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自绝(捉虫)
裴玄霜几乎要疯!!
这个谢浔……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
他明明信誓旦旦地承诺过不会再纠缠她, 不会再逼她嫁入武安侯府!可是、可是他竟然将她掳了过来,强行给她穿上了嫁衣!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不知廉耻,出尔反尔, 道貌岸然,心黑手毒的人!
“谢浔!你忘了你在齐老夫人面前说过的话了?你这般言而无信,倒行逆施,就不怕遭天谴吗?”裴玄霜声嘶力竭地唾骂, 震得额前的金色流苏都在晃动。
“骂, 接着骂……”谢浔喉结滚动, 笑容恻恻地轻抚着裴玄霜冷艳动人的面庞,“本侯就喜欢听你骂人, 当真是悦耳的很, 稀罕的很。好霜儿, 你倒是接着骂啊。”
裴玄霜心头泛起一阵阵恶寒, 恨不得饮尽眼前之人的血!
面对裴玄霜不加掩饰地散发出来的恨意,谢浔受用的很,仿佛被她这般恨着恼着是一件多么令人陶醉的事情。他目光旖旎, 笑容阴鸷, 羽毛般轻柔地道:“敢用老夫人作筏子,谁给你的胆子?你又凭什么认为,只要搬出齐老夫人来辖制本侯,本侯就会妥协。”
他俯下身,双眸来来回回地在裴玄霜的面上巡睃:“好霜儿, 你还是不大了解本侯,本侯一向是一言九鼎, 说了要纳你为妾, 便一定要纳你为妾。无论你是逃到了天涯海角去, 还是嫁给了其他男人,本侯都会把你抓回来,让你做了本侯的妾。哪怕只有一天,哪怕只要一夜,你也必须认了这个身份,给本侯好好受着!”
裴玄霜颤栗不止。
她恍然间想起了发生在凌烟湖的一幕幕,那时,谢浔也是如此恣意霸道对她说,说好了要带她去游湖赏花,便一定要带她去游湖赏花,她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
那一湖红艳艳的荷花,她毕生难忘。
裴玄霜气的肝胆俱裂,谢浔却在笑,笑得勾魂摄魄。他潇洒地勾住裴玄霜的肩,将一身浓烈的酒香气渡到了她身上:“大喜的日子,你怎么还生气了?脸这样白,胭脂都染不红……”
继而微微一哂,又道:“你气本侯又将你抓了回来是不是?没办法,谁让本侯放不下你呢。其实呢……你想离开本侯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那得等到本侯腻了,烦了,想主动放手了,你才有命走。在此之前,你最好老实些,否则就是自讨苦吃。当然,你也可以继续耍你的小手段,本侯就当是解闷,陪着你玩玩……”
“谢浔!”裴玄霜咬牙切齿,迎着谢浔压迫阴翳的目光道,“你这卑鄙小人,你一定会下地狱的!”
谢浔一嗤,勾了她的下巴道:“还想骂什么?快些。”
裴玄霜便不再骂了,偏不听他的话。
谢浔等了许久也没能能来裴玄霜的怒骂,便松了她,转身端了一盏酒来。
“既然不骂了,便喝些酒润润嗓吧。”他将雕着鸳鸯戏水的金酒杯递到裴玄霜面前,“来,尝尝。”
裴玄霜一动也不能动,只得垂了眼,不去看谢浔。
谢浔笑笑,盯着那张如何也不肯对他一展笑颜的面庞目光忽然一凛,抬手擒住了对方的下颌。
他记得她会笑的,初初相识的时候,她对他笑过的。
即便那笑容很淡,云雾似的,手一挥就散了,可他还是记住了,死死地记在了心里。
“笑一个。”他强迫着她抬头,“大喜的日子,你该快乐些。”
裴玄霜面色惨白,与殷红的双唇和染了血的眸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的容貌因这份反差显得越发夺目起来,配以谢浔精心挑选的凤冠霞帔,美得叫人失魂。
他谢浔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能为她忍到此时,已是仁至义尽了。
“你喝不喝?”他笑容暧昧地解开了她的穴道,“你若不肯自己喝,本侯只能……”
“当啷!”
不待谢浔把话说完,裴玄霜已将他手中的酒杯掀翻在地。
谢浔一愣,垂了眸来看她,却见裴玄霜双手撑在喜榻上,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谢浔,你休想……”她声音轻颤地道。
谢浔面上的笑意层层散去。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浑身写满抗拒的裴玄霜看了一会儿,倏然起身,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一脚踏平被裴玄霜掀翻在地的金酒盏,端了凤头酒壶过来。
裴玄霜望着谢浔手中的酒壶,浑身不可遏制地发抖。
她强撑起酸麻的身体,逃跑,却被谢浔一把拽了回来,按在地上。
“还跑?外面都是本侯的人,你跑的了吗?”
“谢浔,你这个疯子!你放开我!”裴玄霜奋力拍打着谢浔。
谢浔由着裴玄霜打,扬起头,掀开壶盖灌了一口酒。
接着,他俯身而下,试图将酒水渡入裴玄霜的口中。
裴玄霜死死闭着嘴,左右躲闪,偏是不依。谢浔耐心追寻着她,纠缠着她,捏住她的下颌逼迫她张嘴,将浓烈的酒水送了进去。
那极致香烈的味道呛得裴玄霜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尚未能喘息均匀,谢浔又缠了上来,吻上她的唇。
裴玄霜失去理智,哭喊打闹,却也只是哭乱了衣裳,喊哑了嗓子。谢浔的脸近在咫尺,她拼尽全力也不能从他的魔爪下逃出半分,可是,她又凭什么要像一只断了翅的鸟儿一样任其欺辱掠夺!
她叫着,喊着,哭着,无意之间拔下了一支金钗,当即毫不犹豫地朝谢浔刺了过去。
不过是故技重施的伎俩而已,谢浔甚至都懒得躲。
眼看那金钗即将要刺入他的太阳穴,他倏地抬手攥住了裴玄霜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裴玄霜只觉得被谢浔用力拽了一下,紧接着移山倒海天旋地转,眼前重新恢复清明之时,她已被谢浔抱在怀里。
而那支精致无比的金钗,此时此刻就抵在她的颈上。
谢浔半跪在地,一手搂着裴玄霜,一手反拧着她的手腕,笑魇如魅。他盯着那双颤微颤着的含水褐眸,问:“你我的合卺酒,味道如何?”
裴玄霜褐瞳一缩。
她与谢浔不是夫妻!何来合卺酒!
他这么说,不过是想羞辱刺激她罢了。
“杀了我……”裴玄霜喁喁低语,“谢浔,你杀了我好了……”
谢浔笑得迷离:“你可以死,不过,要等度过了今晚的洞房花烛夜以后……”
说罢,他攥紧了裴玄霜拿着金钗的手,挑开喜服上的盘扣,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床榻。
织金绣珠的嫁衣翩然落地,红霞般盖在地上,远远望去,火红一片。
裴玄霜盯着那抹火红,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天亮之后,一切归为平静。
摆动了一夜的大红床帐温温柔柔地垂在喜榻四周,成就了一方温馨天地。
喜榻的一角,躺着气息奄奄的裴玄霜。她蜷缩着身体,面容惨白,双目殷红,长发濡湿,不知是落上了泪还是汗。身下的被褥皱皱巴巴,仿佛聚成了一张张狰狞的笑脸,肆无忌惮地嘲笑着她昨夜里的羞耻与不堪。
她累到极致,精神早已崩溃,却仍不敢闭上眼贪眠上半刻。因为,只要她一合上眼,谢浔那张张狂而不可一世的脸便会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张脸昨夜现出的狠厉,蛮横,阴鸷,杀气,淫念,贪欲,尽落在她眼中。她憎恶,却也着实惧怕,只能任由昨夜发生的一切像一枚烙印打入她的脑海之中,无法消灭。
她颤了颤长睫,却发现自己连泪都流不出了。
大红床帐忽地被人撩开,只穿着一条黛色亵裤的谢浔端着一碗茶水跨上榻来。
他长发松散,发丝飘扬,裸着上身赤着双足,很是有些放荡不羁的模样。壁垒分明的胸腹上血痕纵横,右手手臂上似乎也破了个口子。即便如此狼狈,他的眼睛里依然溢满了笑意,笑意之下那份藏也藏不住的餍足更是呼之欲出,足以见得他对昨晚的洞房花烛是多么的满意。
她如他想象的一般馨香可口,不……她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令他陶醉,还要令他欢喜。
“好霜儿,来,喝些茶吧。”他喑哑的嗓子里携了宠溺的笑意,“喝了茶,你好生睡一觉,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裴玄霜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默然不语。
谢浔望着裴玄霜红霞已退,苍白无比的小脸勾了勾唇,扯过被子,轻轻盖在了她仍在微微颤抖着的身体上。他知道,他昨晚放纵了些,与那些走马章台的狂徒没什么两样,可是……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他喜欢拥着她抱着她,任她哭任她叫,任她喊任她闹,便是狠狠抓了他咬了他,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他都不会生气,只觉得痛快。
当然……若她能如他一般食髓知味,他会更痛快。
这事似乎急不得,好在,他尚对她有些耐心。纵有一天没了耐心,他也有办法叫她臣服!
如此想着,谢浔不免又生出了几分念欲。
可她仍旧奄奄一息的,不如……罢了。
便暂且按下这个念头,殷勤地将茶碗送到了裴玄霜的嘴边。
“乖,喝点茶润润。”他缓缓靠近,在裴玄霜白巧的耳朵旁道,“昨晚嘶叫了一夜,嗓子势必哑了,若不及时润润,当心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他喃喃自语地说了许多,可无论他如何劝,裴玄霜就是不搭理他。
谢浔便有些恼怒,从小到大,他还没如此被人不当一回事过。
“裴玄霜,你又要跟我闹脾气了是不是?”他一把扳过裴玄霜的身子,目光猝不及防落在了双枯井一样的眼睛上。
谢浔便更加恼火了。
怎么,身子被他拿走后,她死了心了?绝了意了?觉得生无可恋,万念俱灰了是不是?
“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从我向你表明心意的那天起你就该明白,你的人,你的身子,早晚是我的。”谢浔淡淡地笑着,眼神里带着凉薄的怒意,“是你自己愚蠢,屡屡忤逆于我,前前后后惹出多少是非,折腾出多少花样。若非本侯喜欢你,你和你的那些朋友,早就一个个身首异处了。”
裴玄霜面无表情地看着谢浔,无言地控诉着他的种种恶行。
谢浔忽又笑了,目光拂过她剧烈抖动着的双瞳,软了嗓子哄着:“这一遭,你总是要挨过的……好霜儿,只要你肯将自己的全部身心交于本侯,本侯向你保证,一定会让你成为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裴玄霜干涸着的眸子里猛然漾起了两湾泪水。
她连拭泪的力气都没有,只一味目光涣散而冰冷地盯着谢浔,嘶哑道:“我不想看见你,你走。”
说完,闭上眼睛别过了脸去。
谢浔盯着裴玄霜闭起来的双目倒抽一口气:“走?走哪去?”他按住裴玄霜的肩,一边安抚地抚摸着,一边柔情蜜意地道,“这里是督府,是我们的家。你不是不愿意嫁到武安侯府吗?本侯便陪你在督府里住着,你觉得可好?”
裴玄霜嗡嗡作响的脑袋里猛然一震。
督府?提督府?
是啊……谢浔身兼数职,不仅是手握军政大权的武安侯,还是执掌京畿安危的九门提督。
他当着齐老夫人的面说不会让她再踏进武安侯府,原是在此处设着坎穽等着她!
“你好生卑鄙。”裴玄霜一字一顿,磨牙凿齿。
谢浔轻笑:“还有更卑鄙的,霜儿想见识一下吗?”
一壁说,一壁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裴玄霜的脸。
裴玄霜登时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儿怒叱:“你别碰我!”
她疾言遽色,不愿再与谢浔有任何接触。
温热的茶水在裴玄霜的尖叫声中溢了出来,撒了谢浔一身。谢浔沉了口气,撂了茶碗,倏地冷眼扫向她:“不碰?那可不行。”
他蛮横地将裴玄霜搂在怀里,与她哝哝细语:“本侯正在兴头上呢,恨不得时时刻刻与你黏在一起,你若不叫碰了,本侯岂非要难受死?再说了,经过昨夜,你浑身上下哪一处地方本侯没有碰过没有摸过,再亲密无间的事我们都做过许多次了,还怕碰一碰脸吗?”
裴玄霜死死闭着眼,奈何昨夜里的一些画面还是随着谢浔的声音浮现在她的脑海中,苦苦折磨着她。她悲愤交加,羞恼不堪,却奈何不了身侧之人半分!
此人阴险歹毒,卑鄙下流,厚颜无耻!她定是上辈子做尽了恶事,所以这辈子才遇上他,受尽羞辱折磨!
“怎么不说话?”见裴玄霜面上乍青乍白的不语,谢浔浪笑一声道,“莫非,霜儿也在回味着昨夜的滋味……”
“你!!”裴玄霜气的嘴角乱抖,指节都泛起了白。
见其如此,谢浔赶忙哄道:“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他轻轻拥住裴玄霜,像拥着稀世珍宝一样,既不敢拥的太紧弄疼了她,又不敢拥的太松失去了她。便小心试探着对方的底线,只盼能和她靠的再近一些。
“好霜儿,本侯是真心想待你好,真心想守护你一生一世,你能不能试着放下对本侯的成见,接受本侯。只要你敞开心扉,你会生活的很好的……”
裴玄霜僵着一张脸,只当听了一场笑话。
见她始终不假辞色,谢浔本就不多的耐性终于用尽。他轻轻拍了拍裴玄霜的肩头,道:“本侯好坏话都已说尽,你若一意孤行,非要继续和本侯犟着,本侯绝不拦你。本侯只当你在与本侯……玩情趣……”
裴玄霜看也不看谢浔,只留给他一道疏离冷漠的背影。
谢浔冷笑着点了点头:“很好。本侯也想看看,你如此柔软的身体里,到底藏着一副多硬的骨头,又能与本侯犟到什么时候!”
“来人,伺候裴姨娘梳洗!”
说罢,谢浔霍地起身,掀了床帐阔步而出。
裴玄霜昏昏沉沉地在榻上躺着,直至正午才在秋月的劝说下起了身,沐浴更衣。
秋月性格温和,人也机灵,不像冰兰那般毛躁,也不像玉兰那般沉闷,最大的缺点就是爱劝人。
从伺候裴玄霜沐浴起,她就在劝裴玄霜接受谢浔,直至换了衣服坐在梳妆前梳妆,依旧小心翼翼地劝着。不停地为裴玄霜分析利弊,计较得失,好似一位格外爱护裴玄霜的大姐姐一样。
裴玄霜全程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人虽坐在梳妆台前,心早就飞走了,可怕的是,裴玄霜也不知道自己的一颗心飞到哪里去了,寻不到,更唤不回来。
“主子,奴婢已经探查过了,如今这督府内就住着主子一个,只要主子将府中的下人围拢好了,届时上下一心,便是有新人进来主子也不用怕。再者,依奴婢所见,主子住到督府里来未必不是件幸事,侯府日后一定会有当家主母的,主子远在督府,便不用受主母的辖制,与主母各据一隅,井水不犯河水,如此,倒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秋月一面替裴玄霜挽发一面替她算计着后宅之事,殊不知自己的话一句也没落到裴玄霜耳朵里。
见裴玄霜始终神色淡淡的不说话,若有所思,秋月只当对方累着了,没什么精神,所以才不回应她。毕竟昨儿个夜里这厢闹腾的多狠,她们这些守夜婢女,都是听到了的……
不得不说,她家主子目前真是受宠,能跟着一位受宠的主子,是一个奴婢最大的指望。
便继续给裴玄霜出谋划策:“主子今日想要梳个什么发髻呢?是双鬟望仙髻,还是惊鹄髻,或是同心髻?簪子选哪几支呢?还有耳饰,衣裙……”
裴玄霜不闻耳边碎语,只出神地盯着窗外,右手无意识地摸上了妆奁匣上的玉蝉簪子,便拿在手里紧紧攥住。
挑簪子挑花了眼的秋月望着裴玄霜手中的玉蝉簪子一顿:“主子还要戴那支白玉玉蝉簪吗?可是……今日是主子的喜日子,合该打扮的喜气吉祥一些!”
她一壁说,一壁从锦盒内取出了一支穿着红宝石,赤金打造的玫瑰簪子,兴致勃勃地拿给裴玄霜看:“主子你瞧,这支红宝石玫瑰簪如何?”
说着一脸期待地看向了裴玄霜,却见对方仍旧怏怏的,盯着窗外无动于衷,只是手上攥着的玉蝉簪子不知何时刺进了掌心里,血水自指缝渗出,染红了蜜合色的中衣。
“主子,你流血了!”秋月吓了一跳,赶忙收好玫瑰簪,急道,“我去给主子拿止血药膏!”
被秋月的惊叫声一吓,裴玄霜飘飘荡荡的心总算归了位。
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掌心被玉簪刺破了。她望着那些血水,冷不丁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事,登时难过的坐也坐不住。
“主子,你怎么了?”
见裴玄霜盯着自己流着血的手不住发颤,秋月又惊又骇地道:“主子,您是否身子不适?用不用请侯爷过来?”
听得侯爷二字,本在簌簌颤抖着的裴玄霜浑身一僵,瞬间又一动不动了。
秋月吓青了脸,站在一边不知所措:“主子,你还好吗?”
还好吗?
裴玄霜,你还好吗?
若是没有遇到齐老夫人,没有遇到谢浔,她应该过的还好吧?每日侍弄花草,采摘草药,与孙家姐弟说说笑笑。偶尔需要出诊的时候,便背着药箱翻山越岭,通过浅薄的医术治病救人,结交好友,赚取银钱。
如今,一切都毁了,被谢浔毁了。
便是她再不愿意接受,再不愿意承认,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覆水难收。谢浔有钱有势,心肠又歹毒冷硬,只要他想,他还能对她做出更过分,更残忍的事。
她撑得过一时,却不知道会倒在未来的哪一天里。或许……就是明天。
裴玄霜越想越绝望,她苍然一笑,淡淡地道:“我没事……”说着目光一顿,猛然间想起了一件事,“药膏不必拿了,叫人熬一碗避子汤来。”
“避、避子汤?”秋月愕然。
“对,避子汤。”裴玄霜撑着梳妆台站起来,胡乱抓了张写满了不知什么内容的红纸,握着青雀头黛笔走龙蛇,飞速写下一张避子药方。
她将写好的方子交给秋月:“这是药方,命人抓了药材熬够时辰及时送过来。”
秋月接过药方,惴惴不安地道:“主子……这、这怕是不好吧?侯爷没说要……”
“你可以将此事告知谢浔,反正我也不打算瞒着他。”裴玄霜不耐烦地打断了秋月的话,“这是我的意思,你照做便可。”
秋月不敢多言,只得点头应下:“是,奴婢遵命。”
直至傍晚,裴玄霜都没能等来那碗避子汤。
避子汤未出现,谢浔倒是出现了。
他穿着一件绯色缎袍,内露出银色镂空祥云纹的镶边,腰系玉带,墨发少见地半散着,少了几分沉稳端肃,多了些少年人的潇洒不羁,越发显得玉树临风,俊美不凡。
一夜的春情将他滋养的不错,神采奕奕,眼底流光溢彩。再看裴玄霜,她披散着头发,赤着足,无精打采,白纱覆手,身上仅着一身蜜合色中衣,轻薄光滑的料子令中衣下的斑驳清晰可见。
两相对比,差异明显。
饶是有些心理准备,谢浔还是被如此颓废不堪的裴玄霜激了下。
原本的喜色荡然无存,狭长的眸子里渐渐拢上了乌云。
他就那么目色沉沉地盯着裴玄霜看了一会儿,然后一挥手,并人将晚膳摆了进来。
“听说你醒后没吃什么东西,便是茶水也没饮一口。怎么着?成亲头一天便想找本侯的不自在是不是?”
