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头赴喜宴

    白十九问得直白, 谢桐悠下意识就想否认。刚张开嘴,她突然反应过来,两个人之间还是应该坦诚相待。白十九看着就是个直男, 若她再扭扭捏捏,日子长了说不定会生出嫌隙。

    于是谢桐悠便重重点头, 说:“对,我就是不喜欢你一直看着别人。”就算被说小家子气也无所谓了, 她破罐子破摔地想着, 脸上露出沮丧的表情。

    白十九低头看着面前的人儿微微撅着嘴, 心头泛起一阵暖意。他不由得伸出手, 在她红润如玫瑰花瓣的双唇轻轻摸索了一下, 说:“好, 我以后只看着悠悠一个人。”

    谢桐悠没想到他会触碰自己的嘴唇,抬手遮住嘴巴,可那有点冰凉而又痒痒的感觉,却停留在唇上挥之不去。她抬眼看向白十九, 见他正深深地看着自己,悠长的目光中涌动着说不出的情愫, 眼角微微带着一分笑意。

    那眼尾的一点小勾仿佛勾到了她的心底,谢桐悠神色一变, 脸上荡出带着狡黠的笑意, 双手揽上对方的脖子,拉得他低下头来。然后,她闭上眼睛,如蜻蜓点水般在白十九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说:“既然这么乖, 就给你一个奖励吧。”

    嘴上说得潇洒, 这可是她出娘胎以来第一次亲吻异性,不由脸红心跳,撤下手臂转过身去,等着面上的潮红淡去。

    虽然一触即离,可那温热而柔软的感觉却让白十九瞬间睁大了眼睛。他看着谢桐悠闭着眼睛靠上来,看到那如蝴蝶翅膀般微微颤动的翅膀,看到她脸颊上晕出的红霞,也看到她害羞地扭身转了过去。

    这一个吻,就像一支羽毛在他的心头挠了一下,让他忍不住乞求更多。可佳人已经转了过去,只留给他一截白嫩的脖子。仿佛中蛊般,白十九低下头,在谢桐悠的脖颈处落下细密的亲吻。

    谢桐悠本来还在害羞,却不料身后的人突然低头凑近,鼻息落在她的脖子上,让她觉得痒痒的。可还不等她缩脖子,微凉的嘴唇便落了下来,沿着她脖颈的弧线慢慢向下,惹得她浑身都轻颤起来。

    白十九全凭本能,一下下吻着她娇嫩的肌肤。怀中的人缩了缩脖子,发现不能逃离他的亲吻,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正亲得入神,对方却突然用力转回身来,用手在两人中间一隔,又羞又恼地说:“你……你干嘛!”

    他看着谢桐悠绯红的脸庞,听着她似责备又似撒娇的声音,不禁喉头一动。可还不等他有任何举动,屋外突然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谢桐悠一下脱离了他的怀抱,让白十九的心里不由升起空落落的感觉。他在原地停顿了一下稳定心神,然后走过去打开房门。

    一名小厮和一个丫鬟正站在门口,见他开门,小厮便将手中的灯笼抬起一点,说:“喜宴即将开始,客人请随我们来。”声音波澜不兴,全无情绪。

    两个人跟着他们走出客房所在的院子,很快便到了来时的长廊。

    眼前有两条长廊分列两边,小厮停下脚步,说:“公子请随我来,姑娘便由小桃领着同女眷坐在一处。”

    白十九侧身,见谢桐悠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便从善如流地跟着小厮迈入左边的长廊。他又回头看向还在原地的谢桐悠,似是有些放心不下,直到看到她胸有成竹的微笑,才下定决心离开。

    一直看着白十九走远,谢桐悠才对那名叫小桃的丫鬟说:“我们也走吧。”

    小桃僵硬地点了点头,提着灯笼走在她身前,一起走向长廊。

    谢桐悠一边走,一边若似无意地说:“这宅院真是气派,不知道府上是作何营生?”

    小桃脚下不停,面无表情地回答:“主人家的事情,做下人的不好随意讨论。客人有什么问题,等下到了花厅可以向老夫人打听。”

    “贵府规矩倒是严格。”看着小桃默不作声只是专心照亮前行,谢桐悠嘴角翘出一个玩味的微笑。是管教严格,还是匆忙之间没有做好背景设置呢?

    两人走出好长一段距离,眼前依然是曲折蜿蜒的长廊。长廊的顶上有几百个五彩间隔,横槛上画着花鸟鱼虫皆不重复。廊下每隔一段挂着一盏红色灯笼。晚风吹过,笼中烛火摇晃,暗红色的烛光照得长廊上影影幢幢。

    又行了一段,谢桐悠心声警惕,这明显比来的时候远了许多。她转头想问问小桃,却发现那个木讷的丫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她一个人站在前后空旷的长廊里。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回廊两侧如浓厚的墨色般,让人什么都看不分明。视野中,只有晕着红色烛光的长廊,好似没有尽头。

    “装神弄鬼,”谢桐悠一声娇叱,放出四具傀儡偃甲,“有什么本事都拿出来吧!”

    一个个红灯笼在夜风中晃得更加厉害,一层层的红光如血色般荡漾开来。一个恍惚,那些红光就变成了真的血液,哗啦啦从高处留下。长廊两侧就像是出现了两道红色高墙,墙体表面如同动荡的波浪翻涌开来,仔细看去,竟然是一双双沾满了鲜血的手在向外挣扎。似是察觉到生人气息,那些血手倏得伸长手臂,纷纷张牙舞爪地向谢桐悠袭来!

    同一时间,白十九已经在小厮的带路下来到前厅,一桌桌喷香的饭菜早已备好,厅中坐着密密麻麻的人,一个个端坐着沉默不语,面无表情。诺大的前厅里,只有外面戏台上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音。

    小厮领着他到最前方的桌子旁,自顾自离去。白十九环顾了下四周,在空位上坐下。他倒要看看,此间主人要唱一出什么戏码。

    “新人到!”难辨男女的声音忽远忽近,带着回音颤巍巍地消散。

    两个喜婆搀扶着新娘步步走近,红裙摇曳,步摇轻颤,阵阵甜香随着她的到来逐渐布满整个房间,让人昏昏沉沉。

    三个人走到白十九身前站定。一个喜婆张开涂得血红的的嘴巴,笑容满面地说:“新郎官,你怎么还愣着呀,快来和新娘子拜堂啊!”

    馥郁的香气让人脑袋里面像是塞了一团棉花,白十九看着喜婆的嘴一张一合,声音却像是附在他耳边低语。他的眼神开始变得迷茫,喃喃道:“拜堂?我么……”

    “新郎官你怎么糊涂了呀!快看看,”喜婆用眼神示意他看向身着嫁衣的新娘,“这不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人嘛!”

    白十九看向新娘,她身材小巧玲珑,腰肢纤细柔软,虽然头顶盖头看不清面貌,但身形赫然就是谢桐悠的样子。他迷迷糊糊地起身,跟着她们走到大厅中间。

    之前见过的管事端着一个托盘走上前来,金灿灿的托盘上摆放着两只高脚杯,杯底用红色丝线相连。杯子中间,血红色的琼浆散发出醉人的酒香。

    喜婆取出杯子,一只放在新娘手上,一只递给白十九,“共饮合卺酒,今生共白首。新郎官,快接酒呀!”

    白十九伸出手接过酒杯,轻轻摇晃间,酒液发出的香气更加浓郁,让人几乎有些昏昏欲睡。他缓缓抬起手臂,将酒杯向嘴边送去,殊不知整个前厅的人都在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麻木的脸上黑漆漆的眼睛发出骇人的精光,期盼着他将美酒喝下。

    白十九恍若无知地将杯子放在嘴边,看着喜婆帮新娘将绣着牡丹、四角还各缀有珍珠串红色流苏的红色盖头掀起一点,方便她喝合卺酒。随着动作,红丝线在两人手间伸展绷直,提醒着他喝了这杯酒,夫妻二人便会成为一体。

    他嘴角露出迷醉般的笑容,手腕轻抬,眼见就要把酒喝下去。之前劝酒的喜婆脸上一片喜色,如黑暗处的雪枭盯紧了自己的猎物,现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可就在美酒要沾到嘴唇的瞬间,白十九动作一停,冷冰冰地话语从他口中吐出:“看来你的目的就是让我饮下此酒了。”

    喜婆闻言脸色一变,待对上他的目光,更是如坠冰窖。眼前的男子面若冰霜,一双星眸中是看透一切的清明,哪里还有半点被蛊惑的样子。

    新娘还在抬手饮酒,白十九手指微抬,扯住了杯底连接的丝线,让她无法再喝到杯中之酒。新娘就像僵硬的木偶娃娃,顿时维持着举杯的动作呆愣在地。

    还不等他有所动作,一脸谄媚的喜婆突然后退一步,将变成利爪的手放在新娘脖颈,长长的黑色指甲划在细嫩的肌肤上,瞬间就是ᴶˢᴳ一道血印。

    “乖乖把酒喝了,不然你的心上人可就小命不保!”喜婆转眼间就变了模样,是给秃头的矮小老媪。她一脸凶相,眼神锐利,五根指头上都长着尖锐的长甲,手背上还在向外冒出细小的黑色绒毛。

    “我怎知这新娘是你从哪里找来的傀儡。”白十九语气淡然,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红衣佳人。

    老媪面上浮现阴险狡诈的笑容,说:“你以为为什么要将你们分开呢?你想看,便看个清楚吧!”

    她一爪将盖头撕成碎片,红绸下的面容终于露了出来。面若芙蓉,一点樱唇,圆溜溜的大眼睛却失了光彩,整个人像是失了神智。

    诱饮合卺酒

    看到新娘的真容, 白十九黢黑的眼眸微眯着,锐利的目光让人胆寒。他眉间红印处心剑若隐若现,身上释放出如山的灵压。

    老媪的脸色严肃起来, 扣在谢桐悠脖子上的爪子收得更紧,迫得她微微扬起下巴。刚才划破的血痕犹在, 如同白雪上盛放的一枝红梅,让人看了心惊。

    白十九站在原地, 下巴绷起如冰雕般的曲线, 却逡巡不敢贸然上前。此刻还不知道对方的底细, 他担心一击不成反而连累了谢桐悠。

    老媪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 扯着粗粝的嗓音说:“不过就是一杯酒罢了, 喝下之后便成为我这宅院里一个乖娃娃, 以后永远和你的新娘在一起,不也挺好么?”

    见白十九站立不动,她又说:“世人皆要经历生老病死,即便是你们这些修真的人也未必能够长生。我现在让你今后都如愿和心爱之人共度余生, 不老不死,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她抬了抬指甲, 沿着谢桐悠的下颌滑动,“还是说, 你想现在就看着她丢掉性命?”

    “住手!”白十九的神情终于有了松动, 面上浮现出急切之情,可还是保持着头脑清明,“你是怎么捉住她的?”

    “怕我骗你呀,”老媪阴恻恻地笑了笑, 说:“虽然这个女娃娃带了四个怪模怪样的木头疙瘩, 算是有点棘手, 可就算她再带十个八个,也不是我的对手!你也是一样,何必负隅顽抗呢,乖乖听话把酒喝了,就当做了一场梦。”

    听了她的话,白十九脸上反而收敛了神情,又变得一片肃然。他向前踏了一步,空气中灵压带动的风暴吹得满厅的宾客们左右摇晃,即便是那个挟持着谢桐悠的老媪,也不得不运气相抗才能稳住身形。

    老媪顿时愠怒,抬指在新娘下巴上划了一道,恶狠狠地说:“怎么,你不顾她的性命了么!”

    闪着冰蓝色光芒的心剑从白十九眉间飞出,剑柄处的蟠龙抖了抖冰须,呼出一团寒气。白十九伸手握住心剑,冷然地说:“以假乱真,可惜你不了解我,更不了解她!”

    字音未落,白十九倏然出手。他的动作快如闪电,眨眼就到了老媪身前。可那老媪也非泛泛之辈,他一靠近便被突然扑上前来的众多宾客挡住。那些人眼神无光,显然已经被她控制。他们中大多数都是山中修行的灵兽所化,此时一动,大多现出原型。虽然其中并无太过厉害的人物,但仗着数量众多,应付起来也很麻烦。

    因为不忍伤害这些无辜傀儡,白十九并未下狠手,只是将挡在面前的一一打晕。而那个老媪却趁机抓着新娘后退到远处,扯着嗓子地喊道:“你就这么笃定?当心日后追悔莫及!”

    她说话的时候,身后衣物鼓起,一对黑色翅膀猛地撕破衣衫在空中张开。老媪看着被一拥而上的傀儡层层包围的白十九,嘴边扬起奸诈的笑容,扇动翅膀放出无数黑色刀刃。

    那些黑色刀刃瞬间便来到人群中破空刺下,哪管会不会误伤旁边的傀儡们。白十九松开五指,心剑飞出舞出一团团剑影,将那些刀刃统统打落在地。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突然传来隆隆的巨响声,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接近。老媪疑惑地向外面瞥了一眼,脸上阴晴不定。

    而白十九听到这个声音,则是微微舒了口气,面若冰霜地对老媪说:“我早说过,你并不了解她。”

    已然确定眼前的并不是真的谢桐悠,白十九再无顾忌。他将心剑升在半空并催动真气,剑柄处的蟠龙像是忽然得了力量,抖动着身体飞离剑身,转眼大了几倍,接连呼出好几口冰寒之气。而周遭接触到寒气的傀儡们,身子僵硬,眼见着身体表面浮起了寒霜,都被冻在原地不能动弹。蟠龙又甩动尾巴,将他们扫到大厅角落,这一下白十九和老媪之间便再无阻碍。

    老媪见形势不妙,一把将长得和谢桐悠一模一样的新娘推了过去,然后趁着白十九去接的时候扇动翅膀,眨眼就到了大厅之外。她刚想逃离开来,却迎面撞见一只青仓色独脚巨兽冲了过来。那巨兽用木头制成,足有一栋小房子大小,一路横冲直撞而来,直接就将她原本布置的陷阱撞了个稀烂。

    老媪转身刚想逃窜,不料一道剑光带着冰霜之意从她身后追来,直入后心。随着剑气入体,她的血液迅速凝结,整个人覆上了一层薄冰,随即被夔牛偃甲撞成了碎块。

    谢桐悠从偃甲上跳下来,正和走出大厅的白十九面对面相遇。两人见到彼此,不约而同地说:“你还好吧?”

