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容入亭阳

    芜城中人人安居乐业, 空间裂隙所在之处恰好是一处庙宇,庙里的和尚虽然没有什么法力,也不知道封印的事情, 但是日日诵经,也能祛除邪气。

    看到封印无恙, 谢桐悠和白十九赶往最后的地点——亭阳城。

    傍晚,突然狂风四起, 惊雷阵阵。

    “看来要下大雨, 不如在那边休息一晚。”白十九指着道路不远处的房屋说。

    谢桐悠看看天, 昏黑的乌云中闪电划过, 眼见就要下雨, 忙说:“我们快去吧。”

    两人ᴶˢᴳ到房屋前落地, 急匆匆跑到里面,才发现原来是座荒废的寺庙。

    外面已经噼里啪啦地下起雨来,谢桐悠想生火却不便拾柴,略一思忖, 将小葫芦里带着的吃食取出一些放在香案上,盈盈叩拜, “我佛慈悲,今日非是不敬, 望佛祖原谅。”说完捡了旁边的破损小桌劈开, 烧起火来。

    是夜,谢桐悠在睡梦中突然感觉一阵冷意,打个寒战醒了过来。

    火堆不知何时已经灭了,屋内昏暗无光。暗色的雾气不知从何处而起, 透出一份诡异。气温很低, 如今已是初夏, 却好像即将入冬。明明四处无风,可那刺骨的寒意却铺天盖地,随着雾气不断涌来。

    “嘿嘿嘿嘿……”一阵若有似无的笑声随着雾气飘过来,听不出是男是女。

    “谁在装神弄鬼?”谢桐悠厉声呵斥。

    无人应答,只有低低的笑声逐渐靠近。

    她心跳如鼓,发现四肢无力,难以起身。身边的白十九不见踪影,迷茫雾气无穷无尽。

    怪笑声突然停止,雾气翻涌得更加厉害,一个身影从里面踱步而出。那是个穿着灰袍的男人,骨瘦如柴,面色灰暗,脸上是化不开的戾气。

    “今天真是好运,碰上个有修行的童女。”他狞笑着,伸出手来。

    “我看你不是走运,而是运气到了头。”一个声音冲破雾气传来。

    灰衣邪修愣了一下,转身向发声处看去。一团暖暖的白光亮起,逐渐靠近。那光亮照到的地方,灰雾翻滚,似是害怕被照到,散去一旁。

    光亮很快到了眼前,原来是变为原身的白十九,全身的羽毛发出白光。他眼神锐利,冷冷传音:“还不速速退下!”

    邪修看到仙鹤吃了一惊,“原来鹤也能修行成灵兽么?倒是当真少见。”随即脸色更加阴沉,狞笑道:“正好和这个童女一起炼化成丹!”他五指成爪,向白十九飞身而去。

    白十九轻松躲开,邪修身形一晃,背后突然出现两个黑色骷髅头,一边发出尖锐怪叫,一边张开大嘴向前方咬去。

    白十九挑开飞来的骷髅,双翅张开,放出真气化成的羽箭,射向对手。邪修口中吐出黑气,挡住羽箭,突然歪嘴一笑。白十九心中暗叫不好,果然背后一个阴恻恻的东西猛然扑来,正是另外一个骷髅头。

    掌风如山,落在即将咬在他肩头的黑骷髅头上,瞬间那头骨变得扭曲,一声凄厉惨叫,化为乌有。

    邪修看着突然出现的木头人,心头大骇。那个少女已经被他困住,这木头人又是从何而来,莫非还有第三人?心念飞转,他让两个骷髅头挡在身前,便想脱身。可此时木头人的掌如疾风,穿过骷髅头中间击向他的要害,让他不得不接招,错过了逃跑的时机。

    又是一片白光飞过,那两个黑骷髅头尽数消散,白十九的羽箭和傀儡的掌风,同时刺进了邪修的心脏。

    邪修倒地的一刻,灰雾尽散,谢桐悠身上一轻,恢复了自由。

    她起身后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摸了摸仙鹤的红冠,“你还是得一直保持人身才行,不然刚刚这个邪修都可能伤到你。”

    出门在外,随时可能遇到危险,白十九也不反对化身成人,“好,那就劳烦你定期摸,嗯……帮我一下。”

    谢桐悠感觉到他有些害羞,就故意岔开话题,指着已无生息的邪修说:“他刚才放出的骷髅是什么?”

    “那是一种邪术,叫做八方吸魂术,用九九八十一具将死之人炼化一个骷髅头,据说炼出八个,就有召唤阴兵之能。”白十九脸色露出厌色。

    “这么说,他至少杀害了两百多人?”谢桐悠闻言也是愤愤不已,忍不住又踹了一脚,“太便宜他了,应该让他也受受折磨。”

    随着她的这一脚,一封信从邪修的胸前掉出。信封上几个血红色的大字:吾兄亲启,愚弟乐圣老怪奉上。

    这一看便知是邪修之间的往来信函,谢桐悠担心他们所谋之事伤天害理,便打开信笺,和白十九一同读起来。

    这封信并不长,全篇用黑红色墨迹写着:亭阳城已得手,备下人牲三万,已起坛炼丹。前日圣使降临,对亭阳诸事多有褒奖。望兄长早日归来,共享神丹。

    短短几句话,却是透露出令人惊心的意味。

    白十九将信纸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说:“是血腥味。”

    也就是说,这封信,乃是人血写就!

    谢桐悠感到一阵恶心,心中又升起愤然之情,说:“这些杀千刀的邪修!”

    白十九眼神冰冷,说:“亭阳城中的空间裂隙,怕是有变。”

    两个人简单商议一下,决定迅速赶到亭阳城。按信上所说,邪修们可能控制了三万普通百姓。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隐藏真气扮成普通人入城,调查邪修阴谋,解救受困的众人。

    清晨,两人来到亭阳城城门,几个守卫在对进城的人进行盘查。

    谢桐悠和白十九穿着从周边农户那里买来的粗布衣服,脸上抹了点土,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样子。白十九气质出尘,便按照谢桐悠教的微微佝偻着腰,但是在人群中还是很显眼。

    “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到亭阳城做什么?”守卫不客气地问道,贼溜溜的眼睛不住在两人身上打量。

    谢桐悠装作怯怯的样子,回答:“我和哥哥从乡下来投亲的。”

    守卫听了,突然用刀砍向白十九背上的包袱,一时间衣物、干粮撒了一地,两个人忙瑟缩着去拣。

    见他们身上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男的呆愣、女的快要吓哭了,守卫终于不耐烦地摆摆手说:“进去吧。”

    他们走到城内,才小声商议:“亭阳城果然有变!”

    两人都看出来,刚才在城门盘问的守卫,并不是真正的士兵,而且低阶的修士。看那满身的猥琐气质和不怀好意的眼神,分明都是邪修。

    亭阳城并不算小,自然是有城主和驻军的。可是此时连守城的军士都是邪修之人,这城内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他们一路暗自观察,不由越看越是心惊。

    入城不多时,便是一处市集。此时正是早晨,有半数摊子上已经开始卖东西了。市集上有人匆匆而过,有人挑选东西,看起来也算热闹。但若是身处其中,细细观察,便会发现诡异之处。

    卖猪肉的大汉手起刀落,咚咚剁着猪骨。可若细看,便会发现他手中的刀已经卷刃,而案板上面的猪骨早已被剁得稀碎,肉质发灰,引来了一堆苍蝇围绕左右。

    卖炊饼的大爷笑容满面,高声喊着:“炊饼,又香又脆的炊饼,刚出炉的炊饼……”可他面前的炉子半点热度也没有,冷冰冰的炉灰里面,看得到有几个烤得漆黑的面疙瘩。

    买鱼的小姑娘手在盆中挑挑拣拣,嘴里说着:“娘亲说了,要一条鲫鱼熬汤。”但水盆里已经没了水,几条腐烂的鱼发出阵阵腥臭,她却视若无睹,犹自带着笑容在其中摸来摸去:“娘亲说了,要一条鲫鱼熬汤……”

    挎着篮子挑选东西的阿婆边走边看,“今天的莲藕太细!”又到另一个摊子前说:“给我装把荠菜!”……一遍走完,她若无其事地转身,继续左挑右选。“今天的莲藕太细!”“给我装把荠菜!”……

    太阳虽然渐渐升起来,谢桐悠却觉得后背一滴冷汗顺着脊梁流下,让她打了个冷战。

    他们在人流中行走,却越走越慢。白十九面容严肃,指捏剑诀。谢桐悠脚步沉重,心里更是沉甸甸的。

    似乎是看出他们的与众不同,剁肉的屠夫、卖饼的大爷、挑鱼的小姑娘、选菜的老婆婆……街上的人都敛了神色,扭头看向他们。那些人的眼神木然,就像两个黑黑的空洞,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让谢桐悠不禁心里发毛,偷偷拉住了白十九的袖角。

    白十九感觉到她的害怕,此时也顾不得害羞,反手握住了她的柔荑。因修炼心法的影响,白十九常年体温偏低,此刻却感觉手里仿佛摸到了冰块,知道她心里已经很是恐惧,微微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输入一股真气,才觉得那冰凉而软绵的小手逐渐有了温度。

    这时候,整条街的人都已经向他们注视过来,甚至转过身子,似乎下一秒就要向他们扑来!街上鸦雀无声,谢桐悠听到自己心跳如鼓。

    “啪”,一个东西砸到谢桐悠腿上,打破了沉默。她低头去看,竟然是一个破破烂烂的皮球。

    宴席生巨变

    一个矮小的身影跑过来, 破烂的鞋子在地上敲出“啪啦啪啦”的声音。这是一个头发打结、满脸脏污的孩子,身上套着破旧而肥大的袍子,身材瘦弱, 眼睛倒是亮得惊人。

    小乞丐跑到谢桐悠面前停下,明亮的眼睛看着她, 又看看她脚下的球。

    谢桐悠弯腰把球捡起,刚要递给他,ᴶˢᴳ 却听到他说:“姐姐, 和我一起玩球吧!”边说边使了个眼色。

    眼见市集上那些眼神空洞的人们已经开始向这边缓慢移步, 谢桐悠和白十九对视一下, 再看看眼前这个貌似神智清醒、身上没有异样的孩童, 做出了决定。

    她将球在手里颠了一下, 说:“好呀。”然后将球高高抛起,在即将落地时用脚踢出。

    小乞丐笑嘻嘻地跑着去追,嘴里还喊着:“快来,看谁能追到!”

    白十九同谢桐悠一起跑动起来, 目不斜视,仿佛身边那些人就是正常的摊贩和行人。

    说来也怪, 他们假装对街上的异常熟视无睹,在市集上穿行, 那些眼神空洞的反而停下聚集的脚步, 回到原本的位置,又开始重复原先的动作言语。

    三个人一路跑跑踢踢,穿过看似热闹的市集,拐进弯弯曲曲的巷道, 最后来到一片低矮的小屋前。

    小乞丐此时已经收了笑容, 警惕地四下看看, 确定没人跟踪后,在其中一扇紧闭的房门上有节奏地敲了敲,同时嘴里吹出一长串高低起伏的口哨。

    里面传来一阵物品拖动的声音,然后,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只眼睛仔细看了看来人,猛得打开,伸出两只手,将他们拽了进去。

    还不等谢桐悠站稳脚步,就听到身后木门“哐”地又关上了。紧跟着,几个孩童七手八脚将旁边的破柜子推了过来,堵在门后。

    屋里光线昏暗,只有破屋顶上漏下的几缕阳光照亮。四个大小不一的小乞丐正谨慎地盯着他们。

    这时,屋子的角落传来一阵隐忍的咳嗽声,随即有个嘶哑的声音说:“在下断空阁莘烨霂,烦请两位移步说话。”

    两人听到断空阁,都吃了一惊。这个门派十分神秘,弟子专研推算观星,据说阁中佼佼者不但可断生死、观气运,知千年内万事因果,更可以逆天改命。但因知晓天命,阁内约束弟子不可随意行走世间,更不可轻易暴露身份。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到断空阁的人。

    几步走到房间角落,墙角靠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身着锦缎长裙的少女,绣着繁复花样的裙角沾染泥污,身上也挂破了好几处,此时正在埋头啜泣。而另一个则是穿着青衣的少年,身上遍布血痕,歪在少女身上。

    看到两人走近,少年费力地想直起身体,却力有不逮。少女连忙扶住他撑了一把,让他摆正身子,又低头哭泣。

    他虚弱地抬了抬手,说:“这是胞妹莘烨霖,家逢大难,有失礼数,还请不要介意。不知二位师承何处,来亭阳城有何贵干?”虽然看得出他身受重伤,但还是彬彬有礼,气质清朗。

    谢桐悠蹲下身子,说:“我是扶摇仙宗的谢桐悠,他是同门白十九。”她取出一瓶丹药,递给莘烨霂,“这是九还金丹,你先服下再说吧。”

    莘烨霂接过,诚挚地说了声“多谢”,倒出金丹吃下,闭目调息。少倾,丹药生效,他睁开眼睛,精神好了许多,抬起手行了个拱手礼,说:“原来是扶摇仙宗的道友。亭阳城遭此大难,确是得四大仙宗的人才能破局。”

    谢桐悠不禁问道:“这城中到底出了何事,街上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莘烨霂长长叹息,摸了摸妹妹的头顶,说:“家门不幸,累及满城无辜,此事说来话长……”

    一个月前。

    亭阳城物产丰富,城主莘博英励精图治,百姓们得以安居乐业。莘博英与妻子生有一对双胞胎兄妹,在他们幼时便上告朝廷,为哥哥莘烨霂讨了少城主的封号。

    兄妹俩十岁的时候,城中来了一个修真之人,称莘家去世的祖父对其有恩,且双胞胎皆具灵脉,可带一人去仙门修行。

    莘博英知道仙缘难得,激动不已。原本想着哥哥将来要继承城主之位,便安排妹妹莘烨霖前去。哪知莘烨霖从小娇生惯养,一听说修行要吃苦,而且远离家里的锦衣玉食,立马去莘夫人面前哭哭啼啼闹个不停,还当着修真者的面哭喊着不愿离家。无奈,莘家只好让莘烨霂跟随修真者去了。

    转眼已是六年过去,莘烨霂收到家中来信,称父亲已重新请旨,改由莘烨霖承少城主之位。不久便是两人十六岁生辰,让他归家一趟,以便举行改任仪式。

    自入阁后,虽然偶尔有书信往来,但莘烨霂从未再见过家人,很是思念。于是,他便带着书信找到师父元基道长,提出想回亭阳城几天。

    元基道长听了,良久无语,最后说道:“也罢,世事坎坷,终究难逃劫难。你此去,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与尘缘做个了断。”

    莘烨霂对师父的话一知半解,却也知道这次回家多半会有祸事,更是担心家人出事,急忙拜别元基道长赶回了家。

    一别经年,亭阳城繁华如旧,父母几近天命之年,鬓边生出些许华发。而印象中整日跟在自己身后的胞妹,已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只是性子比以前更添几分骄纵。

    一母同胞的莘烨霂回家,她自然高兴。可哥哥性格温和,加之在仙门修心养性,对她嚣张跋扈和喜好奢靡的作风看不过眼,吵了好几次嘴。

    莘烨霂不由担心,自己妹妹这个样子,可真的适合成为以后的城主?