裴玄霜白了谢浔一眼,转身朝卧房走去。
“你给我站住!”谢浔一个箭步冲上去拽住裴玄霜的胳膊,抬起她覆着白纱的手道,“手是怎么回事?你想割腕自尽?”
裴玄霜微有讶异地扫了谢浔一眼,觉得对方莫名其妙又可笑:“割腕?谢浔,你也觉得自己太过欺人太甚,会逼得人自戕绝命是不是?”
谢浔额角一跳,不过窒了一瞬,便又恢复了先前不可一世的样子。
“是我多虑了,你心性坚定,百折不挠,岂会做出自戕这种没出息的事。”他和风细雨地笑了笑,亲昵地揽住裴玄霜,道,“你别生气,我本不愿和你争吵,只是听说了你不曾好好用膳休息的事,有些着急罢了。”
他将裴玄霜带到餐桌边,拉着她的手坐下:“我原想一整日都陪着你的,但你忽然间住到了督府来,上上下下都没有个准备,我总得出面操办操办,一来为你料理好一切,二来替你给下人们立立规矩,以防我不在的时候他们轻待了你。”
裴玄霜只当谢浔是第二个秋月,他说他的话,她走她的神。
谢浔忍着心中的不耐,微笑着面对裴玄霜的冷脸。
“霜儿,你饿了吧?我叫人从万鹤楼送来了一桌子好菜,你尝尝看有没有可口的,若没有便撤下去,再换一桌新的来。”
谢浔殷勤地为裴玄霜布菜,裴玄霜却连头都不抬,冷漠抗拒的样子叫一众下人提心吊胆。
在沛国,有几个人敢忤逆武安侯谢浔?别说一籍籍无名的医女了,便是当今皇上都要对其礼让三分。这位主简直是在……作死。
就在下人们以为这位刚嫁进九门提督府的裴姨娘要被谢侯爷狠狠教训一顿的时候,谢侯爷竟是默默舀了一碗汤,巴巴地奉在了裴姨娘的面前。
“霜儿,你若实在没胃口,便喝一碗汤吧。我瞧你这般精神不济,怏怏不乐,心里着实不舒服。”
“侯爷心里不舒服,我便要乖乖听话吗?”裴玄霜闭了闭眼,“侯爷若实在看不惯民女这副样子,想要民女喝汤吃饭,便叫人给民女灌下去好了。”
谢浔盯着油盐不进,半点颜面都不给他的裴玄霜,狠狠捏住了汤碗。
白玉薄壁的汤碗不堪其力,“砰”地一声裂成了无数碎片。碎片划破谢浔的手指,流了好些血出来,衬得谢浔的大手愈发的白。
他挥了挥染着血的手,命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下人退下,继而抓了块绢子随便擦了擦,重新给裴玄霜舀了一碗汤。
“那碗不好,你尝尝这碗。”他再一次将汤碗摆在裴玄霜的面前,露出一脸讨好温柔的微笑。
“谢浔,你这样有意思吗?”裴玄霜不厌其烦,抬起眸,凉凉看着谢浔,“比起给我盛汤,你现在更想杀了我吧?”
谢浔目光一沉,兀自忍耐了一会儿后,冷笑着摸了摸裴玄霜的脸道:“是。我的霜儿可真聪明。”
裴玄霜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别自欺欺人了,你是什么人,你心里清楚。”
谢浔讥诮一笑,捏住裴玄霜的下颌,令她扭回头来:“裴玄霜,你说,本侯是什么人?”
裴玄霜睨着谢浔不答话。
谢浔怒火中烧,手指轻轻重重地在裴玄霜的下巴上刮弄着。
“不愿意喝汤那就不喝,没什么大不了的。”须臾,他轻轻松开捏着裴玄霜下巴的手,拾了牙箸,夹了颗圆润金黄的点心放在了她的碗里。
“霜儿,咱们不闹了。来,尝尝这油果。”
裴玄霜闻言一愣,呆呆地怔了片刻后,低下头来看了看谢浔夹给她的点心。
见裴玄霜终于有了点反应,谢浔郁结着的五内总算舒服了些,他看了看那的油果,又瞧了瞧裴玄霜,只盼着那张冷冰冰的面庞上可以重现笑容。
说来可笑,他堂堂朝廷的一品军侯,平日里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现如今居然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一颗小小的点心上。
可那点心还是让他失望了。
因为,他没能从裴玄霜的面上看到丝毫的笑意。
“怎么了?”谢浔有些慌,“这不是你要的东西吗?”
裴玄霜默然。
不是。
真的不是。
虽然样子有些像,但裴玄霜断定,这不是师兄做给她的油果。
她挪开了目光,别过脸,再次陷入无休不止的沉思之中。谢浔盯着那张喜怒不露的侧脸几欲发狂,将另外几个盘子里的金色圆球一一夹到了裴玄霜的碗里。
“这个不是,那这个呢?这个是不是?京城所有被称作油果的东西本侯都给你找来了!雍州当地的美食,本侯也给你尽数搜罗来了,你就当真看也不看,尝也不尝吗?”
裴玄霜双耳嗡嗡,心烦意乱,她将堆满了“油果”的金碗推到一边,道:“收起你的虚情假意。谢浔,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谢浔望着裴玄霜的目光微颤。他轻哼一声,凉薄道:“不好意思,你想要的,正是本侯想夺的。所以,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裴玄霜恨极,猛地攥紧手,任尚未愈合的伤口鲜血横流。
谢浔邪佞一笑,理了理衣袖坐好,双眸在桌上扫视了一圈后选中了一道鸭片。
他用牙著夹了片鸭肉,便是要亲手喂裴玄霜用膳。
“试试这道踵神仙鸭吧,本侯听雍州籍的同僚说,雍州人最喜欢这道菜了,每逢佳节,必在桌上摆上一道踵神仙鸭。来,你尝尝这菜的口味正不正宗,是否带着你家乡的味道……”
裴玄霜心一横闭上了眼睛,实不想再看谢浔拙劣的表演。
谢浔的眼神沉了下来,嘴上却依旧哄着劝着:“好霜儿,你尝一口好不好,就尝一口……”
裴玄霜不为所动。
谢浔高高地举着筷子,直举得胳膊都麻了,才一点一点地放了下来。
“不愿吃饭,一心想喝那避子汤是不是?”
裴玄霜一震。
她睁开眼,斜睨着谢浔,却是不说话。
谢浔一脸邪笑,松手弃了牙著,一把将裴玄霜拽了起来。
“谢浔,你又要干什么?”被谢浔扯得东摇西晃的裴玄霜道。
谢浔周身暮气沉沉,不由分说拽着她走向卧房:“你既不愿意吃饭,咱们就去干一点别的事情!”
裴玄霜猛地瞪大双眼,越发奋力地挣扎起来。
“放手!谢浔!你这畜生!放手!”
谢浔偏不放手,即便裴玄霜在他身后踉踉跄跄,磕磕绊绊,依旧以最蛮横的方式将她拽进了卧房,推在了榻上。
“是你主动挑衅本侯的!便给本侯好好受着!”
大红床帐遮住了裴玄霜的眼,她什么都看不见了,连自己的心都看不见……
直至夜深人静,谢浔才结束了这场酷刑。
裴玄霜筋疲力尽,几乎气竭,迷茫昏聩,仿佛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噩梦。
她在梦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醒来之后,脸上仍旧是湿的。
她想要离开这座红色的牢笼,可身旁之人却死死禁锢着她,叫她一动也不能动。
“说,日后是否还要继续忤逆本侯,顶撞本侯?”谢浔环抱着裴玄霜,在她红润的耳侧轻轻喘息着。
这红色牢笼里的气味令人窒息,裴玄霜尽量躲避,却避之不及,她含着泪道:“畜生……”
谢浔一哂,经过刚才缠绵,他已经不生裴玄霜的气了,现在的他,只觉得浑身舒畅,通体痛快。
“骂,你接着骂……无论你骂得多难听,本侯都能安之如怡地受着。”谢浔在裴玄霜润湿的面颊上吻了吻,“来日方长,咱们且看,谁能熬得过谁。”
“畜生……”裴玄霜喃喃重复。
谢浔“哈哈”一笑,滑出潮湿的被子,直了直腰道:“别再让我听到些可笑愚蠢的事情。避子汤?放眼整个提督府,你看谁敢熬出一碗避子汤来给你喝。”
奄奄一息的裴玄霜忽然打了个觳觫。
谢浔不仅夺了她的清白!竟然还想让他怀他的孽种!
不可能!
绝不可能!
她挣扎着起身,抬起头,目眦欲裂地瞪着谢浔道:“我不会给你生孩子的!让我给你生孩子,我宁愿去死!”
谢浔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怒火再次翻腾上来
这个女人,似乎非常明白如何能轻而易举地惹怒他!
“不愿给本侯生孩子?那你愿意给谁生孩子?想给谁生孩子?”谢浔捏住裴玄霜的脸,阴狠地警告,“我告诉你,你若敢在此事上耍花样,我定不饶你!你是我的女人,给我生孩子,天经地义!”
“你别做梦了!我死也不会的!”裴玄霜用力甩开谢浔的手,伏在榻上道,“要你如意?绝无可能!”
谢浔长眸轻颤,望着裴玄霜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看来你是要执迷不悟了。”他点头笑笑,“好啊,你继续。本侯爽快的很,势必会奉陪到底。”
说完,乖戾嚣张地扫了裴玄霜一眼,头也不回地下了榻,背着身穿戴衣裳。
裴玄霜盯着那道修长的背影,目光凛了凛。
她受尽□□,莫不成还要怀那畜生的孽种?
她的反抗,不甘,挣扎,不会对他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相反的,还会让他感到万分痛快,让他得意了去!
那么,她又凭什么牺牲自己,让他如意?
“谢浔……”裴玄霜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掀开锦被下了榻,用尽周身的力气撞向了榻前黑漆描金的炕屏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待谢浔反应过来时,裴玄霜已经昏倒在地。
他的手仍保持着穿衣的动作,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衣衫不整倒在地上的裴玄霜,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明明听到她低低喊了她的名字,虽然带着浓浓的恨意,但既是她喊出来的,在他听来,便莫名多了些缱绻旖旎的味道。是以,他不动声色地等待着,且看她那张利嘴里还能吐出些什么令他剖心挖肝的话。
结果,她什么都没说,而是不管不顾地撞在了他身侧的炕屏上。
他竟然……真的自戕!
只因他强娶了她,强占了她,强迫了她!
只因他不许她喝避子汤,要她给她生孩子!
他嫁给了他,生一子傍身,有什么不对吗?她、她何至如此?
谢浔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久未发作的头疾呈翻江倒海之势汹涌而来。他忍着蚀骨灼心的剧痛,摇摇晃晃地来到裴玄霜近前,抖着手将她抱在了怀里。
“玄霜?玄霜!”
他摇晃着裴玄霜,希望那浅褐色的眼眸能睁开,能看她一眼。
可她的双眼却闭的那样沉,似永远也睁不开了似的。
谢浔脑中登时一片空白,他慌乱地擦拭着裴玄霜额上的血,想要起身,却发现双腿已经软的站不起来了!
恍惚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已经失去了裴玄霜,永永远远地失去了,再也夺不回来。
不……
她是他的!他不准她死!便是阎王来勾她的魂魄,他也要将她抢回来!
“来人!”谢浔一把抱起裴玄霜,声嘶力竭地大喊,“传府医,快!”
作者有话说:
第023章 挖心
伴随着一阵低低的哭泣声, 裴玄霜悠悠转转苏醒了过来。
睁开眼,眼前依旧是那道大红色的床帐,床帐上的金丝若隐若现, 洒落下朝霞般璀璨朦胧的光芒。
榻边,一身碧色交领襦裙的孙婉心正握着她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着,见她睁开了眼睛,抹了把泪问:“玄霜, 你醒了?”
裴玄霜呆呆地盯着哭肿了眼的孙婉心看了一会儿, 这才支起身子道:“婉心……”
孙婉心慌忙按住她的肩膀, 让她躺回在床上:“你别动,你别动……”她忍不住又落了两滴泪, “你受了伤, 不要动……”
裴玄霜这才回想起来, 她出了什么事。
仿佛是为了让她的回忆更清晰, 来的更快一些,她的额头密密匝匝传来一阵剧痛。她皱着眉痛吟了一声,下意识地便要去揉额头, 却被孙婉心紧紧抓住了手腕。
“玄霜, 别动……”她知道裴玄霜还懵着,便指了指自己的额头道,“你这里受伤了,千万不要乱抓乱动。”
裴玄霜半张着的手指缓缓蜷紧,抬起头, 看向了桌台上摆放着的铜镜。
虽然隔得有些遥远,她依旧看清铜镜中的自己面无血色, 形如枯槁, 一件绣着喜凤的绯色中衣松松垮垮地套在她单薄的身子上, 无言地提醒着她已经“嫁”给了谢浔,做了谢浔的妾室。
她的长发半散着,虽然松散,却被人梳理的整整齐齐,显然被下人好生服侍过。一条两指来宽的雪色帛巾横在她的额头,遮盖住了一块染了血的纱布。
裴玄霜冷笑了笑,收回目光往榻前看去,却发现那道坚硬华贵的黑漆描金炕屏已经不见了。
“玄霜,你还好吗?”见裴玄霜醒来之后一直东张西望的就是不说话,孙婉心心里直打鼓,“玄霜,你别不出声啊,你说说话,别吓我……”
孙婉心清脆悦耳的声音如山涧泉水一样,澄澈干净,荡涤过裴玄霜千疮百孔的心。她轻轻回握住她的手,笑笑:“婉心,我没事……”
孙婉心听罢,呜呜呜的又要哭了。
“玄霜……你怎么会弄成这样?我瞧着你瘦了许多,又满身是伤。那个谢浔是想将你活生生折磨死吗?”
裴玄霜现下完全听不得谢浔二字,每听一次,就像被人在心上剜了一刀。
“不提那人……”裴玄霜目光柔和地望着孙婉心,“婉心,你怎么来了?是谢……”
她心脏一缩猛地愣住,恼怒而又无奈地发现,无论她多么抵触那两个字,那两字都已经缠上了她的人生。
“是他把我找来的,是他……”孙婉心连连点头,三两下把事情说清了,“我正在家里收拾你的东西呢,那个蓝枫忽然就闯进来了,不由分说将我带到了督府。我还以为他要杀我,没想到,竟是谢……那人接我来看望你,我见了那人一面,他面色铁青,目光狰狞,真真如煞神一般……”
裴玄霜静静地听着,心下怒火丛生。
谢浔折磨她就罢了,居然还不肯放过她的朋友,连带着孙家一起折腾。
“那是个畜生。”她紧咬着贝齿,“彻头彻尾的畜生……”
孙婉心抹了把泪,同样义愤填膺地怒骂:“对,畜生,他们是一群畜生!”骂完神色一缓,紧紧抓住裴玄霜冰凉的手,劝慰,“玄霜,我知道你心里恨极了怒极了,可愤怒解决不了任何事情,恨意也只会让那些人越发得意了去!你要活着,好好的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些畜生还好端端的活在这个世上,作恶多端,咱们一生为善,凭什么死在他们的前面……”
裴玄霜闭了闭眼,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玄霜……”孙婉心一脸心疼,“玄霜,你别怕,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一起扛过去的,你切莫再动轻生的念头,因为……那人不值得你这样做!”
裴玄霜紧咬着牙根,缓缓掀开沉重的眼皮:“婉心,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真是恨啊,我恨极了!”
她盯着孙婉心的双眼,无比认真的道:“我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救下他祖母。”
孙婉心点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再后悔也来不及啊,玄霜,你要向前看。”
“向前看?”裴玄霜默了默,眼睛里忽然没了光。
“对,向前看!”孙婉心仍旧鼓励着裴玄霜,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湖蓝色的小荷包,“看,这是你从雍州带来的玉佩,你不是说,要拿着它去找雍州的家人吗?玄霜,你还有家,还有家人,便是为了他们,你也要活下去啊!”
裴玄霜褐瞳一颤,怔怔地接过荷包,将里面的玉佩取了出来。
玉佩触手生凉,却暖了裴玄霜的心。
那是一枚罕见的红色月形玉佩,颜色浓艳饱满像新鲜血液一样。她的师父告诉她,若有一天,她想要回六年前的记忆,便带着这块玉佩去找他。
她的记忆……她确实放不下。
“婉心,谢谢你把它带来见我。”裴玄霜捋了捋银色的系绳,将玉佩挂在了脖子上,“你放心,我不会再寻短见了。就像你说的,为了那样的人失去生命毫不值得,我要活着,我得活下去……”
“对!就是这个道理!”孙婉心站起来,一屁股坐在了裴玄霜身边,“这些日子以来,我没少打听武安侯的事。听说,朝野上下宫里宫外一大堆人恨他恨得牙痒痒,指不定哪一天就被对家干掉了!咱们就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裴玄霜默默点头,淡笑着拍了拍孙婉心的手:“好了,不说我了。婉心,你家里怎么样?”
孙婉心一顿,秀丽的面庞上莫名多了几分郁色:“玄霜,我家从玉峰山搬出来了。现如今住在东厢,说起来,倒是离你挺近的。”
“你们搬到了东厢?”裴玄霜道,“什么时候的事?是孙大叔要搬家的吗?”
孙猎户年纪渐长,早年间因为外出打猎没少受伤,积劳成疾,确实不适合继续住在山脚下。他们本就有搬到京城里来的想法,只是,想入京居住哪有那么简单。
裴玄霜前一阵也帮忙操办了此事,然而她一无权势,二无人脉,不过是白忙乎了一场而已。
“住到京城里来也挺好的。”见孙婉心心事重重的不说话,裴玄霜接着道,“京城繁华多姿,热闹富贵,且你们又住在东厢,或许,我们以后能常常见面的……”
孙婉心扁了扁嘴,嫌弃道:“京城再好我也不稀罕,在我眼里,哪儿也比不上玉蜂山。”
说着,竟是又红了眼眶。
裴玄霜蹙眉盯着孙婉心,虽然什么也没问,却用疑心忧虑的眼神表达了自己的困惑。孙婉心被裴玄霜盯得难受,便道:“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是武安侯派人将我们一家接到东厢来的,他还让云卓做了东厢的厢使!我弟那人你也知道,好高骛远的,人家让他当个厢使,他便将人家捧成了天王老子,天天侯爷长侯爷短的叫着!气得我没少打他!可我能怎么样呢?爹娘都听云卓这个儿子的,我想拦也拦不住啊……”
闻言,裴玄霜好不容易有了些光亮的眼底犹如一潭死水沉了下去。
谢浔,又是谢浔使的好手段……
“居然是这样……”她冷笑,“他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孙婉心一脸愤愤,长叹了口气道:“一想起这件事,我心里就别扭的不行!玄霜,是我们一家对不住你!”
裴玄霜摇摇头:“不,是我对不住你们,不是你们对不住我。三年前,若不是你们一家人收留了我,我早就曝尸荒野了,哪有命活到现在……谢浔拿你们一家的身家性命威胁我,他还真是……”
真是后面的话,裴玄霜咬了咬牙没说出来。
孙婉心瞧出裴玄霜心中的顾虑,忙换了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色,鼓励着对方道:“玄霜,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不必担忧我们。那谢浔再恶毒,也不至于滥杀无辜吧?”