    原来谢桐悠被单独支开困在血色长廊,和那些诡异的血手斗了半天,差点就被拉着进入血墙。好在她很快就发现,那些血手战斗力并不是很强,只是赢在数量众多斩杀不完,所以她索性放出夔牛偃甲一阵狂奔,将整个长廊都撞了个七零八落,血墙也变得稀稀拉拉不再有血手冒出来。

    血墙被破坏后,眼前剩下的又仅剩那条挂着红灯笼的长廊。不过因为夔牛偃甲的冲撞,长廊里变得满地狼藉,那些血水和手臂不过是幻术而已。谢桐悠心系白十九,翻身跃上夔牛偃甲,直向举行喜宴的前厅冲来,刚好截住了那个老媪。

    两个人互相打量一番,都放下心来,牵着手相视而笑。

    他们走回前厅,谢桐悠看到倒了半边屋的冰雕群像,问:“他们该怎么办?”

    白十九回答:“罪魁祸首已毙,他们半个时辰就会化开,应该会恢复神智。”

    谢桐悠见红衣新娘还呆站在原地,好奇地走过去查看,发现她果然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两个人面对面,有一种在照镜子的感觉,只是一个眼中充满灵动,而另一个则是呆滞无神。

    谢桐悠转过身,有些羞涩地说:“没想到我穿上嫁衣是这个样子。”

    白十九的眼神变得温柔如水,嗓音也低下来,像是在感叹般的说:“嗯,很美。”

    两人视线相接,自有情愫涌动。就在这个时候,谢桐悠突然看到白十九眼神一冷。她心道不好,心念流转间,一只偃甲鹰猛然出现在她的身后,张开翅膀为她挡下了致命一击。

    谢桐悠放出偃甲鹰的同时已纵身向前跳去,和白十九并身站立,这才发现刚刚从背后偷袭她的,竟然是从那绯衣新娘腹中伸出的一只利爪!

    新娘的腹部此刻出现了一个大口子,却没有流出一滴血液,反而有无数浓郁的黑气从里面四散开来。利爪的主人一击没有得手,知道已经暴露了自身,索性不再隐藏。很快,一只浑身缭绕着魔气的怪物从新娘的肚子里爬了出来,而那具身体则突然萎缩,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看来,这一切的幕后操控者,便是你这只幻魔了。”白十九看着那扭曲的身形、猩红色的四只眼睛,联系自上山起的种种异样,猜出了它的身份。

    幻魔舔舔嘴角留下的口水,贪婪地说:“好新鲜的灵气,吃下去一定能帮我幻形。”说完,它就像一只巨大蜘蛛般手脚并用地冲着两人爬了过来。

    “它能制造幻境,小心!”白十九一边挺剑迎上,一边嘱咐道。

    幻魔知道这把剑的厉害,不敢直接接招,召唤出十几个低等魔拦住他,又仰头吐出一片五色烟雾。

    两个人联手几下就解决掉身边的低等魔。见烟雾扑面而来,白十九不由捂住口鼻拉着谢桐悠退了几步,对她说:“小心,是幻气。”

    这些幻气可以让人身处幻境无法自拔,或是彻底失去意识成为幻魔的傀儡,或是受其影响发狂自戕。五色幻气氤氲开来,立时便弥漫了整个大厅。谢桐悠和白十九口念清心咒,极力抵抗幻气的影响。

    谢桐悠修为低一些,不一会儿便开始头脑昏沉,眼前也开始变得模糊。趁着还未完全被迷惑,她心念飞转。幻气是通过影响人的五感产生幻觉,那么只要用其他方式对五感产生刺激,或许便可抵挡幻魔的攻击。

    想到此处,她一手狠狠在自己腿上掐了ᴶˢᴳ一把,用痛觉让自己保持片刻清醒,而另一只手则用食指轻叩腰间竹笼,唤道:“小白,到你上场了。”

    在笼中呼呼大睡的白蛇被她敲醒,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慢悠悠地用尾巴在笼子底部拍了几下。随着机关声响,竹笼变形成鼓乐偃甲,随着小白的敲击发出阵阵慵懒的鼓声。

    谢桐悠眼前的幻境开始扭曲消散,她心中一喜,这个法子果然有用。可下一刻,她便被这拖沓无力的鼓点影响,张嘴打了个哈欠。

    “小白,你这是在打催眠曲啊?”谢桐悠打起精神应对烟雾中出现的低等魔,对着小白大喊,“来点精神的!”

    白蛇被她一喊,终于看清眼前的情形。谢桐悠半闭着眼睛,用小木头抵挡两只低等魔的攻击,不时打出一个大大的哈欠。白十九虽然没有这么大的影响,但出剑的速度显然也比平时慢了半拍。

    小白一个激灵,迅速甩动蛇尾,在鼓面上不停敲击,最后更是以一记重锣结尾。这一下,真是石破天惊,所有的幻气都被震得退散开去,而谢桐悠和白十九也振奋了精神,一下子将那些低等魔收拾干净。

    平地起风波(一更)

    幻气散去, 隐藏在其中的幻魔无处遁形。它在冰冷剑光中左躲右闪,很快就败下阵来,捂着断臂不停哀嚎。

    看着悬浮在它头顶的宝剑, 幻魔恨恨地说:“你们也得意不了多久,终有一日, 众魔会血洗人界,让你们都成为魔界的养料!”

    白十九目光冰冷, 挥动双指, 心剑带着无比冰冷肃然的剑气落下, 将幻魔化为无数细密冰粒消散。

    幻境失去了主人, 四周场景如同水波荡漾般突然有了变化。原本的高宅大院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密林中一道不断散逸出魔气的空间裂隙, 边缘处还有一个低等魔在挣扎着想要出来。

    谢桐悠操纵小木头一掌将低等魔拍回裂隙里面,而白十九则双手结印,重新将空间裂隙牢牢封印。

    “若这里真是被巫族之人打开,难道他们的目的便是要放魔入世?”谢桐悠满脸不解地说, “可他们这样做,能有什么好处?”

    白十九摇了摇头, 说:“魔族嗜血又崇尚武力,没有多少规矩可言。若是魔界、人界的通道真的打通, 巫族最终怕是会和所有人一样, 成为魔族的奴隶。”

    谢桐悠突然想起一个可能,神色大变地说:“难道他们是想向报屠族之仇,但势单力薄,才不管不顾地选了这个法子?若真是这样, 巫族之人可真是疯了, 竟要整个天下陪葬!”

    “不无可能。”白十九面色凝重地说, “巫族之人向来神秘,传承与一般门派不同,或许经历千年真的变得如此偏激。”

    “那我们还是赶快回去,把这里的情况告知仙宗吧。”谢桐悠急切地说。

    于是两人便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斗山,白十九照例独自回天枢峰的宜永堂,而谢桐悠则回到了玲琅水榭。

    低阶寻找灵物的任务只需要将任务物品交回即可,而巡查任务则要上交一份书面报告。谢桐悠回屋奋笔疾书,很快便将报告写好,送往历练堂。

    历练堂里站了不少排队交任务书的弟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着路上的见闻。他们大多数都未发现异常,但也有几个师兄忧心忡忡,和谢桐悠一样遇到了打开的空间裂隙,不过好在并不是所有的裂隙都有魔物出现。

    听着周围同门们的议论,谢桐悠心想:看来巫族只是单方面打开裂隙,并未与魔族有所联络,广江山那处空间裂隙出来的幻魔可能是恰好在附近,才能很快发现可以通过裂隙来到人界。不过,既然巫族以前就和魔界有过勾结,怕是迟早会再联系上那些大魔。

    就在此时,弟子们腰间玉牌突然一起亮了起来,随即从斗山主峰天枢峰上传来九声悠长的钟声,正是召集所有弟子的信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是大家依旧快速赶往天枢峰的剑舞坪集合。

    除去还在外无法赶回的弟子,扶摇仙宗所有人员都在剑舞坪站定,就连许久未见的宗主尹天逸也提前结束闭关,出现在了高台之上。他面色凝重地吩咐恒衍长老告知大家集合的原因。

    恒衍真人、携霜仙子和烟霞君分别下山去了多处空间裂隙处查看情况,发现果然有一伙神秘的黑袍人在秘密地解除空间裂隙的封印。携霜仙子恰好与其中一人不期而遇并将其捉拿,虽然那人立刻服下毒药自尽,但临死前还是被携霜仙子使用搜魂术发现了一个重要信息。

    魔界与人界间的空间裂隙有大大小小一千多处,想要将它们全部封印,自然需要强大的力量。千年前,扶摇仙宗任逍遥动用上古神器天极轮,会同万仙门、蝶云谷和浮玉剑宗的大能,共同在九州布下封印,一举隔绝两界。之后,任逍遥将天极轮置入澎景圣地,请原本就住在澎景山的帝屋一族负责看守。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秘密进行,修真界中大部分人只知道澎景圣地有天极轮,却不清楚它有何用处,而携霜仙子探查到的信息便是与天极轮有关。巫族后人似乎知晓了这件神器与空间裂隙的封印息息相关,正在密谋攻入圣地夺取天极轮。同时,他们还安排了一批人根据此前偷盗出的空间裂隙地图,到各处尽量多地解开封印,让各仙宗无暇顾及澎景圣地发生的异样,等到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天极轮已落入巫族的手中,所有的封印便会一同被打开。

    恒衍长老自然不会将这些事情告知众弟子,他只是简要说明已经截获了巫族余孽的行动计划,接下来会联合其他仙宗共同御敌。之后将门内众人兵分三路,一路留在斗山守宗,一路去澎景圣地埋伏,一路则四散到各处空间裂隙守护。

    “此番关系世间安宁,凡我扶摇仙宗门下,须戮力奋战,以清妖邪!”宗主尹天逸凌风而立,宽大的衣袍随风飘逸,句句铿锵有力。

    弟子们群情激昂,纷纷大呼:“戮力奋战,以清妖邪!”

    随后,众人按腰牌上显示的分组,各自回去整备,各奔目的地而去。

    恒衍真人连同三个徒弟都跟随宗主去澎景圣地。此去乃是伏击,为避免打草惊蛇,他们并未一起乘坐大型灵舟,而是分散前往。

    临行前,谢桐悠与白十九相约在流碧池秘境相见。

    “十九,你不与我们同去么?”谢桐悠察觉到白十九有些沉默,不解地问,“还是说你要去空间裂隙处?”

    白十九顿了一顿,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开口,“宗主亲至,势在必得,你不用担心。”

    看他答非所问,谢桐悠轻轻拉住他的一只手,说:“咱们俩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么?”她微微撅起嘴巴,显出一副失落的样子,“你可是说过以后再不瞒我呢。”

    白十九叹了口气,说:“不是想瞒你,是不知从何说起。以前……发生过一些事情,宗主希望我尽量待在宗内。”他整理了一下谢桐悠的耳边碎发,柔声说道,“你放心,若真的需要我,恒衍会开传送阵让我过去。”

    谢桐悠还是没听懂,但事涉宗主,她也不好再问,便笑了笑,说:“那你便在斗山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悠悠,”白十九将她揽在怀里,“万一你陷入险境,便用我送你的玉佩,我会立刻过去。”

    察觉到他的担心,谢桐悠环住他的腰,故作轻松地说:“就算巫族再厉害,这次四大仙宗联手,想必不会出什么意外。真有危险,我就往师父师兄身后一躲,让他们先上。”

    可白十九却露出无奈的微笑,说:“不,你不会的。”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可有人能知她懂她,谢桐悠的心里顿时被悸动的情感填得满满当当。

    两个人相拥了好一会,只觉得心意相通,彼此都找到了此生的港湾。

    依依惜别后,谢桐悠回到玲琅水榭,和两位师兄一起先行到澎景山,而恒衍真人则与宗主、携霜仙子一起随后出发。

    三个人乘坐着清悬制作的小型灵舟,如一片柳叶般落在澎景山所在的十万大山里。连绵起伏的山峦绵延数千里,其中峰峦叠嶂,古木参天。而在这片山脉中,最高大的那座便是澎景山。

    根据携霜仙子得到的消息,巫族中人将于十月初三潜入圣地。如今还有五日,他们应该还没有到达。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清悬还是将灵舟落在澎景山附近的一个山头,再步行前往。

    傍晚时分,三人终于到达澎景山脚下,只见山上流水潺潺,云雾缭绕,灵气充沛,无数珍禽异兽生活其间,果然是人间圣地。

    只是如今这处宁静的世外桃源却是今非昔比。清悬带着师弟、师妹在山下ᴶˢᴳ略转了一下,便找到熟悉的隐形阵法,随着腰牌闪烁,三人一起走了进去。

    这里是去山上圣地的必经之处,四大仙宗便选了此地设下大阵进行伏击。大阵由最擅长阵法的万仙门主导,各派弟子根据安排加入其中,各自负责一个部分。

    清悬在万仙门有几个熟人,一见面便互相介绍各自的同门。听到他说身边的师妹便是那位不满二十年便结丹的谢桐悠,万仙门的几人不由用热络的眼神看向她。

    谢桐悠今日穿着师兄送给她的鹅黄色绣衫罗裙,衬得肌肤雪白,十分娇美。她眼神明亮,见到众人看她,落落大方地甜美一笑,露出两排雪白晶莹的贝齿,让人惊叹于她的美丽,又心生好感。

    寒暄过后,一人将三人带到扶摇仙宗负责的布阵处。看着与同门说说笑笑的谢桐悠,他不禁小声对清悬说:“你这位师妹倒是好相处,不像我们门中的池寿,因为被称为修道奇才,那看人的眼睛都飘到天上去了。”

    清悬与他相识已久,听他不止一次地抱怨过自己的师弟,拍拍他的肩膀说:“那是,这么乖巧懂事的师妹,也就我才能遇上,你是羡慕不来的哈哈……”

    谢桐悠并没有听到两人的议论,反而面带惊喜地朝人群中一个高个青年走去,叫了声:“师兄!”

    那人听到她的声音,连忙转过身来,正是宗主首徒徐耀之。见到谢桐悠,他原本温润的面庞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柔声说:“桐悠,你也来了。”

    澎景设困阵(二更)

    自那日解毒之后, 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谢桐悠感谢他再次相救,一见到徐耀之就开心地过去打招呼。

    她理了下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郑重地向徐耀之施了一礼, 说:“上次走得匆忙,还没有来得及向师兄道谢, ”她露齿一笑,粉腮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师兄, 多谢你啦!”

    徐耀之看到她的如花笑靥, 如同灿烂阳光照落心底, 眉眼更加温柔地说:“桐悠,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两人说话间, 携霜仙子的大弟子陆清元也走了过来,有些好奇地说:“你们两人是何时如此熟识的?”