    莘博英看出儿子心中所想,便将他叫到身边,说:“霖霖自小被我和你娘惯坏了,是有些脾气,不过本性不坏。如今乐盛愿意入赘莘家,霖霖对他的话倒是颇听得进去。他性格温和,想来以后夫妻俩定能共同理好城中事务。”

    说其乐盛,乃是莘烨霖无意间救回的一名青年,相貌堂堂,伤好后便与莘烨霖互生情愫。因感念她的救命之恩,主动提出入赘之事。

    虽然与乐盛只有几面之缘,日常见他一副彬彬有礼的君子之态,对莘烨霖关切包容,但莘烨霂对他的来历还是有些疑惑,不过对上胞妹的嗔怪瞪眼,也没有再深究了。毕竟他离家已久,对很多事情不甚了解,有父亲把关,应是无碍。

    终于到了改任仪式举行的日子。莘烨霖一身华服,倒也有了几分少城主的傲气。她从胞兄手中接过少城主的信物,成了城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少主,可调动城内守军、在城主不便时暂代管理之责。回过头,她看到乐盛正微笑以待,更觉得意气风发。

    当晚,城主设宴,亭阳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祝贺莘烨霖成了少城主,同时更是想见见离家修行的莘烨霂,沾沾仙气。

    就在觥筹交错之时,异变突生。一群邪修猛然发难,将城主府众人擒住。而城中守军,却于傍晚被人用少城主信物调开,中了城外陷阱法阵,几百人无一生还。

    好好一场宴席变成了人间炼狱,邪修们烧杀淫掠,以虐待人以取乐。剩余的人们瘫坐在地,痛哭流涕。

    遍地血污间,男子踏血而行,一改往日的低眉顺目,神情张扬,满面暴戾。锈红色的外袍上,看不出沾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却发出浓郁的血腥味。

    邪修们见了他,纷纷点头哈腰地恭维:“此次多亏老祖巧妙谋算,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取得此城。”“老祖真是神机妙算!”

    男子面有得色地说:“亭阳城可得人牲五万人,到时候圣使降临,我与诸位共享秘药。”

    此时众人才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乐盛,而是邪修中小有名气的乐圣老祖。

    莘烨霖长裙逶迤,头发却已散乱,新打的步摇早就掉落了。她猛得从跪倒的人群中冲出来,径直站到乐圣老祖面前。

    虽然形容狼狈,她依然微微抬起下巴,质问道:“这么久以来,你只是为了夺取亭阳城么?”

    乐圣老祖裂开嘴哈哈一笑,指尖挑起她的下巴,说:“难道你现在还以为,我会被你这个小丫头吸引不成?”

    旁边的邪修见她生得美貌,猥琐地笑道:“到底是个有灵脉的,老祖若是不要了,给我等做个炉鼎也好。”

    乐圣老祖蔑视地看了他一眼,说:“待我取了此女元阴,随便你们!”

    莘烨霖感受着邪修们肆无忌惮的眼神,听到那些不怀好意的低语和□□声,睚眦欲裂,喉头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手脚并用地用力撕打。可男人只皱着眉轻轻一推,她就如轻飘飘的柳絮一般飞了出去,磕在柱子上滑倒在地,吐出几口鲜血。

    天之娇女一朝花落泥潭,她脑中嗡嗡直响,一下子晕了过去。

    再见魔气丹

    “我虽在断空阁修行, 但擅长的是推演之术,并不能与邪修正面抗争。当夜趁着那些人放松警惕,我便想带着家人偷偷出来, 只可惜还是撞上了一个邪修,最终只有我们两人逃了出来。”回想起父母惨死的样子, 莘烨霂湿了眼眶。平静了下情绪,他看看旁边的几个小ᴶˢᴳ乞丐, 又说:“之后多亏了几个小兄弟, 让我们安置在此处。昨天夜里, 我卜了一卦, 知有破局之人自城外来, 便请小五去市集上接你们了。”

    “市集上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谢桐悠问。

    “我这些天一直在此养伤, 没有当面看到变故。但是听小五说,三天前城里突然起了一阵烟雾,接触到烟雾的人都变得神智失常,剩下的人便躲藏起来, 不敢出门。按小五的描述,那些人应该是被摄取了魂魄。”

    想起昨夜在破庙中看到的那封信, 谢桐悠心中暗惊,这城中怕是有三万人已经失了魂魄, 危在旦夕。人身如容器, 魂魄盛在其中,才能思考动作。魂魄离体七天,肉身便会彻底死去。而没有了容器,就算把那些魂魄都救回来, 也没用了。

    “事不宜迟, 我们得赶紧进城主府看看。”谢桐悠毅然地说。

    “如今府内已成了他们的据点, 怕是危机重重。”莘烨霂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小罗盘,递给他们,“我如今重伤体无灵力,用不了这个法器,便给你们带着吧。若是遇上危险,注入真气抛出,能抵挡一时半刻也好。”

    谢桐悠将罗盘收进红葫芦,说:“你放心,我们会小心行事。”

    离开小屋,谢桐悠和白十九按着小五说的路线,在小巷中穿行,最后到了城主府侧面。

    谢桐悠先放出偃甲蜂查探,发现前后门都有邪修把守,整个城主府被结界笼罩,一般人根本无法进入。

    好在白十九精通阵法,两个人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由白十九将结界破开一个小口,偷偷潜入。

    他们落地处乃是一处堆放杂物的小院,并无人看守。两人索性在屋顶上小心潜行,逐步向主屋靠近。

    此时整个城主府内都弥漫着一种阴郁的气息,其中一幢屋子上方,邪气几乎凝聚成黑云,乌压压地笼罩着。他们来到这所房屋屋顶,掀开瓦片,里面有两个人正在说话。

    “这炉药已经好了,你给老祖送去。”一个身材矮小的胖子摇着扇子说。

    “是。”另一人接了药,又奉承几句:“老祖虽然得手了亭阳城,若不是您出手,又怎么能炼得出这神丹呢?要我说,您才是此次的大功臣呢。”

    胖子听了很是得意,不禁笑道:“你说得不错!这第一炉药算是练手,后面的药才是精品,到时候我会留一些品质最好的,便分你两颗吧。”

    那人听了真是喜上眉梢,不住道谢,然后喜滋滋地捧着一个小盒子出去交差。

    此时屋内就剩下胖邪修和两个药童。胖邪修让药童升起灵火,自己站在药炉前面,将真气注入地面上的一个法阵之内。瞬间,法阵被点亮,一股股黑气从里面飘了出来,又从药炉口被吸了进去。

    趴在屋顶上的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之色。看来亭阳城的空间裂隙已被打开,这些邪修竟然利用魔气炼丹。这个做法,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见魔气灌入药炉,胖邪修从身上掏出一个瓶子,拔开塞子,用扇子轻轻扇动。瓶子里面飘出很多亮晶晶的光团,向药炉飞去。

    白十九见状,说:“是那些人的魂魄!”他一掌打破屋顶跳了下去。

    胖邪修正在将魂魄引入药炉,嘴边带着邪笑,却不防突然有人从屋顶落下。只见一道剑光从那人眉间飞出,直奔他左手而来。他就地一滚,仓皇躲开,将瓶子盖上揣回怀中,恶狠狠地说:“哪里来的宵小,竟敢坏我炼丹!”

    白十九并不答话,双指并在一起,指挥心剑出击。

    胖邪修见对方有心剑,心中大骇,将手里的扇子一摇,变作一把半人高的巨大骨扇,在空中轻轻一摇,便放出阵阵阴风。

    白十九面无惧色,剑光如千年冰山,破除一切邪祟,将阴风斩开,几下就把骨扇刺碎,掉了一地。

    胖邪修没想到自己这么快便落败,大吃一惊,掉头便想出门逃跑,可只跑出一步,便被心剑一剑从后心贯入,倒地而亡。

    在白十九和邪修缠斗的时候,谢桐悠也从屋顶跳下,到药炉旁查看。那两个药童目光呆滞,并不理会屋中发生的一切。感觉到他们并无危险,她便仔细查看了地面的法阵,发现这似乎是个传送法阵,真正的空间裂隙并不在此处。

    她放出偃甲蜂在法阵上空绕了几圈,偃甲蜂又将法阵的灵气吸了一点,便能追踪出另一边的法阵所在。

    两人取了装着满城百姓魂魄的瓶子,跟着偃甲蜂在府中穿行,最后来到后花园中。假山之上,有一个巨大的法阵,把空间裂隙包裹在里面,一面抽取魔气,一面传送到药炉那一边。

    这里约莫对邪修们很是重要,附近有几个邪修看守。谢桐悠和白十九一个用傀儡,一个用心剑,从暗处突然袭击,几下便将那些邪修打败。

    白十九凝神结印,先是心随意转,操作心剑破了邪修留下的法阵,然后划符结阵,将封印法阵的破损处一一修补好,重新将空间裂隙封了起来。

    可他们的打斗已经惊动了府中剩余的邪修,五、六十个邪修从四处涌来,将他们团团包围。

    领头一人锈红长袍,脸色阴郁地说:“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到我乐圣老祖的地盘撒野!”

    谢桐悠露出甜甜一笑,说:“好说好说,我们是扶摇仙宗弟子,看不惯你这个臭老头儿在此作恶,来送你一程。”

    乐圣老祖虽然已有两百多岁,但一向爱惜自己容貌,此时听她叫自己“臭老头”,顿时怒不可遏地说:“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老祖的神通!”

    他一伸手,身前出现一把古琴,十指在上面轻抹慢挑,发出“铮铮”之声。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是琴音,让人避无可避。

    那琴声入耳,仿佛激起了内心最深处的欲望,让人面红耳赤。又仿佛躺进了软绵绵的云朵之中,全身说不出的酥麻软糯。谢桐悠脑中知道不能如此束手站立,但身体却不听指挥,只想舒服地沉沦,渐渐的,连脑袋也像被塞了棉花,变得不清醒起来。

    就在她沉迷琴曲之时,突然感觉手臂上一阵巨痛,打破了所有幻觉。谢桐悠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低头去看,原来是小白不知何时从竹笼中出来,缠在她手臂上咬了一口。

    她举目四望,发现这妖人的邪曲完全是无差别攻击,离得近的邪修已是丑态百出,有的已开始结伴苟行。而最外围的邪修有的用功抵挡,有的则是坏笑着加入了前面人的狂欢。

    而白十九,可能是全场唯一与乐圣老祖抗争的人。他并指在身前划动,心剑带着冰冷剑意,刺向正在弹琴的妖人。

    乐圣老祖不亏是在邪修中小有名气之人,面对心剑并不慌乱,在古琴上快速拨动,暗红色的琴弦发出金石之音,挡住了心剑的攻击。

    琴曲并非对白十九全无影响,他的额间冒出豆大汗珠,心剑的飞行轨迹也越来越慢。乐圣老祖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深,琴声也越来越快。

    谢桐悠已经放出傀儡助战,可不几下便觉得心跳加速,又要被拉进琴曲的幻觉。她看向从始至终未被影响的白蛇,说:“小白,你可有办法?要不然你就多咬我们几口好了!”

    小白用殷红的眼睛瞪了她一眼,然后快速游走,竟然顺着灵丝爬上了傀儡的身体,然后将上半身盘在傀儡颈部,尾巴垂到它的胸前,有节奏地击打起来。

    小木头的胸前嵌了天铁,此时被小白的尾巴一敲,竟然发出金石之音。小白每一下都打在琴曲节拍之间,不几下,便让乐圣老祖的琴曲乱了节奏,幻觉如潮水般退去了。

    谢桐悠高兴地拍拍她的头,说:“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回去我一定多找些灵物给你吃。”说完,她操作傀儡加入战斗。

    乐圣老祖被破了琴曲,脸色更是阴沉,一面用琴音迎上两人的攻击,一面高喊:“你们还在等什么?快服下神丹御敌!”

    那些丑态百出的邪修们此时如梦初醒,慌里慌张地拉上衣服,取出刚刚发下的丹药,一口吃了下去。顿时,他们双目充血,全身青筋冒出,骨骼开始膨胀变形,发出骇人的嘶吼。

    有个人一边痛苦大叫,一边冲着乐圣老祖喊到:“乐圣,你……你让我们吃的什么毒药?”

    乐圣老祖一边勉强接下谢桐悠放出的暗器,又躲过心剑攻击,一边说:“神丹药效,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能不能进阶,便看你们的造化了!”

    果然,那些吃下药的人,有几个渐渐平静下来,而剩余的,都变身成了可怕的怪物!

    合力战亭阳

    一时间, 他们陷入了怪物的包围。异变的邪修身体肿胀,全身上下冒出黑色液体,有的还勉强维ᴶˢᴳ持着人身的样子, 有的骨骼扭曲在地上爬行。他们眼珠灰白,身上散发出恶心的腥臭味, 吼叫着开始攻击。

    谢桐悠看到这熟悉的一幕,不由心惊。没想到, 当年碰到的无忧门竟然不是个例!

