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攻九煞门

    许是被她不屑的态度刺激, 巫族少女一下子变了脸色,抽出腰间的鞭子甩了过来,“找死!”

    谢桐悠手指微动, 夔牛偃甲立刻挡在她的面前。虽然带着电光的鞭子如灵蛇般游动,但是偃甲体型巨大, 鞭子根本不可能绕过来打到谢桐悠,反而被她瞅准机会操纵夔牛一脚跺了下去, 将鞭子踩在脚下。

    少女心中一惊, 没想到几个月不见, 谢桐悠的修为竟然精进如斯。她的印象还停留在澎景山之战, 不料操纵偃甲的女修已不再是她可以吊打的对象。

    本以为手到擒来的人眼看就要反攻, 她终于认真起来, 面沉如水地向长鞭注入真气。那原本被夔牛偃甲踏在脚下的鞭子头端突然一下裂成九份,扭曲着缠绕上偃甲的足部,然后猛然一拽,眼见偃甲就要倒地压向后面的谢桐悠。

    还好谢桐悠反应迅速, 脚踏迷踪步错身飞退,然后又放出灵丝让夔牛偃甲一个翻身重新站了起来。

    偃甲倒地激起的烟尘弥漫在两人之间, 周围的虫群还在不停扑上来,又被人形偃甲喷出的火焰烧成了灰烬。

    谢桐悠和巫族少女面对面站着, 彼此知道修为是伯仲之间, 即便再斗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

    就在两人对峙的时候,巫族少女突然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她警觉地旋身而起,果然看到银色藤蔓组合成的法阵在她脚下生成。她冷哼一声,用鞭子卷住法阵之外的大树, 将自己拉了过去。

    谢桐悠刚想阻止她, 也感觉脚下地面传来震动。她一个翻身跳上伸出翅膀的小木头的后背, 堪堪与地下钻出的比人还高的毒蝎擦身而过。

    两个人都做了埋伏,只是又一次地打平了。

    既然不能达到目的,巫族少女当机立断不再停留。她重新站在巨蟒背上在树林间穿梭,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ᴶˢᴳ,只留下一句话飘散在风中:“记住了,我叫巫桑,是要取你性命的人!”

    谢桐悠用飞鹰偃甲将巨蝎引入法阵,银色藤蔓紧紧缠住将其绞杀。聚拢的毒虫因为巫桑的离去逐渐散开,谢桐悠翻身落地,将偃甲收到葫芦之中。

    “就在这边!”

    剑光闪动,几个扶摇仙宗的弟子跳下地面。他们原本在巡山,发现有虫群异动聚集,便立刻向宗门报信,同时顺着虫群的痕迹追了过来。

    此时地上堆了一层黑灰,银色法阵中还留有和人差不多高的毒蝎的尸体。而身着绿裙的女子就立于其中,黑亮的发丝随风轻扬,像在身后开出了一朵墨色菊花。听到动静,她转过身来,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几人看清她的面容,突然就有些瑟缩起来。其中一人吞了下口水,开口问:“你怎么在这里,刚才可是有巫族的人出现了?”

    谢桐悠点点头,说:“她已经走了。”

    “走了?”那人紧张地看看四周,确认眼下确实只有他们几人,脸上变得警惕起来,说:“这里这么偏僻,你为何和巫族的人在此见面?”

    谢桐悠怕一时解释不清,淡然道:“我自会和长老们禀告。”

    听了她这句话,那个弟子眼中流露出嫉妒的神色,不悦地说:“不要以为你是天玑长老的亲传弟子就高人一等,谁不知道你可能是巫族的人,得意什么!”