    不怪他觉得意外,徐耀之前几年到多个秘境试炼苦修,终于突破到了元婴境界。之后因宗主闭关, 宗内日常事务皆由他代为打理,重要事情才提请长老们共同决断。扶摇仙宗上下几千人, 日常与其他门派、凡间皇城也多有联系,事务繁多。因此, 才拜入内门的谢桐悠应该和他没什么交集才对。

    谢桐悠和陆清元也算熟人了, 笑着回答:“陆师兄好!前不久我遇到危险,还好有师兄相助。况且,师兄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陆清元听了,一拍脑袋说:“哦对, 你当年是师兄带回来的。这么说, 师兄可是又救了你一次呀。”他摸了摸下巴, “看来你当时的情况必然很是凶险,才能让师兄出手。可我好像没听说你出了什么大事呀?”

    徐耀之本不愿多提解毒之事,可听到陆清元的问题,心中一动,向谢桐悠看去。

    陆清元的话让谢桐悠不禁想起了当日和徐耀之共处药浴的情形,脸上一红,回答:“师兄你又不是什么事情都知道,反正……反正我当时很危险,对亏了师兄救我。师兄的恩情,我一定会好好报答的。”

    师妹短暂的娇羞之态被徐耀之看在眼中,唇边笑意更深。可此时还有外人在场也不好多说什么,他便同陆清元讨论起布阵的细节。

    谢桐悠暗自松了口气。还好徐耀之岔开了话题,不然陆清元再多问几句,她可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看着他谦谦君子的如玉模样,她心里对这位大师兄的敬意又多了一分。

    在四大仙门的协作下,太虚微尘阵很快成型,而各门宗主也到位坐镇。整个大阵延山脚铺开,三百多名各派精英暗藏其间,变化无穷。

    巫族当年被围剿,就算是用分、身之术侥幸逃脱,也只可能是少数人。这么多年过去,即便他们再怎么休养生息,想来也是修为有限。如今四大宗门联手设下这太虚微尘阵,所有人都觉得定能手到擒来。

    可恒衍真人始终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澎景圣地是帝屋一族的居所,这一点世人皆知。若没有充分准备,巫族又怎敢与这一上古部族对上呢?

    他将谢桐悠叫到身边,让她再次将前几次与巫族交手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恒衍真人思量一番,说:“这样看来,巫族在阵法上颇有造诣,而且与异变兽有莫大的关系。千年来他们隐藏不出,我们并不知道其真正实力,或许还有什么秘法。总之,这次伏击前路未知,你们务必当心。”

    三名弟子齐声称“是”,脸色多了几分凝重。回阵脚的路上,谢桐悠突然想起一事,便问霁风:“师兄,你这次出来,可带了你做的那些偃甲蜂?”

    霁风点头道:“带了呀,师妹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谢桐悠微微蹙眉,说:“我觉得师父的担心很有道理。若万一出了意想不到的状况,也许还得用它们探查敌情。”

    “师妹说得对,”清悬赞同道,“我们回去清理一下,看看都有那些偃甲可用,到时候不至于乱了手脚。”

    每个人都在暗自准备,等待巫族的到来。这一战,到底是会一战成名,还是会血流成河,谁都无法预料。

    十月初三,十万大山阴云密布,澎景山之中更是从清晨便下起蒙蒙细雨。无数细丝从天空中落下,天地间好似蒙上了一层纱帘。

    林木昏暗的山野小径上,遥遥走来两个披着蓑衣的身影。两个人在雨中慢悠悠地走了一阵,埋伏的仙门弟子们才将他们看清。

    两人中一个是瘦弱的老者,眼睛似乎不便,走几步便用手中的木棍在身前敲打探路。而在旁搀扶的,则是一个削肩窄腰的少女,发间别着一朵栀子花,在霏霏细雨中更显得娇嫩。他们似乎并无修为,只是在湿滑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着。

    “这是什么情况,不会是凡人误入此地吧?”霁风小声猜测。

    “澎景山处于十万大山腹地,普通人哪里能够进得来,”清悬不眨眼地看着逐渐走近的两人,说,“更何况还是行动不便的老弱。”

    谢桐悠看着那两个人,脸上露出异色,说:“这两个人我见过,”她看向闻言回头转向她的两个师兄,肯定地说,“十五年前,他们便与现在长得一模一样!”

    出现的这两个人,正是当初谢桐悠在茶馆里见过的说书人祖孙。那时因有心术不正的邪修欲将那少女掳走,谢桐悠还出手救过她。十五年过去,瞎眼说书人未见更衰老,而少女也依旧是当初模样,仿佛时光在他们身上停留。而这些,正说明他们是修真之人。

    瞎眼老者走到澎景山山脚,只差一、两里的距离便会触发太虚微尘阵,可他却停了下来。

    他睁开一直闭着的眼皮,露出一双灰白眼珠向着前方瞧了瞧,露出不屑的微笑,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山野村夫,竟然得四大仙宗如此劳师动众,各位可真是看得起老夫啊!”

    没有人回答,四周只有细雨飘摇的沙沙声音环绕天地。太虚微尘阵四角,仙门中人正严阵以待。只要他们今日要上澎景山,就必得入阵。

    谢桐悠听到老者的声音,眼睛突然睁大。她将记忆中的声音两相对比,眼中闪出恨意,“是他!”

    不顾身边两位师兄的诧异,她连忙快步走到恒衍真人身边,小声地说:“师父,这个人就是我在常宁渊礁石窟中见过的黑袍人!”

    恒衍真人听了,眸光一沉,问:“你可确定?”

    “徒儿确定。”谢桐悠肯定地回答,灵动的双眸覆上一层冷意,“药王谷各位师兄无辜惨死,他的声音我一直牢牢记在心中,就等着有朝一日能为他们报仇雪恨!”

    “今日,便能如你所愿。”恒衍真人眼中一道凌厉的光芒闪过,将这个消息告知了宗主。历经十余年,藏在暗处的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在他们交流消息的同时,灰眼老者也在观察山脚大阵。他用那如鹰般锐利的眼睛扫视四周,然后说:“以天地之气成阵,是万仙门的手法吧?”

    见对方已经看出阵势,坐守阵眼的浦和道君朗声道:“太虚微尘阵,静待道友入阵!”

    一直没有开口的少女听见,撇了撇嘴说:“爷爷,我们今天非得入阵么?”

    灰眼老者微微一笑,摸了摸下巴上的长须,回答:“既然他们费劲力气准备了这么一份大礼,我们自然是要去的。”

    “唉,”少女叹了口气,柔声柔气地说,“好吧,既然这些人要找死,那我便成全了他们!”

    祖孙俩ᴶˢᴳ看似在说悄悄话,实则每一句都用上了真气,让在场所有人清晰可辨。

    听到这个女子虽然面相柔软,说话却如此狠辣,浦和道君的声音也没了温度,“好大的口气!有什么本事,入阵见真章吧!”

    少女闻言捂嘴轻笑,说:“道长可真凶。你们这个什么尘土阵看着吓人,我才不去呐。就让我的好朋友们和你们玩一玩吧!”

    语毕,她的唇边扬起一抹冷笑,眼中射出骇人的精光,微微抬手做了个“去”的手势。

    仙门这边,所有人凝神戒备,握住了手边的武器。可是,除了细雨依旧稀稀拉拉下个不停,四周并无任何变化。

    就在大家以为她在虚张声势的时候,那“沙沙”的雨声,似乎变得更为密集。

    “小心脚下!”

    “虫,好多虫!”

    惊呼声不断在四处响起,多是些年纪尚青的弟子,而那些历经百战的则二话不说开始除虫。

    十万大山气候湿热,不知有多少毒虫蛇蚁生活其间。此时,满山的毒虫就像是沸腾的热锅,一波波地向众人围攻过来。

    背后长满花纹的蜘蛛、赤红色的毒蚁、一尺长的蜈蚣……这些毒虫很快便在地上铺了一层,顺着鞋子爬上人们身体,有的还从树上跃下,钻进衣服狠狠噬咬。

    太虚微尘阵虽然威力巨大,却是为了专门对付有灵力的修士而设,对上这些没有修炼的小小毒虫,反而失去了作用,无法启动。

    一时间,法器、符箓造成的炸裂和刀光剑影交织,众人脚下很快堆起了不少虫尸,可依然有数不清的虫群前赴后继,没有尽头。

    身着紫色长裙的夕凤夫人双手结印,长袖中飞出上千只金色蝴蝶,颤巍巍飞到弟子们身边,猛然爆裂,将围上来的毒虫炸了个干净。可是林中“沙沙”声不断,很快又再涌出一群。

    “这样不行,”夕凤夫人又放出一波玄羽金幻蝶,说,“必须得打断她的操控之术。”

    巧心破虫潮(三更)

    与此同时, 谢桐悠正操纵着变为老虎形态的傀儡偃甲冲进虫潮中吐出风刃,一片又一片的毒虫被绞得粉碎。与身边不停抖落身上毒虫的同门们不同,她的身上可以说是干干净净, 脚下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虫子都对她绕道而行。

    谢桐悠发现了这一点,心中觉得奇怪。她略一思索, 想起来当年与这对祖孙相见时的一件事来。她用单手继续控制着小木头杀虫,另一只手则掏出脖子上挂着的红色葫芦握住。心念转动间, 一个样式普通的香囊出现在她的手中, 散发出浓郁的栀子花味道。

    似乎是闻到香囊散发的香气, 她附近的虫群纷纷退开, 连刚刚才爬到霁风身上的十几只蚂蚁都急忙掉头而去。

    “你这是什么宝物, 这么有效?”霁风掐了个星火诀, 将爬落在地的蚂蚁统统烧光,回头问她。

    谢桐悠看着手中的香囊,心情有些复杂。当年她以为少女被恶人欺辱,明知不敌却出手相助。可今天看着这满山毒虫, 那时的举动竟似个笑话。但若再来一次,或许她还是会不明智地站出来, 只因见不得女子被辱。

    她没有回答师兄的问题,反而似是想起了什么, 问:“师兄, 你带了多少只偃甲蜂?”

    “十多只吧,”霁风不解地问,“怎么想起来它们了?”

    “都放出来吧,”谢桐悠将偃甲虎拉了回来, 表情肃然, “这些毒虫被她驱使, 若不能找到破解的方法,今天我们便会被耗死在这里。”

    已经有零星的弟子被毒虫咬倒而昏迷,一旦倒地便会有更多的虫群蜂拥而上疯狂啃噬。还在战斗的弟子们既要保护好自己,也要时时留意身边的同门。人力有限,而这山林中的虫群却是无穷无尽。

    霁风明白了她的用意,连忙将乾坤袋中的偃甲蜂放了出来,嗡嗡声瞬时响起。

    谢桐悠将香囊塞在腰间,这样虫群便不会伤害她。然后她的指尖放出十多根灵丝粘在正在空中飞舞的偃甲蜂身上。

    原本在空中乱飞着等待命令的偃甲蜂像是突然听到了召唤,齐齐聚拢在谢桐悠的身边。只一瞬间,它们便如同离弦的飞箭,飞向各个方向。

    谢桐悠将神识分出一十三份,操控着那些偃甲蜂在虫群中穿行。这是她第一次同时操纵这么多偃甲,开始时颇有些不适,但是好在只是用偃甲蜂进行侦察,而且她这些日子以来也在进行增强魂力的练习,很快便顺畅起来。

    于是她便同多了十三双眼睛,在翻涌不停的虫群中间查找端倪。

    没过多久,果然被她找到了异样。一只脸盆大小的五彩蜘蛛爬在树上,八条长腿不断在树身有节奏地敲击。而一只如血般鲜红的蚂蚁,则用触角不停和各种蚁类相碰。这些不急于扑向众人的毒虫都有一个特点,背上有几条淡淡的金纹。

    谢桐悠想起鸿道真人曾对她说过的养蛊之术,取虫蛇之类,以器皿盛贮,任其自相啖食,唯有一物独在者,即谓之为蛊。蛊虫听从养蛊人的指令,自身可以号令普通同族。

    确定了少女操纵虫潮的方式,谢桐悠意念一动,从偃甲蜂的腹中射出许多闪着寒光的钢针,将她看到的那两只蜘蛛、蚂蚁都戳了个肠翻肚烂。五彩蜘蛛的长腿抽搐几下不再动弹,而它附近来势汹汹的蜘蛛群仿佛突然从蛊惑中醒来,在原地转了几圈便四散开来。

    看到这样做起了效果,她收回一部分神识,用了一张扩音符,让自己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山林中,“去除蛊虫,虫潮可破。大家快找背上有金纹的毒虫!”

    听到她的声音,仙门中人不禁有些半信半疑。蛊术随着巫族的泯灭消失已久,绝大多数人听都没有听过。

    徐耀之闻言却没有丝毫犹豫,四下看了看,甩出一道剑气将不远处盘在石头上的一条黑色小蛇斩成了两段,掉落的蛇身上可看出背上的鳞片闪着淡淡金光。随即,附近的大大小小的蛇停止了扭动,除了少数已经在和人缠斗的,其余纷纷爬进了草丛中消失不见。

    “无论纹样,只要背部有金色的全部斩杀!”徐耀之眼睛一亮,运气高呼。

    扶摇仙宗大师兄徐耀之的话,自是比那不知是谁的女修更能让人信服。于是所有人便将注意力放在寻找蛊虫之上,不一会儿便消灭了几十只背有金色的蛇虫,虫潮之困开始瓦解。

    头上斜插着栀子花的少女跺了跺脚,看着那个远处的窈窕身影,说:“爷爷,都怪你当初要把香囊给她!”

    灰眼老者却并不动怒,声音平平地说:“无妨,本来也只是以蛊虫扰乱阵脚罢了。”他的眼中虽然灰白一片,却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你留在此处,待我去会会他们!”

    话音刚落,他双足在原地轻轻一点,如同一只灰色大鸟,落入了太虚微尘阵中。

    此时大部分弟子已经摆脱了虫潮,随着浦和道君一声“起阵”,众人各归其位。但经过刚刚的事情,一些原本该站人的位置却露出了空缺。

    灰眼老者目光何其老辣,一眼便看出阵法此刻的薄弱之处,脚下一转便打算过去。可他周身却突然出现无数刀刃,将他硬生生拦截下来。

    浦和道君从不知什么地方朗声说道:“既入了阵,一切便由不得你了!”

    灰眼老者冷笑一声,将手中木棒在地上重重一顿。原本细长而歪歪曲曲、毫不起眼的木棒碎裂开来,木粉掉落后露出里面的真容,正是当时谢桐悠曾经见过的法杖。他的身上猛然释放出如山川般的灵压,仰天发出一声如巨兽般的吼叫,震得在场之人耳鸣不已,修为低一些的弟子们甚至直接晕了过去。

    这个神秘的老者,竟然是步入大乘的修士!