    来不及多想, 怪物们已经挥舞着利爪冲了上来。谢桐悠将傀儡变做虎形和怪物们撕咬起来。

    现场还有四个邪修保持了人形, 一个是眼看要被白十九斩于剑下的乐圣老祖, 此时已经捉襟见肘, 身上有多处伤痕。还有三个是服药后适应了药性的, 此时身上散逸着黑气,个个真气暴涨,杀心旺盛。那三人互看一眼,两人跳到乐圣老祖身边助阵, 一人加入攻击谢桐悠的怪物。

    那些怪物数量虽多,但是已经失去理智乱咬乱抓, 攻击不成章法,已被傀儡老虎咬死半数。可新加入的邪修吃了药后已有金丹中期修为, 一下子就让形势逆转了。

    谢桐悠面对强敌, 并不退缩。她看准时机甩出一张爆炸符,然后操作傀儡虎吐出旋风。霎时,猛烈的火焰如火龙一般冲向敌人,一下就将那些怪物烧得乱叫乱跳, 化作黑水消失不见了。

    这下子, 场上形势顿时发生了变化, 白十九以一敌三,而谢桐悠则是和那金丹期的邪修单打独斗。

    金丹邪修狞笑着说:“就算你有几分小伎俩,也不是我的对手。不如乖乖束手就擒给我当个炉鼎,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想要我做炉鼎?”谢桐悠圆眼微眯,冷冰冰地说:“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话间,风刃扑面而至,当中还夹杂着数十根铁针。邪修不料她突然出手,怒喝一声,双手在身前划圆,放出真气形成一层屏障,将风刃和铁针挡在外面。然后,他的身后飞出几个黑色的骷髅头,张开大口向谢桐悠咬去。

    傀儡虎在空中一滚,又变为木头人的样子,铁掌上带着谢桐悠的真气,将即将咬上她胸口的骷髅头一掌劈开。

    邪修十指带着黑气,扑向谢桐悠。他招数下流,专门抓向私密部位,脸上带着无耻的笑意,似乎对她已经是势在必得。

    谢桐悠心中气恼,头脑却更加清醒。这样缠斗下去,只有练气修为的她必定会真气不支落败。而且此刻那邪修还存有调戏的心态,似乎并未使出全力。还是得想个办法,出其不意、速战速决。

    邪修的黑掌和骷髅头的攻击密不见风,眼见着少女渐渐不支,头发散乱,脸蛋因不断催动真气而变得绯红,贝齿咬着红唇,一双大眼睛因心急蒙上了雾气。

    邪修看到她芙蓉欲泣的样子,哈哈大笑,伸手想摸上粉腮。却在指尖刚刚碰触到那一片滑腻的时候,突然掌心一阵巨痛。他忙收回手,原来谢桐悠早在嘴里含了泄灵针,借机射在了他的手心。一时间,股股黑气从其中散出。

    在邪修忙着用真气拔下泄灵针的时候,谢桐悠双目中精光一闪而过,操作傀儡将身边飞舞的几个骷髅头一气击落,然后一招遮云蔽雨击向邪修。

    邪修废了好大力气才将泄灵针拔除,此时已全没了怜香惜玉的心,全力与高高跃下的傀儡斗在一起。他毕竟功力深厚,每一击都带着阴邪真气,顺着灵丝向谢桐悠袭去。

    谢桐悠感觉到那股阴邪真气,忙猛力催动体内真气与之抵挡。可到底是差了境界,不多时她便觉得气府空虚,提不上气来。她的动作开始破绽百出,身体摇摇欲坠。

    邪修瞅准机会,一掌击向她的左肩。电光火石间,谢桐悠释放出一直扣着的暗器,一招漫天飞花将邪修戳成了筛子。两个人双双向后倒去。

    暗器上带毒,邪修喉头动了动,就没了气息,双目瞪得老大,似乎不相信自己就这样落败。而谢桐悠也没好到哪儿去,肩胛骨碎裂,灵脉受损,躺在地上直吐血。

    白十九此刻与那三个邪修斗得难分难解,虽然看到谢桐悠不敌,却分身乏术。此刻看到她深受重伤,不由心神一荡,让乐圣老祖找到机会脱身出来,也服下一粒丹药。

    他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骨骼扭曲,可又被他的真气压下,硬生生掰回原状。乐圣老祖怒吼几声,终于与丹药相融,身上肌肉搏起,黑气萦绕,一下子又进了一阶。

    他哈哈大笑,继续攻击。

    而就在他服药的时候,白十九一边操作心剑挡住剩下两个邪修的攻击,一边飞身到谢桐悠身边,弯腰将她抱了起来。看着此时散出魔气的乐圣老祖,谢桐悠知道单凭他一人但以抵挡,便将之前莘烨霂给的罗盘从葫芦里取了出来,抽干体内仅剩的真气注了进去,然后向半空一掷。

    那罗盘发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人不得不抬手遮挡,在场的人都停了攻击。光亮中,一个青色身影若隐若现,对着谢桐悠和白十九作揖道:“多谢道友,今日便由我自己来手刃仇人!”

    白十九看出那是莘烨霂的魂魄,下意识觉得不对,喊道:“快停下!”

    可莘烨霂只是微微笑了一下,随即收敛心神,在身前划出复杂的符印。亮光中,只听到他说:“魂祭,开!”

    瞬间,罗盘变得犹如一座小山,青色身影化作无数光点,罩在邪修们的身上。两个邪修很快被罗盘吸了进去,只有乐圣老祖还在拼命挣扎。

    “不,大业未成,我不能死!圣使,圣使……”乐圣老祖运行全部真气抵抗,却惊恐地发现自己还是离开了地面。

    罗盘将三个邪修都吸了进去,然后光华大现,随即渐渐缩小,又变成平平无奇的小罗盘,落回了谢桐悠的手中。

    谢桐悠没想到,莘烨霂早已在给她罗盘时,就算好了要以魂祭器,心中悲痛,血气上涌,一下子晕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时,身上盖着锦罗丝被,一只仙鹤正站在床边陪着她。

    白十九见她醒了,主动把头伸到她手边。随着谢桐悠的触摸,仙鹤变成了白衣男子。他直起身子在床边坐下,关切地为她把脉。感觉到灵脉中真气运行平和,紧皱的眉头才打开了。

    见她想要开口说话,白十九先一步回答了她的疑问,“我们还在城主府中,邪修俱已灭尽,那些人的魂魄我也还回去了。”

    谢桐悠听了心下稍安,又想起一个人来,说:“莘烨霂呢?”

    白十九停顿了一下,说:“他以魂祭器,已经形神俱灭。”

    “若知道他要魂祭,我就不应该把罗盘拿出来。”谢桐悠不禁感到自责。

    “世上并无如果,”白十九说:“莘烨霂既然出自断空阁,怕是早就推出了因果。这件事,你无需自责。”

    “可我心中还是不好受。”谢桐悠觉得还是自己修为不足,不然也许就能克敌制胜,不用拿出罗盘了。

    “那便怪我能力不足吧。”白十九温和地说:“我虚长几百岁,却要靠个小辈魂祭相救……”

    “不,不能怪你,你是受伤跌了境界。”谢桐悠忙说,随后她又叹口气,“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但是眼见他人丧命却无能无力,我……”

    “能以练气修为击败金丹的邪修,本身已是罕见,不应妄自菲薄。”白十九肃然说:“虽然你修行不顺,但是另辟蹊径弥补了不足。你要相信自己,并不比任何人差。”

    谢桐悠虽然平日总是笑语相迎,其实内心对自己修炼不得法还是隐隐在意。此时被白十九点破,颇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并不是颓废的人,听了他的劝慰,很快转换了心情,微笑着说:“我知道啦,谢谢你!”

    就在两人互视而笑之时,外面有人轻轻敲了几下房门。

    白十九去将门打开,来人一袭白裙,头上除了白色绢花并无其他饰品。见了白十九,她说:“谢仙子醒了么?我想当面向你们道谢。”

    白十九点头让她进来,谢桐悠听见是来找他们两个人的,撑着坐了起来,就看到莘烨霖走到床边,微微弯膝,向她和白十九施礼。

    “多谢二位高义,救我亭阳于水火之中。”莘烨霖态度诚恳,红着眼眶说。

    白十九虚托一把,淡然说:“少城主不必多礼,正邪不两立,此事乃我辈本分。”

    此时的莘烨霖并不像她哥哥讲述中的刁蛮任性,也不似初见面时软弱哭泣。家人横死,满城狼藉,这个十六岁的少女,一夜长大,承担起了该有的责任。

    其实早几年父亲就在处理事务时让她旁听,多有提点。但她对这些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每日只想穿着漂亮地玩乐,总觉得继承父业是好久以后的事情,到时候再学不迟。可如今一番变故,家人都已不在身边,城里那些已经被炼药的人还在浑浑噩噩,要劝说其家人接受现实、准备后事,又要组织人手对城内各级人员进行替补,忙得不可开交。ᴶˢᴳ

    夜深人静时,也会偷偷哭泣,但是从此以后,她在人前都只能压抑情绪,学着做个合格的城主。曾经那些不知愁的青葱岁月,都已消散在风中。

    为蛇造灵甲

    在亭阳城又休养了两日, 谢桐悠和白十九启程回扶摇仙宗回复任务情况。

    路上,两人都有些忧心忡忡。三个任务地点,就有一个空间裂隙被打开。再想起从前无忧门禁地的魔气、密室中的怪物, 和邪修们口中的“圣使”,桩桩件件, 实在是让人无法不在意。

    “你说,他们炼的丹药, 是不是和无忧门的一样?”谢桐悠坐在傀儡上, 眉间一点郁色。

    白十九站立在心剑上, 身姿如松, “的确极为相似。”

    “那么, 就有两种可能。”谢桐悠分析道:“要么是当年无忧门有漏网之鱼, 把炼药的方法告知了乐圣等人;要么是背后还存在第三方势力,掌握着用魔气炼药的秘密。”

    “无忧门实力弱小,就算逃出了什么人,应该也不会被邪修们称为‘圣使’。”白十九肃然道:“这件事, 怕是不简单。”

    不同于来时路上的轻快,此番回程, 他们都有些沉默,不断加快真气流转, 催动法器尽快赶回宗门。

    快到扶摇仙宗时, 白十九又变回了仙鹤模样,在小木头旁边飞翔。

    谢桐悠觉得有些好奇,便问他:“有没有其他人知道,你已经可以短暂变回人身呀?”

    白十九悠悠传音:“没有, 你是唯一的一个。”

    谢桐悠听了有些惊讶, 说:“我还以为你去看过鸿道真人了。他医术高超, 说不定能帮你巩固身形。”

    仙鹤摇了摇头,温和的声音在她脑子回荡:“没有用,我还未突破灵兽境,能够变身才是异样。”

    他还有个秘密没有告诉她。其实,之前也鼓足勇气让鸿道碰触过他的头顶,却什么都没有发生。貌似只有她才能让他恢复人身。

    “看来,你还是得加紧修炼才成。”谢桐悠说:“要是我得了什么天材地宝,一定与你共享,助你早日恢复境界。”

    白十九心头一暖,想要拒绝,因为鸿道早已给他吃过无数仙丹灵药。可看着她黑亮的眼睛,却鬼使神差地说:“那便多谢你了。”

    回到仙宗,两人分手,谢桐悠去历练堂交了任务。

    向师兄一打听,这次派出探查空间裂隙的弟子大多已经回来,竟然不少人遇到了开启的空间裂隙。而且,他们中有很多与邪修交了手,很多人是受伤而归。

    如今,仙宗已经发布召唤令,让在外的弟子尽快回来,剩余的地点便由长老们专门安排的几个弟子去探查,以免再出意外。徐耀之便在此列。

    看来,空间裂隙开启一事果然不简单,很可能便是邪修们密谋已久的阴谋。

    徐思冉所在的小组也遇上了利用魔气炼丹的邪修,而且还是戾血盟的人。为了封印空间裂隙,一行人与邪修们勠力苦战,虽然战胜,却有多人重伤。徐思冉为了保护几个修为较低的同门,被邪修一剑刺入心脉,至今还昏迷不醒。

    谢桐悠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她好几天,终于看到她转醒过来。

    “冉姐姐,你可算是醒了!”谢桐悠握着她的手,忍不住红了眼睛。

    “我没事。”徐思冉抽出手,反手拍了拍她,却感到心脏处一阵剧痛,不由变了脸色,捂住胸口。

    谢桐悠见状,赶紧端来一碗药,说:“鸿道真人说了,你一醒来,就将此药服下,我一直用暖玉温着的,温度正合适,快喝吧。”她将徐思冉扶着靠坐在床头,又喂她喝药。

    药很苦,但是徐思冉连眉头都没有皱就喝了下去。随后,她调动真气,却发现一运转,心脏便痛得受不住。

    “我……我是怎么了?”她有些慌乱,强忍痛意说。

    “冉姐姐别急,”谢桐悠轻轻顺着她的后背安抚,“你的心脉受损,虽然真人已将其修补起来,但是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这些日子,你便好好养伤,不要妄动真气。”

    徐思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因为喝下的药有安神效果,不久便沉沉睡去了。

    空间裂隙魔气泄漏一事事关重大,扶摇仙宗宗主尹天逸立刻联系万仙门、蝶云谷和浮玉剑宗的掌门,共商对策。

    一番讨论下,才发现浮玉剑宗也察觉有人利用邪药将人化为怪物。经他们调查,那些邪修是从一名自称“圣使”的人那里得到的丹药,叫做长生丹。浮玉剑宗弟子恰好碰到“圣使”离开不久,顺迹追踪,与其交了手。

    可惜那“圣使”极为狡猾,留下的只是幻影,拖住了他们追查的脚步。等反应过来时,那人早已不见踪迹。

    不过浮玉剑宗也并非全无所获。在和幻影交手时,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个很特殊的纹身图案,似乎是只有一只眼睛的长角牛。

    “我已让师弟查阅古籍,发现那图案代表的,很有可能便是蜚。”浮玉剑宗宗主莫云初说。

    “蜚乃上古凶兽,传说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万仙门门主浦和道君一甩拂尘,愁云拂面地说:“用此兽为印记,乃是凶煞之象啊。”

    “以蜚为印记么,”尹天逸摸着下巴细细回想,“倒是未曾见过。”

    “一目蛇尾的长角牛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呢!”蝶云谷谷主夕凤夫人如往常一样慵懒地斜靠在榻上,眼见其他几人都露出着急神色,才慢悠悠地说:“记得我师尊曾说过,南荒之地有巫族,血脉不详,便是以蜚为图腾。”

    “巫族?”莫云初有些不确定地说:“据说他们本就人脉凋零,后来因为勾结魔族,早已被仙门先辈屠灭。”

    “勾结魔族……”尹天逸沉吟一下,说:“此次长生丹之事,便与魔气相关,不可大意。”

    “谁说不是呢!”夕凤夫人抬手用纱袖遮着打了个哈欠,说:“也许当初就是有巫族余孽藏匿了起来,大家不知道罢了。”

    “无论如何,邪修们对空间裂隙有图谋是事实。”尹天逸一语中的,“我看,应当传信各宗门,就近守护封印。”

    “尹兄所言甚是。”莫云初点头同意。

    “那便这样吧。”夕凤夫人狭长的眼睛露出倦意,挥了挥手说:“南海一带便交给蝶云谷。时候不早了,不和你们几个老头子啰嗦。”

    说完,她的身影便从玉壁上消失了,只剩下其他三个宗主露出无奈表情,已经对她的随意见怪不怪了。

    商量了一会儿应对措施,宗主们拱手道别,关闭了玉壁映像。

    次日,四大仙宗联手发布信令,告知各宗门空间裂隙异状,希望合力守护封印,破解邪修阴谋。

    许是防御及时,接下来的日子,虽然偶有邪修异动,但那以蜚为记的神秘势力,再未现出踪迹,长生丹一事,也算告一段落。

    几个月过去,徐思冉终于康复,但是修为大不如前。这对她刺激颇大,原本凭天赋修行的大小姐也开始刻苦练剑,往往要等谢桐悠熄灯才休息。

    因怕她重伤初愈,修行太过反而伤了身体,谢桐悠便早一点灭了灵烛,然后在黑暗中吐纳练气。

    自从上次见识了小白的音律天赋后,谢桐悠便在思考。虽然小白没了敖淼淼的记忆和修为,但毕竟是千年音修,实力还是藏在血脉之中。

    小白如今只是开了智的低阶灵兽,既不能变化人身,也没有灵力流动,倒是和灵脉断裂时候的自己有些想象。既然她自己可以凭偃甲术修行,那么小白又何尝不可呢?

    于是,谢桐悠又一头扎进了神机堂,在云晶石上画画改改,在灵物堆中敲敲打打。一个月过去,终于有了成果。

    清悬和霁风看着师妹新做的偃甲,都有几分摸不着头脑。

    霁风不比师兄沉稳,立马问出心中疑问:“桐悠,你这做的怪模怪样的,是什么啊?”