    谢桐悠闻言心中不快,但无意与他们冲突,就想先行离开。可那人却依旧不依不饶地喊到:“你……你要去哪?还没说清楚呢…”

    “够了!”他身后的一个人突然出声打断,不耐烦地指了指地上的残骸说:“你眼瞎了么?她显然是和巫族打了一架,说什么私会。”

    这个为她出声的弟子缺了右臂,正是从前打过交道的子睿。他在虹烟湖秘境中被背刺狼咬去了一臂,最终留在了外门。

    之前的弟子还欲开口争辩,对上子睿不豫的眼神,终于闭了嘴。看来即便失去了一臂,昔日心高气傲的少爷也还是气势不减。

    谢桐悠刚才没注意来人,现在看到故人,原本淡漠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对子睿说:“多谢!”

    “走吧走吧,”或许是因为从前他们之间太多针锋相对,子睿并不习惯与她好言好语地说话,错开眼神摆了摆手,“这里我们会收拾。”

    谢桐悠还是抱拳施了个礼,跳上小木头的背向山上飞去。

    不久便是讨伐九煞门的日子。各仙门这些日子对异变兽不胜其烦,俱是来势汹汹。

    修士们齐聚西山脚下,先是封了四周道路,再沿着几个方向将九煞门所在的地方团团包围,然后发起了总攻。

    无数异变兽从山上飞奔而下,一时刀光剑影交织,混战四起。

    在这片混乱之中,一个白色身影伴随着通体剔透的冰龙不停在兽群中穿梭。暴雪冰晶源源不断地从冰龙体内呼啸而出,将接触的异变兽都化作冰雕封了起来。而在其后跟着一队阵修,结出能将异变兽化归灵兽的逆转法阵,把那些动弹不得的异变兽慢慢笼了进去。

    只是法阵形成需要时间,而且范围有限,即便有最擅长阵法的万仙门加入,也赶不上扶摇仙宗御霄真人的速度。

    只见他身着白衣,如一片雪花般落入异变兽形成的浪潮,却在下一刻便将兽海化为了冰峰。星眸透着无尽冷意,眉间红印闪烁,如谪仙落入凡尘。

    可这副生人勿近的冷冽,当视线落在后面的一个黄裙女子身上时,眉眼却如风雪消融般露出暖意。

    她今天穿着鹅黄色的散花百褶裙,更显得曲线玲珑,纤细的腰身盈盈一握。原本饱满的脸庞近日快速地瘦了下去,衬得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她看似一朵春天的嫩花,却不断结出复杂的法印净化魔气,同时还分神操纵远处的几具偃甲助力同门。

    随着越来越多的异变兽覆上冰壳,白十九的面色也愈加苍白。即便是他,这样持续不断地消耗真气催动冰龙,也会疲惫。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出剑的速度。

    就在将近一半异变兽被冰封之时,山林之间突然升起了白雾。雾气浓郁,仿佛是从地底猛然拉起的白纱,一下子就把所有人卷了进去。

    空气中弥漫着桃花的香气,刚刚还是乳白色的雾气开始透出艳艳的粉色。修为低一些的弟子开始不停咳嗽,带出大团的黑血。

    “是桃花瘴,”有人高声喊道:“快撤!”

    瘴气中不好视物,于是修士们拔腿就向着山下跑去。不断有人中毒倒下,山林之间一片□□声。

    等到药王谷出手点燃灵药驱散了桃花瘴的时候,除去那些中毒抽搐之人,竟还有好些人神秘失踪!

    谢桐悠在白雾乍现时便心中警铃大震,待看到其中丝丝的漂亮粉红,第一时间屏息捂住口鼻。她刚想扯动灵丝牵动偃甲,突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向下坠入!