    无数黑气从他的法杖上飞出来,乒乒乓乓地和那些刀刃斗在一起,不久便在地上堆起折断的刀身。而他则一面看着黑气不断向前推进,一面好整以暇地向着既定方向踱步而去。

    浦和道君见状也不着急,面无表情地摇了摇手中的阵旗。

    隆隆巨响从前方传来,灰眼老者察觉到危险,停步不前。只一眨眼的时间,奔涌翻滚的洪流就到了眼前,里面还藏着无数冰锥尖刀,发出“喀嚓喀嚓”的碰撞声。

    灰眼老者不带任何迟疑地抬脚后退,地面突然横七竖八地刺出许多刀剑,他脚上带力,一下便踢断了数十把。

    可就这么一耽误,那裹挟着刀光剑影、雪刃冰刀的洪流便到了他身边,将他整个人淹没在其中。

    一直在阵中观战的各派弟子都面露喜色,而刚刚收回神魂便被那声吼叫震得口吐鲜血的谢桐悠,也靠着树抹去嘴巴血迹,嘴角微翘。这洪流就像一个大型绞肉机,进去的人无一生还。

    可四位宗主却并未放松,紧紧盯着那奔ᴶˢᴳ腾的乱流,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虽然进了乱流,可水里可是一点血色也没有啊。

    仿佛是在印证他们的推测,滔滔巨浪中突然凌空升起一个黑色大球。仔细看去,那竟然是由黑气层层包裹而成,灰眼老者在其中毫发未伤。他的真气高速运转,然后一手高举法杖,一道黑色火焰从法杖中射出。

    火焰接触到下面激起的水花,仿佛被添了把柴火,烧得更旺,转眼便燎上了洪流。阵中的滔天巨浪全变成了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将其中的刀刃冰锥纷纷吞噬熔化。而周边守阵的弟子们纷纷退开,却还是有几人被黑火燎到,瞬间便烧成了黑灰。

    “魔焰!”尹天逸凌空劈出一剑,带着无边寒意压下,“巫族果然同魔族有所勾结!”

    剑气摧枯拉朽般斩下,与那黑色魔焰撞在一起,冷热交融,将魔焰化作无数黑雾“呲啦”作响。

    灰眼老者用他毫无光彩的眼眸恶狠狠地瞪了过去,虽然身处阵中看不到出剑人的所在,但他那如同毒蛇的目光,遥遥落在尹天逸所处的方向,让人不禁后背发凉。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者捏紧拳头,手臂上青筋暴起,“只因与你们有异,便被构陷追杀。这血海深仇,我族已忍耐了千年,”他将法杖在身前横举,凶狠地说,“今日,便要让你们这些所谓的仙门中人,血债血偿!”

    巨大的灵压从他身上爆发开来,天上黑云聚集,很快在他头顶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他将手心在杖头一压,割出了一个口子,然后以血为引,与天上的漩涡呼应。

    “不好,他在用传送阵,”浦和道君看着空中那越来越近的黑色漩涡,嘴唇都有些发抖,“这么大的传送阵,他到底要搬什么东西过来?”

    尹天逸听闻这竟然是个传送阵,脸色大变,然后惊呼:“是异变兽!”

    “快阻止他!”夕凤夫人与莫云初同呼出声。

    四人几乎是同时出手,剑光伴着金色蝴蝶齐齐向灰眼老者飞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阵法已成。黑云形成的漩涡就像一个大漏斗,电闪雷鸣间,无数双眼猩红的异变兽奔腾而至,瞬间就将大阵中的守阵弟子冲了个七零八落。鼎鼎有名的太虚微尘阵,眨眼间就溃不成型。

    灰眼老者全力开阵,被四大仙宗的宗主同时击中,即便他是大乘期的修士,也难免重伤。可他全然不在意,用法杖撑在地上吐出两口黑血后,哈哈大笑,“今日,你们全都要死在这里,一个也别想逃!”

    恶战异变兽

    原本只是青灰色的天空此时已然漆黑一片, 一道锯齿状的闪电如利剑般劈开天际,随即响起“轰隆隆”的炸雷。电闪雷鸣中,泼墨般的乌云从天而至, 带着大小妖兽落入阵中。

    背刺狼、潇雪银蟒、朱皇蜈蚣、雷氲牛……千万只怪模怪样的嗜血异变兽甫一落地,就兴奋不已地嘶吼着扑向各派弟子。有的年轻弟子一招还未使出, 便被一拥而上的异变兽撕咬淹没。

    这次澎景伏击各仙门只带了精锐队伍,人数并不算多, 经历过刚才的虫潮、老者的狮子吼, 此时还有战力的弟子不过四百余人, 其中大部分都是金丹期。面对一般的异变兽, 金丹期修士自可以一挡五甚至以一挡十, 可此时异变兽的数量远远超过弟子们的人数, 况且还有不少类似雷氲牛、九齿象之类的高阶异变兽,所有人都是在勉力支撑。一时间,险象环生。

    此时阵形已乱,镇守阵眼再无意义。浦和道君、莫云初和夕凤夫人各自飞身到本门弟子所在的阵脚, 化神期修士的攻击威力逐渐扭转了战场局势。

    浦和道君将手中拂尘向前方一掷,散出数百道雪线, 一个阵法瞬间生成。无数条丝线从地面升起,汇聚成雪白的缆绳绕过那些穿着道袍的万仙门弟子, 攀上异变兽的身子进行绞杀。几息的时间, 周围倒下一片异变兽的身躯。浦和道君收回拂尘,又奔向旁边的兽群。

    莫云初高高跃起,手中心剑转眼变得无比巨大,带着如山崩般的威压向下斩落, 数十只异变兽被压成了肉饼, 还有数十只被剑气斩成了几块。他避开人群, 不停提剑又落下,如同菜刀切瓜般,不一会儿便清除了大片的兽群。

    夕凤夫人裙角翻飞,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然后整个人都化作几百只翩翩飞舞的紫色蝴蝶在兽群中穿梭。但凡蝴蝶经过的地方,嘶吼着的异变兽瞬间便化作一团血雾。没过多久,蝶云谷弟子所在处的地面上便染满了腥臭的血液。

    地面的战斗还在继续,而同为大乘期修士的尹天逸,则将门下弟子交给恒衍真人、携霜仙子,自己跃至半空,直面踏在黑云之上的灰眼老者。

    原本在遭到四大仙宗宗主联手的重击后,灰眼老者已经受了重伤。可他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锦盒打开,里面是一颗猩红色的药丸,丝丝黑色的魔气缠绕其上,一股混杂着腥臭味的凌冽气息顿时充斥在鼻尖。

    他将药丸吃下肚,很快身上便散发出不详的气息。无数冰冷邪恶的魔气从他身上各处伤口逸出,转眼便将那些血肉模糊的地方修复完毕。灰眼老者双目微眯,无光的眼珠却充满危险的杀意。

    他看了看来到面前的尹天逸,带着一丝不屑说:“你便是扶摇仙宗的宗主吧,真是大不如前啊!”

    尹天逸双眸中燃起火花,却不想与他多话。三尺锋芒飞出,如流星般直向老者胸口而去,却被中途出现的一面黑云凝结成的巨大盾牌所阻。他冷哼一声,催动真气向前一推,剑尖放出紫色光华刺破黑盾,只听“啪啦”声接连响起,盾牌碎裂又化为黑云四散开来。

    两个人一人持剑,一人举杖,似两颗陨石碰撞在一起,又快速分开。只这交错的瞬间,他们便对了三十多招,剑杖密集地相击,最终汇成了“咚”的一声,震天撼地。

    尹天逸手持心剑,胸口起伏不停。他看着对面同样气息急促的灰眼老者,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随即,尹天逸抬手举剑,紫蓝色的电花从剑尖而起,瞬间遍布整个剑身。漫天乌云似乎有所感应,俱都疯狂地翻涌起来,其中闪着“噼啪”作响的电光,最终与那柄剑相接,形成一道可劈天地的闪电,如飞龙般向着敌人呼啸而去。

    灰眼老者在他引雷之时就变了脸色,将法杖横举在胸前不断催动真气。他身后的黑云也开始剧烈翻滚,就像是火上煮开的热水。于是天空中以两人为界,一半的黑云亮着闪电,一半的黑云凝聚在一起。最终,当那劈天裂地的闪电到来时,厚重的黑云聚拢成一大团,将其包裹期间。

    两个人各自站立,暗自用真气不断催动。只见浓厚的黑云中电光忽隐忽现,一时是黑云将闪电包裹,一时是闪电将黑云撕裂。

    上空打得难分难解,而此时地面的战局也开始陷入僵局。虽然几位宗主和长老出手,可还有无数异变兽不停地从巨大漏斗中奔出,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夕凤夫人在接连杀死数只九齿象后,终于现出原身,苍白的脸上汗珠滚落。即便已至化神期,但毕竟是血肉之躯,大量的真气消耗让她无法再使出威力巨大的绝技。她甩动宽大的纱绣,金色蝴蝶从其中飞出,将扑上来的异变兽炸成碎片,然后抽空向口中倒下一瓶灵药,继续加入厮杀。

    其他两位宗主也好不到哪里去,莫云初的心剑缩减成了原先的四分之一大小,而浦和道君的法阵也越来越小。

    所有人的希望都凝聚在尹天逸身上,只有他打败法阵主持者灰眼老者,这个诡异的传送阵才会停止送异变兽过来。

    尹天逸余光看到下方的情况,也知道必须速战速决。可他与灰眼老者修为不分伯仲,想要短时间内结束战斗根本不可能达到,不由心急如焚。

    此时原本的阵型已经全部乱掉,修真者逐渐聚拢成一道防线,对面便是不停从黑云中蹿出的异变兽群。四大仙宗的宗主和长老们站在最前方,将已经受伤的弟子们护在身后。他们时不时抬头看看半空中的激战,有心想出手相助,可面对无穷无尽的兽潮却是谁也无法脱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徐耀之催动着施法放出的火龙将前方的异变兽拦住,熊熊燃烧的火焰让它们不一会儿就变成了焦黑的尸体倒在地上。可那条火龙也燃尽了真气,散做星星点点的火星。他已无力再用真气凝结出一条,只能握紧手中的剑,让火焰缠绕其上向着眼前的雷氲牛刺去。

    作为元婴初阶的修士,徐耀之的情况还算好,虽然不能使用耗费巨ᴶˢᴳ大的法术,但是战力仍存。可很多刚刚步入金丹期的弟子们在经历了一天的厮杀后将近力竭。修士们的防线不断缩小,最后被异变兽包围起来。

    在这个战圈中,有几只木头制成的兽形偃甲格外显眼。

    尽管只是金丹期,但是因为有偃甲兽相助,谢桐悠三人的战力远超出同阶的弟子们。清悬和霁风所用的偃甲兽不需要人操控,开启后便开启了对非修士的攻击,和主人相互配合着御敌。

    谢桐悠所用的是傀儡偃甲,虽然会消耗她的真气,但是可以给异变兽更为精准的打击。此时她已将偃甲鹰、偃甲夔牛和小木头全部放出,在她的面前,异变兽的尸体已经堆成了小山。

    不知道是不是高阶异变兽之间会有感应,一只九头鸟甫一从黑云中出来,便直直冲着谢桐悠飞了过来,翅膀掀起的飓风扇翻了好多只小型异变兽。它用恶狠狠的目光死死盯着她,九个脑袋疯狂发起攻击,似乎是要为原先被她杀死的那只鸧鸆报仇。

    好在她已今非昔比。拜在恒衍真人门下后,真人不但传授给她数种法阵的绘制,更是结合她以星光之力入脉而调整了她的养脉方法,之后的修行可说是一日千里,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已经达到了金丹中阶。

    只见她先是将小木头变为守护形态护住身后的受伤弟子,然后骑在夔牛偃甲背上向鸧鸆冲了过去。巨大的撞击让它不禁一个趔趄,愤怒地高声尖叫,风刃和火球一个接一个地向谢桐悠飞去。

    谢桐悠操纵着夔牛偃甲灵活地在那些风刃和火球间穿梭,让偃甲鹰去啄九头鸟的眼睛,同时暗自用灵丝在地面划阵法图。

    九头鸟怒不可遏地一边躲闪一边用其他脑袋来攻击那些在它眼前飞来飞去的东西,不多时只感到脖子一阵拉拽的疼痛。等它反应过来,九根长脖子已经扭成了麻花死结,任凭它怎么挣扎都没有用,反而越来越紧,差点没气。

    趁着九头鸟因脖子打结暂停攻击的时候,谢桐悠快速地在它脚边完成地面的阵图,然后掉转方向一阵狂奔,同时抬手结印,嘴角扬起胜券在握的笑容。

    身后,银色藤曼破土而出紧紧缠住还在尖叫的鸧鸆,然后亮起明亮的火焰。鸧鸆如小山一般的身躯轰然倒下,不久便化为飞灰。

    还不等她喘口气,更多的异变兽在火苗熄灭后冲了上来。谢桐悠重重揉了下肿痛的太阳穴,心里沉重万分。

    无穷无尽的兽群,没有止尽的杀戮,这场战斗似乎看不到胜利的曙光。绝望的气息渐渐开始蔓延。

    就在这个焦灼的时刻,一点微光从澎景山上亮了起来,犹如落入山间的小小星辰,随风飘摇着向众人而来。

    那微光飘到修士中间他们才看清,那原来是一颗小小的种子。墨绿色的小种子一头尖一头圆,包裹在一团绒毛中间,只有米粒大小,却透出一种历经千年的沧桑与厚重。

    种子飘到一个年轻修士的面前,微微照亮了他的脸庞。他的真气已然枯竭,手中长剑也尽是豁口,整个人有些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地。可是,他还是抗住了背刺狼的攻击,因为他的身后便是重伤不醒的同门。

    面对冲着他的喉咙扑上来的背刺狼,他猛地向前一步,长剑在手中划出一道弧线,刺进了猛兽的肚皮。而他也被狼扑的惯性撞倒在地,已经断气的背刺狼重重压在了他的身上。一声狼嚎,四、五只目露凶光的背刺狼又冲了过来,他奋力推开尸体起身,却再没有力气拔出穿透异变兽身体的长剑。

    年轻修士看了眼身后闭着眼睛的师弟们,默默用最后的力气催动金丹。既然不能保全,那么他便以自身为火药自爆,无论如何也不让自己和同门们成为异变兽的一部分。

    就在他血脉偾张的时候,那颗发出微光的种子飘到了他的面前。他被那种上古的厚重震撼,看见背刺狼伸出尖锐的爪子要爪,忍不住叫道:“住手!”