    那偃甲以轮行走,上面立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鼓和锣,鼓身还装饰着几条龙纹。

    谢桐悠负手而立,得意地笑道:“两位师兄想不到吧,这是给我的小白做的灵甲。”

    “灵……甲?那又是什么东西?”清悬也忍耐不住,开口问。

    “顾名思义,就是灵宠用的偃甲喽!”谢桐悠眨眨眼睛,神秘地说:“至于用途,师兄们一试便知。”

    说完,她将小白放出。白蛇灵巧地盘坐在那个奇怪偃甲上,吐吐红信,开始用尾部敲击鼓面。

    欢快的鼓点“咚咚咚”地响了起来,让人不由心神振奋。随着小白的敲击,鼓面上那些龙纹竟然活了起来,在她身边盘旋翻飞,形成了一层防护屏障。

    鼓点不停敲击,越来越快,清悬和霁风觉得心中喜悦之情满溢,忍不住就要手舞足蹈起来。

    清悬立马意识到不对,默念清心咒凝神抱一,心跳渐渐平稳。而霁风平日便性格开朗,此时与鼓点相和,兴奋ᴶˢᴳ地边唱边跳,好不呱噪。

    谢桐悠见试验成功,笑眯眯地让小白停了鼓点,取下耳中塞着的棉花,说:“怎样,我这灵甲可有用?”

    清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说:“你这个丫头,都算计到师兄身上来了。”

    而跳了半天舞的霁风则喘着粗气,苦哈哈地说:“桐悠,师兄平时对你多好,你就这样回报我啊?”

    谢桐悠吐吐舌头,一手挽着一人的胳膊,说:“两位师兄不要生气嘛,除了你们,我也不知道有谁能陪我试灵甲了。毕竟,你们对我最好了,又精通偃甲之术。”

    霁风听了,疲劳都少了大半,拍着胸脯说:“那倒是,那些凡夫俗子,又怎么能体会得出师妹你这灵甲的妙用。要我说,鼓面换成夔牛皮更好,我那有半张,就便宜你吧!”

    谢桐悠喜笑颜开,“多谢师兄!”

    清悬又细细看了那副灵甲,说:“师妹果然天赋异禀,竟然能做出给灵宠用的偃甲。”他又好奇地看向正在鼓锣间游走的小白蛇,说:“难得此蛇竟然精通音律,真是世间罕见,也不知道是什么种类?”

    寻人入风雪

    为了隐藏小白的真实身份, 谢桐悠一直称她是偶然在瑶光秘境中发现了这条小白蛇,觉得玲珑可爱就收做了灵宠。

    霁风自从见了小白,就觉得师妹的爱好真是奇怪。这么一条不入流的小白蛇, 既不威风也不厉害,居然还能让师妹经常喂些难得的灵物。可此时见了小白能够使用音律扰乱人心, 不由对谢桐悠的远见刮目相看。

    “对呀,”他一拍大腿, 兴奋地说:“要是知道她是什么品种, 我也去找一条来!”

    “这个……怕是很难了, ”谢桐悠赶紧说:“我是从瑶天秘境中无意见到她的, 并没看到她的同族。再说瑶天秘境在龙骨山的入口已经消失, 怕是再也无法进去了。”

    自从将敖淼淼带出秘境, 龙骨山便从一座乌云盖顶的荒山,变成了孕育灵植的宝地。长老们说过,估计是时限已到,前辈留下的试炼秘境永远关闭了。可只有谢桐悠和白十九知道, 瑶天秘境实际上是囚禁龙族公主敖淼淼龙魂之所,每二十年开放一次, 是秘境在吸收周围灵气补充能量。如今囚犯重获自由,监牢自然也随之消失了。

    霁风听了, 直呼遗憾, 看着小白的眼神多了几分热切。

    “师妹,你最近研制灵甲真是辛苦了,不如就由师兄来帮你照顾几天小白吧。”霁风狗腿地说。

    “她每日要吃一颗海天果。”

    “好!”

    “她喜欢吃灵鸟的蛋,隔三岔五就得出去找。”

    “没问题!”

    谢桐悠看他真心想养小白的样子, 而小白明明听到也没有抵触, 便把身上挂着的竹笼递给他:“那好吧, 就借师兄养两天。”

    然后,她又回头对还在研究灵甲的小白蛇说:“要是师兄欺负你,别客气,狠狠咬他,再来找我!”

    白蛇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霁风瞪眼道:“嗨你这个桐悠师妹,怎么能怀疑我呢!”他用手指轻轻挠上小蛇的后背,“小白这么可爱,我怎么会欺负她嘛。”

    小白被挠得很舒服,却还是翻了个白眼,显然对他从前的不屑记忆犹新。

    从此,小白便多了一个粉丝。最开始霁风是对她的天赋感到好奇,后来真的喜欢上了这条如雪似冰的小白蛇,和谢桐悠一同照料她。小白也渐渐同他亲近起来。

    时光荏苒,还有八个月便是预选弟子参加学宫大比的日子。各科均获得甲等,才有机会被各峰长老选上做内门弟子。

    谢桐悠其他功课都不担心,唯独养脉一门,无法安心。烟霞君已明示,必须达到筑基中阶,才能得到甲等评价。而她因五行无感,一直不能八脉大通步入筑基。眼看着学宫大比的日子逐渐逼近,她便在历练堂领取了更多的外出任务,以期机缘巧合,找到与自身呼应的灵气来源。

    而在她离宗之前,总会去问问白十九,是否愿意一同出行。社恐仙鹤十次里面会答应三次。

    谢桐悠不知道,如此“频繁”的外出,已然惊掉了恒衍真人的下巴。只是他什么都没说,静观其变。

    这一日,谢桐悠接了个寻人的任务,和白十九一起去常宁渊。

    常宁渊位于极北之地,生长着很多种阴寒灵植。几个月以来,先是有两名药王谷的弟子去其中采药,迟迟不归。之后谷中派去寻找弟子的师兄也没了踪迹。于是,药王谷便请扶摇仙宗帮忙,寻找那些失踪的人。

    谢桐悠如今虽然一直没有筑基,但因善用偃甲,实际战力已是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此次和白十九一路同行,并未觉得会有什么危险。可若她早知道会在常宁渊中发生的事情,绝不会这么掉以轻心。

    极北之地乃苦寒之地,千里冰封。虽然是大白天,厚重的阴云遮天蔽日,将太阳裹了起来,看不分明。千丈冰峰拔地而起,闪耀着细碎的蓝光。在这里,只有风和雪,无穷无尽。

    就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冰天雪地中,在最高的冰峰之上,矗立着一座冰堡。这座城堡常年闭门,里面住着的,是一群离群索居的修士。

    据说冰堡的建立者,是因中了世间最强的火毒——金焰荒硫之毒,才找到这个至阴至寒的地方安家。金焰荒硫之毒无法解除,只能压制,所以他的后代便长居冰堡,从不出极北之地,以免火毒复发。

    受鸿道真人之托,他们先去冰堡,再向西行,便可到常宁渊。

    冰堡所在的永极峰高耸入云,两人飞行到一半,便因风雪太大,不得不落地步行。

    漫天风雪,北风呼啸而至,夹杂着无数飞雪。细碎的雪粒如微小的尖刀在皮肤划过,修行之人身体发肤都经过淬炼,他们没有真正受伤,却也感觉到皮肤火辣辣地疼痛。

    白十九走在前方。他修的剑意与此处倒是契合,并不觉得太过难受。可身后的谢桐悠身体冰凉,连睫毛上都结了冰渣。

    眼见她越走越慢,脚步沉重,白十九向后伸出手。

    谢桐悠费力地前行。虽然白十九帮她挡了不少风雪,但她毕竟只有练气修为,运行真气抵抗此处的至寒之气很是勉强,身体渐渐凉了下去。

    就在此时,她的身前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安静等着她去握。谢桐悠抬头,果不其然看到背对着自己的男人耳朵有一点红,但还是坚定地把手递了过来。

    谢桐悠伸手,瞬间自己的手就被包裹起来,紧紧握住。白十九的体温向来偏低,此时她快冻成冰柱,反而从对方手心感受到了温暖。

    连绵不绝的真气从手中传递过来,帮助她抵御寒气。这漫长的上山路,似乎也变得没那么难行了。

    终于登上峰顶,云破日出,晶莹剔透的冰堡在阳光下反射细碎光亮,十分美丽。虽然有阳光照在身上,可此处仍然寒冷异常。

    见谢桐悠嘴唇青紫说不出话,白十九朗声道:“扶摇仙宗白十九、谢桐悠求见冰堡主人,为故人传信。”

    他连说了三遍,那厚重的冰制大门才缓缓开启。从里面走出来十来个人,在大门处分列两侧,领头的少女面无表情地拱了拱手,说:“贵客自远方前来,请随我入内。”

    两人回礼,跟着她步入冰堡大门。

    少女递给两人一把暗红色的灵植根茎,说:“这是长在金焰荒硫旁边的赤焰秘根,可抵挡永极峰上的寒气。请贵客带在身上。”

    白十九道声多谢,赶紧将其分成两束,帮谢桐悠把其中一束别在发间。

    赤焰秘根形似细小珊瑚,散发阵阵暖意,让谢桐悠恢复过来。

    见他们脸色不再青白,少女便继续带路,“堡主已在等候,贵客请随我来。”

    一路上,所经之处均是寒气阵阵,整个冰堡都是用千年寒冰搭建而成。冰堡里的人都表情淡然,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来到大殿,一位蓝衣女子端坐冰宝座,虽冷若冰霜,但容貌秀美。见他们进来,微微点头示意。

    谢桐悠和白十九忙行礼道:“见过堡主。”

    冰堡主人绮慕凝开口,声音清冷:“不必多礼,不知你们为何而来?”

    白十九从怀中取出恒衍真人的信笺递上,领他们来的少女便接过,承给绮慕凝。

    绮慕凝一眼看见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并不急着拆开,对他们说:“冰堡不轻易留客,但今日已过晡时,你们此时下山不便,就在堡中歇息一晚,明日再离开吧。”说完,她看了眼领路少女。

    少女心领神会,转身对他们说:“请随我来。”

    谢桐悠没想到冰堡主人如此冷淡,但面上并未表现出来,礼数周全地告别,跟上少女的脚步。

    “还不知姐姐怎么称呼?”谢桐悠微笑着问。她能感觉到,少女虽然面无表情,却对他们并无恶意ᴶˢᴳ。

    “我叫韶云。”她冷冷地回答。

    谢桐悠却并未被她冰冻三尺的神情吓退,反而甜甜一笑,说:“韶云姐姐,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用冰做的城堡,这里好漂亮啊。”

    听到她称赞冰堡,韶云的神色似乎缓和了一些。

    “今日有劳姐姐奔忙,日后若有机会,欢迎姐姐到斗山一聚。”谢桐悠说。

    韶云眉目间淡淡向往之情一扫而过,随后漠然说:“冰堡弟子,终身不得出堡。你们的房间就在这儿,轻便。”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终身不得离开么?看来,虽然这里离常宁渊很近,怕是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了。

    “不知道恒衍真人是怎么认识堡主的。既然堡内的人不能出去,难道真人曾经来过这里?”时间还早,但这里显然不是很欢迎客人,谢桐悠也不敢随意乱走,便在庭院里和白十九聊天。

    白十九摇摇头,说:“这我便不知晓了。他在成为长老前,曾四处游历,也许便是那时与堡主相识。”

    没想到,一脸严肃的恒衍真人年轻时也酷爱旅行啊。想想他平时的一脸肃容,倒是和绮慕凝的冷若冰霜,有异曲同工之妙,都让人难以亲近。不过,相处的时间长了,便知道真人是外冷内热之人,对她教导颇多。

    不知道这冰堡堡主,可是真的冷心冷情?

    深海遇怪兽

    休息一夜后, 谢桐悠和白十九从冰堡中走出。外面依旧是风雪漫天,但赤焰秘根功效犹存,下山时便比上山轻松许多。

    常宁渊在永极峰向西约五百里处, 御剑一刻钟可至。荒芜的冰原尽头,深蓝色的海水平静得如同一块巨大的蓝宝石, 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地处极寒之地却不冻,历经风暴而无浪, 常宁之名, 由此而来。只是, 这里并不如名字那般美好。据说常宁渊表面的平静下四处遍布暗流, 深处还生活着许多海怪。很少有人到这里来, 便是药王谷的弟子, 也是在岸边采摘灵植。

    在常宁渊上空飞行半圈,两人一无所获。他们来到平日药王谷弟子采药的地方,细细查探。可极北之地每日都在下雪,就算有什么痕迹, 也会被冰雪覆盖。

    既然肉眼看不出什么异常,他们便换个方法。白十九闭目而立, 将神识外放,探查附近灵力波动。而谢桐悠, 则操作傀儡伸出一个仪器, 在雪地上移动。这是她做的磁探仪,可以寻找具有磁性的矿体,以便她挖宝。

    不多时,磁探仪滴滴滴地响了起来。谢桐悠看着厚厚的雪层, 开始操作小木头向下挖掘。挖下去将近半米的时候, 只听见“叮”的一声, 有什么东西和傀儡的铁掌撞在了一起。

    她扯动灵丝,让傀儡将那个东西拿了上来,原来是个药锄,手柄顶端刻着一个“药”字。不用说,这便是药王谷弟子挖药用的工具了。药锄的尖端,还残留着褐色印迹,让人生出不好的预感。

    白十九此刻也收回了神识,神情严肃。他看了看谢桐悠找到的药锄,说:“药王谷的弟子们,怕是已经遭遇了不测。”

    他刚刚用神识查探,发现周围冰层上,还留有些许剑意,可见曾经发生过打斗。

    谢桐悠又顺着发现药锄的地方挖了好大一片,却再无发现。

    “此处应该无人丧命,也许他们都被抓走了,若我们快一点,说不定还能将他们救出。”谢桐悠不无担忧地说,“只是这里到处是雪,也不知道他们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白十九再次放出神识,察觉到除了残留的杂乱剑意外,还有一股微弱的清灵之气,延伸到水里消失不见。他将猜测讲给谢桐悠:“或许,他们是被带入了水里。”

    两人又在四处转了一会儿,没找到任何踪迹,便决定下水试试看。

    谢桐悠将小木头变成守护形态,却并未封死,而是留了一个长方形的观察窗。白十九用真气在此处设置了一层透明结界,两人便像乘坐了小潜水艇一般。

    谢桐悠操作着简易潜水艇缓慢入水。才到水下,她便感觉到巨大的灵力波动。水面之下,果然暗涛汹涌,她废了好大力气,才将傀儡控制住,勉强算是平稳下潜。

    深蓝色的海水如墨水一般,刚开始还有光线从水面透下,很快就变得昏暗起来。好在修士们都是耳聪目明,勉强看得轻四周。

    白十九用神识追踪那抹清灵之气,让谢桐悠不断下潜。突然,他眉头一皱,说:“不好!”