“他会的。”裴玄霜不假思索,“他就是一条冷血毒蛇,只要他愿意,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都办的出。”
孙婉心面上灰了灰:“没、没事,咱们不怕他!”她鼓着劲道,“就像薄公子说的那样,天理轮回,报应不爽。谢浔恶贯满盈,必有他遭天谴的一天!”
“薄公子……”裴玄霜忽然间想起了同样备受谢浔迫害的薄文兴,“婉心,薄公子怎么样了?”
“他应该在薄府内养伤吧。”孙婉心柳眉一拧,“你那日被带走后,我亲眼看着他被人打断了腿。”
裴玄霜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都散了:“都怪我,都怪我……”
孙婉心伸手挽住裴玄霜的胳膊,一个劲地摇头否认:“不,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胡思乱想。”
裴玄霜正要回话,目光不经意间拂过了孙婉心露出来的一小段胳膊上,登时惊得坐直了身体。
她的胳膊上,赫然落着一道鞭痕。
“你这伤是什么回事?”她问。
孙婉心一愣,惊慌失措地将胳膊收了回来:“没什么,不小心摔到的。”
“这是鞭伤!你当我看不出吗?”裴玄霜一把拉住孙婉心,“婉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用鞭子抽了你?谁?”
孙婉心偏过脸,忍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回道:“是蓝枫,谢浔的贴身侍卫蓝枫!”
“是他?”裴玄霜道,“他为什么打你?”
孙婉心怒气冲冲:“他要打断薄公子的腿,我不许,他就抽了我一鞭子。”
“什么。”裴玄霜抖着手去摸孙婉心的衣裳,“他还打你哪了?他还打你哪了!”
“没有了。”孙婉心按住她的的手,安慰,“只有这一处,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裴玄霜愧疚地望着孙婉心,终是又红了眼。
“玄霜,你别这样,我真的没事的。”孙婉心摸了摸裴玄霜的脸,啐了一声道:“我虽挨了他一鞭子,却也从他手上咬下一块肉来,骂臭了他十八代祖宗,他都被我骂傻了。”
裴玄霜低着头,喃喃:“你也好,薄公子也好,都是为我所害,我对不住你们……”
“玄霜,我和薄公子都是讲情理的人,我们不会怪你的……”
孙婉心话音刚落,谢浔掀开珠帘走了进来。
两个姑娘齐齐变了脸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收起了表情,不再出声。
谢浔背着手,步伐沉沉地来到裴玄霜床前。
“有劳孙姑娘了,下去歇歇吧。”
他面色阴沉,语调微凉。虽是在与孙婉心说话,眼珠却一动不动地落在裴玄霜身上。
孙婉心盯着那张惊为天人却又叫人不寒而栗的脸,默默站了起来。
“玄霜,我走了。”她不舍担忧地望着裴玄霜,“你千万保重。”
裴玄霜冲着孙婉心莞尔一笑,轻轻点了下头。
谢浔盯着裴玄霜面上浮现出的笑意,感觉自己僵了整整一夜的心终于缓和了过来。
可惜,当孙婉心离开之后,那抹迷人的笑容便也随之消散了。
他五内郁结,烈火灼心,既想冲上去大声质问她怎敢如此放肆!当着她的面自戕轻生!又想把她从被子揪出来,关入牢狱,好生教训一顿。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在沛国,多少女人耍尽心机手段只为爬上他的床榻,只要他愿意,便可以对她们予取予夺!只有她!只有这个女人对他视而不见,满不在乎!即便他已经对她忍耐让步到了令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方,她仍旧不知好歹,不识抬举,不仅如此,她甚至还因为一碗避子汤寻死觅活!
他是不是太骄纵她了,所以才教她这般百无禁忌,任性妄为!
她刚刚……似乎还提到了薄文兴啊,提到薄文兴时,她的目光怎的就那般温和柔顺。
谢浔感觉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想要撕碎她,挖出她的心看看,看看那颗心是什么做的,怎的就这样硬!
第024章 赏花
春日燥热, 暖融融的卧房内,却散发着一丝莫名的寒意。
谢浔盯着沉默寡言的裴玄霜,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想了许多, 最终还是强按下了心头的火气,坐在了正对着窗格的紫檀藤心矮圈椅上。
新制的檀木圈椅华贵新亮,极有锐气,摸起来光滑细腻, 内里却冷硬的很, 倨傲不羁, 倒与那榻上之人的性情十分相似。
谢浔摩挲着圈椅的扶手,好一会儿才淡淡地开口:“醒了?”
裴玄霜目光涣散, 黯然无神, 虚飘飘地靠在床头, 无声无息, 好似一道幻影。
谢浔便有些恼怒,他乌眸攫紧,白玉扇骨般的大手上爬满青筋:“说话啊!你与孙婉心言笑晏晏, 对着本侯, 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吗?”
裴玄霜好似没听见谢浔的话一般,继续兀自发愣。
谢浔重重点了点头,面上露出几分自嘲的笑意:“好……裴玄霜,你硬气,本侯当真是小瞧了你。”
“你说完了吗?”裴玄霜面露不耐, “说完了请你出去。”
谢浔嗤笑:“你肯说话了?”他翘起二郎腿,“本侯还以为, 你要一辈子当锯了嘴的葫芦。”
裴玄霜闭了闭眼睛, 不再搭理谢浔。
谢浔面沉如水, 喜怒难辨。他目光幽幽地盯着裴玄霜看了一会儿,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否则,即便你不想死,本侯也会把你送上奈何桥……”
他威胁的明明白白,裴玄霜无视的请清清楚楚。
谢浔磨了磨牙,猛地站起身来,走向了裴玄霜。
察觉到谢浔的逼近,裴玄霜皱紧了眉,转过脸来看她。
谢浔在裴玄霜的榻前猛地刹住脚步,意味不明地将她打量了一番后,盯住了那条横贯额头的帛带。
帛带下的伤口有多深,他再清楚不过。好在她气虚乏力,即便拼尽了全身力气也只是撞破了皮肉而已,否则的话,这会子早去阎王殿报道了。
她那时……是真的想死。
一想到这里,谢浔的心就像在油锅里滚过似的难受。
“你想死?裴玄霜,本侯准许你死了吗?”
他抖抖衣袖扬起手来,一把捏住了裴玄霜尖翘的下巴,阴鸷而又暧昧地道:“裴玄霜,本侯待你不好吗?你为什么就一定要和本侯作对,惹得本侯不痛快?或许你是真的不愿意做本侯的女人,但本侯早就与你说过,这世上,从来没有本侯得不到的东西,只有本侯不想要的东西!”
说着,他一脸邪气地勾了下唇,笑容玩味地抚摸起了裴玄霜的面庞:“你且……好自为之吧。或许有一天,本侯会腻了你,或者看上了其他女人,到那时,你若还闹着要走,本侯兴许心一软就放过你了。在此之前,你应该学得聪明一点,只有哄好了本侯爷,你才有可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裴玄霜不置一词,猛地别过脸去,挣开了谢浔的手。
谢浔乌眸一觑,偏又擒住裴玄霜的下颌,命她抬头看他看,与他四目相对。
“本侯苦口婆心的说了这么多,你竟然还是这副冷冰冰的态度!你当真就不怕本侯弃了你,让别人把你当成烂泥一样践踏?”
闻言,裴玄霜冷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被践踏的还不够吗?”
她面色一凛,目光含恨,一字一顿,字字由心:“谢浔,你的废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听的。你我之间结怨已深,此生势必纠缠到底,不死不休。”
谢浔心魂俱是一震。
“结怨已深?不死不休?”他捏紧了裴玄霜的下颌,怒道,“裴玄霜,本侯做了什么你要与本侯不死不休?本侯是纳你为妾许你荣华富贵有错,还是赐予你可以仰仗的权势有错?你真该和孙婉心的弟弟学学,看看聪明人是怎么做的,而不是一味地在本侯面前犯蠢!”
说罢,他猛地撤开了手,惩罚似的将裴玄霜的脸甩了出去。
裴玄霜本就浑身无力,被谢浔这么用力一甩,整个人便飞了出去,狼狈地趴在榻上。
她只趴了一会儿,便在谢浔怒恨交加的目光中重新坐直了身体,冷笑地望着对方。
谢浔盯着那双映着自己影子的褐眸,只觉得毛骨悚然。
“你看着本侯做什么?”他攥紧适才甩过裴玄霜的手,“你屡屡冒犯本侯,合该得些教训。”
“谢浔,你以为我想看你吗?”裴玄霜幽幽道,“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你,因为,一看到你,我就觉得恶心!”
谢浔气得发抖:“你……”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便是要掐断那段始终直直梗着的脖子,手才伸了出去,目光便落在了那条雪白的帛带上,登时将手收了回去,面色铁青地后退了两步。
他盯着那张油盐不进的脸,恚道:“不就是一碗避子汤吗?本侯赏给你就是了!来人,把药给她端上来!”
话音刚落,立刻有下人送了蜜饯、点心和一碗汤药过来。
黑漆漆的汤药散发着白雾般的热气,氤氲了那张可恨的俏脸,谢浔咽了咽发干的喉咙,道:“这是药膳局制作的避子汤,寒性不似你写下的方子那么大,不会太伤身。待你日后想开了,想要孩子了,本侯再……”
不等谢浔把话说完,裴玄霜已然端起了避子汤,头一仰灌了下去。
汤药甚苦,裴玄霜呛得咳了一声,将汤碗扔在了地上。
瓷碗落地成片,将谢浔后面的话一并砸碎了。
“好,好得很……”他忍着心头的抽痛,冷笑着转身,“你这样的秉性,着实也不配怀本侯的孩子……”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徒留裴玄霜一人在绣着戏水鸳鸯图的榻上喘|息……——
自打裴玄霜当着谢浔的面喝下了那碗避子汤后,谢浔便没再碰过她。
不仅如此,谢浔还不怎么见她,半个月里不过到她这里来了两次,每次坐上一盏茶的功夫就走,来去匆匆,心事重重。
至于裴玄霜,她虽仍是无精打采,怏怏不乐的,但好歹用了饭食,喝了汤药,在秋月的精心照顾下一日好过一日。
转眼间,四月只剩个尾巴了。
这一日,在秋月好说歹说的一番劝道下,裴玄霜终于走出了琅月轩,在偌大的提督府里转了转。秋月早就将提督府摸透了的,她先是带着裴玄霜去了犹如漫步在山水之间的玉萃园;又去了奇石林立,飞瀑如练的青樾台;最后来到了百花盛开的倚香园,游湖赏花。
“主子,你瞧,那海棠开的多好啊。”秋月轻挽着裴玄霜,指着不远处的海棠树一脸兴奋地道,“奴婢听说,侯爷当初为了修葺督府,特意请来了川地的工匠,用的木料砖石都是顶好的,光是楠木、香檀、金箔就用了好些呢,修建的不比侯府差。”
裴玄霜意兴阑珊,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问:“二少爷平日里也住在提督府吗?”
秋月一愣:“二少爷?”
裴玄霜看了面有疑色的秋月一眼:“谢溶。”
秋月恍然大悟,笑了笑道:“回主子的话,二少爷不住督府的,他只是偶尔在督府帮着侯爷处理一些事情,大多数时间都在提督衙门和侯府里待着。”
裴玄霜点点头,随手摘下了一朵雪白雪白的小花。
那花花瓣半拢,一副将开未开的模样,散发出的香气甚是清香迷人。秋月连忙介绍:“主子,这是白玉兰。”
裴玄霜垂眸瞧着手中的玉兰花,沉吟了片刻后,摘下花瓣撒进了身后的湖水里。
刚刚踏入倚香园的谢浔猝不及防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悠悠碧水前,一身白衣的裴玄霜独倚石而坐,信手将一串雪白的花瓣撒入湖中。
清冷,绝美,俗尘不染。
谢浔呼吸一滞,蓦地停下了脚步。
他盯着那抹白影,心如擂鼓。
有多久没见到她了?一天?两天?还是三天?他故意冷落了她,想着让她清醒清醒,悔过悔过,可她哪里悔过了,每每他放下身段去找她,她都是冷冰冰的不理人,眼神中的不屑之意足以要他怒发冲冠!
他以为他的冷待会让她痛苦,可惜,从始至终,难受的只有他一个人!
此般想着,谢浔便迈出长腿,面有不善地走向了裴玄霜。
裴玄霜正低头看着湖水里游来游去的锦鲤,冷不防见水面上多出了两道影子,便抬起了头来,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们。
来扰她清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谢浔。
谢浔的身后,站着打断了薄文兴的腿,抽伤了孙婉心胳銥嬅膊的蓝枫。
裴玄霜目光来来回回地那二人面上扫了扫,敛眸别过脸去。
“今日怎么出来了?”谢浔只当自己看不到裴玄霜眼中的凉意,淡漠地问,“几日不见,身子可好些了?”
裴玄霜默不吭声。
周围的空气随着谢浔一点点沉了下来的面色而变得稀薄起来,秋月紧张地勾住手指,磕磕巴巴地道:“回、回侯爷的话,主子近日身子好了些,但太医说了,主子底子弱,需好生调养着……”
谢浔便细细地在裴玄霜的面上打量了打量:“既然身子弱,便别再湖边吹风了。”他朝她伸出手,“本侯送你回琅月轩。”
裴玄霜默默出神,看也没看谢浔伸来的手。
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当着两个下人的面。
谢浔心如火烧。
他收回手,强压着怒气道:“你又想怎样?”
“我想在这里坐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裴玄霜忽然扬起眸来,幽幽望着谢浔道,“和你们两个一起……”
作者有话说:
第025章 算账
谢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裴玄霜刚才说想在这里坐一会儿, 和他们两个……一起?
谁们两个?他和秋月?他和蓝枫?秋月和蓝枫?
他顿了一顿,盯着裴玄霜的脸看了一会儿道:“你刚刚说什么?你说你要……”
他话没说完,裴玄霜便将脸转了回去, 只留给他一道冷漠清丽的背影。
谢浔噎了噎,沉吟片刻后下令:“命人在此摆桌。”
“是。”秋月忙去传令,蓝枫见状拱手躬身,便是要退下。
“你站住。”裴玄霜冷冷地叫住蓝枫, “没让你走。”
蓝枫一愣, 便去看谢浔, 谢浔目光几沉,轻着嗓子道:“裴姨娘叫你留下, 你便留下吧。”
蓝枫一脸狐疑地应下:“奴才遵命。”
谢浔面有疑云地在蓝枫面上扫了几眼, 继而去看陷入沉默的裴玄霜, 只见她懒洋洋地倚坐在一块卧石上, 身子微微前倾,双臂枕于颌下,双眼定定, 眸色清清, 正是望着湖水里面的锦鲤发愣。
那些锦鲤是管家才放到湖里的,虽然活泼,但很认生,人一往旁边凑就吓跑了,沉入水底不出来。然而此时此刻, 那群怕人的锦鲤竟聚集在一起,争相露出水面, 既不四处躲闪, 也不沉入水中, 甚是反常。
谢浔拧了拧眉,缓步走到了裴玄霜身边,他一靠近,那些锦鲤立刻散开了。
然而没一会儿,那些散去的锦鲤又游了回来,密密麻麻地聚集在裴玄霜的一侧,不停地摇头弄尾。
裴玄霜静静地望着那群鱼,仿若觉察不到谢浔的存在。
谢浔却大惊失色。
他目光锋利地扫过那些五颜六色的锦鲤,忽地抬起头,去看空中飞过的喜鹊,栖在树梢上的麻雀,甚至连脚边爬过的蚂蚁都瞧了几眼。
裴玄霜的邪性本事,他可是见识过的。
她既指挥得了飞鸟,是否也能操纵鱼虫?
谢浔盯着裴玄霜那张冰冷疏离且难以捉摸的侧脸,心头泛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思忖间,下人已经架起了华盖,放好了桌椅,摆上了新鲜的瓜果点心与茶水。
谢浔面色幽沉地望住裴玄霜,柔声道:“玄霜,石头太凉,过来坐着说话吧。”
裴玄霜默了片刻,这才在秋月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坐在了谢浔对面。
他二人一人白衣胜雪,粉黛不施清丽无双,一人玄袍华贵,不怒自威玉质金相,只是静静地端坐于红木雕葡萄纹嵌理石圆桌的两侧,便是仪态万千,风韵无限,衬得一园子姹紫嫣红的娇花都没了颜色。
裴玄霜虽叫住了谢浔和蓝枫,此刻却是一言不发,见秋月端上了一碟子栗子酥,下意识地拿起来了一颗,左右看了看后轻轻咬了一口。
是她熟悉的味道,可惜没有孙婉心亲手所做的栗子酥香。
每年秋天栗子成熟的时候,孙婉心都会做栗子酥,每次做好了栗子酥,都是送到她屋里,让她先吃的。
裴玄霜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亲兄弟姐妹,如果有,她与他们之间的感情,大抵就像她与孙婉心一般吧。
如此想着,裴玄霜便又拿起一颗栗子酥吃了。
她这厢怅然若失地吃着栗子酥回忆旧事,谢浔这边却在心里打起了鼓,默默猜测着裴玄霜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不仅主动出言留下了他,还当着他的面吃了他命下人端上来的点心。
事出反常……必有妖。
谢浔若有所思地端起了茶盏,顿了片刻后将手中的茶盏递给裴玄霜,道:“栗子酥干噎,喝些茶顺顺吧。”
裴玄霜看也没看那茶盏,用帕子擦了擦手,目光朝前坐着。
谢浔吐了口浊气,自己儿把茶喝了。
裴玄霜熟视无睹,只面无表情地看着蓝枫道:“你佩着剑,是懂剑术的吧?”
蓝枫本就为裴玄霜莫名其妙留下自己而惴惴不安着,见她终于发难,双手一拱道:“是,奴才自幼习武,颇通剑术。”
裴玄霜点点头,便又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蓝枫便不敢轻举妄动,谢浔在一旁洞若观火,已然猜出自己的贴身侍卫只怕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裴医女,有趣的是,她似乎深谙拿捏人心之术,明明勾起了别人的好奇心,却又故弄玄虚语焉不详,叫人心中七上八下的好不消停。
谢浔暗自含笑,玄袖一挥命道:“裴姨娘对你的剑感兴趣,你便舞一套剑术来看看。”
“奴才领命。”蓝枫二话不说,拔|出佩剑施展了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
裴玄霜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谢浔侧头瞧着裴玄霜,却瞧不出那双清澈的褐眸里藏着什么情绪。她似乎在看蓝枫舞剑,又像是在看别处,若即若离,流云般飘忽难定。
他默默地盯着裴玄霜看了一会儿,转过脸来示意蓝枫停止舞剑。
蓝枫立刻收势,恭恭敬敬地朝着二人躬了躬身。
“不错。”谢浔赞道,“你的剑术越发精进了。”
夸完蓝枫,谢浔话音一转问裴玄霜:“你觉得如何?”