    爪子带起的劲风吹散了种子外面裹着的绒毛。修士忍不住闭上眼睛,不忍看那柔弱而可爱的墨绿破碎。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一阵灵压碰撞之后,摔飞倒地的却是那凶狠的背刺狼。

    听到垂死的呜咽,年轻修士睁开眼,发现那些细小的绒毛化作了一个光罩,墨绿色的种子渐渐变为团团绒毛,最后在他和异变兽中间变成一个闪着绿光的防护罩,任凭那些背刺狼如何冲撞也稳固依旧。

    遍布青肿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随即那本已失去光彩的眼睛射出欣喜的光,他不禁喊道:“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寒光解危机

    随着他带着惊喜的呼声, 越来越多的小光点晃晃悠悠地从山上飘了下来,在修士和异变兽的中间形成了一片星海。看似柔弱的微小种子化为无数软绵绵的绒毛,然后连接起一道绿色屏障, 凶猛的异变兽无论如何冲撞爪击,都无法破坏。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住。看着那些尖爪利齿、眼睛透出凶光的异变兽疯狂地攻击屏障, 他们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生怕下一刻那层淡淡的绿色光幕就会破裂。好在防护结界虽然看着轻薄, 实际非常坚固, 挡住了那连续不断的攻击。

    兽群还在继续增加, 后面涌上来的异变兽甚至踏在前面的异变兽背上, 层层叠叠地加高。

    修士们大惊失色, 纷纷丢法器、抛心剑, 向那些即将翻越结界的异变兽和在空中飞过界的异变兽发起攻击。

    就在这个时候,有几个长发飘飘的身影从澎景山上飞了下来,转眼便到了山脚。他们有男有女,一身墨绿色长袍在风中飘逸, 目光稳重悠远。

    莫云初看清来人衣袍上金丝绣制的图案,不由露出惊喜之色, 上前几步恭敬地说:“多谢帝屋族出手相助!”

    听到来人竟然是自上古便有的帝屋一族,所有人都带着恭敬而又暗藏好奇的神情施礼道谢。传闻中, 帝屋乃是上古时便生长的参天巨木, 因灵气磅礴,树身上催生出许多树灵临树而居。看来这些身着绿袍的人,便是那些树灵了。

    来的帝屋树灵有七位,不论男女均是乌发绿目, 肤白赛雪。领头的是个高个儿女子, 她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然后安排族人分散站开,口中吟诵起古老的旋律。那声音庄重悠长,让人心神坚定。

    随着他们的吟诵,原本像堵薄墙的结界不断向上延伸,最后形成一个倒扣的大碗,将四大仙宗的修士都护了起来。

    浦和道君看得分明,他们张开的防护结界外部的异变兽无法进来,可内部的人却能够自由出去。于是他便喊道:“莫宗主、夕凤夫人,我们快去助尹兄一臂之力!”

    说话间,三个人化作三道流星直冲天际,一字排开站在尹天逸后面,拂尘化出的雪线、凌厉剑气和无数玄羽金幻蝶一起扑向还在纠缠的电光与黑云。紫色闪电感受到助力,更加猛烈地劈开黑云。而黑云又要吞没闪电,又要应对新来的三股力量,逐渐露出败像。

    最终,随着“轰隆隆”的雷声作响,一道耀眼的闪电在天空炸开,将漫天黑云劈成雨滴掉落。一场瓢泼大雨“哗啦啦”地下了起来,灰眼老者用黑云凝聚而成的传送法阵随着暴雨消散,不再有凶猛的异变兽被传送过来。

    尹天逸手中的长剑已经搭上了老者的肩膀,斜在他的脖颈前面。灰眼老者捂着嘴巴,肺部如破风箱般剧烈地咳嗽,暗红色的血液从指缝间渗出。

    地面的人看到这个情景,顿时精神一振,各自祭起武器冲出结界。夕凤夫人看一眼下面奋战的弟子,二话不说便飞下云端,长袖中飞出一片又一片的玄羽金幻蝶,将那些扑向蝶云谷弟子的异变兽化为血雾。其他两位宗主见尹天逸已经占了绝对优势,也离开加入同异变兽的对决。

    看着下方形势明朗的战场,尹天逸胸中终于吐出一股浊气。他从容地单手整理了下因长时间斗法而有些凌乱的法袍,将手中长剑贴近对方的脖子,说:“事到如今,还是束手就擒,将你们那些阴谋诡计交代清楚吧!”

    听了他的话,老者并不惊慌,掏出一块帕子擦去嘴边残留的血迹,又慢条斯理地开始擦手。他吐了不少血,半个身子都依靠在法杖上,可面上却不见慌乱之色。

    尹天逸看着他的举动,眸子紧缩,手中剑向前一分,划破了老者的皮肤。他的心里隐隐升起一种说不出的不安感觉。

    灰眼老者伸出食指轻轻向外推了推抵住自己的长剑,带着雷电之意的剑气已经进入他的血液,脖子上那道两寸长的伤痕上面看得见紫色电光“兹拉”作响,将伤口烧得焦黑,向外ᴶˢᴳ翻开。可他就像什么事都没有般,灰白的眼珠直直盯住尹天逸,唇边挂着一抹不屑的微笑。

    尹天逸内心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如今这个巫族之人已是阶下之囚,可看他的样子反而是成竹在胸。莫非巫族此次另有阴谋?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将今天的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像是想到了什么,尹天逸突然低头向密林看去。原本应该在那里的削肩窄腰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踪迹,只留影影幢幢的树枝在大雨中摇晃。

    巫族的两个人,一人打开传送阵,吸引全部修士的注意力,还引出了久居澎景圣地轻易不出的帝屋树灵。那么另外一个人,她会去做些什么?

    尹天逸心中拉响了警铃,脸上再难维持沉稳面色,叫道:“不好!”

    仿佛是在印证他的猜想,远处的澎景山上,忽然响起震天动地的“隆隆”之声,一道绿光冲天而起,转眼爆发出巨大的灵压。强烈的飓风自山上吹下,仿佛是什么封印被人解开。

    就在这暴风疾雨中,绿光消失的地方渐渐发散出一种绚烂而温柔的五色之光,随即升起了一轮皎洁的明月。那如银色薄纱的月光一下子便流到了还在激战的修士和异变兽的身上,让他们不禁抬头去看银光的来源。一时之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天地间只余“哗哗”雨声,就连异变兽猩红的双眼都淡了几分,露出一丝清明。

    大雨中怎么会升起月亮?人们不仅定睛看去,才发现那并不是真的月亮,而是一个轮状法器,上面遍布五色纹路,从山上冉冉升起。那,便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器——天极轮。

    在那轮美丽的银月边缘,忽然出现了无数黑点,然后越来越多,那正是一只只闪耀着金色光辉的蛊虫,密密麻麻,竟是像要布满整个轮、盘表面。

    银光被渐渐遮挡,仿佛是受到了刺激,刚刚平静下来的异变兽如同疯了一般,向修士们发起了最猛烈、最不要命的攻击。

    尹天逸气急,刚想一剑结果了灰眼老者,再去澎景山阻止巫族偷盗天极轮,可突然握剑的右手一阵剧痛,随后一种麻痹的感觉顺着血脉而上,转眼就让他的半边身子都无法动弹,连右手也如沉重的石头般落了下来,再不能对老者产生任何威胁。

    一只五彩斑斓的蜈蚣从他的手上掉落下来,几下便顺着灰眼老者的法杖爬了上去,盘绕在最上面,和原本顶端雕刻的毒虫融合在一起。看来不知何时起,它便顺着尹天逸的心剑爬了过去,给了他饱含剧毒的一咬。

    尹天逸感觉到霸道的毒素在灵脉中快速窜动,连忙运行真气将它封闭在右边身体。现在他和灰眼老者一个半身僵硬,一个深受重伤,又陷入了僵局。

    而那些帝屋树灵见天极轮已然被解除了封印,脸上都露出焦急的表情。树灵共有九人,如今偷天极轮的人即将得手,那驻守圣地的树灵是否已经凶多吉少?

    就在树灵全速赶回澎景圣地的时候,事情又发生了变化。一道冰蓝色的剑意冲天而起,如冰峰崩裂、寒渊海啸般覆上天极轮。原本已经覆盖了大半的蛊虫瞬间被冻成冰块,然后碎裂成冰雾,而那道剑气却灵压不减,继续压着恢复清光的天极轮向地面而去。

    不少人认出了这冰冷的剑意,惊喜地叫道:“御霄真人,是扶摇仙宗的御霄真人!”

    听到这个名字,原本露出志得意满笑容的灰眼老者脸上变得晦暗不明。眼看胜利已经近在咫尺,却突然杀出了这个消失将近三百年的煞星。可纵然他再不舍,如今也是有心无力。老者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飞出一脚将尹天逸踢下云端,而他则站在仅存的黑云上飞走不见。

    被踢落的尹天逸简直是睚眦尽裂,他以为对方重伤不能动弹,自己又因中毒反应比平时不知道慢了多少,才会不妨被他踢中。他竭力地调整身形,才没有一跤摔在地上,但是落地之时也是一个踉跄,多亏旁边弟子扶了一下才站稳。

    看着周围人因为御霄真人的到来而士气大振,再对比自己的狼狈,即便那人确实解了仙门的燃眉之急,可他心里却难生好感。

    而此时在澎景圣地之中,白十九一手揽着肩头受伤的谢桐悠,一手持剑指向脸色阴晴不定的少女,缓缓皱起眉头,星眸变得幽暗危险。

    “解药!”白十九冷然出声,面上似笼着一层寒霜。

    对面的少女却突然翘起嘴角,抚摸了一下发间的栀子花,细声细气地说:“好俊俏的郎君,但是脾气怎么这么大呢,都吓到我啦!”

    她的眼角微微眯起,一种介于清纯少女和魅惑妖女的诱人风情出现在她的脸上。

    可白十九却完全视而不见,一面将天极轮压制回圣地封印,一面化出数道剑影直击向巫族少女。

    少女脸色一变,飞身躲开,同时抽下腰间长鞭舞成一片虚影,却还是被剑影中的寒气所伤,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等一下!”她持鞭而立,眼神落在勉励支撑的谢桐悠身上,“她中的可是天蚕蛊,一刻钟内若不解毒,就会变成一只大蛾子。”看到白十九瞬变的眼神,她又残忍地补充道,“我的宝贝可是咬了她有一会儿呢!”

    重封天极轮

    原来就在帝屋族设下结界之后, 谢桐悠终于从与异变兽无止尽的厮杀中脱离出来。她找到两个师兄,把带着的丹药分着吃了,刚想靠着偃甲休息一下, 突然想起了好久没有动静的巫族少女,四处打量一番却没有找到她。

    自从上午灰眼老者打开传送阵后, 大家就忙于应对层出不穷的异变兽,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少女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又去了什么地方。

    谢桐悠细想了一下, 不由低低惊呼了一声:“不对!”

    清悬看她精神不定的样子, 问:“桐悠, 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师兄, 你说巫族为什么要来这澎景山?”谢桐悠皱着眉头说。

    听到这个问题, 清悬愣了一下,就连忙着修复偃甲的霁风也回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谢桐悠等不到师兄的回答,便自顾自说道:“巫族如果只是想做个传送阵让我们和异变兽大战一场, 然后坐收渔利,那他们完全可以随便找一个宗门, 甚至是兵分几路同时攻击,何必选在这里呢?”

    霁风听了一排大腿, 说:“对呀, 如果不是长老截获了巫族的信息,我们今日根本不会来。”

    “所以从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在澎景山上!”清悬也反应过来了。

    “澎景山上有什么是特别重要的么?”谢桐悠着急地问。

    “重要的东西?”霁风想了想,说, “澎景山上除了澎景圣地, 也没什么特别的了。但圣地也只有护卫天下正气的帝屋树在, 就算巫族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去扰乱天理吧。”

    “说起来,我倒想起一事。”清悬一边回忆一边说:“我曾经接过一个门内的任务,是去千书阁整理一些门中早年间的文书。我记得其中有一件是师祖写给当时宗主的信件,说已至澎景圣地把事情办妥,但是到底是办了何事,却没有细说了。”

    “这么说来,巫族的阴谋还是和澎景圣地有关。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要做什么,但是现在少了一人,必然是趁乱去澎景圣地了,我们不如过去看看。”谢桐悠下定决心。

    三个人没有对他人言说,因为这些都只是他们心中猜测,怕若是无事反而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他们转身跑入密林,然后骑着夔牛偃甲向山上一路狂奔。

    几个人其实都不知道澎景圣地所在,此时天已经黑了,山上黑漆漆地一片。谢桐悠只能凭着印象,操纵偃甲向刚才那些墨绿色亮点飘来的地方跑去。

    到达半山之时,四周突然又响起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倏倏”声。谢桐悠停下偃甲,在月长石的微光中看到蛇虫又从地底、树下钻出,逐渐变得密集。

    “又是这些东西!”霁风嫌恶地拍拍肩膀,生怕它们再爬过来。

    好在那些毒虫对他们完全视而不见,只是脚步匆忙地向着一个方向疾行。

    原本担心在山中迷路的谢桐悠眼睛一亮,顺着毒虫前进的方向奔去。不多时,林中草木变得越来越密集,夔牛偃甲已不便行走。清悬和霁风御剑而起,带着谢桐悠在林中穿梭。最后,他们看到了一棵枝叶赤红,树冠延展数里的大树。树下有金玉无数,泛起的光亮照亮了附近。

    可是这金玉之地,天下正气气脉所在之处,此时却横七竖八躺了许多黑衣人的尸体。两个帝屋树灵被一个透明的法器所困,眼睁睁看着媚眼少女将手伸向了树下的封印。

    “放心,我不会伤害帝屋树的。”似是看出ᴶˢᴳ她们的焦急,少女娇笑着说,“不过是要取一件与你们无关的东西罢了。”

    她将真气注入封印,却被其猛然爆发的灵压差点灼伤,飞身后退。可原来跟在她身边的两个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痛得满地打滚。

    少女嫌弃地瞥了一眼,甩出鞭子了解了他们的性命。还站着的几个黑衣人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忌怕。

    其中一人还是大着胆子上去请示:“圣女,这道封印不简单,怕是得徐徐图之。”

    “懦夫,”被称为圣女的少女瞪了他一眼,一甩鞭子将人抽到一边,“多用些命灵去撞便是,反正这山上的虫要多少有多少。”

    巫族圣女手抚栀子花催动真气,随着甜香四溢,山间毒虫都被蛊惑,急匆匆地爬了过来。

    谢桐悠他们到达的时候,地上已经堆起来一层又一层的虫尸,而树下的封印却是渐渐暗了下去。三个人二话不说,连忙向那个少女攻去。

    看到来人是谢桐悠,她冷冷一笑,说:“真是阴魂不散!你来的正好,省得我一会儿还得去找你,给我的小宝贝们报仇!”