    还不等他开口解释,谢桐悠已然从海水中突然增强的乱流中觉察出来,危险正在靠近。可这漂浮的木球在乱流中不好操控,他们无法立刻逃走。况且,清灵之气的来源还没有找到,他们也不能走。

    吐息之间,一个庞然大物从下面悠悠地浮了起来。那是一只巨大的海怪,长着十多条软趴趴的触手,每条触手上面都张开着血红色的眼睛。

    发现这里有一个没见过的木球,海怪身体一个收缩,猛然向他们弹射而来,眨眼间就出现在面前。几条触手同时伸出,将木球包裹住,血红色的眼球滴溜乱转。

    谢桐悠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怪物。小木头在它面前,就像一个顽童的皮球。她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两个人都不想引起它的注意,站立着一动不动。因为有结界的关系,虽然触手上的眼睛多次和他们面对面,但是海怪并没有发现这东西里面其实有人。

    许是觉得无趣,海怪放开了木球,准备离开。就在它转身的刹那,谢桐悠突然看到,它其中一只触手上,抓着一个微微发出亮光的东西。

    白十九也看到了,他放出神识,眼睛微微眯着,说:“是药王谷弟子的丹炉。”

    虽然他小心控制,但那海怪十分敏锐,这放出的一缕神识立刻让它感觉到异样,“刷”一下张开了全部触手,如同海里盛开的一朵菊花。

    这下子,谢桐悠也看清楚了,那发光的东西,确实是一个金光闪闪的丹炉。丹炉乃是药修弟子最重要的灵器,绝不可能随意丢弃。难道,那些失踪的弟子都是被海怪吞噬了?

    不等他们思考,海怪便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它似乎认定了这个木球有古怪,不再试探地查探,而是恶狠狠地用触手猛地拍下。

    眼见触手裹风挟浪地拍了过来,谢桐悠不得不十指翻飞,操作小木头向旁边滑开,堪堪躲过攻击,却也被周围的乱流带地乱晃。

    海怪见这东西居然能躲开,顿时怒不可遏,另外几条触手又从四面八方卷了过来。

    谢桐悠打起精神,操作着木球在触手间不停躲避。此时是在水下,若木球碎裂而致海水灌入,要不了多久他们便会窒息。

    但是常宁渊下本就遍布暗流,此时被海怪搅动,更是暗潮汹涌。虽然谢桐悠努力控制,还是经不住海怪触手数量多,终于被拍中。一时间,威压如山而至,巨大的震动顺着灵丝传到谢桐悠身上,震得她双臂发麻。

    随即,木球就如脱线的风筝,被撞得飞了出去。可海怪并不善罢甘休,另用其他触手来拍。木球在它的触手间反复撞击了几次,开始发出不详的“嘎吱”声。而在里面的两个人,则是站立不稳,东倒西歪。

    就在此时,海怪突然毫无征兆地停止了动作,满身的红眼睛全部张开,然后收缩身体,像是要快速逃跑。

    可它的弹射只进行了一半,忽然一股如同移动漩涡的巨大乱流将他们全都卷如其中。一时间,海怪和木球就像被扔进了洗衣机,在漩涡中飞速打转。

    就在漩涡来临的瞬间,谢桐悠飞身撞向墙壁。白十九见状猛得伸手将她拉住,下意识抱在怀里。随着木球不停旋转,他也不知道被甩飞了多少下。可他一直紧紧抱着怀中的人,双手放出真气,尽量护住她的背后。

    终于,木球转到漩涡中心,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它整个吞了进去!

    无尽灵压压得壁垒吱吱扭扭,两个人只觉得天旋地转,齐齐昏倒。

    不知过了多久,谢桐悠渐渐恢复了意识。刚开始,她还在半梦半醒之间,眼皮沉重,连动动小手指都困难。恍惚间,她觉得自己身下并不是坚硬的铁木,而是有点软的垫子。

    等到终于清醒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被白十九紧紧护住。哪怕他昏迷了,也还是将她抱在怀中。她现在正倒在他的身上。

    白十九的身上,总是有一种清冷的味道,就像雪后的冰原。此刻贴在他的胸膛,谢桐悠能听到他的心跳“砰砰”地在耳边响起。她想起身,却被两条臂膀紧紧搂着,动弹不得。

    都昏过去了,干嘛还搂得这样紧。谢桐悠心中悱恻,胸口却是小鹿乱撞,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和白十九的交相呼应。

    她微微抬起头,只能看到白十九ᴶˢᴳ精致的下颌,以及凸起的喉结。这还是两人第一次离得如此之近,让她忍不住面红耳赤。

    可是奇异的是,她觉得白十九的怀抱虽然清冷,但却如安静的港湾,让她不禁沉溺其中。

    就在这个时候,头顶上传来几声咳嗽的声音,他的胸腔也微微震动起来。白十九,终于要醒过来了。

    清醒过来前,白十九下意识地收紧双臂,似乎是要确定怀中的人还在。然后,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终于睁开了眼睛。大约过了一秒钟,他才反应过来两个人正以及其亲密的姿势躺在地上,顿时变得手足无措,双耳通红。

    谢桐悠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双臂松了劲儿,知道他已经转醒过来,急忙撑着上半身,却正好撞见他的视线。一时间四目相对,两人的眼中,都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看着那清亮的眼珠和眉间殷红的印记,谢桐悠的一颗心像是要跳出胸膛。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对白十九,似乎并不完全是朋友之谊。

    白十九又忍不住咳嗽起来,才打破了两人的对视。

    谢桐悠连忙从他身上下来,这才发现刚刚在漩涡内,白十九因全力护住她,自己却不断和墙壁撞击,受了不轻的伤,鲜血伴着咳嗽从嘴角流出。

    她赶紧取出随身带着的灵药送到他口中,又小心地将他扶起打坐。一段时间后,白十九的脸色好转起来,停止了咳血。

    待白十九伤势平稳,他们站起身来,向外张望。此时木球正浮在水面上,四周黑漆漆的,看不分明。

    他们这是到了何处?

    情难礁石窟

    在木球中静静观察了一下, 四周十分安静。那个巨大的触手怪不知去了哪里,也有可能是在暗处伏击。

    保险起见,还是由白十九放出一缕神识先行查探。他控制着神识悄无声息地从结界处向外延伸, 只感觉外面是化不开的黑暗。约莫二十丈之外,不再是冰冷的海水, 但到底是什么地方,用神识看不分明。

    白十九将这些告诉了谢桐悠, 又补充到:“此处并无灵力波动, 海怪应该没有跟过来。”

    既然如此, 谢桐悠便操作着木球缓缓移动, 果然不久后便听见“嘭”的一声, 木球的下半部分撞击到了硬物之上。

    周围还是安静无声, 谢桐悠小心地将傀儡变回人形,驮着他们浮在水面上,这才发现,刚刚撞到的是一大片礁石。礁石上方似乎是个挺大的平台, 只是他们现在处在低处,无法看清。

    于是两人攀爬而上, 边走边谨慎地观察。

    这里似乎是个天然的礁石洞,不知是何人进行了简单挖掘。两人上到平台上方, 看见中间有一座怪模怪样的石头雕塑, 上身是神情平和的女子,下半身却是多足怪虫的样子。她的手上,还捧着一个看不清样貌的头颅。

    谢桐悠来到石像正面,发现那女子看似悲天悯人, 嘴角却微微上翘, 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和她温和慈祥的眼神格格不入。再加上身下交错伸展的长足,看得人心里发毛。

    “这是什么东西,你可曾见过?”她摸了下胳膊,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白十九摇摇头,说:“看起来,像是异族崇拜的邪神。”

    平台上除了雕像别无他物,前方有一条通道不知通往什么地方。两个人只有继续向前。

    走了不久,黑暗中突然飘来淡淡绿光,随即数个身形透明的魂体从礁石壁上穿了出来,手拿刀枪剑戟将他们围在中间。

    两个人一直戒备,遇敌并不惊慌,背立而站,互相守护。

    谢桐悠放出变形为猛虎的傀儡,利爪闪着寒光,再加上口中喷出的风刃,几下就将挡在她面前的恶灵消灭。

    白十九的心剑带着寒冰之意在半空一闪而过,将恶灵斩做虚无。

    虽然不是第一次并肩而战,但是此刻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冰雪之息,谢桐悠心中感觉到一阵安心。有他在背后,便可以毫不担心。她相信白十九应该也是这样的感觉。

    一路前行,又遇到几拨恶灵阻碍,都被两人联手击退。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全是这些东西!”看到又一批恶灵尖叫着被猛虎撕成碎片消失不见,谢桐悠蹙着秀气的眉头说。

    魂体心怀怨念并且死后不能离开,才会因怨念无法消解而成为恶灵。这个礁石洞深藏常宁渊水底,外人很难进入。能出现恶灵,说不定是用了什么邪术。

    再往前走,通道变得宽敞起来,出现的恶灵却更加厉害,可以看出生前都是修士。谢桐悠和白十九边战边行,耗费了不少体力。吃下几颗回元丹恢复体力,他们继续前行。这里的恶灵逐渐增强,应该恰好说明他们在向核心区域靠近。

    终于,眼前不再是长长的通道,一个巨大的空间展现在两人面前。这里显然被人为雕琢过,礁石表面贴了一层青玉,顶上还嵌着许多夜明珠,让整个大厅看起来富丽堂皇。大厅正中,一个巨大的法阵缓缓运行。法阵上方,一道三丈高、可供一人进出的空间裂隙不断散逸出魔气,又被地上的法阵吸入,不知传送去了什么地方。

    白十九刚想直奔法阵封印空间裂隙,就听见谢桐悠一声惊呼:“你看!”

    她指着不远处阴暗角落里的一个深坑,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然后,她飞快地跑动起来,在深坑旁站住,焦急地说:“是药王谷的人!怎么才能把他们救上来?”

    白十九就跟在她的身后。那是个约两丈深的大坑,坑底密密麻麻耸立着如狗牙一般尖锐的石笋。七八个身着药王谷弟子服的人被横七竖八地扔在坑里,石笋从他们的身上贯穿。

    按理说,一般人掉进这个坑里立时就会毙命,就算是修士,也不过能挣扎个一时三刻。可此时药王谷弟子们虽然身上鲜血淋漓、气息微弱,却都还活着。他们的身上都缠着金色符文,将仅存的生机锁住,时时忍受痛苦却不能死去。

    听到有人来了,一个心脏处透出石笋的男弟子骂道:“你这个阴险小人,卑鄙无耻……”他边骂边抬起头,看到两人正低头张望,一个是雪肤星眸的少女,一个是清冷如玉的青年,并不是将他们囚禁在这里的恶人,一时哑了声音。

    谢桐悠见他从满面怒容到面露惊愕,忙说:“是药王谷的道友吧?我们是扶摇仙宗中人,受贵谷委托,是前来寻找你们的。”

    男弟子听了,脸上露出喜色,却又马上转为担忧,“请两位道友赶紧离开,将我们的情况转告谷中。那恶人快要来了,你们快走!”

    “你别着急,我们会想办法救你们出来!”谢桐悠说完便去研究那些闪光的符文,发现它们如同乱爬的蚯蚓,与平时符咒课上所学的大不相同。

    “别管我们了,”男弟子说得着急,忍不住向上抬起一点身体,扯痛了胸前伤口,流出好多血来,“你们……若真心想帮我们,就杀……杀了我们!”

    “那怎么行!”谢桐悠断然拒绝,却看到旁边一个弟子也睁开了眼睛,虽未说话,但从神色看,对于同门的提议并不反对。

    她扭头去叫白十九:“别光站着呀,你快看看,怎么把他们救出来。”

    白十九眼神晦涩,有些艰难地说:“没有办法。”

    “怎么会没有办法?你还没有仔细看过这些符咒,我们还没有拼尽全力,怎么能轻易放弃!”谢桐悠着急地喊道。

    “这些符咒强行禁锢了魂体,若是解开,凭他们身上的伤势,立刻就会毙命。”白十九垂下眼眸,说,“非是我不想救人,实在是……无能为力。”

    “怎么会这样……”谢桐悠一下呆住,心中如遭锤击,“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他说得对,我们……已是无法可救……”后醒来的弟子艰难开口,“那人将我们抓到这里,百般折磨却强留我们一口气,便是要我们死后心怀怨恨成为恶灵。”

    想到一路上那些不时出现的恶灵,谢桐悠捂住嘴巴,惊愕地说:“为什么?”

    “不知道……”他闭上眼睛停了一瞬,再次睁开时仿佛下定了决心,“道友,请你们破了这些禁锢我们的符印,让我们解脱!”

    看着他虚弱但坚毅的眼神,谢桐悠好生难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生为药王谷弟子,本应救死扶伤。虽然不知道那恶人想做什么,但我们,决不会让他如愿!”他的眼神扫过身边的同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好在不是孤身上路,黄泉路上,有大家一起走,便也没什么可怕了!”

    咳血的男弟子听了,也露出笑容,“师兄说得不错,死有何惧!”他又看向站在坑边的两人,对着眼含泪花的少女说:“道友不必为我们伤心,请助我们脱离苦海吧!”

    说完,他闭上眼ᴶˢᴳ睛,缓缓唱起歌来:“虚实在其脉,静躁在其情。荣枯在其色,寿夭在其形……”

    听到他的歌声,被称作“师兄”的男子嘴角含笑,眼中却留下泪水。他深呼一口气,也唱了起来:“我愿天地炉,多衔医圣身。遍行君臣药,先从冻馁均……”

    男子的歌声在耳边回响,唱不尽满心抱负,唱不尽师门恩情。

    白十九双指合并,放出了心剑。冰冷的剑意过处,符印化作点点碎片消散。随着禁锢消失,那些备受折磨的魂体终于得以离开,大坑内的药王谷弟子们,都没了生息。

    谢桐悠跪在坑边,眼泪成串地落下。她狠狠抹了把眼泪,咬牙道:“我在此发誓,无论多久,无论用什么方法,定会为你们报仇!”

    微凉的手掌逡巡了下,终于落坐她的肩头,“逝者已矣,我们还有事要做。”

    强忍了眼泪,谢桐悠站起身,同白十九一起走到空间裂隙处,准备破坏法阵,重新将裂隙封印起来。

    可就在法阵刚刚被击出裂痕时,一道阴冷真气突然从他们后方袭来!

    谢桐悠连忙拉扯灵丝,将小木头挡在身前向前出掌,硬生生将偷袭接住。

    来人是个身着黑袍的不速之客,身形高大却十分瘦削,黑袍挂在身上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可他的攻击却强劲有力,手上的法杖又带着诡异的真气,很不好对付。

    谢桐悠本想让白十九专心破阵,自己拦住黑袍人。可一交手,她便知道和对方境界差得太多,全然不是对手。于是她当机立断放出两颗落星,然后将傀儡变做守护形态,连同那空间裂隙和法阵一并包裹在内。

    落星会自动追踪敌人,打碎灵脉,是谢桐悠不到紧要关头不会随意使用的杀手锏。可今天遇上的黑袍人已是元婴境界,虽然被落星缠了一时,可很快便凭借深厚功力将其击碎,然后一杖击向傀儡变成的大木球。

    磅礴的真气似山崩般压下来,谢桐悠体内真气快速流转,准备拼尽全力接下这一击。可是,她又能挡得住多久呢?