裴玄霜便目光定定地盯着蓝枫的脸看。蓝枫样貌俊俏,又是谢浔的贴身侍卫,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对象,一向㥋蒊是被人看惯了的,毫不畏惧他人的目光,然而眼下他却被裴玄霜那双清冷冷的眼睛盯得掌心出汗,心口发慌,尤其她的身边还坐着他的主子,谢浔。
“给我看看你的剑。”少倾,裴玄霜淡淡地道。
蓝枫皱了皱眉,又去看谢浔,谢浔挥了下手:“把剑拿给她看。”
无奈,蓝枫只得将佩剑交给了裴玄霜。
裴玄霜“噌”地抽出剑,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她看剑,谢浔看她。
剑身锋利银光流转,却不敌她眼中的三千寒星璀璨夺目。
谢浔盯着那双眸子正在出神,裴玄霜猝然之间伸出手,用剑刺伤了蓝枫的手臂。
蓝枫反应纵快,却不得不顾及裴玄霜的身份,犹疑之际先机已失,被裴玄霜狠狠在手臂上划出一道口子。
那伤口又深又长,好似一条染着血的鞭痕。
蓝枫按住伤口,惊异不定地后退三步,半跪在地。
谢浔长眸一觑,猛地转头瞪住了裴玄霜。
“你干什么?”他沉声道,“好端端的,你刺伤蓝枫做什么?”
裴玄霜扫了满脸忿色却不得不半跪在地向自己问罪的蓝枫,没事人似的道:“没什么,我就是想试试,这把剑好不好用。”
说完,她潇洒地挽了个剑花,剑身朝内剑柄朝外递给蓝枫道:“剑还你。”
蓝枫面上乍青乍白,抬头看了看不声不响的谢浔,不敢起身。
谢浔直勾勾地看着手握长剑,面若寒冰的裴玄霜,只觉得心头瘙痒的很,又憋闷的很,一时间当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只得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将她此刻的神貌印入脑中。
从前只当她是个清冷善良的医女,没想到她也有这般辣手无情的时候。
“蓝枫,你起身吧。”如此心猿意马地盯着裴玄霜看了许久后,谢浔道。
蓝枫这才站了起来,不声不响地立在了谢浔的身后。
蓝枫起身后,裴玄霜立刻带着秋月离开了,从始至终连个眼角余光都没落在谢浔身上。
谢浔盯着那抹比寒冰还冷的背影皮笑肉不笑地抿了口茶,对蓝枫道:“你怎么惹到她了?”
蓝枫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臂,道:“回主子的话,奴才平日里从不与裴姨娘来往,更没有得罪过她。”
谢浔闻言一哼,回过头来扫了蓝枫的手臂一眼道:“没得罪她刺你一剑做什么?”
蓝枫窒了一窒,停顿片刻后讪讪地道:“许是、许是奴婢打伤了孙婉心的缘故。”
“孙婉心?”谢浔惑道。
“是。”蓝枫点了下头,“凌烟湖赏花当日,奴才教训过那个孙婉心……”
“凌烟湖……”谢浔眼底忽地闪过一丝寒意,“你不是还在凌烟湖边打断了薄文兴的腿吗?如此说来,她也有可能是为了薄文兴找你出气。”
说罢此话,谢浔的心情忽然十分烦躁起来。
“奴才也不敢断定裴医女是在为谁出头……”蓝枫目光闪了闪,“不过,孙婉心的伤,也在右手臂上,与裴姨娘刺伤奴才的位置分毫不差……”
“是么?”谢浔笑笑,脸色瞬间又好了许多。他站起来,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口,“好了,你也别在这站着了,去找府医给你包扎包扎。另外告诉管家,把园子里的鱼鸟仙鹤什么的都弄走,除了厨房,督府内不准许出现任何活物,尤其是裴玄霜所居住的琅月轩,叫人一定给本侯看住了。
蓝枫一拱手:“是。”
谢浔屏左右,一个人踏进了琅月轩。
琅月轩中静悄悄的,除了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什么都听不到。谢浔信步走进卧房,一入门,便看到了珠帘身后那道婀娜的身影。
她盖着薄被侧躺在榻上,不知睡没睡着。
谢浔盯着那道倩影心头发涩,即便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睡着,依旧压低了声音问:“裴姨娘近日饮食如何,睡眠怎样?”
正在插花的秋月忙福了福身道:“回侯爷的话,主子先前总是睡不好,一晚上至多睡两个时辰,醒后就坐在床头看月亮,这两日睡得安稳了些,能一觉睡到天亮了。”
“坐在床头看月亮?”谢浔冷道,“她不好好睡觉,看月亮干什么?”
“奴、奴婢也不知道……”秋月嗫喏地道,“大概,大概是侯爷不在的缘故吧……”
谢浔心头一动,冷硬的眼神便又缓和下了几分。
他朝裴玄霜望了望,再问:“她胃口可好?”
秋月揣度着谢浔的心思,谨慎地说:“主子一向吃的少,受伤之后又在忌口,吃的就更少了……”
一听裴玄霜不怎么吃东西,谢浔的脸又耷拉了下来:“便是忌口,也该为了身子多吃一些,补养补养,万鹤楼日日送来的雍州菜不合她口味吧?”
秋月面露苦色,磕磕巴巴地道:“回、回侯爷的话,主子似乎不大喜欢吃雍州的菜肴,倒是胡饼啊,炙羊肉啊,鹿筋啊,吃的香一些。”
谢浔闻言一愣:“她爱吃这些东西?”
“奴婢瞧着……是这样的。”秋月小声地道。
谢浔沉吟片刻,挥挥手命秋月退下了。
他微敛神色,走向床榻。
榻上的裴玄霜一动不动,好似一尊雪白的玉雕,谢浔掀起衣摆坐在她身侧,嗓音低哑地道:“睡着了吗?”
便见那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好似被雀儿啄过的柳叶一样。
谢浔一哂,浅笑着盯着裴玄霜冷漠而迷人的睡颜看了一会儿,忽而伸出手,抓住了裴玄霜搭在腰上的胳膊。
那节莲藕似的胳膊一僵,紧接着长睫掀开,装睡的人儿醒了过来。
“就知道你在装睡。”谢浔手掌下移,顺着光滑细腻的玉臂滑了下去,自然而然地与裴玄霜十指相握,“既然还醒着,为什么不理我?”
裴玄霜垂着眼眸顿了片刻,猛地将眼闭上。
谢浔轻嗤一声,拧住裴玄霜的手腕,将她整个人翻了过来。
裴玄霜吃痛,转过身来瞪着谢浔:“你又想干什么?”
“终于肯说话了?”他逼近裴玄霜,直勾勾地凝视着那双幽冷的双眸,狞笑,“你划伤了我的的贴身侍卫,就这么一句话都不交代的睡觉去了?”
“你想怎样?”裴玄霜冷着脸,“那一剑,我本应刺向你。”
谢浔粲然一笑,不羁道:“刺向我?我若死了,临死前,定会下令让你给我陪葬。”
说着,谢浔猛然间将手伸到了被子里去。
裴玄霜扭着身子躲闪起来,边躲边骂:“谢浔!你无耻!”
谢浔占了些便宜便将手拿了出来,依旧攥着裴玄霜的手腕道:“说,你是为了孙婉心,还是为了薄文兴?想好了再回答!”
裴玄霜面染绯色,轻喘吁吁:“什么为了谁?谢浔,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明白我的意思。”谢浔惩罚似地捏紧了裴玄霜的手腕,在那段雪白上留下数道青红的印子,“说,到底是为了谁?”
裴玄霜愣了愣,蘧然之间反应过来了谢浔的意思。
她有些气愤,有些羞恼,瞪了谢浔好一会儿后才一脸肃色地道:“卑鄙小人……我谁都不为,我只为我自己。”
谢浔长眸微眯,扬手在她脸上拍了拍:“你最好没骗我。”
裴玄霜剜了他一眼。
谢浔在裴玄霜怒气横生的目光中饶有兴致地把玩起她的手,凉笑:“原来这双手不仅可以为人施针治病,还可以拿剑,更可以伤人。我的好霜儿,你还有多少好本事是本侯不知道的……”
裴玄霜秀眉紧蹙,用力挣开了谢浔的手。
见其反抗,谢浔也不气恼,他捻了捻手指嗅过指尖萦绕着的清香,凑到裴玄霜近前问:“你额头上的伤怎么样了?”
裴玄霜别着脸,根本不想理谢浔。
“你不说话,本侯便揭开你额上的纱布,亲自去看了。”
说罢,谢浔当真抬起了手,作势要去揭裴玄霜额上的纱布。
裴玄霜哪肯让谢浔碰自己,见他抬手的一瞬间便直起了身,避开对方怒斥:“谢浔,你有完没完?”
谢浔笑笑,伸向她额头的手旋即换了方向,一把拥住她的腰将她带至身前,低头吻了上去。
裴玄霜呜咽不止,奋力挣扎,死命在那薄而微凉的唇上一咬后推开了对方,扬手甩了个巴掌上去。
随着“啪”地一声脆响,衣衫不整的二人齐齐愣在了榻上。
裴玄霜双臂撑在榻上微颤,喘的上气不接下气。谢浔不可置信地盯着裴玄霜,眼底掀起惊涛骇浪。
他缓缓垂下乌眸,冷笑着用舌尖顶了顶裴玄霜狠狠扇过的地方,慢条斯理地拽松了衣襟。
“力气不小,看来你的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他带着一身煞气逼近裴玄霜,“既然好了,咱们便来算算账……”
作者有话说:
第026章 摘月
约莫两个时辰后, 谢浔一脸餍足地掀开床帐,赤着脚走到偏厅坐下,端了碗热茶润喉清嗓。
嘴巴里面, 仍旧是裴玄霜身上独有的清甜,幽香。
谢浔嘴角勾起一抹荡漾的微笑,扭过头,隔着晃晃荡荡的珠帘瞧了裴玄霜一眼。
虽然被床帐遮着身, 谢浔依旧看清了那抹玲珑有致, 婀娜柔软的身影, 她像云雾一样团在榻上,动也不动, 显然是累坏了。
谢浔同样累得不轻, 她反抗的那样很, 不仅骂他, 咬他,还敢扇他巴掌,若不是他玩了点花样辖制住了她, 只不定要闹到什么地步去。
她终究只是个弱女子而已, 即便爪牙再锋利,他也有办法让她使不出力气,将刺耳的怒骂化为婉转动人的哭声。
她哭得越狠,他越是酣畅淋漓,越是痛快!
谢浔噙着笑, 优雅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碗, 从腰间取出一块血红血红的月牙形玉佩来。
这玉佩是今日忽然出现在她脖子上的, 他亲吮她的时候嫌碍事, 便将它扯了下来,这一扯不要紧,那厢险些将他的手腕折断,若不是他腰峰有力,逼得她哭哭啼啼地松了手,他未必能拿下这块玉佩。
她不抢便罢了,他将它丢在一边完事,既然抢了,他定要夺过来好好瞧瞧,令她如此珍重的玉佩到底是个什么宝物。
便对着窗子将玉佩拿了起来,前前后后的瞧着。
瞧来瞧去,也没瞧出个所以然。
索性去问她好了。
他攥紧玉佩,闲庭信步地走到榻前,撩开床帐躺了上去。
榻上,裴玄霜半睁着濡湿的双目,躬身抱膝,有气无力地喘息着。
察觉到谢浔的气息,她立刻闭紧了双眸,身体像烫熟了的虾一样蜷缩得更紧。
对于裴玄霜的种种抗拒,谢浔早已习惯,并自欺欺人地将此当做一种情趣,一种欲拒还迎的调|情手段,他大手一挥将那柔软的人儿捞入怀中,轻轻压着她耳尖尖泛着红的耳朵问:“好霜儿,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裴玄霜微微红肿着的双唇不自觉地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绷紧,脖子梗直。
谢浔笑笑,在那温软的纤腰上一拧,亲昵地靠上了她白润的肩膀。
“好霜儿,你看,这是什么?”他挑着银链,将玉佩送到裴玄霜面前。
即便紧闭着眼睛,裴玄霜依旧感觉到有一抹寒冽的红光从眼前扫过。
她身子一抖,明知道谢浔是在捉弄她,仍旧伸出了手,想要去抓玉佩。结果她的手才软绵绵地抬了起来,谢浔便收起了玉佩,扬起手臂,将玉佩举到更高的地方。
“你想要?”谢浔逗她,“想要的话,便说些好听的来听听。”
裴玄霜瞪了那只高高举在半空中的手一眼,把头扭了过去。
谢浔慵懒轻浮地一笑,紧抱着裴玄霜不依不饶:“好霜儿,你想要吗?”
“要吗?”
裴玄霜气涌如山。
“瞧你,又不说话了。”谢浔扳过她的身子,轻轻地在她的耳朵上啄弄,“好霜儿,叫声相公,本侯命给你……”
裴玄霜忍无可忍地睁开双眼,从谢浔的怀里挣扎出来,便去要抢他手里的玉佩。
可惜她腿软腰虚的没有什么力气,不过是只奄奄一息的小猫咪而已,即便亮出了利爪,也对人造不成任何的伤害,更何况她要面对的人是朝廷的正一品军侯谢浔。
谢浔不过轻轻地用手在她腰上勾了一下便将她重新抱入了怀里,裴玄霜飞扑而下,如一只坠入山崖的白鹭般撞进谢浔的怀抱。
谢浔欢喜不已,忙将她抱得更紧了。
“学会投怀送抱了?”他轻佻地道,“你这身子是什么做的?怎么比云朵还轻比棉花还软,本侯只要一抱住你,便舒服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裴玄霜怒目切齿!
她再忍不下些谢浔的淫词浪语,张开被其蹂|躏的破皮红肿的双唇,发狠地咬了上去。
她用了十成的力,轻而易举地咬破了谢浔的脖子。
谢浔皱眉扬起头,眉峰紧凝地忍受着那尖牙带来的痛楚,随即垂下眼眸,满目宠溺地望着在他身上宣泄恨意的裴玄霜。
“用力……”她按住裴玄霜的头,将他抵在自己的肩上,“再用些力气,我受得住……”
裴玄霜哪里还有力气。
她不甘心地松了口,看着血水蜿蜒而下,在谢浔纤长凸出的锁骨上汇成一道暗红的河。
她盯着那些鲜血浑身发麻,不甘地抬起头,含恨瞪住谢浔。
谢浔低头瞧着裴玄霜嘴角上的那抹殷红,心头腾起窜起一股火来。
如此绮丽妖艳,勾得人想要放肆掠夺。
他再难忍耐,一把将裴玄霜拽入被衾……
流云聚散分合,随着消逝的春风归于平静。
红帐严遮的龙凤榻上荼蘼地凌乱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透过缝隙洒进来的阳光温柔地笼罩在鸳鸯喜被上,一切都柔情得恰到好处。
谢浔微眯着狭长的双眸喘息了一会儿,翻过身将仍在颤抖的裴玄霜抱入怀中,将玉佩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修长冷白的手指拂过那细细的银链,最后在殷红的玉片上一勾,轻声轻气地道:“好霜儿,玉佩还给你了,便不生气了吧。”
裴玄霜一动不动,连轻盈纤长的睫毛都不颤一下,仿佛已经死去。
谢浔望着她双拳紧攥,两股战战的样子轻笑:“这是孙婉心送给你的吗?瞧你紧张的,命都快没了还要跟我抢……”
“滚出去!”裴玄霜哑着嗓子怒喝,“出去!”
猫儿发怒,尚又几分余威,谢浔按捺不下想要调戏对方的心,凑至近前呢喃:“本侯早已出来了,霜儿没察觉到吗?”
裴玄霜一愣,猛地睁开眼睛,气得脸白气颤。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别生气。”谢浔在她湿漉漉的额上一吻,“本侯这就滚出去,这就滚……”
说罢,谢浔带着一脸满足的微笑下了榻,唤人进来伺候。
不多时,下人们端着水盆、锦帕、脂膏、香露鱼贯而入,路过谢浔的时候个个不敢抬头,眼珠子都不敢往他身上飘一下。
紫铜如意六角香炉里香烟袅袅,谢浔深吸一口气,随手抓了块罗帕按在了裴玄霜咬过的地方。
冷血狠心的东西,咬的可真狠!
他喝了半碗热气腾腾的参汤,盯着端着水盆候在榻外的婢女道:“让她多睡一会儿,不许打扰。”
下人道了声“是”,低着头侍立在旁。
谢浔盯着床帐后的清瘦身影看了一会儿,穿上衣服道:“最近衙门里有些事,我恐抽不开身,不能来琅月轩陪你。等忙完了这两天,我带你去京中好玩的地方转转,免得你在府中憋坏了身子。”
他话音刚落,便见一只玉手掀开了床帐,对着侍候在外的秋月说了些什么。
谢浔敛起眸,且盯着那只手看。
不多时,玉手一松收了回去,秋月俯身将床帐整理好,猫着腰走出卧房。
“站住。”谢浔冷声叫住秋月,“裴姨娘跟你说什么呢?”
秋月双手叠放于腹前,有些紧张地道:“回侯爷的话,裴姨娘要、要避子汤。”
闻言,谢浔的脸色遽然之间由晴空万里变得雪虐风饕:“她要什么……避子汤?”
“是。”秋月埋头于胸前,声如蚊讷。
谢浔凶厉地攥紧手边的青瓷汤碗,抬眼看向裴玄霜。
即便隔着一道厚重的床帐,谢浔也能猜得出,那张寒霜玉雪的面容上现下流露出的是怎样的神色。
憎恨,不屑,抗拒。
他气得牙痒,摔了汤碗,沉着一张脸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拿了过来,端给她喝!”
说罢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疾风骤雨般走向床榻。
端着盥具侍候在旁的下人慌忙避让开来,大气都不敢出,谢浔旁若无人地掀开床帐,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他冷冷地盯着那双眼,如鲠在喉,吐不出一个字。
“好,你好的很……”
俄顷,他阴沉沉道:“你最好都喝了,一滴不剩!”——
在谢浔手底下办事的官员们最近很是提心吊胆。
也不知哪个天杀的惹恼了他们的上峰大人,使得整座九门提督衙门时时刻刻被阴云笼罩着,官员们个个战战兢兢,办事谨小慎微一丝不苟,生怕稍有差池引得上峰大人动怒,进而扯动天雷劈在自己身上。
“区区几个亡命之徒而已,都与他们交手了多少回了!怎的就让他们一次又一次的逃了!难道你们这些精挑细选上来的武官一个个都是废物不成!”
动了雷霆之怒的谢侯爷端坐于雕玄武兽太师椅上,仅仅动了动嘴皮子而已,便将一众身着乌金袴褶,腰挎长刀,威风赫赫的武将吓得噤若寒蝉。
步兵统领左翼总兵汪淮上前一拱手道:“侯爷息怒。侯爷有所不知,那几名反贼虽无三头六臂,却极为阴险狡诈,且同伙众多。属下屡次将其围困,关键时刻,总有武林高手从天而降,杀我等一个措手不及,将人救走。”
“武林高手……”谢浔冷笑,“你是想用这区区四个字打发了本侯吗?”
汪淮一栗:“下官不敢。”
“都下去吧。”沉吟片刻后,谢浔不耐地道,“再有下次,你们便不用在衙门里做事了。”
官员们连声应是,低着头退了出去。
“逆贼一日不除,吾主寝食难安,”谢浔揉了揉眼角,惫声问道,“李沛衍的那个小儿子呢?还在天井里关押着吗?”