    话音刚落,她手中的长鞭便如同灵蛇般向着谢桐悠缠了过去。

    谢桐悠心念微动,六只偃甲出现在周围,齐齐将长鞭震开。她翻身骑上夔牛,留下偃甲鹰应付少女,自己向着封印冲去。

    可不等夔牛偃甲跑出几步,突然有无数虫子从地下涌出,在她面前形成了一道虫墙。谢桐悠眼见要撞到虫子堆里,不禁后背发凉,猛地掉转了方向。

    于是三人都陷入了和虫群的纠缠中。可能因为是在那个驱使蛊虫的少女身边,这次哪怕将蛊虫杀死,漫山的毒虫还是失了理智般地向着封印冲去,用成千上万的生命将封印一点点腐蚀。

    眼见封印的光越来越微弱,谢桐悠别无他法,一把拽下腰间的玉佩扔了过去。一道冰冷剑意倏地从其中飞出,转眼便将覆盖在封印上的虫群斩为粉末。封印稍稍亮起一点余光,又被后面爬上来的虫群淹没。

    看着这一情形,谢桐悠明白了,只要那个少女还在,这些虫子便不会停止。于是她便全力向其攻去,偃甲鹰在空中似乎化为笔,让她以灵丝绘成法阵将少女罩了进去。

    可巫族圣女也不是凡人,太阳之火燃起的瞬间,她突然整个人塌下去变成无数吱吱乱叫的毒虫,在火焰中扭动。而真正的她,已然出现在了谢桐悠的身后!

    因为将神魂放在多个偃甲上,谢桐悠此时可谓是眼观八方,她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才逃脱了对方的毒鞭。可是,她却没有看到那人留在她的偃甲鹰上的一个小小蛊虫,随后顺着灵丝爬到了她的身上,狠狠咬了一口。

    毒素快速蔓延,谢桐悠浑身冰冷,从夔牛偃甲上掉了下来。就在她将要摔落入虫群的时候,被抛到封印附近的玉佩突然发出刺眼的亮光,一个身影从其中快速奔来,一把将她捞入怀中。

    谢桐悠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人,只是感觉到熟悉的怀抱,动了动僵硬的嘴唇,问:“你……怎么会来?”

    白十九还不及回话,就听见“波”的一声,封印终于崩坏,一个明亮如圆月的光轮出现在半空,而那少女则兴奋地指挥更多飞虫扑到了上面。他眼睛微缩,心剑从眉间飞出,带着冲天剑意向天极轮而去。

    心剑带着寒光停在巫族少女身前,剑身微微颤抖,似是等不及要穿透敌人的心脏。可是白十九却被她的威胁所阻,感受到怀中之人冷得像冰块的身体,漆黑的眼珠中射出骇人的光芒,“解药!”

    少女看出他心有忌惮,反而笑得更加开心,毫不在意地将剑气划出伤口的血擦去,说:“想要救她呀?喏,”她手中突然飞出一只小小的白色飞蛾,转眼间就飞入虫群之中,“这便是了!”

    白十九无暇再管她,眼睛在虫群中快速查找,然后抱着谢桐悠几个起落,将它从虫群中轻轻抓了出来。白十九将飞蛾放在光洁谢桐悠的额头,飞蛾化作一团白光消散,而身体僵硬的谢桐悠则开始慢慢恢复,一张嘴吐出好几个鹅蛋大小的茧。

    看到她将蛾茧吐出,白十九才松了口气。此时那个诡计多端的少女已没了踪迹。

    不过人已经走了,满地的虫子开始逐渐褪去,清悬两人终于脱身出来,连忙跑到谢桐悠跟前,却有些拿捏不好地看了看依旧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的御霄真人。

    这若说是真人爱护弟子好像都说不过去了。霁风看了看他关切的眼神,又看他小心地用手背试了试谢桐悠脸庞温度,直拽师兄的袖角。

    清悬用眼神制止住他的小动作,两个人压着心中的各种情绪,躬身施礼,“见过御霄真人。”

    “嗯,”白十九淡淡回应,然后似乎是下了好大的决心,将谢桐悠横抱着递给清悬,“照顾好她。”

    清悬赶紧伸手去接。但是真人,你倒是放手啊!

    僵持了一息,白十九终于松开手臂,转而走向还被关着的两位树灵。一大块冰糖似的水晶把她们困在里面,丝毫无法动弹。

    白十九面无表情地抬手,心剑如闪电般飞出,“失礼。”

    话音刚落,锐利的剑气落在水晶之上,只听一阵“咔咔”声响,整块水晶从上面裂开,随后化为齑粉。

    随后,他又来到天极轮的封印之处,带着几分怀念地从封印处抚过,然后以剑为笔,在周边刻下一圈符文。感受到符文的力量,封印渐渐亮了起来,直到白十九耗尽大半真气,终于将封印重新修复。

    报恩至斗山

    澎景山一役终于是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虽然各仙宗都有伤亡,但总算阻止了巫族偷盗天极轮的阴谋。

    不过,麻烦事并没有结束。虽然事先安排了长老和弟子们守卫空间裂隙, 但毕竟丢了记录所有空间裂隙所在的地图,很多地方都有遗漏。天极轮被蛊虫影响的短短时间内, 空间裂隙的封印因为神器之力减弱而松动,导致魔气四逸。虽然蛊虫之祸很快被御霄真人解决, 但还是有少量魔通过裂隙来到世间。

    一时间, 朝廷的委托书如雪片般送至各仙宗, 几乎都是魔族作乱请修士除魔的任务。魔以魔气、浊气为食, 越是出现战乱、灾病等死人多的地方, 魔越容易成长。南海安逊城因前次心魔作乱, 几乎是十室九空,这次便又成了低等魔的聚集地。而那些有神智的真魔,则悄然混入人间,时不时地引发一场骚乱。

    在这种情况下, 四大仙宗的长老们都忙得脚不沾地,一方面要传授弟子们御魔之术——毕竟魔已经消失了一千年, 御魔术法几乎已经成了老古董;一方面要安排人手去凡界除魔,碰上难缠的角色还得亲自出马。

    这一天, 无崖子刚刚检验完外门弟子御魔盾的修炼情况想休息一会儿, 便有弟子急匆匆地跑来,说:“长老,山门外有一个女子,说要拜访御霄真人。”

    无崖子面带疑惑, 世人皆知御霄真人喜清净不见外客, 今天怎么会有人找他呢?他接过弟子手中的拜帖打开, 罗纹洒金纸面上书写着“发鸠山故人拜上”。

    发鸠山乃是上古时精卫鸟的居所,如今居住着各种禽类灵兽,其中也有不少修成人形。无崖子想了想,御霄真人原身是仙鹤,或许真的和发鸠山有联系,便让弟子带那女子去主峰拜会。

    来找御霄真人的女子身材高挑,一身黑纱暗纹缂丝裙,柔亮的发丝仅用一根红色缎带松松挽起,露出洁白的脖颈。一双狭长的眼睛,双眸是淡淡的琥珀色,眼角有一颗小小泪痣,流盼间光华自生。

    被带着去天枢峰的路上,不少弟子对她投去好奇而惊艳的目光,而她并未理会,紧致的下颌微微抬起,显出一种不容侵犯的傲气,更让人猜不透她的来历。

    黑裙女子被领路的弟子留在峰顶的梦潭边,等待御霄真人到来。她眸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丝紧张的神色,随后又自嘲般的笑笑,环顾四周景色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旁边的潭水清澈见底,水面上不时泛起亮着彩光的涟漪,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走过去看向湖中倒影,面上突然神色一变,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随即好像被迷惑一般蹲下身去,想用手触碰潭水。

    “不可!”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一下击碎了幻象,“梦潭致幻,是我宗练心所用,姑娘当心。”

    黑裙女子回过神来,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连忙转身,眼角微微泛红看向来人,嘴唇抖了抖,终于叫出一声:“主人!”

    白衣冰颜的男子听到她这个称呼,眉头微微皱了下,说:“姑娘怕是认错人了。”

    听了他的话,黑裙女子几步走到白十九面前站定,眼神欲诉欲泣,ᴶˢᴳ眼角的泪痣如同落下的泪珠般让人怜爱。她伸手抓住白十九的衣袖,看到对方眼中露出不悦神色,连忙说:“主人,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羽梳呀!”

    听到“羽梳”二字,白十九冰冷的神色终于有所松动,脸上浮上一层讶异,“羽梳?”

    羽梳见他想起自己,脸上满是喜悦之情,说:“当年同主人失散后,我被同族所救,这些年一直和她在发鸠山修行。前几天我终于修成人身,便立刻出发来斗山。主人,我想好了,以后便留在你身边报恩!”

    白十九不着痕迹地将衣袖从她手中拉住,手指在额头轻轻点了点,然后开口:“你能到玄兽境是件好事,恭喜。不过我并不需要你报答什么恩情,当年也是举手之劳罢了。”

    听到他依旧波澜不兴的语调,羽梳露出有些受伤的表情,说:“主人,澎景一别已有三百年了,羽梳每天都想着早一点回到你的身边。难道你见了我一点也不高兴么?”

    白十九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的失望和难过,稍稍放缓了语气,说:“羽梳,我见到你,自然是开心的。不过当初我也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你无须叫我‘主人’,更加不必谈什么报恩。”看到对方更加泛红的眼睛,他叹了口起,说,“如果你愿意,可在斗山住段时间,看看旧友。至于报恩什么的,休要再提了。”

    羽梳听到她可以留下来,面上又浮现出喜色,然后有些拘谨地说:“那……那你不让我叫你主人,我该叫什么呢?”

    白十九想了一下,说:“便与门中弟子一样,唤我一声‘真人’吧。”

    羽梳对这个称呼并不满意,可也知道今日不是纠结这件事情的时候。不管怎么样,她终于可以留在扶摇仙宗,留在白十九身边。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必着急。

    于是羽梳便恭敬地施礼,叫了声“真人”。

    白十九和宗主禀告后,将羽梳安排在了摇光峰上外客居住的客房。不到一天,整个扶摇仙宗便都知道了有位美人上门求见御霄真人,最后被他留下的消息。

    谢桐悠在演武场放出四只偃甲鹰,操控它们同五个对战偃甲过招。她面容严肃,一双眸子如同夜空中的星辰般闪亮,纤纤十指不停上下翻飞,精准操控着偃甲鹰从空中伏击,而自己则如花蝴蝶般在对战偃甲身边飞过,或是出掌,或是用指,打向偃甲人的要害。最后关头,偃甲鹰张开木头嘴巴,一支支银针破风而出,“笃笃笃”地射在对战偃甲的眼睛上面。而谢桐悠则飞身而起,身后现出夔牛偃甲巨大的身影。随着一阵猛烈的冲撞,五个对战偃甲都瘫倒在地,而谢桐悠则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场外。

    “嗯,用偃甲兽来发暗器,四面八方都无疏漏,确实好用。”韵曦一边嗑着师妹新炒的瓜子,一边点评,“不过要想精准击中目标,对魂力的要求可不低,你身体吃得消不?”

    谢桐悠将对战偃甲一一复位,笑着回答师姐的问题:“多练练就好了。”她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又说,“师姐,你看刚刚偃甲发射暗器的手法,可有什么需要调整?”

    韵曦知道这才是她叫自己来的目的,回想了一下,将不足之处一一指出。两人又交流了一会儿,便准备离开练武场。

    这个时候,韵曦突然露出八卦的表情,凑近到谢桐悠的身边,问:“听说你和御霄真人认识,那你可知道今天来仙宗的那个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谢桐悠听到“御霄真人”四个字,面上显出一丝不自然,但是听清了后面的问题,则是一脸诧异,“女子,什么女子呀?”

    韵曦露出了然的表情,说:“原来你还不知道!今天早上有个身穿黑裙的女子上了斗山,据说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直言要见御霄真人。而御霄真人见了她,便立即请宗主在摇光峰给她安排了住所。”韵曦带着几分兴奋地压低声音,“你说,这不是御霄真人的心上人啊……”

    师姐说的话,谢桐悠一句也不想听了,只觉得嘴角发苦。因为自己的顾虑,无人知道她和白十九的关系,现在还得听着关于御霄真人“心上人”的八卦。

    “师姐,”她赶紧出声打断师姐的猜想,说:“你看我出了一身汗,得赶紧回去净身。那什么黑裙女子,咱们下次再聊,下次再聊。”

    不顾师姐八卦未完的哀怨眼神,谢桐悠赶紧离开了演武场。

    泡在热水中的谢桐悠忍不住舒服地叹了口气。不仅有私人泡池,热水中还加了有益修行的灵药,这便是进入内门的福利之一了。想到韵曦刚刚的话,她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伸手取了放在池边的玉佩,注入真气。

    玉佩很快亮了起来,白十九的如冰似玉的声音传来:“悠悠。”

    谢桐悠整个人浸在热水里,只留眼睛看着亮光的玉佩,不知该如何开口。

    等不到她的回应,白十九显然有些着急了,“悠悠,你在么,可是出了什么事?要我现在过来么?”

    “不用,”谢桐悠猛然从水里起来,赶紧回答,“我没事的!”

    自从那次虹烟湖秘境涉险,白十九便在本命玉佩上附了个专属的传送阵,虽然需要消耗不少真气,但是可以最快时间传送到她的身边。这便是澎景圣地中他能在危机时刻出现的原因。但他要是此时传送过来,自己可是未着寸缕。

    白十九觉得她声音不对,还是不放心地问了句:“真的不需要我过去么?”

    谢桐悠红着脸小声说:“你别过来,我在洗澡呢。”

    听到她的回答,白十九想起刚刚依稀听到的水声,想到她此时可能的模样,顿时面红耳赤。玉佩两头的两个人,一时都静默下来。

    “那个……”终究是谢桐悠忍受不了沉默,率先发出声音,“我就是……就是想问问,晚上能见面么?”

    白十九暗暗松了口气,温声回答:“好。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我便去。”

    月夜偷相会

    夜色渐沉, 谢桐悠百无聊赖地斜坐在临水的美人榻上,将手中的吃食掰成小块丢在镜湖之中。一条条亮银色的小鱼摇头摆尾浮出水面,争相来抢她丢下的点心碎块。看着那些小鱼嘴巴嘟嘟、长尾摇曳的可爱模样, 她烦闷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谢桐悠把手中的桂花膏都丢了下去,看着鱼儿互相分食, 禁不住说:“小鱼呀小鱼,你们说我等下要怎么问他呢?”