    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她的身体已经落入了不知深浅的黑暗。谢桐悠放出神识查探,可周围空空荡荡,就似落入了无尽深渊。

    下一秒眼前景色开始变换,漫无边际的黄沙出现在视野之中,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荒漠,让刚从黑暗中出来的她睁不开眼睛。

    谢桐悠感觉自己落在了沙堆之上,却因为没有站稳摔了一跤,然后从上面滚了下去。沙子被晒得滚烫,好在她有金丹期的修为皮肤坚韧,不然全身都要被烫得起泡不可。

    等她在沙山下站稳脚步,谢桐悠看着漫漫黄沙,突然觉得这本该陌生的场景竟然有几分熟悉。

    还不等她多想,一个绝不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看,这就是我们生活的地方。”

    此时谢桐悠的身上仅剩一副偃甲,她心念一动,小木头便出现在她的身边。她谨慎地观察着四周,却并没有看到人影。

    “别着急,到了时候,我自然会和你见面。”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犹如沙海中的一阵风刮过,“你肯定会疑惑,这么荒凉的地方,我们是怎么样生存下来的,对不对?”

    谢桐悠并未开口,而那人也不需要她回答,只是继续自说自话:“千年之前,这里可不是这样。”

    沙漠开始扭曲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眨眼之间,谢桐悠感受到了鸟语花香,沙海变成了湖泊和绿洲,许多孩童在水边快活地玩耍,一些成年人则在不远处的平台上练武修行。

    不知道有谁喊了一声“是圣女,圣女回来了!”

    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听到这话都跑动起来,站在路边虔诚地向绿洲尽头看去。

    一只毛茸茸的大脑袋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那是一只威风凛凛的猛虎,身体两侧还收着一对金色的翅膀。

    在它的背上,坐着一位身着长裙的女子。她的头发泼墨般垂下,随着飞虎的走动在它身侧飘动。她的双眼明亮得好像天上的星辰,额间有一抹花印。

    看到路两边迎接她的族人,女子面上露出笑容,摸了摸飞虎的脑袋。凶猛的灵兽在她的掌下就似听话的小猫,停下脚步卧了下来,好让她从背上下来。

    女子赤足走在地上,一扬手,宽大的袖子里便飞出许多金色的光点。那些光点落在土地里,一株株植被变得更加繁茂,磅礴的灵气被激发出来。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亮过天边金红色的晚霞。

    挑破间人心

    眼前的一幕让谢桐悠不由产生了一种幸福的感觉。虽然知道这些都是幻象, 但那些欣喜的笑脸与摇摆身体的灵植是那么地真实,使她不自觉地被那种美好的氛围感染,露出了笑容。

    察觉到自己被幻境所惑, 她一个警醒冷静了下来,面沉如水地说:“你让我看这些, 到底有何目的?”

    自绿洲出现之后就一直沉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深深叹息,“你以为这些是我幻化出来的假象么?不, 这些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灰眼老者从不知什么地方踱步而出, 他的眼神不住地在那些温馨的画面上流连, 脸上满满都是怀念与向往之情。

    “千年之前, 我们族人就是如此与世无争地生活在南荒之地。”看了好一会儿, 他终于不在沉浸于过去的景象, 转头对谢桐悠说,“这些不是我做出的幻象,而是寄灵珠的记忆。”

    听到“寄灵珠”三个字,谢桐悠的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传说飞升上界的修士中, 有人会自体内生出寄灵珠,蕴含着修士的感悟, 一般会留给传人。巫族有寄灵珠,说明曾有巫族修士成功渡劫飞升。

    可是, 因邪恶的魔气而生的巫族, 也能得到天道的承认么?

    似乎是看出她心中的疑问,老者微微一笑说:“不错,巫族的确有飞升上界的前辈,而且不止一位。”他的手中出现了一颗流光溢彩的圆润明珠,ᴶˢᴳ “只是, 这颗寄灵珠的主人在历劫后放弃了飞升, 将全部修为尽数化作灵雨,让原本荒凉的南荒之地成了巫族人的乐园。”

    灰眼老者的脸上满是敬意,小心翼翼地捧着寄灵珠说:“这是圣母娘娘留下的寄灵珠。”