厅堂之中只余谢浔的两名心腹蓝枫和言琢。
闻言,蓝枫上前两步压着声音低报:“回主子的话,不错,李沛衍之子李庆舒现仍关押在天井之中。”
谢浔乌眸沉沉地思索了片刻,神情忽地变得肃杀起来。
六年前,他豁出性命力保七皇子李沛昭登基,假借君令斩杀了二皇子李沛衍和四皇子李沛芾,自此变成了二皇子与四皇子一党的眼中钉肉中刺,李沛芾本就是个草包,翼下官员被他杀的杀贬的贬,清除的干干干净净,偏是那老奸巨猾的李沛衍,不知从哪里纠集来一股江湖势力,对他动辄暗杀伏击,四处作乱,搞得他力倦神疲,心烦意乱。
“秘密将他押入京城,本侯要见他,还有……”谢浔顿了顿,道,“放出消息,就说李沛衍之子李庆舒尚在人世,藏身于京城之中。”
“奴才遵命。”蓝枫冲着谢浔一拱手,匆匆退下。
谢浔闭上眼睛,靠着椅背陷入沉思。
“侯爷乏累了,不如到后堂歇歇吧。”言琢起身走到谢浔身旁,殷勤地道。
“本侯睡不着。”谢浔摆摆手睁开了双目,狞道,“不将这帮逆贼捉住,别说皇上了,便是本侯也寝食难安。”
“狡兔三窟,又得暗助,一时抓不到也是有的。”言琢道,“只是下官有些不明白,好端端的,侯爷为何让人将李庆舒押入京城呢?此举是否会给侯爷招惹来麻烦?”
谢浔闻言一笑:“怕什么?本侯的麻烦多了去了,还怕这一桩吗?”他直了直身,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玉佩把玩着,“本侯总觉得这事透着蹊跷,既然断定不出其中的缘由,不如撒些饵料出去,看看有没有笨鱼上钩。”
言琢啧啧一叹,附和道:“下官也觉得这件事有些古怪,究竟是什么样的武林门派有这样的好本事,潜藏于京城多年而不被京兆府和步兵统领衙门发现,随时随地出现在逆贼身边,助他们逃出生天。”
说着迈步上前,压低了声音在谢浔耳边道:“侯爷觉得,是谁在背后搅弄风云?”
谢浔微微一哂:“自然是欲将本侯杀之而后快的人。”
言琢闻言一惊,登时吓了个脸青,他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侯爷莫怕,侯爷得天独厚,无论遇见什么困境,皆能逢凶化吉。”
谢浔哈哈大笑,掀眸瞧了小心翼翼的言琢一眼,恣意地道:“本侯没什么好怕的,自从本侯亲眼看着父帅遭万箭穿心战死沙场,这世上,就再没什么教本侯害怕的了。”
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佩,好似在触摸爱人的皮肤一样:“本侯想要的,想做的,谁也别想拦着……”
言琢顺着谢浔的目光瞧了瞧他手中粉嫩晶莹的如意玉佩,继而转过头,谄笑着道:“侯爷,您近日来心情不佳,只怕不止为了逆贼的事吧?”
谢浔把玩玉佩的手一顿,乜眼看向言琢:“你看出来了?”
言琢眯着眼端了端手:“侯爷,您这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呐。”
谢浔抿了下唇,转过眼去,继续摩挲着手中的玉佩。
这玉佩是他从皇上那里要来的,皇上似乎留着想赏给某位嫔妃,但他瞧着这粉盈盈的玉佩着实好看,与他房里那位冷冰冰的妾室甚为相配,便张口要了来,想着做成坠子或簪子送给她。
然而一想到她对他的态度,他便恨不得立刻将手中的玉佩捏成齑粉,逆风扬了出去。
一旁的言大人端详着谢浔面上变化多端的表情,便知无所不能的谢侯爷定是遇上了十分棘手的事。
“下官斗胆问一句,究竟是何人有这么大的胆子,引得侯爷大动肝火。”言琢恭恭敬敬地道。
谢浔冷哼一声沉了面色:“一个不知天高地厚,不识抬举的混账东西。”
言琢眨眨眼睛,正色道:“臣以为,想要笼络一人,先以重利诱之,再以性命挟之,于男子而供色,于女子而献财。只要巧妙利用这几点,几乎没有拿不下的人。”
“你说的这些,本侯早都试过了。”谢浔郁郁地道,“那块硬骨头一不爱财,二不怕死,纵然本侯手里面有些筹码,亦不知能牵制她到几时。”
“那便是她不开窍了。”言琢深有体会地道,“这种人下官也不是没见过,不过自视过高而已,断其筋骨不可取,对付他们,要攻心。”
“攻心?”谢浔目光玩味地盯住言琢,“你又有好主意了?”
“在侯爷面前,下官哪有什么好主意。”言琢陪着笑道,“不过下官前两日刚刚驯服了两个侍妾,如今乖巧的很,任下官予取予夺,侯爷若信得过下官,可以试试下官的办法……”
谢浔目光幽幽地盯着言琢看了一会儿,摇头拒绝。
“她和你豢养的那些婢子小倌不同,她……是块顽石。”
说着站起身,举起手中的芙蓉石潋滟一笑:“不过就算她是一块顽石又怎样,她便是天上的月亮。本侯也要把她拽下来,拘在本侯身旁!”——
裴玄霜觉得近日督府中有些奇怪。
先是甚少有麻雀黄鹂飞进她的院子里鸣叫,再是见不到玉萃园中的仙鹤孔雀,昨日更是连倚香园春湖之中的锦鲤都看不见了。
她先是不解,后为困惑,再后来恍然大悟,明白了此事的缘由。
定是那谢浔怕她又用飞鸟传信,且杯弓蛇影到了忌惮所有动物的地步,此人真是心思缜密又可笑,同样的手段,她怎么可能用两次。
只是,虽不屑再用此计自取其辱,却也着实没想出更好的办法逃出他的魔掌。
她看似自由,却时时刻刻处在下人侍卫的监视之中,她敢断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定还有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她。
她插翅难逃,却也非逃不可!否则,她大可不必再活着!
转眼午时已到,下人送了膳食过来,请裴玄霜用膳。
一入膳厅,裴玄霜便瞧出了不对劲来,且不说用膳的桌子比平日大了一倍不止,每日定会出现的雍州菜肴统统不见,换上了炙羊、炙牛等物,单是那对龙凤金碗、鸳鸯酒壶、还有那两双雪白的牙著便足以让她惊怒不已。
“我一人用膳,为何备下两幅碗筷?”她冷脸站在桌前问。
下人敛袖福身,正要回话,谢浔抬脚走了进来。
“因为本侯回来了,要陪霜儿一起用膳,是以下人需备下两幅碗筷。”
裴玄霜浑身一凛,转过身瞪住谢浔。
谢浔已是背着手走到了裴玄霜面前,他穿着藏蓝色织麒麟妆花缎补子官服,玉冠束发,显然刚从衙门里回来,尚未更换常服便急匆匆赶来见裴玄霜了。
裴玄霜盯着那张棱角分明,咄咄逼人的面庞,顿时翻肠搅肚。
她什么也不说,侧身绕过谢浔,便是要离开。谢浔早有准备地将裴玄霜拽进怀里,溺笑着问:“饭还没吃呢?你想往哪去啊?”
裴玄霜双手抵在谢浔的心口,奋力地向外推,奈何谢浔像座山一下,任她如何施力也推不动。无奈,她只得垂下双手别过脸道:“放开我,我要回去。”
“回去?回哪去?卧房吗?”谢浔趁着裴玄霜垂手的间隙用力将她往怀中一带,将他二人中间仅剩的一点距离也抹去了,他抱着怀中的柔软,嗅着那久违的幽香,只觉得身心舒畅,连日来的烦闷因这个拥抱而消散不少。
裴玄霜却是恼羞成怒。
她抬手扯住谢浔的袖子,不住地往外拉:“你放开我!”她仰起脸道,“有你在,我吃不下饭。”
“是吗?”谢浔低头望她,眼睛里淌满了浓情蜜意,“可本侯却觉得霜儿秀色可餐,与你同桌共饮,定是一件很愉悦的事。”
言罢,谢浔不由分说拉着裴玄霜在圆凳上坐下,敛着眸下令:“都出去,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香气四溢的膳厅内,只余下谢浔和裴玄霜两个人。
裴玄霜冷着脸按着谢浔紧攥着自己手腕的手,试图挣开他的束缚离开此处,谢浔面不改色,一手攥着裴玄霜,一手轻揽住她的肩膀,低哑地问,“我又哪里得罪你了?你干嘛一见了我就跑,好似我能一口吃了你似的。”
谢浔的声音凉薄而慵懒,漫不经心的,如清风拂海,甚是撩人心弦。可那极具魅惑的声音落在裴玄霜的耳里则如魔音灌耳,蚀骨灼心阴森寒栗,似无数毒蛇在心头蜿蜒而过。
“谢浔,你当真是我见过的最厚颜无耻的人。”她眼里闪着寒冰,一字一顿地骂道。
谢浔笑笑,抬起手,在裴玄霜的下巴轻轻一勾:“多谢夸赞。”继而挑了挑眉,轻佻而又深情款款地问,“我这个厚颜无耻卑鄙下流的人极想问裴医女一句,数日不见,你可想我?”
第027章 温暖
裴玄霜一脸不可置信地瞪了谢浔一会儿, 用力挣开了对方的手。
“别碰我!”
她动作幅度极大,抽手时半个巴掌都甩在了谢浔的脸上,谢浔偏头微微躲过, 一手支在椅背,一手搭在桌头,似笑非笑地打量起裴玄霜。
数日不见,她的面气色似乎好了许多, 人不再那么苍白虚弱, 眼睛里也有了光芒, 即便那光扫向自己时依旧是冷冰冰冒着寒气,但他依旧很欢喜。
她没有再筹划着逃跑, 没有再绝食轻生, 没有再瞎折腾耍花样。相信用不了多久, 她就会真正地臣服于他, 做他的宠妾。
这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他不急,他可以等, 可以慢慢熬她。
“看来霜儿是不想本侯了。”谢浔恋恋不舍地收回注视着裴玄霜的目光, 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可本侯却想霜儿想的紧,日日想,时时想,午夜难眠的时候, 更想。”
裴玄霜秀眉紧蹙,拧着劲将手从谢浔的手掌里抽了出来。
谢浔见怪不怪, 习以为常。他怡然一笑, 夹了些炙羊肉放在了裴玄霜的碗里。
“听下人们说, 你很喜欢吃这道炙羊肉。”谢浔将牙著递给裴玄霜,道,“我说你怎么对万鹤楼送来的雍州菜丝毫不感兴趣,原来,我的好霜儿喜欢吃羊肉,说来也是有趣,你一个雍州人,为何不喜欢吃鸡鸭海鲜,而是喜欢吃膻气这么重的东西……”
裴玄霜垂着眼盯着门外,双目空泛,不喜不悲,好似入了定的僧人一般。
谢浔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裴玄霜的回应,便撂了筷子,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锦盒。
他打开锦盒,取出里面未经雕琢的芙蓉石,放在裴玄霜面前道:“这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小玩意,你看看喜欢吗?”
纵然那块粉润剔透的芙蓉石近在眼前,裴玄霜依旧看也没看一眼。
谢浔便从后面抱住裴玄霜,长臂从她肩上伸了过来,托着芙蓉石让她看:“我知道你不喜欢什么奇珍异宝金银玉器,但这块玉石水灵通透,完美无瑕,颜色又鲜亮,你带在身上一定很好看的。”
裴玄霜翻了下眼皮,便是想起身离开。
察觉到裴玄霜起身的瞬间,谢浔立刻双臂用力将她按回在椅子上:“当真不喜欢?”他蹭上她的面颊,“你是不喜欢这块玉,还是不喜欢送你玉的人?”
裴玄霜倒吸一口冷气,侧过头来叱骂:“我既不喜欢这玉,也不喜欢你。你再问一百遍也是这样。”
说着在谢浔的手腕上重重一推,撑着桌面站了起来。
谢浔捧在掌心的芙蓉石“叮”地一声掉在地上。
玉石落地,本欲离开的裴玄霜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看了那玉石一眼。
粉若莲瓣的玉石碎成两块,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
裴玄霜皱了眉,扭头看向谢浔,谢浔迎着裴玄霜的目光一笑,起身走到玉石前,将碎成两半的芙蓉石拾了起来。
他望着手中的芙蓉石,面上流露出惋惜的神情:“原本可以做一块玉坠的,现下,只能做簪子或者耳坠了。”
他抬头看裴玄霜:“你就这么不喜欢本侯送的东西,宁愿打碎它,也不愿接受它?”
裴玄霜心无波澜,任谢浔说破大天也无动于衷。她在谢浔音调微变的尾音中抬步而去,然而只走出去两步远便被谢浔攥住了手腕,拽至餐桌前,按在了他的双腿上。
“你放开我。”裴玄霜忍着怒火,“谢浔,我不想跟你纠缠,你放开我!”
谢浔面色幽幽,眼底寒气毕现,他冷睨着裴玄霜,语调凉凉地道:“好霜儿,你的心怎么就这么狠呢?你想要的,本侯都依了你,怎么本侯想要的,你就不肯施舍半分呢?”
裴玄霜双脚用力踩在地上,腰背和双臂一起使劲,试图从谢浔的怀里挣出来:“谢浔,你放开我!”她喘着气,愤怒而不甘地道,“你除了对女人用强,还会什么?!”
谢浔反拧着裴玄霜的双手,力气不轻不重,既保证对方无法逃离自己的掌控,又给了她挣扎扑腾的余地。他在二人衣料摩擦的簌簌声中慢慢逼近,一手紧扣住她的细腰,一手扯掉了衣带。
“会什么?本侯会的事情可多了,霜儿想要一一尝试过吗?”他单手抱起裴玄霜,令她转过身来面对面坐在他腿上,“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霜儿,你怎么就这么心硬呢?”
“放开!你这个畜生!你放开我!”裴玄霜疯了似的拍打着谢浔的胳膊,撑着对方的肩想要站起来,奈何谢浔的力气大的可怕,按在她腰上的手好似铁钳一般,她挣扎的越狠,他箍的越狠。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原本默默侍候在外的下人通通退了出去,不多时,饭厅之中便传出椅凳的吱咛声与盘碗碟筷摔在地上的声音。
约莫一个时辰后,谢浔衣衫不整地拉开了房门,跨步走了出来。
“把里面收拾干净。”他整了整衣服上的褶皱,侧头看了眼跪伏在圆凳上,呼吸缭乱的裴玄霜道,“送裴姨娘回卧房。”
是夜,谢浔身体力行地表达了连日来对裴玄霜的思念。
翌日,他早早起身,精心准备了一番后强行将裴玄霜带出九门提督府,登上马车。
一入马车,谢浔便不安分地将裴玄霜搂在了怀里,霜儿,宝贝儿,心肝儿的叫着,软磨硬泡不知廉耻。
裴玄霜心知反抗不过,纵然不甘而愤怒,也少不得按下怒气咬牙切齿地忍耐着。谢浔明知裴玄霜不愿意与他亲近,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出京城,却偏要与之亲近,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对方身上,做尽那人间快乐事。
他二人一人不肯屈服,一人偏要勉强。
每一次,都是谢浔主动撩拨裴玄霜,裴玄霜不理不睬,谢浔不依不饶,闹到最后裴玄霜发了脾气,谢浔动了怒火,巫山云雨地折腾一场,下一次依旧如此,周而复始,乐此不疲,裴玄霜生不如死,谢浔乐在其中。
而今日,则是谢浔与裴玄霜约定好的出游之日。
裴玄霜从来不将谢浔说的话放在心上,更不知道他口中的四星台是哪里。但她记得谢浔说一不二的霸道的脾气与做派,他既说了要带她出游,她便一定要跟着他去出游。即便她今日肠穿肚烂,断手断脚,她也要登上谢浔为她准备好的马车。
受人挟制至此,当真是痛不欲生。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四星台外。
裴玄霜被谢浔强行搀扶着踏下马车,面无表情地走向迎接他们的人群,那些人各个衣着精美讲究,看向谢浔的目光极尽谄媚于能事,直教裴玄霜翻肠倒胃。
进入四星台后,裴玄霜终于弄明白了此处是个什么地方。
这里东南西北立着四座高台,高台于夜晚时华灯璀璨,远远望去,犹如四星高悬,是以被命名为四星台。
东台有歌舞戏园,南台有酒楼茶坊,西台有诗社,北台有温泉。无论你是来寻欢作乐也好,还是来附庸风雅也好,亦或是来放松心情,欣赏美景品尝美食,这四星台都是不二之选
简而言之,此处便是谢浔这些狗官逍遥的地方。
裴玄霜万万没想到谢浔把她带到这来了,就当她以为谢浔会带着她往东、南二台走一趟的时候,几个妖娆妩媚的侍女却将她带进了烟雾弥漫的北台,踏进了温泉之中。
她无力反抗,便由着侍女给她更换了衣物,一个人泡在了偌大的汤池里。
谢浔不知被那些官员邀请到了什么地方去,她一个人乐得自在,不知不觉中在温暖的泉水里舒展了身体,闭上了眼睛。
她被谢浔吃拆入腹,筋骨都松散了,身体疲软乏累的很,如此被温柔的包裹着,荡涤着,浑身上下当真是说不出来的舒服,心情也有了难得的放松。
就在她暂时放下了警惕,渐渐失去意识快要睡着的时候,一道青色的身影忽然闪至面前。
裴玄霜猛地睁开眼睛,噩梦骤醒般惊恐万状的盯着来人。
她以为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人是谢浔,没想到竟是谢溶。
谢溶一瞧裴玄霜发现了自己,赶忙比了个禁声的手势道:“玄霜,你别害怕,别作声,我只是来跟你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裴玄霜掩在水下的胸脯上下起伏着,她左右看了看,这才发现带她入北台的侍女已经不见了。
幸好她穿着缎裙,否则的话,岂非被谢溶看个干净?
“二少爷,你怎么在这里?”裴玄霜将露在外面的手臂收入水中,仰着头问道,“你找我有事么?”
谢溶道:“我是特意到四星台来见你的,你放心,我提前收买好了这里的人,不会有人将你我二人偷偷见面的事告诉我大哥的。”
听了谢溶的话,裴玄霜的心非但没有放下,反而高高的悬了起来,她讨厌谢浔不假,可也不喜欢谢溶,谢溶如此说,无疑会让人误以为她与他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往。
“二少爷,请你有话快说。”裴玄霜冷了脸,道,“你若再不说明来意,我要喊人了。”
“别,别,玄霜……我说……”谢溶一脸惆怅地望着裴玄霜,道,“玄霜,你、你过的好不好?我大哥……有没有欺负你?”
裴玄霜皱眉盯着谢溶。
见她凝眉不语,谢溶继续道:“玄霜,我很想你,日日都想你。你呢?你可想我?”
裴玄霜长吐了口气,不耐地道:“二少爷,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谢溶直勾勾地盯着裴玄霜的脸看了一会,苦笑着道:“玄霜,我真的很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勇敢一点,抢在我大哥前面向祖母说明心意。”他拍了拍胸口,低喊,“明明是我先对你动心的,大哥却生生将你从我身边抢走了!我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愤怒,玄霜,是我、是我对不起你!”
裴玄霜强忍着不耐听完了谢溶的话,听到最后便知道自己是在对牛弹琴。
她转身走出汤池,从木施上取了件纱衣套在身上。
谢溶双眼仿佛长在了裴玄霜身上似的,她走到哪,他便盯到哪,裴玄霜披衣时,他的目光控制不住地在她婀娜纤瘦的娇躯上扫了扫,不想,竟是看到了她耳后斑驳的吻痕。
那么紫,那么深,一看便知是用了狠力吸允上去的。
再往下看,那双裸足及脚踝上,竟也伤痕累累。
谢溶脑袋里空白了一瞬,青着脸走向裴玄霜。
“这些都是我大哥弄的?”他拉住裴玄霜的手,指了指她的耳朵和双足,“这些,还有这些,都是我大哥弄的?”