    一条小鱼猛然一跃, 跳到鱼群正中, 趁着其他鱼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下子叼住了最大的一块糕点, 摆摆长长的尾巴。

    “嗯, 你说要有话直说, 不要犹豫?”谢桐悠坐直身子, 拍了下手说,“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另一条原本在中间的鱼因为即将到口的食物被抢,气得吐出了一串泡泡。

    “什么,你觉得这样会显得我太小家子气?”谢桐悠又泄气地靠了回去, “这样是有点丢人。”

    就在她念念叨叨地和小鱼说着话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悠悠, 你在同何人说话?”

    听到来人的声音,谢桐悠连忙准备起身, 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掌放在肩头制止。白十九转到榻前, 她赶紧把脚缩起来,白十九便在榻上坐下。

    看着白十九微微带着疑问的表情,谢桐悠眨眨眼睛,说:“没什么, 我在喂鱼呢, 和它们说别抢。”

    白十九闻言, 看了看湖面还在吃食的一群小鱼,嘴角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整个眉眼都变得柔和下来。

    谢桐悠看到他微笑,反而有些窘迫。这些鱼虽然是灵兽,但是并未开灵智,根本不能同人交流。她这样,会不会显得有些傻气?

    白十九的视线落过来,眼神温柔似水,好像盛满了山中清澈的泉水。他缓缓开口问:“悠悠,今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谢桐悠还没想好如何开口,总不能一上来就说是因为听了“绯闻”想要问问清楚。她看到旁边小桌上的桂花糕,连忙跪坐起身,从盘子里捻了一块松软的桂花糕递过去,笑意盈盈地说:“没什么呀,就是做了点好吃的,想叫你尝尝。”

    白十九本打算用手去接,但是为了方便食用,谢桐悠将这些桂花糕切得比较小,刚好可以一口一个。此时她用两指捻着,白十九就不好拿了。在谢桐悠的眼神示意下,白十九向前探出身子,张开嘴,任由她将糕点放进了他的口中。不可避免的,谢桐悠的手指在他的嘴唇似有若无地碰了一下。虽然就像蜻蜓点水般立刻离开,可也让他感到一阵微痒。他忍不住捉住了那将要离开的手指,放在嘴边轻吻了一下。

    谢桐悠抽回手,略带嗔怪地说:“让你吃糕呢。”

    她刚好眨了ᴶˢᴳ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就像根根羽毛刷到了白十九的心上,让他的呼吸都慢了一拍,却看她那红润润的小嘴又问:“甜不甜?”

    “很甜,”白十九突然探过身来,宽宽的肩膀让谢桐悠眼前的光线一暗,“不如你也一起尝尝。”

    他紧紧拥着她,没等她反应过来,便低头吻上了她柔软的唇,细细在上面辗转。感觉到他的温柔和索求,谢桐悠微微张口,一下被他缠住了那舌尖。两个人的呼吸都越来越急促,桂花的甜香在唇齿间流淌,让人陷入温暖的迷梦。

    最后,还是谢桐悠轻轻用力推了推他的胸膛,白十九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一吻。

    谢桐悠脸泛红潮,心里却懊恼还什么都没问出口,就被他占了这么大的便宜。她瞪了白十九一眼,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雾蒙蒙一片,不像是在责备,反倒让人浮出些别样的情绪。

    眼见白十九的眼神愈发炙热,眉间红印也越来越红,哪里还有平时冷漠如山的样子,谢桐悠怕再不说又没了嘴边可以说话,连忙开口:“我听说今天有人来找你了?”

    白十九一愣,听她突然问起这件不相干的事情,涌动的情绪褪了一分,回答:“是。”

    见他明显慢了一拍的样子,谢桐悠又靠回了美人榻上,双手无意识地搅动,面上却装作随意地问道:“那是什么人呀?”

    “不过是个旧友罢了,”白十九回答,“你并不认识。”

    谢桐悠心中突然就涌上不舒服的感觉,眼里的水汽完全褪去,咬着嘴唇说:“你给我介绍一番,我不就认识了么。”

    虽然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对羽梳起了兴趣,但是白十九敏锐地感觉到谢桐悠开始变坏的情绪,收敛心思讲起他和羽梳的相识往事。

    千年前,以扶摇仙宗任逍遥为首的仙宗联盟共同出手,与妄图侵入人界的魔族殊死一战,然后以天极轮为阵眼开启封印大阵,将人、魔两界间的空间裂隙一一封印,从此两界断绝不相往来。若干年后,任逍遥与复生归来的松樾真人终得圆满,一起飞升上界。

    当时初开灵智还是鹤身的白十九,则受两人飞升时磅礴灵压引导而有所顿悟,由此得道修成了玄兽境。初得人身,又失去了主人,他陷入一种茫然失措之中。想起主人任逍遥曾在卸任扶摇仙宗宗主后到凡间游历,偶尔回斗山时还会与他说起一些经历,白十九便第一次离山,顺着记忆中主人的步伐,去看看她曾经提起过的那些地方。

    行至同魔族大战的常羊山时,白十九偶然在山林中看到一只病病殃殃的幼鸟。那幼鸟似乎曾被魔气所侵,虚弱得连声也发不出,又找不到她的同族。白十九想起主人对自己的照顾,便一时心软将她带回了扶摇仙宗,花了些时间慢慢调理,才让她康复过来。

    那只幼鸟通体漆黑,有着长长的暗紫色羽毛,所有人都说不出她是何种族,也不知该如何因她修行。白十九将她放飞在斗山后山的密林之中,偶尔去看看。时间长了,那幼鸟便与他颇为亲近。只是白十九一人孤单惯了,也并没有将一只还是凡兽的幼鸟放在心上,见她在斗山生活得很好,就不再去探望了。

    许多年后,幼鸟长大,飞到扶摇仙宗找到了白十九,落在他屋外的丹木树枝上不肯离去。白十九拗不过她,便留她在流碧池秘境住下,还给她起了个名字叫羽梳。白十九性情清冷,大多时间都在闭关修行。而羽梳灵智未开,不会言语,虽然一人一鸟同住流碧池秘境,但并没有太多交流。

    后来白十九偶尔出山一次,羽梳便在后面偷偷跟着,白十九劝过几次,黑鸟只是用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听不懂他的阻拦,也就随她去了。直到三百年前澎景山一役,白十九被恒衍真人用传送阵临时搬了救兵,从天而降解救了仙门众人,却因自身耗损过多导致境界跌落不能变身。自那以后,羽梳也不见踪影。白十九一直以为她的跟着他从传送阵到了澎景山,被当时发狂的异变兽群所害,心里还怅然了一阵子。没想到,阴错阳差间羽梳竟然找到了自己的同族,还踏上了修行正途。

    白十九讲述完,老实地看着谢桐悠,说:“羽梳来找我说是要报恩,我已同她说过不必,想必她在斗山住段时间,看看原来在林中的旧友,便会离去。”

    一个女子要对男子报恩,会如何报,会不会想以身相许?

    谢桐悠看了看白十九那张钟灵毓秀的容颜,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忍不住用露在外面的脚丫轻轻碰了碰坐在她脚边的人,问:“你们相伴几百年,如今她又修成了大美人,你看着她,就没有一点点心动?”

    白十九闻言愣了一下,灵光乍现。虽然他以兽身入道,在感情上比较迟钝,但此时也反应过来,悠悠她一直对羽梳之事问个不停,莫非是——吃醋了?

    想到此处,他看了看谢桐悠微微嘟起的嘴唇和有些懊恼的明亮眼睛,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双眼定定地看着她。

    谢桐悠见他不答话只是笑着看自己,感觉心里的别扭都被看穿,有些恼羞成怒地用脚丫向他踹去。可还没有碰到对方,纤细的脚踝就被捉住。她微微用力,却没有挣脱那微凉的钳制。自己的裸足被他的大手握住,即便谢桐悠原本是从开放的现代社会穿越过去的,也免不了面红耳赤起来。

    她刚想说话,就看到白十九眼神微暗,内里好像点着了一点火光,说:“悠悠,你知道的,我只会对一个人心动。”

    他的直白让谢桐悠心头乱撞,而那温柔的眸子则像一片深潭,要将她带入其中。

    白十九情难自禁地顺着脚趾抚摸到脚踝,自己的耳朵也变得通红。感受到她的颤抖,他终于松开手。然而下一秒,他站起身,用双臂撑在美人榻上将谢桐悠环绕其中,整个身子低下去,低声说:“比如现在,我就很心动。”

    谢桐悠被他突如其来的操作搞得脸红心跳,此时听到他的表白,看着他温柔而真挚的眼神,不禁也动了情。她嘴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睛微微眯着,一双玉臂揽上白十九的脖颈,带着几分诱惑地问:“那你准备如何呢?”

    白十九被她的胳膊拉得更与她贴近,两个人几乎要贴在一起。白十九再次寻到那娇嫩的嘴唇,深深吻了上去。她的唇又软又润,此时放任着他的索求。两个人紧紧相拥,深情而又炙热地吻着。

    等这一吻结束,谢桐悠的眼神已经化成了水,胸、脯上下起伏着,鼻尖上也有了薄薄汗意。而白十九那细白如玉的皮肤也微微泛起好看的粉色,呼吸变得粗重。他的心里知道自己还想索要更多,可看着谢桐悠那娇花般的模样,还是暗自捏紧了拳头,将心中欲望一点一点地压了回去。他想将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她,又怎么忍心就这么委屈了她。

    两个人就在美人榻上静静相拥着躺了一会儿,谢桐悠枕在白十九的手臂之上,鼻尖萦绕着那股熟悉的冰原之息,满心都是甜蜜。她暗自想,不论外人如何,只要两人心心相印,互相坦诚,就一定能携手一生。

    直到月上中天,白十九才依依不舍地离去。谢桐悠一路将他送到镜湖外面,一面回味刚刚两人的相处时光,一面在湖面机关上跳跃后退,向自己的住所而去。

    可就在落在湖中水榭木板的瞬间,两个身影突然从旁边出现,“师妹,刚才那个……可是御霄真人?”

    秘境忆往事

    谢桐悠看着意料之外的两个人, 瞪大了眼睛说:“师兄,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霁风上前一步,着急地问:“你别问我们了, 赶紧告诉我,刚才从你这里离开的, 是不是御霄真人?”

    谢桐悠估摸着他们已经看到白十九离开的身影,便不再隐瞒, “嗯”了一声后, 就有些窘迫地垂下眼睛。

    “你看, 我就说是御霄真人吧!”霁风立刻冲着师兄挤眉弄眼, “上次我就觉得他俩不对, 果然没有看错……”

    清悬看着没心没肺乐呵呵的师弟和面上浮现淡淡红晕的师妹, 叹了口气,对谢桐悠说:“桐悠,半夜三更的,御霄真人怎么会在你这里?”

    两个师兄就像自己的哥哥, 她不想再说谎,便说:“我们两人……相互倾心, 今天我有点事想问问他,便让他来了。”

    霁风听到“相互倾心”四个字, 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然后便流露出一副“你很行”的神色,就差给她竖起大拇指了。

    而清悬则是一脸愁容,他斟酌了一下,又问:“既然如此, 你们为何不在白日见面, 非得入夜时分来这里相会?是不是真人ᴶˢᴳ他不想让别人知道……”

    “不不, ”谢桐悠连忙摆手,“是我不想让大家知道。”

    “哈?”霁风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这么威风的事情,你干嘛不让我们知道?嘶~,你这要是和御霄真人成了道侣,那以后不就成了我的长辈?”他的眉毛一挑,整张脸都有了光彩,“还是说,真人竟成了我的晚辈……”

    “休得胡说八道!”清悬在他额头重重敲了一下,把他推开两步,用眼神和行动成功让他闭上了嘴边。然后,他又问谢桐悠:“这件事,你为何要隐瞒?”

    “我……”谢桐悠看看师兄,终于说出了内心的想法,“他是名满修真界的御霄真人,我只是个刚刚入内门的小弟子。若是让大家知道,会怎么看我呢?”

    “什么怎么看,当然是羡慕喽!”霁风又蹿到前面,眼睛放光地说,“那可是御霄真人,又帅又厉害的御霄真人!我要是个女子,说不定也会喜欢上他。”

    “可是,大家不会觉得我攀高枝么?”谢桐悠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烦恼。

    “若你是为这个才不愿公开你们的事情,师妹呀,你真的多虑了。”清悬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顶,“人与人相处,贵在听从自己的心意,彼此真心相待,何必顾虑太多。况且御霄真人是好,但你也不差呀,不必妄自菲薄!”

    “就是就是,”霁风也频频点头,“你现在虽然比不上真人的名头响,但也是众人皆知的修道奇才嘛,又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觉得自己不行呢,真是不像你!”

    谢桐悠听了两位师兄的话,心里有什么东西豁然开朗。的确,在面对感情的时候,她不会像对待偃甲和修行那样有自信,可能因为在原世就是个大部分时间被学习、工作占据的母胎单身,在这方面没有什么经验;也可能因为觉得白十九太好,她总是有些患得患失。其实白十九也说过类似的话,今天再听两个师兄说起,她突然就明白过来。随心而动,无论对方是谁,只要是两情相悦、真心以待,就没什么好惧怕的。

    于是她的脸上绽开笑容,脸颊上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说:“师兄说的是,我以前想差啦!”

    “我说的当然是,师兄什么时候说错过嘛!”霁风得意地笑着,开始和谢桐悠说笑。

    清悬看着带着几分羞涩被霁风打趣的谢桐悠,忽然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像养了多年的花突然被人连盆搬走的心情。不过,既然这搬花的人是御霄真人,他也没什么话好说,只希望以后两人能一切顺遂。

    解除了心结,谢桐悠恨不得马上就和白十九见面。可送走了师兄们,夜已经深沉,她看着皎洁明月,暗暗计划第二天就要表明心迹,这才安心入睡。

    次日,谢桐悠一大早就联系了白十九,约好傍晚在流碧池秘境见面。她想象着和白十九见面的情形,觉得今日他一定会觉得开心。

    这一日似乎变得格外漫长。清晨谢桐悠先是借朝阳之辉养脉纳气,然后拿出师父给她的《百阵图录》细细研究了一番,学了两个新的阵法。她甩甩因不断释放、调整灵丝绘制阵法的手指,抬头看向窗外,发现不过才到隅中。

    好在下午是在神机堂进行偃甲改良。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巫族不知道是否还有阴谋。若能进一步提升偃甲的战力,在变动来临时也能多一分胜算。

    同师父、师兄一起讨论图纸、试制调试,让她忘记了其他事情。在就如何增强偃甲在群战中的战力讨论时,谢桐悠突然想起了前世看的一系列电影,突发奇想地提出了自己的设想。刚开始恒衍真人三人被她的大胆想象惊得说不出话,等她兴奋地在云晶石上简单地画了部分草图,他们也被感染,开始激烈地讨论,让这一“妄想”早日实现。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想起已经快到约定的时间,谢桐悠大着胆子告退。

    “唔,”恒衍真人还在云晶石上画图,头也不抬地说:“今日大有所获,你们回去再好好考虑考虑,明天每个人都说说具体的打算。”

    领了任务,三名弟子躬身见礼后离开。一出大门,霁风便满脸愁容地说:“师妹你怎么就能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要是能分我两个多好。明天就要说准备怎么做,这留给人考虑的时间也太短了!”