    受伤困虚空

    缠绕黑气的法杖在空中化作一片黑影, 带着摧枯拉朽地气势呼啸而至,“咚”的一声与木球相撞。元婴修士的一击非同凡响,何况其中还参杂着阴冷黑暗的魔气, 让谢桐悠上半身都震得发麻,接连吐出两口鲜血。

    来不及擦去嘴角血迹, 她快速催动气府内的真气,因为黑袍人的第二击又到了眼前。

    一股强大的杀气将他们笼罩其中, 浩瀚澎湃的真气伴随法杖与木球再次撞击在一起。这一次, 谢桐悠虽然再次挡住了攻击, 却被对方的真气震伤了灵脉, 连原本保护他们的木球也片片裂开, 散落一地。谢桐悠的身体在巨大撞击下, 犹如一片羽毛,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还好白十九已经在短短几息内破坏了地面吸取魔气的法阵,又划出仙门联手设置的空间裂隙封印。此时封印将将设好,符咒还在闪烁金光, 那道三丈高的裂隙已有一小部分被金光覆盖,眼看就要被封印起来。

    白十九高高跃起, 一手向前一捞将谢桐悠接住半抱在怀中,一手操作心剑放出虹光挡住迎面而来的法杖。

    而靠在他身上的谢桐悠, 拼尽最后的气力, 放出灵丝,将傀儡散落一地的零件收了回来。将最后一片木头收入葫芦,她再支撑不住,软绵绵地昏了过去。

    半空中, 一黑一白两道光影不断碰撞又分开, 正是白十九的心剑在阻挡黑袍人的攻击。他刚刚设置封印耗费了大量真气, 此时对上元婴修士已是强弩之末,脸色煞白,鲜血从嘴角不断流下。

    就在此时,谢桐悠腰间的竹笼发出了“咔嚓”声响,几下变为配有鼓、镲的小型偃甲。一条手臂长的白蛇盘坐其上,用尾巴击打出鼓点。小白看到谢桐悠受伤,已经按捺不住,她蛇口大张,吐出长长的红信,凶狠地冲着黑袍人发出嘶嘶之声。

    随着鼓点“咚咚”,一道道白光如飞石般击向占据优势的法杖,分散了一部分攻击。心剑得了助力,寒意更盛,居然勉强和法杖打了个平手。

    “你们这两个小辈,境界不高,花样倒是不少!”沙哑的声音不屑一顾地说道,“可惜,都是雕虫小计罢了!”

    他宽大的袖子鼓起来,两股黑气从其中飞出,瞬间飞向小白所在。白蛇尾巴快速击打,放出一圈白光将自己围在中间,又用力拍了下镲片,随着“锵”的一声,金光四射,将黑气削去大半。可还是有一小股黑气冲破了防护,眼见已经与鼓面放出的龙纹法阵斗在一起。

    黑袍人放出的黑气阴冷黑暗,与魔气竟有十足相似。小白原是魔龙弃魔入道而成,白十九害怕她又被魔气侵入,忙叫道:“回来!”

    小白似乎也对黑气十分忌惮,听到他的喊声,尾巴在偃甲上一勾,偃甲又变作竹笼形态,护着她回到谢桐悠腰间。

    因为小白的帮助,黑袍人终于没有在封印完成前突破白十九的防线。眼见空间裂隙就要消失在金光中,黑袍人一声怒吼,对阻拦在眼前的白衣男子一掌拍下。

    白十九抱着谢桐悠不便闪躲,心剑还和魔杖斗在一处来不及回护,只能举手平推,催动所剩无几的真气硬生生接了他一掌。

    可惜此时他的举动就如螳臂当车,汹涌而霸气的一掌直接将他击得连连后退,最终抱着谢桐悠,一起跌入了正在合拢的空间裂隙。一道白光如流星飞过,跟随着他的身影,在裂隙消失之前冲了进去,正是白十九的心剑。

    看着消散在空气中的金光,黑袍人大恨。这封印是各仙门大能联手开发,就是他也无法现在解开。之前那些裂隙,都是等待了几百年才找到薄弱之处。此处本是唯一一处仙门没有发现的空间裂隙,居然被这两个小辈封印起来。眼见心血毁于一旦,他左手一挥,释放出黑气将地坑里的药王谷弟子吞噬,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这个礁石洞穴。

    后续发生的事情谢桐悠一概不知。不知昏迷了多久,谢桐悠在全身疼痛中渐渐醒来。她一睁眼,便发现自己正躺在白十九的腿上,而白十九则在闭目调息。

    能看出,他此前受了重伤,雪白的前襟上血迹如梅花般盛开。他微微皱着眉头,眉间红印光华闪烁,更衬得他眉眼如画。他的唇色本就偏淡,此时因为失血又浅了几分,玉色脸庞上带着几分脆弱的感觉。

    谢桐悠心里知道,既然她已经醒了,就该起身调息。但或许是因为重伤后的身体太过虚弱,或许是这个角度看到的白十九太过美好,她只是不由自主地看着他,不想动弹。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视线,白十九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四目相对,他露出一丝羞赧,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能否起来,我的腿麻了。”

    旖旎的气氛被这句话彻底打破,谢桐悠如同弹簧一般坐了起来,又捂住发闷的胸口咳了几声。

    其实白十九并不是嫌弃她,只是睁开眼看到那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灿若星辰,头脑一热就说了胡话。看着她咳嗽的样子更是生出几分自责,又恼自己嘴笨,只是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谢桐悠顺了顺气,心想,这个社恐仙鹤怕不是木头一个,比她的偃甲还呆头呆脑。怎么,难道她很重么。

    她扭头想递给对方一个白眼,却发现他们此刻正在一片未知空间内,不由被周围情形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一个看不见边际的巨大空间,虚无的黑暗中,一团团五光十色的彩色光团漂浮着,其间还夹杂着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块。而他们此时,便是在一块表面还算平整的大石头上,缓缓漂浮移动。

    “我们这是在哪?”她不禁开口问道。

    “我们掉入了空间裂隙,”见她不准备责怪自己,白十九赶紧解释,“原本通往魔界的裂隙已经关闭,如今,我们怕是被困在人界与魔界之间的虚无之所了。”

    缓缓漂浮的大石头在颜色各异的光团间穿梭,谢桐悠感觉自己仿佛身处五彩极光之间,如梦似幻。她的脸色不由露出惊奇的神色,伸手触摸近在咫尺的光团。原本聚在一处的光团似乎感觉到她的触碰,在她的手指挨到前便散成无数光点,又在不远处聚集起来,光华不断变换。

    大石头载着他们慢慢移动,身边的光团不断地在快接触到时便散开,又在不远处聚拢。这般奇异而美丽的景象,让谢桐悠左顾右盼,不时发出惊叹。

    白十九看着她灵动的眼神和微微张开的樱唇,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这么漂流下去也未尝不可接受。

    谢桐悠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说:“我们可还能出去?”

    白ᴶˢᴳ十九沉默了一瞬,温和开口:“天无绝人之路。我们都受了伤,还是先调息疗伤吧。”

    看到他还算镇定,谢桐悠便没有太过着急。她取出九还金丹,两人都吃了几颗,闭目吐纳起来。

    随着他们心随意转,进入忘物忘我的境界,附近那些彩色光团又化作点点星光,将他们围绕在中间,渐渐化作灵气被吸入体内。

    过了许久,他们睁开眼睛,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没想到,这个空间灵气充裕而纯粹,对他们修复灵脉大有好处。吃下几颗辟谷丸,两个人继续吐纳疗伤。

    在灵药辅助下,经过几次调息,他们都恢复得差不多了。这时候,怎么样回到人界,就成了迫在眉睫的难题。

    “虚无之所只存在于古籍,无人来过,自然也没有记载过出去之法。”白十九看着眼前永不变化的景物,终于将实情告知谢桐悠,“不过,既然我们能进来,未必就不能出去。”

    “不错,”谢桐悠向来是乐观派,况且身边还有人相伴,并不气馁,“就像你之前说的,天无绝人之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这里并无白天黑夜,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两人之前一直在浮石上养脉疗伤,现下既然想要离开这里,首先便得看看这个虚无之所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因为小木头破损暂时无法使用,谢桐悠便站在白十九身前,一起御剑而行。

    心剑散发寒气在空中飞行,不时躲避前方出现的浮石。因剑身堪堪够两个人站立,白十九便和谢桐悠离得很近。除去几次受伤的时候,这好像还是二人第一次在都清醒的状态下如此接近。

    感受到她身上温暖的体温,闻到她发间散发的淡淡幽香,白十九的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就像不时飞扬到他脸颊的发丝,让他的心里有些发痒。白十九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在他八百多年的生命里,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不过,这样的感觉并不讨厌,反而让他有点沉溺其中。

    飞行了很久很久,眼前还是那些光团和浮石,无边无际。难道,这里真的没有尽头?

    破境复修为

    白十九御剑带着谢桐悠在虚无之所一路飞行, 同时放出神识感受周边的灵力波动。时间一长,不禁感到疲劳。大约几个时辰后,他们落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

    “这样一直飞也不是办法, ”谢桐悠托着下巴努力思考,“有什么办法能扩大探查面就好了。”

    她一面想, 一面将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腰间挂着的竹笼,食指漫不经心地在上面敲击。敲了十多下, 她突然反应过来, 曲起中指扣了扣竹笼, 笑眯眯地说:“小白, 这下到了你该出场的时候了!”

    白十九听到她的话, 目光带着探寻的意味看向她, 却只得到一个“山人自有妙计”的得意笑容。

    笼里的白蛇听到召唤,立刻将笼子变为偃甲形态,殷红的眼睛巴巴地看着她,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小白, 你来打鼓,让灵力波四散开去。”她回头又嘱咐白十九, “你用神识查探,是否有灵力波被反射回来。如果能找到和周围不一样的灵力反射, 或许就能找到出去的契机。”

    白十九听了, 面上有点犹豫,不知道这法子是否可行。不过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一试。

    谢桐悠当然看得出他的疑虑,但是并不想多做解释。她总不能说, 雷达技术了解一下?

    休整完毕, 他们继续探路。这一次, 谢桐悠用灵丝牵着鼓乐偃甲,小白用尾巴击打出“咚,咚”鼓声,而白十九则释放少量神识接收反射的灵波。

    开始的时候,他还很不习惯。不久后,他便体会出这样做的好处来。人的视力有限,神识远距离探查非常消耗真气和体力,而偃甲鼓产生的灵力波动范围广,犹如给他们装上了千里眼,同时也能减少真气耗损。这样探查了一阵,白十九已经可以从接收的灵力波中大概判断前方有什么东西了。

    又飞了几个时辰,直到小白的尾巴也开始有气无力的时候,白十九突然说:“东北方向,有一处巨大石阵。”

    说完,他调转心剑,向那个方向飞去。

    谢桐悠将偃甲变回竹笼,看着趴在里面吐信的白蛇,说:“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回头出去了,我一定给你找光宁鸾的蛋吃!”

    小白听到此话,高兴地摇了摇尾巴。

    约一刻钟后,他们眼前终于不再是零散散落的石块和光团。一个由成千上万块浮石组成的巨大石阵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一层层浮石组成复杂的图形,围绕着中心不停旋转。整个石阵在以缓慢的速度一路飘移。若不是用谢桐悠的方法从远处探查到,他们可能会一直在虚空中漫无目的地飞行,却找不到这里。

    心剑在浮石的空隙处穿行,忽上忽下,就像在走迷宫。谢桐悠看着周围长得差不多的浮石,觉得有点头晕。好在白十九对阵法颇有研究,过了好一阵子,他终于找到了阵法中心。

    一块手掌大小的黑色石头被七彩光晕包裹,上面“噼里啪啦”闪着紫色的电光。越是靠近这块黑石,就越能感觉到强大的灵压。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呀?”谢桐悠抬手抚上心口,灵压让她胸口憋闷,就像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着。

    竹笼里的小白显然也承受不了这股力量,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嘶嘶”地吐着红信在笼中不安地乱爬。

    白十九看着还好,只是微微皱了眉头。他担忧地看看谢桐悠苍白的小脸,让心剑向阵心外侧飞了一段路。

    直到飞到石阵外围,谢桐悠才重重地吐了口气,发紫的嘴唇又恢复了玫瑰色。而小白在笼中也安静了下来,沉沉睡去。

    天地之间,万物应运而生。人界之物凝结灵气,魔界之物凝结魔气。在气运旺盛之地,便会产生天材地宝,甚至是修士们做梦也难以得到的天生灵宝。

    虚无之所位于人、魔两界之间,没有活物,纯粹的灵气在此孕育了千万年,终于形成了这块紫雷石心。若是能得到此物化为己用,必然可以在修行上一日千里,瞬间提升。

    但是天生灵宝自诞生之日起,周围便会自动形成守护的力量。这个巨大石阵,便是被紫雷石心吸引而形成的。

    白十九虽然说不出这闪耀着紫色光电的黑石具体叫什么名字,却也猜出了它的来历,于是将猜测告知了身边人。

    “这么说,谁得到这块石头,谁就能立刻破境提升?”谢桐悠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向远处的黑石。

    “不错。”白十九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想要试试取石。”

    黑曜石般的眼睛看向他,谢桐悠觉得他还有话要说,便静静地等待。

    “有了它,或许我便可以恢复修为,短暂地劈开虚空,让我们回到人界。”白十九说完,又深深地看向她,“但也可能即使竭尽全力,也不够打开空间壁垒。”

    谢桐悠听了,眼睛亮了起来,说:“那还等什么,你快去取啊!”

    白十九却没有动,眼神有些晦涩地看着她,说:“灵宝难得,就算你五行无感,得到之后也会凭借它的力量跨界提升。你,不想要么?”

    谢桐悠却是一脸莫名其妙地指着自己,说:“我?我要它有什么用呢?就算我能一下达到金丹境界,我们也还是会困在此处啊。况且,那石头发出的灵压太强,我连靠近都困难。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那万一我恢复修为,却只能让自己出去,把你丢在这里了,怎么办?”白十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谢桐悠听了更觉得奇怪,说:“你是这样的人么?”上下打量了他几下,她又笑了,眼睛像天上的星辰,“我看不像,你不会丢下我的。”

    看着她弯弯的眼睛,白十九不禁心头一热。

    与他们这些灵兽修士不同,人的心中弯弯绕绕更多。许多许多年前,当面临类似的情况时,有的人心存芥蒂,有的人暗自嫉妒,有的人充当和事佬。可如今,也有这样全心全意相信他的人。

    他笑了,如春风拂面,玉雕的容颜突然生动了起来。“是呀,我必不会丢下你!”