裴玄霜懊恼地甩开谢溶的手,道:“问我做什么?你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
说着绕过谢溶,走向石门。
谢溶影子似的缠了上来,不依不饶地问:“玄霜,你可后悔跟了我大哥?我若跟了我,我定不会如此待你!”
裴玄霜忍痛踩在鹅卵石上,疾步往外走。
“玄霜!”谢溶忽地大声叫住裴玄霜,“我问你,你想不想离开我大哥?”
裴玄霜足下一顿。
她想不想离开谢浔?呵呵,她当然想,她做梦都想,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还没有找到机会,便不能轻举妄动。
更不能将希望寄托在谢溶身上,才出虎穴便进狼窝的蠢事,她才不会做。
便理也没理谢溶,继续大步大步地往外走。
谢溶望着裴玄霜匆匆离去的背影狠狠攥紧了双拳:“玄霜,我有办法救你!”说着话音一转,哀然祈求,“只要……你愿意跟我。”
裴玄霜被谢溶话尾似真似假的哀求声拽住了脚步。
她喘着粗气站在了石门前,回头看了满眼殷切地谢溶一眼,喃喃:“你们两个,还真是亲兄弟。”
说罢,伸出手,用力推开了石门。
沉重的石门打开的一霎,谢浔那张不可一世的脸赫然出现在裴玄霜面前。
裴玄霜双手一抖,面上血气顿散,她怔怔地盯着谢浔,心头莫名奇妙涌起几分惶恐和心虚来。
明明她……什么也没做……
是了……定是那谢浔的眼神太过压迫,太过寒栗,寒栗的教她以为,她才犯下了罪大恶极的错事。
可她分明什么都没做。
如此想着,裴玄霜便迅速冷静了下来,隔着两扇精美的石门与石门外周身暮气沉沉的谢浔两两相望。
谢浔觑目瞧着披头散发,湿衣赤足的裴玄霜,双眸顿时深如幽井,冷似寒冰,空空荡荡深不见底,遽然之间便可将人的心魂吸了进去。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声音阴沉的狠,像是穿过血夜游荡至人间的厉鬼发出的一样,“本侯让你在此处沐浴,你几乎赤|身裸|体的跑出来,是想当众丢本侯的脸吗?”
裴玄霜双手绞着衣袖,脸色比谢浔好不到哪去。她怎么就赤|身裸|体了?即便泡在汤池里,她也好端端穿着缎裙,现下更是在缎裙外面裹了件繁复的纱衣,她就不信谁能透过她身上的这两件衣裳看清了她的皮肉去。
再说了,即便被外人看见了也是她的事,与他谢浔何干?
“你让开。”裴玄霜愠怒道,“我不想在此处和你纠缠。”
谢浔上前一步踏入石门,立在裴玄霜面前,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后掀眸看向愣在不远处的谢溶。
“二弟?”谢浔幽幽道,“你怎么在这里?”
谢溶低下头,面色苍白地道了声:“大哥。”
谢浔静静地将谢溶打量了片刻,踱步走向了他:“你什么时候到四星台来的?”
谢溶吞了吞唾沫:“小弟和林大人,于大人一起来的。”他磕磕巴巴地解释,“小弟前几日邀请二位大人到四星台听戏,二位大人今日得空,便带着他们一同前来了。”
“原来如此。”走到谢溶身前的谢浔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一脸和煦地道,“既然邀请了林大人和于大人一同过来,便赶紧去招待着,莫让两位客人久等了。”
“是、是。”谢溶一连道了两声是,逃也似的奔向了石门。路过裴玄霜身旁时,他几不可查地瞄了对方一眼,却没能如愿得到对方的回应。
谢溶一走,两扇石门立刻被侍者关上了。
裴玄霜望着紧紧合上的石门,无言地闭上了眼睛。
身后有沉重的脚步声在逼近,连带着阴鸷的声音一并传入她耳中:“你和我弟弟都说什么了?”
话音甫一落地,两只大手便如毒蛇一般缠在了她腰上,蛮横地将她扭了过来。
两道阴风自乌黑的瞳仁之中呼啸而下,冰刀般在她面上刮来刮去。
裴玄霜恼怒不堪,羞愤交加,她仇视着那双乌眸,讽道:“你不是都听见了吗?还来问我做什么?”
“裴玄霜!”
谢浔猛地箍紧她的腰,指节因太过用力而咔咔作响:“你一定要在此处挑战我的耐性吗?”他冷笑,“本侯倒是无所谓,只是怕你脸皮薄,受不住……”
说着,那双玄铁一般冷硬的大手开始在她身上四处游走。
裴玄霜穿着湿衣,本就浑身不舒服,且汤池内潮湿温热,光是在水中坐着都酷热难耐,遑论裹着厚衣立在蒸腾的水雾中与人面红耳赤地争论。她知道自己一定红了脸,可她的眼睛却更红,心头涌起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烧没了!
她猛地推开谢浔,一脸嫌弃地怒骂:“你可真是个时时发|情的禽兽!”
谢浔阴云滚滚的双眼不知不觉间拢上了一层朦胧的雾,好似两颗寒星坠进了夜晚的云,闪烁而神秘。他舔了舔唇角,抬手解开了盘扣:“没错,我是时时动|情,没办法,谁让你这只妖精刻刻伴在我身边。”
一边说,一边缓步逼近了裴玄霜。
裴玄霜被他逼得靠在汤池边上,对自己即将面对的事情心知肚明。她微微颤抖着双腿,心有余悸地道:“谢浔,你别冲我发疯,你弟弟说了什么,你去问他好了。”
“我就问你。”谢浔用力钳住裴玄霜的下颌,“问过你,我再问他。”
裴玄霜睨着谢浔,当即痛得拧紧了眉毛。
谢浔阴恻恻一笑:“裴玄霜,你这张脸可真是勾人啊,明明身上早就沾染上了本侯的气息,做了本侯的女人,竟然还有男人敢为了你趋之若鹜,冒着生命危险来接近你,讨好你……说!我弟弟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裴玄霜含恨瞪着谢浔,不言一语。
“不说是么?好……”
谢浔喉间溢出一声冷咛,长臂一甩将裴玄霜推进汤池之中。
哗啦一声响,裴玄霜狼狈入水,呛得几乎站立不住,好不容易撑着池边站起来,谢浔却跳入水中,拉着她走进汤池内的小石洞中。
石洞之中泉水更深,周围都是打磨的圆润光滑崖石,光溜溜的,令人靠也靠不住。而此时此刻,谢浔正是将裴玄霜抵在一块崖石上,反剪着她的双臂,令她一动也不能动。
“谢浔,你这疯子!你放开我!”裴玄霜呼喊。
谢浔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笑意如魇:“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不要的?”他撩起二人之间轻轻荡漾着的泉水,淋到裴玄霜绯红的面上,“好霜儿,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这欲擒故纵的把戏真是深得我心……”
裴玄霜恨极!
“什么欲擒故纵,你别做梦了!”她忍着剧痛,转过头来,怒道,“谢溶不过与我闲话家常了几句,有你在,他能说什么?敢说什么?!”
“真的?”谢浔半信半疑地问。
裴玄霜咬着牙喘息:“是不是真的你去问他!”
谢浔幽幽一笑,俯身凑在裴玄霜耳边,暧昧地道:“霜儿,别骗我,我会知道……”他轻轻握住她不断抖动的肩膀,“还有,不管有多少男人惦记你,你若敢做出背叛本侯的事,本侯有的是法子叫你生不如死。”
聚在二人四周的泉水剧烈一荡。
裴玄霜面上被泉水打湿,泪也流了下来。早就生不如此的她提着最后一口气骂道:“畜生。”
“接着骂。”谢浔半阖着双眸吻她,“本侯,好好听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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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 诱计
当日, 谢浔是抱着裴玄霜离开四星台的。
这一幕可结结实实地把随行官员们惊的不轻——他们早就听说谢浔纳了个民间医女做妾室,却没想到这位妾室竟如此得宠,想那谢侯爷天南海北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宫里宫外多少名门淑女记挂着,没想到最后占据了谢侯爷心的,居然是一名籍籍无名的医女。
原来谢侯爷也是近女色的,且一发而不可收拾, 真真将那裴姨娘当成眼睛珠子好捧在手里。
于是乎, 想要巴结谢浔的权贵子弟们闻风而动, 迅速将讨好目标换成了这位集谢侯爷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裴姨娘。
裴玄霜无动于衷不予理睬,却忙坏了管家和她院子里的下人, 尤其是秋月, 日日往返琅月轩和前院十余趟, 替裴玄霜出面打发走那些目的不纯的客人, 将他们送来的礼物逐一退还回去。
一连退了几日后,赶来巴结裴玄霜的人便换了个说辞,说礼物是送给谢侯爷的, 烦劳裴姨娘转赠。
秋月便没了主意, 巴巴跑去问裴玄霜,裴玄霜理也不理,让她自己看着办。
秋月不敢违逆裴玄霜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与客人们周旋。至于裴玄霜,则整日整日地在屋子里待着, 不是默默走神就是陷入沉思,没人知道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这一日, 谢浔刚刚从她房中离去, 一眼生的婢女便走了进来, 将一盒包装精美的茶叶放在了她面前。
“主子,这是南郡王妃送来的贡茶,名唤仲参,据说有养神修容之效,主子不妨尝尝。”
裴玄霜正盯着空荡荡的天空发愣,听了婢女的话,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你是谁?”
婢女本就低着头,被裴玄霜这般冷冰冰地一问,登时将头埋得更低了:“奴婢是负责围炉洒扫的奴婢杏儿,不常进屋伺候,所以主子不大认识我。近日秋月姐姐在前院忙得脱不开身,因觉得奴婢还算稳当,便支了奴婢过来,让奴婢在主子身边伺候几天。”
杏儿啰啰嗦嗦解释了一堆,裴玄霜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只想知道,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怎么还是送到她跟前来了。
她明明让秋月挨个打发回去的。
“这盒茶怎么到了你手上?”裴玄霜质问,“是秋月让你送来的吗?”
“不、不是的。”杏儿摇了摇头,表情虽然有些惊慌,眼神却是定定的,显然是有备而来。
“这盒茶,主子打开看过就知道了。”她压低了声音,语焉不详地暗示,“二少爷说,主子一定会很喜欢这盒茶的。”
裴玄霜倏地拧紧了眉毛。
南郡王妃?谢溶?是了……这位南郡王与谢溶私交甚好,定是他通过南郡王妃之手,将信息传了进来。
懂得躲避谢浔的耳目,尚不算太愚蠢,却也不够聪明。
裴玄霜什么也没说,将茶叶丢给杏儿,道:“赏给你了。”
结果仅隔一天,南郡王妃又送来一盒茶叶。
茶叶依旧是经杏儿之手送到裴玄霜面前的,杏儿小心翼翼地劝裴玄霜:“主子,你就看一眼吧,二少爷说,主子只要看过了这茶,便一定会动心的……”
裴玄霜盯着桌上的茶叶,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杏儿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搜肠刮肚地思索着游说裴玄霜的话,却见裴玄霜忽然间将茶叶盒拿了起来,打开盖子,里里外外地看了看。
锦缎绣织的盒盖上,藏有一夹层。
裴玄霜从夹层里面抽出一张纸条,纸条上洋洋洒洒写着十个大字:“后日,蕴和茶坊,不见不散。”
裴玄霜沉吟了片刻,亲手将纸条撕成碎片,点了火折子烧了。
结果第二日,谢溶又假借南郡王妃之名送了茶叶过来。
裴玄霜挑开夹层取出那封与昨日一模一样的密信,简直要冷笑了出来。
这个谢溶……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传信给二少爷,就说这件事我答应了。”思量几番后,裴玄霜做出决定,“你与二少爷传信时小心些,别让人发现了。”
“是!”杏儿高兴的跟什么似的,满面堆笑地冲裴玄霜欠了欠身,踩着小碎步离开了琅月轩。
裴玄霜揉了揉额角,翻出火折将信烧了。
灼热的火星在她指尖燃尽的一瞬,谢浔跨步而入,气宇轩昂地走了过来。
“外面天气这么好,怎么不出去转转,拘在房间里做什么?”谢浔照例亲亲蜜蜜地腻在了裴玄霜身旁,搂着她的肩从铜镜里看她,“一日不见,你可想我?”
裴玄霜眼也不抬一下,面无表情地挣开了谢浔的手。
谢浔轻车熟路地握住裴玄霜的手臂,将她带进了怀里,凌冽的冷松香气与裴玄霜身上淡淡的清香瞬间缠绕在一起,于静谧的卧房之中化为浓郁的暧昧。
“怎么一见我就冷着脸,就不能笑一笑?”谢浔在裴玄霜殷红的薄唇上吻了吻,“霜儿,你想我吗?今日朝堂之上,我听着那些腐儒高谈阔论指点江山,心里面想着的可全是你。”
裴玄霜对谢浔的酸话充耳不闻,却躲不过他身上清冽的香气和那双深邃乌眸下炙热的眼神。她别过脸,双手攥拳抵着谢浔的肩:“放开我,我不舒服。”
“不舒服?哪里不舒服?”谢浔借着这个话题纠缠了下去,“用不用叫太医来给你诊治诊治,或者,本侯亲自给你看看?”
说着,一把将裴玄霜打横抱了起来,四平八稳地坐在了太师椅上。
“霜儿,你说,你哪里不舒服?”谢浔轻吻着裴玄霜的蝤蛴般的脖颈,“你本就是医者,能医而不自医,莫不是患上了什么不治之症?在此束手待毙?”
裴玄霜梗着脖子躲避着谢浔的纠缠,但那厢一向是她躲的越急,他要的越狠,无奈,只得忍着颈上传来的阵阵麻痒道:“我倒是希望自己患上了什么恶疾,立即死了去才好。”
谢浔动作一顿,埋在裴玄霜颈间的头猛地抬了起来,手臂用力箍紧了怀中的细腰。
“你说什么?”他目光压迫地威胁,“你再说一遍试试?”
裴玄霜身子贴着谢浔,眼睛看向别处,偏不与他对视。
谢浔魂儿都被那张对他不假辞色的清冷面庞勾走了,心也痒痒的厉害,那张脸越是冰冷,他便越想将她打碎,捂热,逼得她染上红霞,烫得一塌糊涂。
“我看你压根就没有不舒服。”谢浔握住裴玄霜的手朝下按去,“你是想让本侯不舒服……”
裴玄霜被火燎了一下似的猛地抽回手,白着脸瞪谢浔:“无耻!”
谢浔勾起唇角,无耻地笑了笑,再次抓住裴玄霜素白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
总是散发着淡淡幽香的手指间,莫名染上了一丝苦涩。
“这是什么味道?”他仔细地嗅了嗅,“你烧东西了?”
裴玄霜剜他一眼:“没有。”
谢浔狭长的乌眸微微觑起:“你哪来这么大气性?”他贴上那冰冷的脸,“日日对本侯恶语相向的,本侯就那么不招你待见吗……”
见裴玄无甚反应,谢浔一手探进她的衣裙,一手抚上了她的耳垂:“听说你命秋月将外面的人送进来的东西一一退了回去。怎么,不喜欢他们送来的礼物?”
裴玄霜耳朵最是怕痒,被谢浔这么一挑弄,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难受得不得了。
她奋力挣扎避开谢浔的手,气冲冲道:“那是巴结你的狗官送给你的,你若喜欢,自己要回来便是!”
“你也知道沛国上下有的是人巴结我。”谢浔反握住她的手腕,笑得轻佻又深情,“你怎么就不肯对我态度好一点,和颜悦色一点呢?嗯?”
裴玄霜心头好似坐了个火盆,看向谢浔的目光里满是憎恶,她含着一丝凌冽的杀气,放低了声音道:“沛国除了有许多巴结你的人,还有许多想杀了你的人。”
本在温柔抚弄着裴玄霜身体的谢浔遽然一顿。
他横着眼瞪住裴玄霜,冷笑:“不错,这世上多的是想杀本侯的人。怎么,你也想试试?”
裴玄霜长睫颤了几颤:“我想……出去。”
“出去?”谢浔眉目压低,眼底波云诡谲,“你想去哪?”
“不拘着去哪儿,只是想离开这座四四方方的院子,出去看一看,逛一逛。”裴玄霜故作轻松地道,“你刚刚不是还说,外面天气这么好,何不出去转一转。谢侯爷,你不会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吧?”
谢浔嘴角泛起一抹几不可查的狞笑。
“怎会。”他无限温柔地撩了撩她额前的碎发,声音缱绻而低沉,“霜儿难得记住了本侯的话,本侯岂会反悔。”
他垂下锋利的眉眼,额头轻抵在裴玄霜的下巴上,讨好地蹭了蹭:“你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记得带上几个得力的人随行保护着便是。只是……你记得要回来,千万别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晕了眼……”
说完,轻轻在唇边的玉颈上一吻。
裴玄霜痛苦的闭上眼。
谢浔魅然一笑,横抱着裴玄霜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床榻……——
翌日,裴玄霜带着秋月等几个丫鬟,乘坐轿子离开了九门提督府。
谢溶信上所提的蕴和茶坊刚好在东厢,就在裴玄霜犹豫着要不要去看望孙婉心一家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便命人停下轿子,掀开轿帘朝声音所在之处看了过去。
只见一条人来人往的窄巷子里,孙云卓并几个厢史围着一对衣衫褴褛的老人,正颐指气使地盘问着什么。老人上了年纪,穷苦的很,可怜得很,被盘问的瑟瑟发抖,不停作揖讨饶。孙云卓几人态度傲慢,不停地将老人推来搡去,恃强凌弱的模样与昔日强行将其父孙万山送进大牢的纨绔子弟梁世安没有任何区别。
裴玄霜目光微滞地望着身穿缁衣,挺拔俊朗的孙云卓,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仗势欺人的厢使,便是玉蜂山下给她捉鱼宰羊的单纯少年。
究竟是谢浔改变了他,还是他改变了他自己。
裴玄霜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今的孙云卓叫她心寒。
“主子,要把那几个人叫过来问问话吗?”见裴玄霜一直盯着巷子里的厢使看,秋月弯下腰来问道。
“不必了。”裴玄霜收起目光放下了轿帘,“立刻到蕴和茶坊去。”
“是。”秋月颔首,吩咐轿夫起轿。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轿子在蕴和茶坊外停了下来。
裴玄霜带着秋月走进茶坊,在小二的引领下上了二楼,选了个隐蔽的位置坐下。
“这位客官,你想点什么茶?”小二热情招呼道。
“上一壶君山银针即可。”裴玄霜看着窗外,漫不经心地道。
小二不自觉地在裴玄霜清丽出尘的面上扫了一眼,动作利落地上了茶。
怡人的茶香自山风竹涛半月壶里飘了出来,裴玄霜嗅着茶香味,神色淡淡地看向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一时间陷入沉思。
正是一天里最热闹的时候,街上人也多,出摊做生意的小贩也多,他们每个人的面上都带着笑意,三三两两,勾肩搭背,想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自在从容的不得了。
裴玄霜瞧着那些人,眼睛里越发的空空荡荡。
她瞧得正是入神,一轿夫模样的中年男子走过来神秘兮兮地道:“裴姑娘,可以走了。”
裴玄霜寒水似的眸子一颤,回过头,看了那男子一眼。
那人一脸紧张不安,显然在提心吊胆着。
裴玄霜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扶着秋月跟着对方离开了。
山风竹涛半月壶内茶香渐浓。
不多时,一顶毫不起眼的月色小轿自蕴和茶坊的后门抬了出来,在七八名护卫的保护下急匆匆赶往兴隆巷。
结果他们才走出街口,便被数十名手持长|枪,身穿铠甲的侍卫包围了住。
“亮家伙!”负责护送小娇的护卫道,“跟他们拼了!”