    清悬瞪他一眼,说:“知道时间短还不赶紧回去好好想!”

    霁风突然眼睛一亮,挽住师兄的胳膊,又笑嘻嘻地看向谢桐悠,“不如我们三个一起讨论讨论,人多力量大嘛!”

    谢桐悠露出抱歉的神色,说:“师兄,我这会儿有点事,怕是一时半会不能回水榭。要不你们先说着,等事情完了我就回去。”

    “哦~~”霁风露出促狭的笑容,说,“师妹的事情比较重要,赶紧去,赶紧去!”

    见他猜出自己要与白十九见面,谢桐悠脸上一热,叫了声“师兄!”

    霁风“呵呵”笑了两声,不再打趣。见谢桐悠要走,他又想起来一件事,说:“对了,师妹你可觉得小白最近有些不妥?”

    说到这件事,谢桐悠脸上也浮现愁云,点头道:“嗯,我已经去请教了鸿道真人,可他说本宗不擅御兽之道,没有看出来小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他说可以帮我引荐万兽宗的长老,应该有所帮助。”

    近两个月来,白蛇一直精神不好,成天昏昏欲睡的,最近更是一睡便是好几天。就连前阵子在澎景山的时候,她也恰好陷入沉睡,任凭谢桐悠如何呼唤也不醒来,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但是小白醒来的时候,除了有些困顿,也查不出来什么别的异常,让人好生奇怪。

    听说可以联系到万兽宗,霁风眼睛又亮了,说:“师妹啊,万兽宗路途遥远,现在外面不太平,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吧?”

    谢桐悠还没答话,清悬便没好气地说:“你还是先想想明天要和师父说些什么打算吧!”说完便和谢桐悠打个招呼,拉着他走了。

    知道自己这位师兄是不想耽误自己去会面的时间,谢桐悠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露出了笑容。然后,她便赶紧由传送阵至摇光峰,向凤凰木后面的流碧池秘境走去。

    自从早上接到谢桐悠的见面口信,白十九心中便觉得有些奇怪。最近魔气外泄之事未平,谢桐悠跟着恒衍真人进行偃甲提升,一直都在忙碌,两人也是抽空才能相见。可昨晚刚刚见面,天还未大亮就又接到她要求相会的消息,难道是有什么大事要说?

    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想着今日又能相会,白十九的心里也很期待。还没到约定的时间,他便来到流碧池秘境,一边看着六峰晚照的美景,一边等她。

    不久之后,身后果然传来脚步声。可白十九却听出来人并非是谢桐悠,微微有些诧异地转头——知晓这个秘境的人少之又少,脚步声也不熟悉,难道是有人误入?

    来人一身黑裙,狭长的眼睛眼角微微上翘,见白十九回头,顿时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主人……啊,真人,”羽梳快步走到他的身边,说,“原来你也在此。”

    白十九微微颔首当作招呼,收起眼中那三分惊讶之色,淡然地说:“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冷冽,如同高山上千年不融的白雪。

    感觉到他的疏远,羽梳脸上的热切褪去了几分,但还是笑着说:“我想来看看从前的住所,没想到你也在此。”她举目环顾四周,说,“这里的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如果我现在变回真身,就像是回到了三百年前。那个时候和现在一样,你的身边,只有我一个。”

    白十九听到她的话,微微皱了皱眉。看着面前女子带着回忆的神色举目四望,他终究没有说话。想着谢桐悠快要来了,他实际不想让其他人在此逗留,哪怕是曾经比邻而居的羽梳也不行。可是过去那些日子,他面对的只是一只灵智未开的鸟,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个活生生的人。不善交际的白十九内心有些犯愁,如何才能不着痕迹地让她赶紧离开呢?

    可羽梳并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也早就习惯了他的漠然。她一个人说着些旧时的往事,娓娓道来,小心地控制着分寸,既不会惹白十九烦躁,又能让他想起两人朝夕相处的日子。

    正说得开心,她突然听到秘境口开启的声音。什么人,竟然来了这个人迹罕至的秘境?

    群兽皆变异

    羽梳还未及回头, 就看见白十九原本波澜不兴的双眼突然亮了起来,整张脸如同冰河融化,突然就显出几分生动。她知趣地闭上嘴巴向后退了半步, 果然看到白十九站起身,向入口处迎去。ᴶˢᴳ虽然脚步沉稳, 步速也不快,可那浅色唇边的一抹笑意, 却看出他对于来人期待已久。

    一个身影踏着轻快的步伐走近, 那是个身着浅绿色烟罗绮云裙的女子, 身形娇小却凹凸有致。她下巴尖尖, 两腮有些圆润丰满, 笑起来有浅浅两个酒窝, 看起来十分甜美可爱。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尤其吸引人,如同夏日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明亮而灵动。女子未语先笑,整个人看上去明媚靓丽, 似乎一下便点亮了渐渐昏暗的秘境。

    “刚才在神机堂耽误了点时间,可是等久了?”她俏皮地一笑, 让人就算等得再久也难以生气。

    白十九的态度与之前完全不同,如黑曜石般的眼中全是温柔, “没有。”

    谢桐悠急急忙忙赶来, 眼里只有等待的白十九。见他目光温柔没有丝毫责怪,才注意到后方站着的黑裙女子正好奇地张望过来。与她的视线相接,黑裙女子友好地笑了笑,也走了过来。

    羽梳看向白十九, 说:“真人, 还烦请你介绍下这位美人吧!”

    白十九站在两人中间, 自然而然地伸出一只手将谢桐悠的柔荑牵住,说:“这便是我昨夜与你说过的羽梳。”然后,他又转头对羽梳说,“这是谢桐悠。”

    羽梳看到两人紧紧拉在一起的双手和白十九嘴角的弧线,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即荡出一个打趣的笑容,说:“没想到,万年冰雕的御霄真人竟然也开了桃花。”

    谢桐悠有些害羞,想要把手抽回来,拉了一下却被紧紧握住,只看到他唇边笑纹更深,柔声说:“羽梳不是外人。”言下之意让她不必忌讳。

    这句话显然取悦了羽梳,她笑着靠近谢桐悠,挽住了她的胳膊,“有空你可得与我说说,是怎么让这个不苟言笑的冰块开窍的!”

    羽梳天生一双尾部上翘的丹凤眼,又喜着黑裙,不说话的时候看着有些不好亲近,可没想到实际并不冷漠。谢桐悠的心中消去了对她的一丝芥蒂,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姐姐说笑了。”

    羽梳促狭地打量了下两人,放开谢桐悠的胳膊捂嘴笑道:“不打扰你们两个了,我就先走了。”

    见原本在说话的白十九和羽梳被自己打断,谢桐悠忙说:“姐姐不必如此……”

    羽梳抬手阻住了她后面的话,无所谓地说:“本来就是叙叙旧而已,适才已说了许久,我正好回去喝杯茶润润喉。还有啊,你别叫我姐姐,就叫羽梳好了!”

    看到她性格豪爽、善解人意,谢桐悠心生好感,点点头说:“好。今天太过匆忙,下次我做些点心请羽梳你品尝。”

    “那我可就等着了!”羽梳也不推脱,告辞离去。

    秘境中终于只剩下他们二人,白十九暗暗松了口气,将谢桐悠揽在怀中,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谢桐悠将头靠在他的胸膛,说,“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听出她声音里的轻松,白十九微笑道:“看来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啦!”谢桐悠抬起头,黑亮的眼珠在月光照耀下,如同有细碎的星辰落入其中。她歪着头说,“我觉得,以后我们不要总是晚上见面了,也不用找些无人的地方,你说好不好?”

    说完,她看见白十九的眼睛亮了起来,流露出惊喜的神色,然后紧紧将她拥在怀中。

    她扯了扯白十九的衣服,说:“这件事,让你这么欣喜么?”

    白十九将下巴轻轻在她的头顶蹭了蹭,回答:“是,我很欣喜。”

    谢桐悠听了他的回答,感觉白十九好像个之前被金屋藏娇的小媳妇,不由有些好笑,又后悔自己之前无谓的纠结,双臂搂上他的脖子。

    “我已经想好了,以后不用躲,也不用避,大大方方地和你在一起。”

    白十九听到这句话,心潮涌动,眉间红印仿佛要滴出血来。

    谢桐悠心中涌起怜惜之情,说:“之前是我不好顾虑太多,是不是让你受了委屈?”然后她神情一转,媚眼如丝地说,“那便给你些补偿好不好?”

    话落,她双臂揽着白十九低下身子,抬起自己的下巴,深情地吻了下去。他的舌头在檀口中辗转反侧,直到对方透不过气来般胸、口剧烈起伏,才依依不舍地放过了那红润濡湿的嘴唇。看着谢桐悠通红的耳朵,他忍不住低下头,又将小巧而圆润的耳垂含住,轻轻吮、吸。

    谢桐悠从来没有被人碰过耳朵,不想这里竟然是自己的敏感点,只感觉有无名火花从那里一路燃起,让她整个人都轻颤起来,只能紧紧地攀附着眼前的男人。

    似乎是感觉到她快要失去力气,白十九索性将双手放在她那盈盈一握的腰间轻轻一提,抱着她走到了池边,让她坐在石头上面。她那白皙的皮肤染上了霞色,细嫩的脖颈因低头不语而变成了美丽的弧线。白十九着迷般地俯下身子,一下一下地在脖子上落下热吻。

    月色正好,流碧池中飘散起淡淡薄雾,四下一片宁静,只听得到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和早已乱掉节拍的心跳。

    良久,白十九终于寻回了理智,拢了拢被他弄乱的领口,也将那些脖根处的红痕遮了起来。他将谢桐悠抱坐在自己身上,埋头在她肩头深深呼吸,好一阵才平复下来。

    总是这么忍着可不是个事,按照人族的礼节,双方要大婚后才能更进一步。白十九一边无意识地抚摸着谢桐悠柔软的发丝,一边暗自盘算着得好好查算一下身家来准备聘礼。

    谢桐悠可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像小猫一样温顺地被他抚摸地快要打盹。这些天不是修行就是研究偃甲,着实也有些累了。睡过去的前一刻,她突然反应过来,升级版偃甲的方案还没有做……

    可惜这世上总是有些事情不会等你准备万全才会发生。还没等新型偃甲制作出来,来自熠阳山庄的一道紧急传信,让各仙门的修士都紧张了起来。

    熠阳山庄地处炎阳谷,以修武入道。因历任庄主心系苍生,时不时派弟子外出除魔卫道,故很得普通凡人的崇敬。山庄中一套无光刀法,闻名遐迩,虽不比四大仙宗底蕴悠久,却也是修真界有名的门派。

    近日,熠阳山庄弟子外出历练,却无意中发现十万大山中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岭中灵气紊乱,腥臭气在空中都直冲鼻端。山庄弟子心觉有异,便落在山巅查看,只看得一眼,就惊得不敢出声。他用留影珠简单记录了一小段所见情景,便小心翼翼地御刀而起,赶回山庄报信。

    熠阳山庄庄主徐黎昕看了弟子带回的留影珠,知道事关重大,半点时间也不敢耽搁,急忙差人复制了多份留影珠,再派出多名弟子到各宗门送信。

    天枢峰上,尹天逸正在同其余六位长老一起查看留影珠,俱被其中景象震得说不出话来。重重密林之中,几个黑袍人站在奇怪法阵之中,股股黑气从法阵内四散开来,钻入山间灵兽的七窍之中。转眼间,那些被黑气影响的灵兽双目变得通红,身上开始出现了奇怪的变异,口流黑水,神态变得嗜血凶残。法阵不停流转,越来越多的灵兽在奔逃中异变。

    看到这一幕,恒衍真人忍不住出声:“异变兽果然并非天生,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尹天逸面容肃然,道:“这些人与上次澎景山圣地中的黑衣人装扮类似,定同巫族余孽脱不了关系。”

    携霜仙子握紧拳头,“哐”一下砸在桌面上,说:“难怪上次他们能传送那么多异变兽,原来这些异变兽根本就是他们造出来的!”

    “巫族引得如此多灵兽异变,怕是又有什么阴谋。”无崖子露出担心之色,“西山之祸犹在眼前,莫非当年之事又要重演?”

    三百年前,异变兽自西山而出,所到之处十室九空,血流成河,害死凡人无数,最后更是一路聚集到了正在进行澎景大比的澎景山巅。若不是御霄真人及时出手,当日在澎景山的各宗修士怕是俱要变作兽口亡魂。

    十万大山绵延数千里,其中不知生活着多少奇珍异兽。上次巫族暗盗天极轮的阴谋失败,极有可能催生大量异变兽卷土重来。各宗宗主都知道事态紧急,连夜带着弟子赶到十万大山外围的炎阳谷,准备趁巫族还未声势壮大时进行伏击。

    临行之前,尹天逸同房中出来,意外见到了不爱出门的白十九一副准备出发的样子,面上浮现淡漠之色,说:“你不是一向喜欢在紧要时出场么,怎么这次想起要同我们一起了?”

    白十九听他话里有话,却只是行了个见宗主的礼,说:“我不会妨碍你,只是放心不下一个人,想陪她同去而已。”

    尹天逸冷哼一声,不再看他,傲然从他身ᴶˢᴳ旁而过。白十九面上虽没有什么表现,却在原地站立了一会儿,才去找谢桐悠。可还不等他离开天枢峰,羽梳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问:“我看仙宗中好多人都整装待发,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白十九回答:“十万大山有变,异变兽动荡。”

    羽梳面上惊异之色一闪而过,然后毅然决然地说:“我也同去。”

    白十九并未阻止,同她一路步入传送阵,到天玑峰玲琅水榭与谢桐悠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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