    所谓圣母娘娘,便是几千年前拦住修真界其他修士、带巫族入南荒之地的那位女修士。因为感谢她以一己之力为大家开辟生机,巫族人尊其为圣者。

    南荒之地因她的灵力而面貌一新,而继承了她的血脉的后代,能够与绿洲共鸣,将自身修为转换为绿洲的能量让其生生不息。

    “我们家族每一代中都会出现一名可以继承和使用娘娘血脉之力的女子,继任圣女。你的母亲、我的妹妹梦秋便是上一任的圣女。”灰眼老者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情,“她很美丽,很善良。可惜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被人欺骗……”

    看着他陷入回忆,谢桐悠忍不住说:“你可别告诉我,你做这么多事就是要让我跟你回巫族当什么圣女。我劝你还是早点放弃的好!”

    她本就不是这个身体的真正主人,对原主的身世虽有好奇,却并不共情。

    老者被她打断,将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眼神充满了探究之意。见她依旧没有什么动容之色,不由问:“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的父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逝者已矣,”谢桐悠不动声色地说,“想必他们在天之灵也希望我顺心而活。”

    没有在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感情波动,灰眼老者的脸上沉寂下来,眼神便得冷硬,刚刚那副想念亲人的样子完全消失不见。

    他定定看了谢桐悠一会儿,眼中透出晦暗的光,最后说:“就算不为父母亲人,难道你就不想修为大增?”

    谢桐悠挑了下眉毛,却并未开口。亲情劝慰不成便立刻换上了利诱,她倒要看看,这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来。

    但是老者显然是误解了她的意思,嘴角泛起一抹了然的微笑,“每一任圣女都会得到历任先辈的传承,我见你资质甚佳,得到传承后必会立时破境,一连多次提升也未可知。”

    “哦?”谢桐悠的脸上现出玩味的神情,“有这么好的事情,你们族内找个人不就行了,比如说那个巫桑。”

    见她不相信,老者耐着性子解释:“当年你母亲为了要找你父亲,带着你离开了我们。等我派人找到她时,她已经……香消玉殒,而你也不见踪迹。迫于无奈,我只能选了旁系的桑儿。但是她毕竟不是你母亲的孩子,一直不能开启传承。”

    这下子谢桐悠终于恍然,嘴角扯出讽刺的微笑,“所以你几次三番找我,无非是为了圣女传承吧!”

    被她戳破了居心,灰眼老者并未生气,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袖,说:“你很聪明,不亏是巫梦秋的女儿。”他的眼睛一翻,灰白色的瞳孔中射出精光,“得到传承,你可破境提升,我也能得到我想要的,一举两得,难道不是皆大欢喜么?”

    谢桐悠却突然哈哈大笑了几声,笑过之后,她说:“我就知道,你怎么可能是个温情之人。可惜你高估了自己,也看轻了我!”

    老者冷眼瞧着她,目光淡漠,“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世界虽大,可只有和族人在一起,才有你的容身之地!”

    不等谢桐悠回答,玄黑色的法杖出现在他的掌间,一股灵气从上面传送出来,四周的景物开始分裂变换,最后变成一片耀眼的光芒。

    灰眼老者的身影隐匿在其中无法看清,只留下最后的一句话:“好孩子,别忘了你的话,我巫泰永远在等着你!”

    谢桐悠被亮光刺激地抬手遮挡,等她察觉亮光褪去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荒漠,面前是各个仙门的修士,正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她心下一个咯噔,知道老者给她埋了个雷。既然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合作,那就使她成为宗门公敌,迫使她只能投奔巫族。

    “桐悠?”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后面走上前来,温润如玉的眉眼中露出担忧,“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被巫族的人算计了,”谢桐悠抿了抿唇说,“师兄,我没有……”

    徐耀之抬手阻止了她的话,温声说:“我知道。”他转身向其余修士高声道,“师妹自有我管束,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破此幻境!”

    见他出面,大部分人都不再吭声,可也有修士咄咄逼人地叫道:“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妖女,我们才会陷在幻境里!”

    “勾结巫族罪不容诛!”