轿夫当即放下轿子,抽|出藏在腰间的软剑,与侍卫缠斗起来。
谢浔坐在不远处的马上,撩帘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痛快些。”他撂下车帘,不耐地向蓝枫吩咐,“本侯不想和这群喽啰浪费时间。”
蓝枫领命,拔|出佩剑飞身而出,不消片刻功夫便将那一群乌合之众斩杀在地。
刺鼻的血腥气迅速蔓延开来,谢浔踏着猩红的血水,一步步来到月色小轿前。
“是本侯接你出来,还是你自己出来?”他有些疲乏有些嘲讽地道,“快点做出决定,一会儿官府的人来了,事情就解释不清了。”
小轿静静地落在地上,许久也没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谢浔抬手捏了捏眼角,带着一身戾气走了过去。
她竟然还是这么蠢……
她竟然还是这么的胆大包天……
谢浔眉目一厉,长臂一挥扯下了厚重的轿帘,却没能如愿以偿地看到裴玄霜惊慌失措的脸。
坐在轿子里的人不是裴玄霜,而是裴玄霜的贴身侍女,秋月。
“侯、侯爷!”秋月哆哆嗦嗦,屈膝跪在了轿子里,“奴婢并非故意欺瞒侯爷、是、是主……”
不待秋月把话说完,谢浔已是冲向了蕴和茶坊。
这该死的女人,莫不是在和他玩调虎离山?
她最好不是,否则……
谢浔双目一觑,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勾勒出无数惩罚她的场景。
她若敢背叛他!他定要她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他气势汹汹地闯入蕴和茶坊,迫人的寒气吓得一众百姓抱头鼠窜。茶坊掌柜和小二缩在柜台后瑟瑟发抖,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位天人一样的大人踏上了二楼,朝着窗边走去。
楼上,春风正好,茶茗正香。
裴玄霜依窗而坐,一边饮茶,一边默默地盯着窗外看。
听得谢浔的脚步,她缓缓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望住谢浔。
四目相对,谢浔猛地刹住脚步。
他盯着那道雪白而熟悉的身影,心头刮过阵阵热风。
刹那间的惊讶之后,是无尽的愉悦与自嘲。
紧紧攥着的双拳悄无声息地松开,戾气散去,他带着一身的和风细雨缓步走向了裴玄霜,脚步轻的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
他每靠近一步,裴玄霜的目光便黯下一分,待他完全走到裴玄霜的身旁,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已经什么光都看不见了。
谢浔不以为意,望着裴玄霜笑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在这里该在哪里?”裴玄霜轻轻地答,“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
谢浔微微一哂,双手交握放在茶案上,道:“我想你了,来找你。”
裴玄霜冷哼一声。
君山银针的味道刚好,她时间拿捏得当,总算没辜负了这壶好茶。
“你……没有什么要对本侯说的?”须臾,谢浔带着几分试探问。
裴玄霜垂着眼,嘲讽:“侯爷睿智,自不用民女多做解释。”
谢浔笑得似是而非。
“回去吧。”她凉凉地道,“怪没意思的。”
“别急。”谢浔道,“让本侯也尝一尝这壶好茶。”
便拿起裴玄霜用过的茶盏,给自己添了半盏。
“嗯,不错。”谢浔修长的指尖捏着茶盏,目光灼灼地盯着裴玄霜的脸道,“不愧是裴医女喜欢的茶,当真妙不可言,别有一番风味。”
裴玄霜凉凉扫了谢浔一眼,什么都不想说。
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上飞速前行,车身摇摇晃晃,车轮辘辘作响,即便有几声压抑的呻|吟声自内传出,也不会落入任何人的耳中。
半个时辰后,珠顶华盖的马车在九门提督府外停了下来。谢浔意气风发踏下马车,伸手接住了浑身软绵无力,双膝发颤的裴玄霜。
“你、你滚开……”裴玄霜咬牙怒骂,“你这个禽兽……”
蓝枫等侍卫都守在马车四周,闻言,眼皮子都没动一下,仿佛压根没听到裴玄霜的骂声。挨了骂的谢侯爷一脸溺笑地搀扶住裴玄霜的双臂,凑在她耳边轻轻地道:“本侯也不想……可霜儿实在太勾人,本侯如何能忍耐。”
裴玄霜狠狠掐住了谢浔的手臂,恨不能撕了他!
谢浔笑笑,手一用力,将裴玄霜抱了下来,搂在怀里。
裴玄霜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腰酸背痛,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难受的!她紧紧咬住下唇,无奈地靠在谢浔身上,在对方不容抗拒的拥抱中走进九门提督府的大门。
一进门,她便看到了跪在地上的谢溶等人,登时觉得更加恶心,推开谢浔便要回琅月轩去。
“等等。”谢浔不由分说将裴玄霜拽了回来,冷笑,“等解决完这件事,本侯陪你回琅月轩。”
作者有话说:
第029章 再逃
谢浔紧紧抱着裴玄霜, 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溶,看着自己面如死灰的亲弟弟。
一众下人在旁边噤若寒蝉,杏儿更是筛糠般颤抖不止, 本就庄肃瑰丽的九门提督府愈发的宁静压抑,叫人心如垒石,喘不上气。
“我累了,想回去歇息了。”裴玄霜在此处多待半刻都难以呼吸, 她当着众人的面挣开谢浔的手臂, “这件事, 随便你怎么解决,只是放过秋月, 是我让她这么做的。”
说完, 裴玄霜拧身就走, 完全将跪在地上直直望着自己的谢溶视为空气。
谢溶被裴玄霜冷漠得近乎无情的态度逼疯!
他不敢想象, 裴玄霜不仅拒绝了他,还与谢浔一道算计了他!
他千防万防的人没防住,千方百计想救的人没救出, 最后还落得了个颜面尽失的下场, 他、他还活在这个世上干什么?
可他不甘心,明明是他先喜欢上裴玄霜的,裴玄霜明明应该是他的!
“玄霜!”他忍耐不得,且深知这怕是此生最后一次见到裴玄霜,到底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惑,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宁愿背弃我也要回到我哥的身旁,难道, 你真的喜欢上了我大哥?”
已是走到了垂花门外的裴玄霜猝然停下脚步。
她刚刚, 听到了她人生当中最可笑的笑话。
“我不喜欢你大哥。”她回过头, 虚看着一站一跪,容貌是那般相似的兄弟二人,道,“你们两个,在我眼里是一样的。”
谢浔闻言一震,浮在面上的浅淡笑意迅速散去,眼底疾如旋踵地凝出迫人的寒气。疾言遽色的样子叫人骇怖不已。
裴玄霜若有似无地在那张冰冷阴翳的面庞上扫了一眼,旋身而去。
谢浔盯着裴玄霜消失的身影,桀桀地笑了两声。
“都退下吧,本侯有话要对二少爷说。杏儿……拉下去,杖毙。”他轻飘飘地撂下这句话,待下人匆匆退下,侍卫拉着早已吓昏过去,连求饶声都没有发出一句的杏儿离开后,移步来到谢溶身前。
谢溶仰头望着谢浔:“大哥……”
“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哥?”谢浔冷冰冰的话语砸了下来,“敢觊觎你大哥的女人,不想要命了?”
谢溶连连摇头,惶恐而不甘地道:“不是这样的大哥,明明是我先喜欢上玄霜的,我……
“啪!”
不待谢溶把话说完,谢浔一个巴掌扇了上去。
“还敢狡辩!”谢浔沉着脸,斥道,“若不是你身上流着谢家的血,你早就和你纠集来的那帮蠢货一同死了,哪有命跪在这里和本侯说话!”
谢溶半张脸都被谢浔扇肿了,捂着脸低着头,不敢再吱声。
谢浔剑眉一凝,道:“你行事这般莽撞,不宜留在京城里做事了。禹川知州一职尚为空缺,我会请旨让皇上将你派过去。你到了禹川要好好做事,若是再这般不成气候,我定不饶你!”
说罢长袖一甩,头也不回地去了琅月轩——
夜色如魅,琅月轩中静谧无声。
大红床幔氤氲着温暖的烛光,在清莹月色的笼罩下涌起一阵阵旖旎的波浪,一只纤细雪白的素手无力地垂在床帐外,随着摇摆的床幔荡来荡去,忽然一缕微风吹过,那只手猛地扯住了不断涌动着的床帐,轻颤着坚持了片刻后缓缓松开,垂在了落满长袍轻衫的绒毯上。
裴玄霜浑身湿透,似在热腾腾的云浪里滚过几回,生死不明。
她虚茫地睁着眼,意识不断遭受着冲击,精神几欲崩溃,即便如此,谢浔依旧不肯放过她。
她哭了,却流不出来泪,头顶的红色床帐仿佛化成了血雨,一滴滴砸在了她残破不堪的身体上。
这副身子,早就不是她的了……
“说!什么叫在你眼里,我们两个是一样的?”谢浔长发披散,目光缭乱,双手狠掐着那段雪白,“你敢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如此羞辱本侯!就不信本侯杀了你!”
裴玄霜双耳嗡嗡地响,眼前一片模糊,她隐隐约约看到一风姿卓越,俊美无俦的男子,却不愿承认那人就在她面前,与她同在一个世界。
杀了她?很好,如她所愿。她强撑起一丝清明,道:“好啊,你杀了我……”
那身前之人一顿,陷入狂怒。
“杀了你?杀你容易,只是,死法得本侯挑……”谢浔一脸邪气的狞笑,乌沉沉的双眸因翻腾着的情|欲显得迷离了几分,整张脸朦胧虚幻睥睨天下,极致的轻浮浪荡,极致的不可一世。
他轻而易举地将裴玄霜翻了过来,势不可挡的掌控着她,事后来到她身旁,拥她入怀道:“可还活着?”
一通折磨之后,裴玄霜确实只剩下了一口气。
她闭着眼,双手反扣着谢浔的单臂,纵然浑身无力,依旧做出了抗拒之态。
谢浔笑笑,扭过她的脸,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那唇上银丝勾缠,淫|靡不堪,裴玄霜一颤,忙去躲谢浔的嘴。
“你躲什么?”谢浔将她拽了回来,“尝尝看,很甜。”
裴玄霜薄唇轻颤发出喑哑的声音:“你真恶心!”
“恶心吗?”谢浔指尖轻轻蹭过唇角,一脸回味地道,“那是你的……怎会恶心?”
裴玄霜面上乍青乍白,剧烈颤抖着的双眸怎样都合不住。
她无力而倔强地攥着一截被角,将浑身的恨意都发泄在了那张沾染了他二人气息的鸳鸯被上。
谢浔轻抚着她的肩膀,头枕在她汗涔涔的额上。他眼底水濛濛的一片,神色说不出的眷恋,可吐出来的话却字字如针:“本侯有无数的手段让你欲生不能生,欲死不能死,你若始终不肯记住教训,便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生受着。”
他吻她的嘴唇:“你明白吗?”
裴玄霜发狠地在那唇上一咬。
谢浔吃痛,在裴玄霜耳边痛咛了一声,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的呜咽,裴玄霜慌不迭松开了他,避之不及。
谢浔捻去唇上的血水,湛然一笑。
他从枕边摸出一个锦盒,打开盒盖,将一对银丝吊着的圆珠耳坠取了出来。
漫漫红光下,那对薄粉清透的耳坠好似两滴饱满的水珠一样,嫩如凝脂,粉若娇羞少女的面颊。
他将耳坠奉到裴玄霜的面前,道:“本想命司珍局的司官好生雕个别致的花样出来,可本侯选来选去,都觉得那些花样太过庸俗,根本配不上你。你清澈无暇,是一个玉一样的人,便送你一对不经繁刻的耳坠,如此,倒勉强能配得上你。”
裴玄霜半阖着眼睛不予理会。
谢浔盯着裴玄霜面无表情的脸看了一会儿,扳过她的身子,温柔地替她戴上了耳坠。
他于挞伐之时大开大合,如狂风暴雨呼啸而至,此时此刻,却小心翼翼地为裴玄霜佩戴着耳坠,生怕弄疼了她,弄伤了她。终于,两只耳坠亲密地挂在了她圆润小巧的耳垂上,一如他所想的那般完美无缺。
“本侯的霜儿,甚美……”谢浔将她拥入怀中,拢起她耳边的碎发,轻吻着她的耳珠低喃,“永远不要摘下来,除非,你不想活了……”——
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晃了过去,转眼间,初夏已至。
每年夏天,齐老夫人都会搬到山里小住几日,今年原本选定了风景秀丽的竣稷山,别院都盖好了,齐老夫人却忽然闹了脾气,不去了。
齐老夫人起初是因谢浔好端端地将谢溶丢到了禹川去而动怒,后听下人们说,谢浔意在让谢溶出去历练历练,所以才请旨让皇上将谢溶派去了禹川,便又放下心来。结果没两天又从旁人口中得知,谢浔谢溶兄弟阋墙,因为一个女子翻了脸,而这个害了她一双宝贝孙子的狐狸精不是别人,正是昔日救过自己一命的医女,裴玄霜。
齐老夫人气得捶胸顿足,死去活来,她万万没想到,谢浔居然将裴玄霜弄到了提督府去,更没想到,谢溶为了跟他哥哥抢女人,居然连仕途前程都不要了。
怒火冲天,却不知道该发泄在谁身上。
如此气闷了几天后,齐老夫人终是病倒了。
谢浔只得搬回武安侯府住了一段时日,期间任打任骂,由着齐老夫人发落。只是无论齐老夫人如何劝说,谢浔就是对裴玄霜的事不松口,一副天塌下来也要将对方占为己有的模样。齐老夫人瞧着一手带大的孙儿如此忤逆自己,气上加气,足足在床上躺了半月才缓和过来。
齐老夫人病愈之后,谢浔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九门提督府,带着裴玄霜游山玩水。
谢浔选中的地方,正是南野竣稷山。
五月的竣稷山绿树成荫,百花齐放,骑马纵横于山水之间,心情当真是说不出的欢畅。当然这份欢畅只属于谢浔以及他的同僚们,与谢浔同乘一骑的裴玄霜丝毫不觉得开心,一张脸冷似冰雪,看不出任何情绪。
随行官员个个是人精,即便瞧出裴玄霜兴致不高,意兴阑珊,依旧高谈阔论,谈笑风生,绝对不让场子冷下来。
“早就听闻谢侯爷得一绝色佳人,今日得见,下官方知传闻非虚。侯爷有如此佳人作伴,真真是羡煞我等。”
“侯爷英姿飒爽,纵横捭阖,所向无敌。下官观侯爷御马之姿,不由想到了侯爷于战场之上大杀四方时的威武模样,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两位上了些年岁的官员你一言我一句的吹捧着谢浔,丝毫不知疲倦。
“好了,好了。你们也四处逛逛吧,难得出来游玩一趟,务必要玩的尽兴一些。”谢浔不羁一笑,挥舞长鞭带着裴玄霜奔向山坳。
碧水蓝天,百里草场绵延不绝。
暖风吹在二人无暇的面庞上,有些柔有些痒。谢浔低头望着怀中的裴玄霜,情不自禁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裴玄霜本就嵌在谢浔的怀中,如此被他更加用力的抱紧,当真是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但她不言一语,无动于衷,只微微皱紧了眉头,就像她不去理会被风吹乱了的头发一样。
谢浔却将她乱飞着的发抚了下来,指尖若有似无地触了下在她耳边晃动的粉色耳坠。
“怎么?出来玩还不高兴?”他目光从那对耳坠上划过,道。
裴玄霜被风吹得迷了眼,沉默着不答话。
谢浔笑笑,在她耳畔道:“你若还不肯说话,本侯只当你在为本侯冷落了你半月而生气,你如此在意本侯,本侯欢喜的很。”
他声音洪亮,语调畅快,仗着山高地阔无所顾忌。
裴玄霜却没他那样厚的脸皮。
她沉着脸,怏怏道:“你让我来,我来了,你还想怎样?你管得住我的人,还想管得住我的心吗?我开心与否,与你何干?”
谢浔听着裴玄霜的冷言冷语,心里痛并愉悦着。
他离开了裴玄霜几天,便想念了裴玄霜几天,即便人待在侯府里,亦时时刻刻记挂着她,命人将好吃的好喝的送过去,显然,她并不领情。
她根本不想他,不仅不想他,还恨不得他这辈子别再出现在她面前。
他清楚的很。
清楚的很。
正因为清楚,所以才不甘心。
“管住你的心?裴玄霜,你有心吗?”谢浔猛地将手按在她的心口,道,“不瞒你说,很多时候,本侯都觉得你这里是空的……”
黑马嘶鸣一声立在原地,裴玄霜不由己控地撞进了谢浔的胸膛,长发飞扬,身形微晃。
她这样轻飘飘的,谢浔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垂眸望她,她亦扬起眸,冷冰冰地瞪了他一眼。
谢浔便笑了,潇洒翻身下马,仰头看着裴玄霜道:“要不要下来走走?”
说着张开双臂,意在护裴玄霜下马。
裴玄霜毫不犹豫地从另一边跳了下去。
她身姿轻盈,落地无声,好似一只白蝶落在了草地上。谢浔目光闪了闪,只觉得那蝶落进了他的心里。
他目光幽沉的迈步而来,拉住裴玄霜的手,与她双双伫立于高山之巅。
“怎么样,这里风景不错吧?”谢浔从后面抱着裴玄霜,眺望着万里山河道“看,那里便是渭河,顺渭河南下,便可到雍州。我已派人到雍州寻找你家人的下落,可惜流民信息繁杂,至今仍没什么消息。你且耐心等待一段时间,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和你的家人团聚了……”
裴玄霜悚然一惊。
她挣开谢浔的手,道:“谁让你派人去雍州寻找我的家人了?”
“不是你闹着要去雍州寻亲吗?”谢浔皱眉,“怎么?你又不找了?”
裴玄霜哑然。
谢浔目光探究地在裴玄霜惊恐不安的面上扫了扫:“怎么了?”
裴玄霜心头一坠:“谢浔,我的事,不用你管。”
谢浔长眸一觑,目光如他身上的乌金箭袖袍一般幽暗漆黑:“你这是什么话?你嫁给了本侯,是本侯的人,你的事便是本侯的事,本侯势必一管到底。”
“你……”裴玄霜唇角抖了抖,白了谢浔一眼不再言语。
谢浔双眸幽幽上前一步,重新将裴玄霜抱在了怀里:“好了,不生气了。”他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昨夜……本侯尚未满足,不如你我在此处继续?”
