈,今晚留宿只有他们三人,无需小二招呼,也很容易就能知道是那一间。
他走近门前,里面有轻微的响动,楚欲可能在整理床褥,一路奔波,他可能累了,想休息了。
萧白舒就静静地立在房门前,想把方才涌上心头的酸楚都压下去,一如往常地走进去。
因为楚欲累了,他想让楚欲休息,好好地睡上一觉。
可自己被揭开了真相,破落的,在心里零零碎碎的一块块过往,跟细小锋利的瓷片一样,在一寸寸往心里扎——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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