    谢桐悠不知他心中所想,却也感到他态度的变化,此时被他的笑容一晃,再听到他犹如誓言般的言语,不禁面上一热,忙低头从葫芦里翻找东西以做掩饰。

    不多时,她觉得脸上温度退了一些,才拿出一瓶回元丹和几张符咒,递给白十九,“闯阵必不容易,这些你拿着,量力而为。”

    白十九接过来,微笑道:“放心。”

    他先将谢桐悠带出巨石阵安置在浮石上,然后吃下一颗回元丹,御剑向石阵中心而去。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意图,这ᴶˢᴳ一次,石阵不再只是缓缓转动,整个阵内的石头都似乎活了起来,不断改变位置,转眼间形成了九层护阵,只有一层层突破,才能达到中心。

    白十九敛气凝神,专注地破阵。

    而谢桐悠在外面,只能隐约看到第一层护阵的情形。她垫着脚尖向内张望,看到白十九在旋风般砸落的乱石间穿行,一会儿看得见,一会儿又被大石头挡住,看得她好不心急。

    可是她也知道,如今的她帮不上什么忙。如果一直这样看着阵内,反而让她心烦意乱。她冷静下来,将回收的傀儡碎片取出,又拿起维修工具,准备在白十九闯阵的时间里,尝试修好小木头。这样,等白十九要破开虚空时,或许还能助他一臂之力。

    于是,白十九在石阵中破陷阱、走迷宫、抗突袭,而谢桐悠则专心修理偃甲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桐悠终于将最后一块铁木回归原位,小木头核心的法阵又开始运行起来。她伸了伸懒腰,有种大功告成的喜悦,可身边却无人分享。

    将小木头变形为飞行状态,她坐在上面飞离浮石,绕着石阵转了一圈。此刻白十九已经深入阵心,从外面看不到踪影。巨石阵在他进入后就关闭了入口,谢桐悠看了一圈,也只能继续等待,默默祝愿白十九马到成功。

    光等待太过浪费时间,谢桐悠便开始打坐吐息。这里的灵气充沛,修行起来格外顺利。

    也许过去了几天,也许过去了十几天,因为这里不分昼夜,谢桐悠也说不上到底过了多久。就在她开始隐隐不安,为阵中的白十九担心时,那巨石阵终于发生了变化。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爆裂之声,整个巨石阵都炸裂开来。谢桐悠反应敏捷,操作小木头上下翻飞躲避,才没有被石头撞到。不过,爆炸的灵压还是让她极不舒服。

    她强忍着五脏六腑的翻腾之痛,乘着傀儡向爆炸中心飞去。一阵白光突然自阵中而起,如同正午的太阳,明亮而强大,让她不禁抬手遮挡,并闭上眼睛。

    当她好不容易适应了强光时,谢桐悠眯着眼睛去看,只见强烈的白光中,一个人影浮在半空。

    不多时,白光褪入那人的身体。乌发如瀑布般飞扬,宽肩窄腰,玉颜精致,眉间一点红印光华流转,正是入阵的白十九。他睁开眼睛,身上散发着纯粹的灵力。

    白十九,终于恢复了修为。

    破空返仙宗

    白十九缓缓落地, 如九天神人落入凡间,让人不敢直视。

    谢桐悠心跳如鼓,觉得眼前的人变得有点陌生, 再不是那个可以和她在月下边吃零嘴边聊天的社恐宅男。这一刻,他身上散发的威压让她心生畏惧。

    刚刚吸收了紫雷石心的力量, 白十九的气府中还有些紊乱。他闭上眼睛,身上的灵气波动逐渐平息。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刚刚给人压迫的灵压已经变得内敛起来。玉雕的容颜仿佛覆上了一层霜气, 比之前更让人难以亲近。

    看着他的变化, 谢桐悠对白十九的身份隐隐有了一丝怀疑。如果这就是白十九受伤跌落境界前的样子, 那么, 他会是扶摇仙宗里一个名不见经传、只会看守踏云梯的小仙鹤么?

    “桐悠, 你到我身后来。”清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谢桐悠的思绪。

    听到叫她的名字,她一下子抬起头来,撞进一双深如大海的双眸, “好……好的。”

    谢桐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等回过神来, 已经站在了那个有些孤冷的身影后面。这还是白十九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桐悠。平时同门们也会这样叫她, 但是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 却让她突然觉得有点缺氧。

    白十九自眉间放出心剑。此时的心剑已与之前不同,剑柄处变成了寒冰模样,上面盘着一条晶莹剔透的冰雪蟠龙。整个剑身散发着冰封千里的寒气,刃如秋霜。

    他伸手握住剑柄, 冰龙游走攀上他的小臂。白十九凝神提气, 左手护住身后, 右手高举,然后用尽全力向前一劈!

    冰龙随着磅礴真气瞬间变大,吼叫着在虚空中伸出利爪,光华流转中,竟然撕开了一道口子!

    白十九眼中精光闪过,一下握住谢桐悠的手,拉着她飞身进入了空间裂隙。

    耳边出现了巨大的轰鸣声,整个人仿佛溺水般在无尽深渊下沉,空气中巨大的压力让她感觉快要窒息,全身骨节“咔咔”作响。

    整个世界都好像颠倒混乱起来,让人无法分辨身边的一切。只有他那微凉的手,依旧紧紧拉着她,似在提醒她并不是孤身一人。谢桐悠努力地将力气传递到手掌,反握住了那只大手。

    好像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强烈的光华褪去,谢桐悠感觉脚下踩在了地面上。在不同空间穿梭,不但耗费体力,更是让人头晕眼花,站立不稳。她如同喝醉般踉跄了两下,差点摔倒,还好白十九及时扶住了她。

    “还好么?”他关切的眼神缓和了那张玉颜的冰冷。

    谢桐悠有些反胃说不出话,只是微微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她看向眼前的男人,见他脸色苍白,嘴唇发灰,额头滴落两滴晶莹的汗水。他急促地呼吸着,脖子上青筋暴起,显然是在极力忍耐破空的不适。可是,他的眼睛,却只是紧紧盯着半倚在自己身上的少女,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看着白十九这个样子,谢桐悠心里泛起一丝甜蜜。她感觉好多了,便站直身体,小声地说:“我没事了。你怎么样,要不要调息?”

    白十九点点头,盘腿在地上坐下,开始调理灵脉中四窜的真气。

    谢桐悠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正是他们进入虚无之所的礁石洞穴。此时法阵被毁,裂隙被封,只有顶上的夜明珠发出光亮,那个黑袍人早已没了踪影。

    她急忙走向药王谷弟子们所在的深坑,却看见一堆乱石掉落在上面,已经将他们掩埋。这下,他们连完整尸首都无法送回去了。她的心中又悲又恨,发誓要将罪魁祸首找到,以慰藉逝者在天之灵。

    不多时,白十九调息完毕,走到谢桐悠身边。他明白她内心所想,低声说:“会找到他的。”

    谢桐悠转过头,重重颔首,翻涌的情绪才稍微平静了些。她想了想,说:“此处充盈空气,应该除了我们进来的地方,另有出口。”

    白十九点点头表示赞同。黑袍人出现时身上十分干燥,当时急着阻止他们破坏法阵,必然没有心思用清洁咒,更说明他与他们不同,不是被常宁渊底的漩涡卷进来的。

    于是他们便在洞穴中仔细查看,终于发现了一个暗门,通往一条斜向上的通道。两人在通道中一路前行,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最后,一道石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而在这道石门之上,以浮雕形式雕刻着一个怪兽,看着像是只有一只眼睛、长着蛇尾的长角牛,正是前期各宗门提醒弟子们需要注意的蜚兽印记。

    两个人转头对视,都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几分莫测的意味。

    最早见到以魔气入药的长生丹,是四年多以前无意进入无忧门的时候。之后各宗门发现多处空间裂隙封印被打开,和此次常宁渊礁石穴,都隐约能看出背后有一支神秘力量在操纵。这个以上古凶兽为印记的组织,到底是何来头,又隐藏着什么样的目的?

    这些疑问盘绕在他们的心头,却也知道此时不是追究的时候。谢桐悠牵过傀儡,用力推开了石门。

    冰冷的寒风卷着鹅毛般的大雪飘了进来。两人走出石门,发现这里竟然就在永极峰脚下,离他们原本上山的路并不太远。

    “这里距离冰堡很近,黑袍人多次进出,不知道冰堡中人会不会有什么线索。”谢桐悠遥望着隐没在风雪中的峰顶说。

    “冰堡中人,终身不得出堡。他们未必知道。”白十九神色淡然。

    “一辈子都关在冰雪城堡里,这么近的事情都不闻不问,真的不知道,冰堡里的人是怎么熬过漫长岁月的。”谢桐悠吐吐舌头说。

    “冰堡的事情,不需要你们来讨论!”一个冷冽如冰的声音从上空传来。

    他们抬头看去,发现曾经在冰堡中见过的韶云正乘着一条冰做的飞舟,缓缓而至。

    背后议论人被事主听到,谢桐悠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鼻子,然后若无其事地问:“韶云姐姐,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冰堡弟子不能出堡么?”

    韶云面无表情地回答:“堡主察觉到此次有异常,命我前来看看。此处仍是永极峰所在,自然算是冰堡范围。”

    原来不是完全不出门,只是不能离开永极峰。谢桐悠眼睛一亮,连忙问:“既然如此,我们可否再去冰堡拜会,或许堡内有人知道……”

    “不必!”韶云却ᴶˢᴳ打断了她的话,“堡外的人或事,与冰堡并不相干,我们也没兴趣知道。”她又看了看两人,说:“既然二位无恙,我便回去复命了。”

    说完,也不等他们回话,冰舟升起,随着风雪消失在永极峰上。

    谢桐悠有点傻眼,冰堡如此漠不关心的态度,不禁让人心寒。但是,谁又能去左右别人的生活方式呢。她只能劝自己释然,可心里还是有点堵得慌。

    既然此处再无其他收获,两个人商议一下,便兵分两路,白十九回扶摇仙宗向宗主说明此处情况,而谢桐悠则独自去药王谷报信。

    谢桐悠到药王谷将所见一切详细告知了谷主,当说到深陷石笋阵的众人已被礁石掩埋,屋里因着急想第一时间知道同门消息的医修们,攥紧拳头红了眼眶。

    “对不住,没能带他们回来。”谢桐悠的声音闷闷的,头低垂着。

    “小道友不必如此,”鹤发童颜的谷主摸着白胡子,叹了口气说:“你能找到他们,并将此消息告知药王谷,已是对谷中有恩。”他顿了一下,又说:“不知可否再麻烦道友一次,带谷中弟子去把他们接回来。”

    谢桐悠连忙应下,带着谷中人去永极峰,通过山脚隐藏在冰雪下的石门,进入了秘密洞穴。

    告别药王谷弟子后,谢桐悠回到了斗山。此时距离她和白十九分开,已经过去了三日。

    一回到扶摇仙宗,她便觉察出宗内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而且是大喜事。只见预选弟子们接二连三地通过法阵去往别的山峰,每个人脸色都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有的还在激烈地讨论什么。

    她拦住正兴高采烈要离开摇光峰的同门,好奇地问:“出什么事了,大家这是要去哪儿?”

    同门看到她,脸上一喜,说:“还以为你赶不上了!你来得正好,御霄真人已结束闭关,今日便回归宗门。我们正是要去天枢峰参加典礼的!”

    说完,便拉着她一同步入传送法阵。

    御霄真人,不就是那个在澎景山阻拦兽潮救了众仙门,却因重伤一直在外闭关,消失了两百七十多年的厉害剑修么?听到这个名字,谢桐悠不禁回想起当年说书人口中的那段传奇,心生向往,庆幸自己回来得正是时候。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天枢峰,不同于前次夜间的安静,此时的峰顶真是热闹非凡。毕方独脚立在剑舞坪东侧,目光灼灼地盯着高台,身上的羽毛似乎比上次见到燃烧得更旺,让第一次见到的预选弟子们啧啧称奇。十几只仙鹤在空中飞舞,用它们高雅的舞蹈来表示庆贺。

    弟子们站好不久,仙鹤齐鸣,宗主并长老们在玉台坐定。

    宗主首席弟子徐耀之朗声高呼:“恭迎御霄真人重回仙宗!”

    所有的弟子均双手抱拳,跟着喊道:“恭迎御霄真人重回仙宗!”

    一时间,声震斗山。

    天空中出现一个白色光点,转眼飞至众人面前。那是一柄寒光透人的心剑,光华流转。剑上一人白衣乌发,气质清冷却难掩绝美容颜。

    看着他眉间熟悉的红印,谢桐悠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见他眨眼间落在玉台,她不禁想,社恐仙鹤,竟然就是她仰慕已久的御霄真人?

    流碧池和解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谢桐悠都没太注意了。她整个人处于巨大的震惊中,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梦境。恍惚间,似乎听到宗主说仙宗等待已久, 终于迎得真人归来,请他住在主峰天枢峰的宜永堂, 是整个斗山离宗主的居所自在堂最近的地方。大家都说这是宗主重视御霄真人,以示亲近。

    谢桐悠看着台上一身清冷气息却难掩钟灵毓秀的白十九, 心中有种被欺瞒的忿忿之感, 又为自己一直以来的蠢笨而感到恼怒。身边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意盈盈, 她也努力扯起嘴角, 扮演着最合群的角色, 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回归典礼结束, 预选弟子们还在七嘴八舌地讨论。

    “御霄真人既然回来了,宗主怎么没有给他安排什么职务呀?”

    “许是刚刚闭关出来,宗主还是担心他的身体吧。毕竟澎景之役,可是他一人挡住了兽潮, 导致重伤闭关。”

    “再说了,就算御霄真人在宗门不担任任何职务, 只要他在,我们扶摇仙宗就可谓是四大仙门之首了。天下仙门, 可都得感谢真人当年的救命之恩呢!”

    也有女弟子一脸神往地说:“没想到, 御霄真人不但厉害,还长得如此英俊!”

    “对呀对呀!可惜他并不为我们授课,又住在主峰,我们怕是难得一见了。”

    谢桐悠同听竹苑的伙伴走在一处。徐思冉本在和王利兴致勃勃地讨论, 却没听到她出声, 便有些奇怪地问:“桐悠, 你怎么不说话?”

    谢桐悠听到她的叫声,才从自己的五味杂陈中暂时脱离,努力让自己露出和往常一样的笑容,说:“我还没见过这么有气势的真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可不像你。你平时叽叽喳喳最是话多,怎么今天一见了御霄真人就成了锯嘴葫芦?”徐思冉玩味地看着她,“莫不是也被真人的仙资迷住了?”