裴玄霜浑身一颤,抬手将谢浔推了出去。
“你、你……”
她气得说不出来话,只僵着一张脸瞪谢浔。谢浔哈哈大笑着后退两步,促狭地道:“我逗你玩的,瞧你,怎么还当真了。”他猛地将裴玄霜打横抱了起来,于山崖边迎风旋转,恣意而畅快。
裴玄霜头晕目眩,双手不自觉地抓住了谢浔的衣襟。她一边忍受着谢浔放纵的笑声,一边在心中默默推算着,她若是从这高山上跳下去,有几分生的可能,有几分逃的可能。
被迫与谢浔在崖边纠缠了片刻后,二人在京兆府尹言琢言大人的邀请下去了射箭场。
那言琢虽是头一次见裴玄霜,却熟稔的好似与她相识了十数余年,热络得不得了。他亲自引着裴玄霜进了凉亭,命侍女端来瓜果蜜饯,茶饮点心,让她舒舒服服地坐在亭子里看谢浔等人射箭。
谢浔今日心情格外的愉悦,半点架子也没有的和一众文武百官站在一起,兴致勃勃地点评着正在赛场上比箭的弓箭手。忽然,一名弓箭手跑到谢浔身前,将随身携带着的弓箭献给了谢浔,谢浔似对弓箭手献上的弓箭十分满意,立刻拉弓射箭,一连十箭,箭箭正中靶心。
官员们拍手叫好,弓箭手们由衷敬佩。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谢浔的身上,唯独独坐于凉亭内的裴玄霜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的树林,神情紧张,仿佛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
那片密不透风的树林里,似乎藏着什么人。
不光树林里,周围的侍卫队中,似乎也藏着一些古古怪怪的人,他们时不时地看向谢浔所在的地方,虽然竭力克制着眼神中的杀气,可还是被一向心思细腻敏感的裴玄霜察觉到了。
她一颗心砰砰乱跳起来,随手揪了片柳叶,纳在了袖子里。
俄顷,射箭结束,谢浔与言琢交代了几句后信步走向裴玄霜。
裴玄霜盯着谢浔越来越近的身影,一颗心飞到了嗓子眼。
她情不自禁地看向树林,隐隐期盼着什么,等待着什么,可那里却迟迟没有动静。
谢浔望着一脸紧张不安裴玄霜足下一顿。
他凝了眸,顺着裴玄霜的目光看了过去,不出预料地看了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就在他意外发现刺客存在的一瞬间,侍卫队里忽然发出阵阵凄厉的惨叫,浓郁的血腥气瞬间笼罩在整座竣稷山的上空。
变故发生的太快,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刺客们已经杀了过来。
不知谁高喊了一声“有刺客”,护守在东南西北各处的侍卫官兵一并冲了上来,呈合围之势捉拿刺客。竣稷山上忽然之间陷入了混乱,喊杀声震天撼地,兵器撞击的声音呈排山倒海之势灌入裴玄霜的耳中。
裴玄霜眼前一阵阵发昏,却不忘站起来,拿出袖中的柳叶。
“玄霜,站在那里不要动!”谢浔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长剑,他挥剑斩杀着不断朝他涌来的刺客,镇定从容地道,“等我来救你,别怕。”
裴玄霜面色凄白。
那么多刺客冲向了他,他却毫不畏惧,长剑在手舞得密不透风,身姿矫健,卷阵阵罡风。
他武功高强,势不可挡,他即将要冲破重重阻碍,杀到她身旁!
不、不……
裴玄霜打了个觳觫,再不犹豫,拿起柳叶,横放于唇边吹奏起来。
须臾,喊杀声震天的竣稷山上,便多出了一阵阵似笛非笛似箫非箫的乐音。
杀红了眼的谢浔望着凝神吹奏着柳叶的裴玄霜,一时间愣在原地。
不等他反应过来裴玄霜在干什么,马场中的烈马已然冲破围栏奔袭过来,不分敌我的冲撞踩踏,好似疯了一样。混乱中,有人死于敌人之手,有人送命于马蹄之下,惨叫声与嘶鸣声混合在一起,直教人毛骨悚然,肝胆俱裂!
“住手!”谢浔握着剑的手在发抖,“裴玄霜,我命你住手!”
裴玄霜一颤,忽地加快了节奏,催促一只马儿朝自己奔了过来,撞向谢浔。
谢浔受多人缠阻,纵有一众护卫保护,一时间也难以脱身。他眼睁睁地看着裴玄霜操纵一匹白马朝自己撞了过来,咬了咬牙后飞身跃起,落在了一旁染上了血的空地上。
接着,他看到裴玄霜利落干脆地翻身上马,驾马飞奔了出去。
谢浔气红了双眼,恨得浑身都在乱颤,不断地发出渗人的冷笑。
他一剑穿过刺客的胸膛,抓住一匹黑马的缰绳飞身跃了上去。
“言琢,这里交给你了!”他紧握着手中血染的长剑,指挥着蓝枫等人道,“随本侯杀出去,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追回来!若她还敢吹奏柳叶,操纵马匹,便将她的膀子给本侯射穿!本侯……只要她的命!”
第030章 藏匿
裴玄霜的心从来没有跳的这么快过。
仿佛即将要跃出胸膛, 仿佛要炸裂成无数碎片,它扑通扑通地在心口跳动着,膨胀着, 带着希望,带着恐慌,带着豁出一切的勇气。
她知道自己此举太过冲动,太过鲁莽。她知道一旦逃亡失败, 必然要面对可怕的后果。可她还是要试一试, 毕竟机不可失, 谁知道那些刺客下次行刺谢浔是什么时候,又会不会被她撞上。
她多么希望那些刺客能杀掉谢浔!可显而易见的是, 那些刺客与她一样, 根本不是谢浔的对手。
她只能逃, 拼命的逃!
“驾!”裴玄霜用力一夹马肚, 两指夹住柳叶,横在嘴边吹奏起来。
清脆悠扬的乐音响彻山野,听得谢浔双耳刺痛, 双眼发红, 脑中嗡鸣一片。
她居然……还在吹叶纵马!
谢浔等人的马匹在裴玄霜的操纵下几乎失去理智,不断的嘶鸣挣扎,摇首摆尾,不听使唤的胡乱奔跑。数百侍卫瞬间折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风驰电掣, 以极快的速度向裴玄霜逼近。
然而裴玄霜的马却跑得更快,不知疲倦, 无所顾忌, 只拼了命的向前奔跑, 向前奔跑。
谢浔双目赤红几欲滴出血来!他死死地盯着策马狂奔的裴玄霜,一把夺过蓝枫肩上的弓箭,直起腰,长弓拉满,射出箭矢!
长箭破风而出,势如破竹,快若梭影,射向那吹叶纵马之人。专心致志变换着音调的裴玄霜只觉得一股迫人的杀气自身后呼啸而至,尚未来得及反应,长箭便擦着她的胳膊飞了过去,笔直地插进了一棵的盘虬卧龙的老榕树中。
裴玄霜怔怔地看了看那棵粗壮的老榕树,又低头瞧了瞧袖子上划破的口子,惊出一身冷汗。
无论谢浔是故意刺破了她的衣袖,还是一时失手,没能一箭要了她的命,都足以要她心惊肉战,魂飞魄散。
此人的箭术,似乎已经精湛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她不敢停歇,音调一变,操纵身|下白马改变方向,朝着一条狭窄的山谷奔去。
“找死。”谢浔盯着跑进峡谷之中的裴玄霜,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弓箭。
他可以一箭射死她身|下的马,可如此一来,骑在马上的她势必非死即伤!
她还不能死!没与她清算了这笔账之前,她绝不能死!
白马窜出峡谷,来至一座荒无人烟的秃山。
四周都是荒草地,荆棘丛生,乱石密布。前方山路已尽,只余一道深不可测的悬崖。
这条逃生之路,终是走到了尽头。
裴玄霜知道她身下的马儿已经尽力了,它跑得那样快,快到久经沙场的将士都追不上。是她不好,她未能指引出一个正确的方向,所以才将自己和马儿困在了绝境里,进退维谷。
裴玄霜翻身下马,弃了柳叶,拍拍马背示意马儿离去。
她缓缓走到崖边,低头向下打量。
山崖虽陡,却不算太深,崖边长满不知名的长藤野草。树木横生,宛若一条条肌肉虬扎的手臂,自山体内肆意而出,迎风招展。
裴玄霜眯了眯眼,不断狂跳着的心脏在携着热浪的山风中平静了下来。
马蹄声震天动地。一直对她穷追不舍的谢浔策马来到山崖边,隔着茫茫天地与她两两相望。
“跑啊,怎么不跑了?你不是本事大的很吗?”谢浔握着马鞭,冷眸微阖,杀气腾腾地盯着裴玄霜,道。
裴玄霜凝眉不语,只静静地将谢浔望着。
谢浔一颗心阵阵发紧。他盯着那张不肯屈服的脸,只觉得周身气血逆转,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扼住他的咽喉,叫他难以呼吸。
“说话……”他咬牙,“你若能给出本侯一个合理的解释,本侯可以放你一马。”
裴玄霜长睫颤了颤,扬着头,淡淡地道:“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你所看到的一切,便是答案。”
谢浔猛地攥紧双拳,任指甲嵌入掌心之中也不松手。
“这么说,你是故意的了。”
“是。”裴玄霜道,“我一直都想离开你,难得遇上这样的好机会,岂能放过。”
谢浔气绝!
她竟然……就这么坦然的承认了。
当真是……好的很。
可笑他一心想护她周全,生怕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而她,却是苦苦筹谋着该如何趁乱离开他,摆脱他!
她丝毫不关心他的安危,甚至想……落井下石!
“裴玄霜,你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谢浔狠厉而不甘地道,“你有想过,背弃本侯的后果吗?”
“我没有背弃你。”裴玄霜摇了摇头,决绝地道,“我从未将自己交付于你,何来背弃?”
谢浔目光一变,面上的表情刹那间凌冽如寒风。
“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你也一定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裴玄霜迎着谢浔的目光,慢慢移到悬崖边,“谢浔,我从来都不怕死,之所以活到了现在,是我愿意给自己留着一口气。你当你,真能奈何了我……”
一边说,一边移动着脚步,坚定地朝山崖边迈去。
谢浔盯着那双即将踩在悬崖边上的绣鞋,一颗心飞到嗓子眼。
“你再往后退一步试试!”他暴喝。
裴玄霜当真刹住了脚。
谢浔胸膛上下剧烈起伏着,他放缓了语气,道:“玄霜,咱们不闹了,你过来,我带你回去。”
裴玄霜歪头瞧着谢浔:“回哪儿去?武安侯府还是九门提督府?抱歉,那两个地方我都待够了,再也不想去了。”
“那你说,你想去哪儿?”谢浔强按着怒火,目光压抑地道,“只要你肯说出来,便是瑶池仙台,本侯也带你去!”
裴玄霜冷漠不语。
谢浔将双拳攥得更紧,他一脸忍耐地倒抽了口冷气,深沉道:“玄霜,我知道你恼我,气我,怨我。可生命不是儿戏,你不能用它来和本侯赌气。你回来,只要你肯回头,你想怎样本侯都依着你,今日发生的一切本侯都可以既往不咎。”
裴玄霜清凌凌的褐眸黯了黯,默默地看着谢浔,像是在看一只来路不明的鬼。
“玄霜,你过来……咱们万事好商量,你千万不要做傻事。”谢浔一点点松开缰绳,脚也自马镫里抽了出来。他循循善诱,苦苦相劝,仿若一只耐心蛰伏,想要伺机对猎物进行致命一击的凶兽。
“你来,来到我身边,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依你……”
谢浔彻底松开缰绳,便是要从马背上跳下来。
裴玄霜双目一觑,立刻朝后退了一步。
几颗石子随着裴玄霜的动作滚落山崖,发出细小,却足以叫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谢浔猛地停下了动作,大喝一声:“裴玄霜!你想干什么?!”
裴玄霜半只脚都悬在了山崖外。
她半阖着双目,以一种疏离蔑视的目光看着谢浔。
谢浔手都在哆嗦。
他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那声音飘忽不定,破碎凌乱,仿佛不是他发出的一般。
“你别动……”他瞳孔剧颤地盯着裴玄霜的脸,“你若是敢跳下去,本侯……”
话音未落,裴玄霜提起裙角,转身跳入山崖。
“裴玄霜!!!”谢浔大喊一声,飞身下马,扑到裴玄霜一跃而下的地方。
“主子!”
“侯爷!”
蓝枫等人一拥而上,一边护着谢浔,一边朝山崖下张望,寻找那抹雪白无情的身影。
谢浔筛糠似的颤抖着,头皮一阵阵发麻,几乎快要站立不住。
他目眦欲裂地望向崖底,却没能看到那个该死的女人!
裴玄霜……裴玄霜……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任由撕心裂肺的痛感袭上大脑。
“把她给本侯找出来”谢浔狠狠攥住裴玄霜弃在崖边的柳叶,咬牙切齿地下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夜深人静,南野竣稷山风声鹤唳。
谢浔带着一身戾气走出营帐,翻身上马,准备赶往鹰眼峡——裴玄霜跳崖的地方。
言琢紧随其后,追着谢浔问:“侯爷,这些刺客怎么办?”
“杀了。”谢浔不假思索地道。
“杀了?”言琢面有讶异之色,“侯爷,这些刺客尚未招供,依下官愚见,不如等……”
“明早天一亮,将这些刺客送去菜市口斩首示众。”谢浔攥住缰绳,不屑地道,“他们以为咬紧了牙关不吐口本侯就不知道在背后搅弄风云的人是谁了?笑话!他们既然想死,本侯早早成全了他们便是!”
说罢,头也不回地奔向了鹰眼峡。
峡谷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裴玄霜跳崖的地方却亮如白昼,不计其数的官兵手持火把,秩序井然地在崖底搜寻查找。
“怎么样了?”谢浔踏入杂草遍地的山林,“找到那女人没有。”
蓝枫赶忙上前一拱手,道:“奴才办事不利,尚未找到裴姨娘。”
“尸体也没找到吗?”谢浔冷冰冰地问。
“没有。”蓝枫道,“依奴才所见,裴姨娘一定找了个绝对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她……定然还活着。”
谢浔乌眸一闪,犹如冷星划破夜空:“你凭什么认定她还活着?”
蓝枫一拱手,道:“裴姨娘跳崖之地虽然陡峭,但山势并不高,崖底不仅没有尸体,更是连大片的血渍都没有,不过只是留有一些擦伤蹭伤造成的血痕而已。她跳崖之后有两条路可选,要不立刻从崖底逃出去,要不找个地方藏起来。奴才早已下令封山,裴姨娘绝无逃出崖底的可能,且周围没有野兽出没的痕迹,裴姨娘势必不会命丧野兽之口。是以,她一定还活着,好端端的活着。”
谢浔面色沉沉地听着蓝枫的话,听罢,一张脸愈发幽沉。
“本侯就知道她不会真的寻死……她这么做,是为了活,是为了给她自己留一口气。”他抬头看向浩瀚无垠的星空,凉凉地道,“就算她真的想死,也得死在本侯的手上。”
蓝枫一言不发地看着眼神里闪着凶光的谢浔,犹豫了片刻后将几块碎布,以及一对耳坠子奉在了他面前。
谢浔垂下眼眸,问:“这是什么?”
“这是奴才从崖底找到的东西,应该是属于裴姨娘的。”
谢浔眼中寒光一厉,将蓝枫手里的东西拿了过来。
那是几块四分五裂的白纱,以及一对淡粉色的耳坠。
谢浔盯着那对芙蓉石耳坠,瞳孔猛地缩紧。
这对耳坠的外表看似简单,实则处处透着玄机,那穿过耳孔的银勾设有暗扣,除非亲手将细小的暗扣解开,否则的话,绝无可能将耳坠从耳朵上取下来。
这显然,是她亲手摘下了耳坠,扔在了崖底。
她就……这么不喜欢他送的东西。即便他威胁过她,要她永远不要摘下这对耳坠,除非她不想活了!
她到底还是摘了它,因为,她确实不想活了。
“不惜任何代价,把她给本侯找出来。”谢浔直勾勾地盯着那对在月光下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耳坠,“本侯,要和她把账算清楚!”——
直至天色将明,蓝枫一行人也没能将裴玄霜从竣稷山崖底翻出来。
她就像一片枯叶一样落入百草丰茂的崖底,与这片灰茫茫的大地融为一体,滴水入海般消失不见。
待天色再次暗下来,距离裴玄霜坠崖之地不足十丈远的地方,忽然间闪出一道白影。
那人鬼鬼祟祟,身姿轻盈,恍若一道白色的幽魂。她谨慎观察着四周,确定周围没有搜山的官兵后一瘸一拐地走进了一个狭小隐蔽的山洞里。
昨晚,她便是在这个山洞里逃过一劫。
即便她事前推断出这一跳不会要了她的命,亦不可避免地受了些皮外伤,扭了脚踝。好在她的伤并不严重,在山下休养些时日也就好了,伤愈之后,她便能离开竣稷山,离开京城。
只要不被谢浔找到。
许是老天看不过眼,有意出手帮了她一把,她昨日落崖的地方,刚好有一个山洞。那山洞山门侧开,且洞口处爬满了青藤,长满了杂草,远远望去,只当是一面完整的崖壁。除非有人故意前来清理掉这些植物,否则的话根本不会发现,这面光溜溜的崖壁上,竟生有暗门,留着一个山洞。
裴玄霜一连两日躲在这个山洞里,借着密不透风的草植悄悄观察着前来搜山的官兵。
趁着官兵离开,她捡了好些野果和草药回来,不出意外的话,坚持个七八天不成问题。只是七八天之后,她又该如何离开这座被谢浔布下天罗地网的南野竣稷山?
她一筹莫展,却也不会轻易言败,谢浔想要守株待兔,她便以静制动,与他周旋到底。
不知其味地吃了两颗野果果腹后,裴玄霜扶着崖壁坐在冷硬的岩石上,脱了鞋袜检查伤势。
她的左脚踝有些肿胀,好在没伤到筋骨,最多半月便能痊愈。胳膊、手腕和小腿上的擦伤看上去血淋淋的挺吓人,可毕竟是皮外伤,只要不沾水,不发炎症,总能好的。
她小心翼翼地露出伤痕,从衣服上扯下些碎布,将伤口上的沙土拂了拂,嚼了些蒲黄敷了上去。
药汁渗入肌理引起阵阵针扎似的剧痛,裴玄霜咬牙忍耐,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山洞中又黑又静,稀薄的阳光穿过树藤,撒豆似的落在裴玄霜破烂不堪的衣裙上。她伸手去抓那些阳光,尚未察觉到阳光的暖意,便听到了一阵足以叫她魂亡胆破的脚步声。
她屏住呼吸,慢慢地朝山洞口靠近,透过树藤间的缝隙艰难地朝外观察着。
纵然无法看清外界的全貌,她也敏锐地从自眼前一闪而过的身影里看到了谢浔。
那人依旧穿着件压迫感极重的乌金箭袖长袍,负手站在一众官兵之间,微垂着眼眸,似在心不在焉地思索着什么。
忽然间,那双深邃冰冷的乌眸掀了起来,笔直地看向了裴玄霜所藏身的山洞。
裴玄霜浑身一颤,从头到脚冷了下去,下意识地捂紧了嘴巴,生怕自己发出丁点声响。
狭小的山洞里,满是裴玄霜擂鼓般的心跳声。
就在裴玄霜以为谢浔发现了她,要将她抓走的时候,蓝枫忽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并将两道熟悉的身影一并带到了她眼前。
她一震,怔怔地盯着那两道身影看了许久,颓然跪地。
蓝枫押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孙婉心孙云卓两姐弟。
那二人似乎遭受过什么酷刑,一个个披头散发,精神萎靡,孙婉心的脸上更是落着两个红彤彤的巴掌印。孙云卓双膝发软,即便被官兵拖拽着,依旧不受控制往地上跪,战战兢兢,状若惊弓之鸟,全然不见当厢使时的嚣张气焰。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啊!”孙云卓一见谢浔便开始求饶,“小人对侯爷忠心耿耿,愿为侯爷鞍前马后,上刀山下火海!小人从未做过背叛侯爷的事,望侯爷明察,还小人一个公道,饶小人一条狗命!”
孙婉心狠狠剜了孙云卓一眼,别过脸不说话。
谢浔漫无目的地来回踱了几步,一副云淡风轻地模样:“你们是没做出背叛本侯的事,但有人做出了。”他浅笑着道,“想办法将她唤出来,不然,本侯只能送你们去上刀山,下火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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