    “莫开这样的玩笑。”谢桐悠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我一个至今还没练气的预选弟子,怎么敢对真人有这样不敬的念头。”她说完,察觉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便又放缓语气,有些歉意地说:“我还有些图没有画完,心情烦躁。冉姐姐,利哥哥,我去神机堂继续画图,你们先回吧。”

    她一个人走到神机堂绘图室,从云晶石上翻出自己这些日子来的设计图,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一会儿想到白十九几次与她患难与共,一会儿又想起刚刚玉台之上如冰雕玉砌般的冰冷容颜,不由更是烦闷。

    谢桐悠就这么思绪万千地在云晶石前坐了许久许久,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是天色暗沉。往日就算有烦恼,静心画画图、做做偃甲,总会让她平静下来。可今天却……

    她无奈地关闭云晶石,离开了天玑峰,回到听竹苑所在的摇光峰。山风轻抚,夜渐深沉,谢桐悠漫无目的地在摇光峰上走着,等她反应过来,竟是又来到了流碧池秘境。

    池水如往常一般清透见底,莲香浮动,让人心旷神怡。今日正是朔日,不见明月。星斗倒映在水面上,一池璀璨。

    景色如旧,可那只总在此临池而立的仙鹤,却再无踪影。

    谢桐悠在池边的大石头上坐下,依稀觉得还能闻到之前两人在此吃的烤鱼香气,再仔细一嗅,才发现是错觉。这个时候,她觉得心里一阵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又说不出来。

    看着池中白莲,她想起初次在此见面时掉入水中的“落汤鸡”,不禁嘴角上翘。但是下一秒就又转为愁闷,从前那样的时光,怕是再不会有了。

    就在她独自愁肠百转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不可思议地回头去看,果然看到白衣男子正向她走近。

    今夜虽无月亮,但他的白衣上却好似浮起一层朦朦胧胧的白光,又好似笼着冰冷的雾气,让人难以亲近。他平时披散着的长发已然束起,整个人有种凛然的感觉,提醒着谢桐悠,这不再是仙门中不起眼的仙鹤白十九,而是名震修仙界的御霄真人。

    谢桐悠看到淡然无波的面容,心里不禁来气,“腾”一下站起身来,目光直视不去看他,硬邦邦地从他身边走过,就要离开这里。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的手腕被微凉的大手拉住,一个如冰似雪的声音说道:“你要走?”

    谢桐悠别过脑袋赌气地不看他,使劲甩了一下,却没有挣脱,便冷着脸说:“不敢打扰御霄真人清静,您来了,我自是要走。”

    白十九微微皱眉,似乎很是讶异地问:“你在生气?为什么?”

    谢桐悠只感觉一股怒气冲向大脑,他居然还在质问自己为什么生气?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脸皮厚的人!

    她又使劲地甩手,还用另一只空闲的手去掰他的手指,脸上再也不能维持平静假象,几乎是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你就当我无理取闹好了!我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预选,哪里敢和赫赫有名的御霄真人生气。请真人放手!”

    白十九看她情绪激动,怕她反而伤了自己,便放开她的手腕,说:“桐悠,别这样。我有话要同你说。你不在听竹苑,我才来这里找找看。你走了,我去向谁说呢?”

    听到他这几句话,谢桐悠也不知怎么了,突然鼻子一酸,觉得心头有无尽委屈。她抬起头,想撂两句狠话,可看到白十九真诚的眼神,却只是恶狠狠地说:“你有什么话,赶紧说!”

    白十九看到她的眼泪在圆圆的大眼睛里面打转,心头一震。下一秒,就不可抑ᴶˢᴳ制地用手指为她擦去眼角流下的一颗泪珠。

    这个举动一出,两个人都是一愣。然后,情绪复杂的谢桐悠便看见他的耳朵又红了起来。这一刻,那个熟悉的白十九好像回来了一些。

    谢桐悠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大石头上坐下,垂着头说:“你说吧,我听着呢。”

    白十九紧随其后,如平日里那样在她身边坐下,却不知道这一举动,又是让她心头一跳。

    “桐悠,你可是在气我未将身份如实相告?”

    “我可不敢!御霄真人是何等身份,愿意与我这个小辈说几句,我就该感恩戴德了,怎么敢探究您的身份呢。”气气气,好生气。

    白十九从没有见过她这样浑身是刺的样子,咽了下口水,解释道:“我因重伤跌落灵兽境,宗主担心被其他人知晓会以为扶摇仙宗实力不如前,便让我和知情的恒衍都严格保密,绝不可让第四人知晓。”

    他看见谢桐悠面上气呼呼的神情有点点松动,又接着说:“这么多年,我一直独自待在这个秘境。要不是你,也许我还要等几百年漫长岁月,才能重新恢复人身。桐悠,我真的不是故意欺瞒,你可能信我?”

    谢桐悠转过头,看到他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明亮温柔,满眼都是期待,还含着几分莫名的情愫。她不敢再看,仿佛多看一眼便会沉浸在其中,只是色厉内荏地说:“我问你,除了此事,你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的?”

    “没有了!”白十九连忙摇头,“我的生活本就简单得很,哪里还有什么事情可以瞒你。”

    谢桐悠听了,忍不住又刺他一句,“你可是宗门高高在上的御霄真人,做的都是大事,怎么能用简单两个字来形容。”

    “自主人飞升后,我悟道而修炼为玄兽,但是很少与其他人打交道。”白十九娓娓道来,“那次澎景山仙门遭难,恒衍传信给我求救,我才出了斗山。其他的事,多是传言,你不必听信。”

    白十九的声音变得有些落寞,“主人离去后,我一直孤身一人。宗主和恒衍小的时候还曾来找我玩,后来许是被他们的师父说过,便很少见面了。”他沉沉地看向谢桐悠,说:“桐悠,你是除了主人以外,第一个愿意信我依靠我、真心待我的人。不要生气了,好么?”

    谢桐悠看着他,这么一个天人之资、素有贤名的男人对着她满脸恳求之色,真是让人很难再继续生气。她将他说的话捋了一遍,又想想他平时的举动,突然明白了以前从他身上感到的萧索从何而来。

    对于仙宗以前的宗主——现任宗主尹天逸和恒衍真人的师父来说,他是扶摇仙宗开山鼻祖的灵宠,地位尊贵,对他有敬,却没有亲。对于现在仙门中的大多数人来说,他是高高在上的御霄真人,行踪模辩,高不可攀。而这两百多年间,又是不知名的小灵兽,无人关心。

    这么一想,她竟然觉得他也有些可怜。平日里无人问津,危难时让他站在前面,但是宗门的职务又半点不沾,倒像是个吉祥物,放在那里壮大宗门声势。

    此时的谢桐悠哪还能对着他生气呢,只好闷闷地说:“好吧。”转眼她挺直身子,向前伸出小指,说:“但是你要与我拉勾,以后都不能骗我!”

    白十九看了看她白嫩纤细的指节,郑重点头,也伸出手来。

    两只手指,紧紧地勾在了一起。

    深夜诉衷肠

    拉了勾, 谢桐悠的心里平静了一些。她看着两人纠缠在一起的手指,顺着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掌  一路看上去,发现白十九正对着他们连在一起的手发呆, 眼睛里有某种情绪翻动,看不分明。

    她无意去探究白十九心中所想, 缩手想撤回手臂,却被对方紧紧勾住, 一下没有拉动。她不由诧异地叫了他一声:“白十九?”

    听到她的声音, 白十九似乎从自身思绪中一下醒了过来, 却依然没有松手, 转而反手握住了她的柔荑, 黑曜石般的眼睛深深看过来。

    谢桐悠被他看得心头一跳, 不敢与他对视,不自觉地低头,正好看见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她的十指纤长,此时却整个被包裹在白十九的手掌里。明明他的体温偏低, 可此时她却感觉有股热度从被握住的手上传递过来,让她整个人都开始发热。

    “桐悠, 我有话要对你说。”白十九似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开口,手上不禁加大了力气, 让谢桐悠无法抽回。

    谢桐悠一面脸上发热, 一面有点奇怪地抬头。刚才不是已经把事情说清楚了么,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白十九如玉的面庞此时染了红霞,衬得眉间红印如血似朱砂,他定了定神, 说:“桐悠, 你可知晓, 你于我……于我来说,很是不同。”

    谢桐悠没有听懂,露出疑惑的表情,然后又释然,说:“我们是朋友嘛,自然和其他人不同。”

    白十九听了,却摇摇头,两只耳朵都变得通红,“不,不仅是朋友。除了主人以外,我是第一次对一个人有了牵挂。你不在斗山的时候,我会担心。你许久没来找我的时候,我会失落。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很高兴……”

    谢桐悠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他,心脏好像要跳出胸腔。他说的,会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么?

    白十九看出她的疑虑,咽了下口水,鼓足勇气说:“悠悠,我心悦于你,不知你是否……是否同我一样?”

    这句话似是用光了他的所有勇气,说出口后就不自觉地垂下了目光,整个人变成了通红的苹果。

    谢桐悠察觉到他握着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似乎对于她的回答又是期待,又是害怕。她看着男子的无限风华,想起相处时的一幕幕,不禁红了眼眶。

    原以为他是天上高不可攀的仙君,原来历尽千山,他已然从云头落下,只为和她一起。

    “嗯,我同你一样,”谢桐悠的话刚出口,就看到对方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如同天上最明亮的星辰,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十九,我心悦于你。”

    她用空着的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胸口,想要抑制狂跳不已的心脏。可下一秒,一股力量从右臂传来,她被拉进了微凉的怀抱,那种似雪后冰原的清冷气息将她整个包围起来。她几乎是有些着迷地贴近他的脖子嗅了嗅,却惹得对方一阵轻颤。

    谢桐悠突然玩心大起,对着白十九的脖子吹了口气,眼看着他的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随着她的气息颤栗,不由得翘起嘴角。

    “悠悠!”白十九似是无奈地唤了她一声,声音里却没有什么责备之意。

    谢桐悠不敢再逗他,只将胸前的左手抽了出来,抱住他的腰,惹得白十九又将她抱紧了一分。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才羞答答地分开,可手还紧紧握在一处。

    “我们鹤族,一生只有一个伴侣。”白十九认真地看着她说,“悠悠,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同你在一起。”

    谢桐悠欣喜地笑着,眼睛却有些湿润,“一生一世,一双人。”

    白十九听到她的回应,忍不住又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嗅着她发间暗香,他只觉得心里满满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

    谢桐悠突然想起一件事,微微用力推开他的胸膛,说:“我们的事儿,先别让别人知道。”

    “为何?”白十九的眼神不解而略带委屈。

    谢桐悠黯然地说:“你我毕竟身份有别,宗内众人也不知道会如何看待。”

    “这些事情,何必在意。”白十九听她说了缘由,温和而包容地笑笑。

    “我就是在意!”谢桐悠倔强地说完,又放软语气,摇了摇牵在一起的手,有些撒娇地说,“给我点时间嘛,我一定会成为能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的人。”

    对上她的软糯,白十九简直是有些手足无措,应承了下来。谢桐悠看着男人害羞的样子,无师自通地找到了拿捏他的方式。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夜色已深,谢桐悠便要回去。白十九起身想送她,却被她压住双肩按了回去。“才说过要保密,你送我回去被人看到,不就人尽皆知了?”

    “可是,”白十九露出局促的神情,好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她捉包,“我适才去听竹苑寻你,已经见过和你同住的两人了。”

    谢桐悠一听,不禁扶额,“可还有其他人知道你去找我么?”

    “应该没有了。”白十九答道。

    “那就说……你刚闭关出来,听宗主讲了空间裂隙的事情,想找我了解些细节。”谢桐悠眼珠一转,找了个勉强能说通的理由。

    “好吧。”看到她竭力隐藏两人的关系,说完全不失落是假的,白十九垂下眼眸。

    谢桐悠憋憋嘴巴,露出欲啜欲泣的神情,说:“你这么敷衍,想是极不赞同ᴶˢᴳ。算了,我这就去昭告天下,我与御霄真人两情相悦,纵然宗主、长老不悦,别人说我是惑人妖女,我也无所谓了。”

    白十九闻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宗主、长老会不高兴,她又怎么就成了妖女,但是看着谢桐悠失落的样子,连忙说:“不,我没有不赞同。”他深吸了口气说,“我会按你说的。”

    “那你会不会不高兴?”谢桐悠得寸进尺,手撑在白十九的肩头,弯腰和他贴近。

    白十九看着她脸上细不可见的茸毛,想起了夏日枝头熟透的蜜桃,鬼使神差地想咬一下尝尝,却又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对上她清纯的眼神,只觉得快要窒息,困难地开口:“没有……不高兴。”

    见他的反应,谢桐悠心中好笑,觉得自己怕还真有做妖女的潜质。她面上却不显,作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起身说,“那就太好啦!我走了,你就在这里,不准送我!”说罢露出灿烂一笑,扭头就走了。

    白十九几乎被她的笑脸晃花了眼,目光愣愣追随着她,直到那一抹窈窕身影消失,才缓过神来。

    谢桐悠快步回到听竹苑。

    自从在常宁渊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也期待过能与白十九两情相悦。只是在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后,又自觉与他不配,难免意志消沉,今夜才会对他发火。如今知道原来他对自己也是一样心思,初时只觉得万分喜悦,随后便冷静下来。

    如今他们之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她能不能留在内门长久相伴还成问题。现在最重要的,便是突破练气,通过预选弟子考试。

    想到这里,谢桐悠哪敢进屋休息。今夜虽然没有月亮,但山风怡人,她便在竹林中打坐,再一次感悟周遭的灵气。

    夜色入水,她感受着山间清纯的灵气,竹林、山石、宿鸟……可还是如往常一般,世间灵气对她来说都是一样,并未找到什么呼应的东西。

    她曾经问过徐思冉,命定灵物到底是种什么感觉,怎么就知道自己找对了。

    徐思冉只是笑着告诉她:“自然是会相互呼应。等你找到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谢桐悠将身边引来的灵气吸纳入体,睁开眼睛。只有短短七个多月了,想到自身的情况,她不禁忧上心头。

    她抬起头,看向深沉天幕中的灿烂繁星,一时间有些出神。那些闪烁的光点,与这里隔着数万光年的距离。此时她看到的星光,说不定已是某颗恒星老化前放出的最后光芒。她看着头顶的寥落星空,一时出了神。渐渐地,她好像变得轻如羽毛,向那些星辰飞去。而那些星光,也似乎变得越来越亮。

    恍惚间,谢桐悠觉得自身灵脉突然微微颤了一下,竟是与天上某颗不起眼的星星发出的闪烁相合。她闭上眼睛,放任自己的身体去感受,灵脉开始震动,漫天星星也随着这个频率闪烁起来,而且越来越明亮。无数星光好似化作流星飞入她的身体,让她整个人都弥漫着一层淡淡星光。

    就在这一瞬间,无数细小的灵气钻入她的毛孔,一种前所未有的充裕感和亲切感让她的灵脉如逢甘霖。她赶紧就地打坐,引导星光之力在灵脉中游走、流转,最后变成气府中的真气。

    远道而来的星空之力很微弱,可天上的星星不只一颗。千万道星空之力汇聚在她的身体里,她缓慢地推动着,忍受灵力对狭窄灵脉的拓宽。

    这个滋味并不好受,好在她曾经在养脉修炼时吃过太多苦头,此时也不过是再来一遍罢了。

    当她终于运行了九个周天,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大亮了。她感到身体变得从未有过的轻盈,更加耳聪目明,气府内也十分充盈。仅用了一夜的时间,谢桐悠便进入了筑基。

    就在她为了破境而高兴时,不远处竹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徐思冉从屋内走出,似是准备晨练。

    看到谢桐悠,她愣了一下,随即更专注地打量了她一番,然后惊讶地开口:“你……你筑基了?”

    “是呀,”谢桐悠甜甜笑着说,“冉姐姐,我终于筑基了!”

    徐思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十分真心的笑容,说:“那可真是恭喜你了。”

    就在谢桐悠疑惑她的反应时,徐思冉向前走了几步,在她身前几步站定,神色在竹叶阴影下看不分明。

    “桐悠,你可是与御霄真人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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