    “慎言!”一向温和的徐耀之冷了眉眼,目光淡漠地扫过那些叫嚣的人,“扶摇仙宗天玑长老的亲传弟子,可容你们随意污蔑?”

    “可她刚才还与巫族的人在一起……”有个修士不服气地叫着。

    “就凭一句语焉不详的话,便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吗?也许这正是巫族的诡计,要离间我们。”徐耀之态度强硬,“若各位还是不放心的话,可以分开行事。”

    看看周围的漫漫黄沙和地上横七竖八的毒蝎、修士的尸体,那些人闭了嘴巴。

    虽然妖女是个隐患,可要是和这些人里修为最高的徐耀之分开走,那更加危险。倒下的毒蝎可大半都是被他所杀。

    看众人再无异义,徐耀之带着他们继续前行,并将他们的经历讲给谢桐悠。

    原来这些人都和她一样,在浓雾中突然脚下一空,就掉到了沙漠之中。不过这片沙漠并不平静,有许多比人还大的毒蝎藏在沙子下面,等他们走过时突然攻击。一路上,已经有将近半数的修士死于毒蝎的钳子和剧毒的尾刺之下,直到遇上徐耀之才减少了伤亡。

    刚刚他们在沙山上隐约看到这边有人,便赶了过来,哪知却落入了毒蝎的包围。等把毒蝎解决掉,众人终于看清中间的两个人,又听到了巫族老者离开前的话语。

    谢桐悠心中发苦,若自己不是当事人,怕也要相信了她与巫族勾结的罪名。在这种情况下,大师兄还能为她解围,让她一阵感动。

    她的眼睛如湖水般清澈明朗,黑亮的瞳孔中只有徐耀之的身影。

    “大师兄,多谢!”谢桐悠的眼尾微微泛红,满眼都是感激。

    徐耀之闻言一笑,声音依旧温柔,“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大师兄多次救她,还这么相信她。谢桐悠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把他当做亲哥哥,好好报答他。

    一行人在沙海之中顶着烈日穿行,汗流雨下。

    徐耀之放出神识查探,捕捉到细微的灵力波动,带着众人找到了藏在沙海之下的一只正在吞云吐雾的蜃。

    解决了蜃,幻境终于消失,修士们又重新回到了西山。

    和异变兽的战斗已近尾声,看到突然出现的同门,不少人露出欣喜之情。原以为惨遭毒手的人平安归来,的确是一件幸事。

    只是在两边人重逢后低声交流一番,那些不善的目光就开始飘到了谢桐悠的身上。

    只是她现在根本无暇顾及,因为正有一个白衣身影翩然而来。

    看到她安然无恙,白十九的心中大石终于落了地。桃花瘴散去后,他第一时间就发现那个嫩黄色的身影不见了踪迹。可是无论各宗门怎么寻找,都没有发现蛛丝马迹,况且尚有异变兽自山上而来,他虽然心中焦急,却只能先解决眼前的战斗。

    顾不得周围人的目光,白十九伸出双手,一下将谢桐悠搂入怀中。嗅着她发间飘散的淡淡香气,他的心才安定下来。

    羽梳紧跟其后走过来,看着两人相拥,目光微闪,然后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说:“还好你没事,你不知道真人有多担心。”

    听到她的话,白十九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里还有很多人在场。他有些羞赧地松开谢桐悠,仔细打量,“可有受伤?”

    谢桐悠敏锐地发现了他耳尖的一点薄红,抿唇笑了笑,说:“无事。”

    消灭九煞门

    如果说徐耀之对她的维护让她心中感动, 那么白十九的真情流露则是让她感到经历风浪的小船回归港湾般的安心。

    谢桐悠将刚才的经历说给白十九,见到他眼底的忧心,绽开一个微笑, 说:“你放心,我可不会被轻易就被他骗了去。”

    白十九见她并无消沉的样子, 心中安稳了些,握住谢桐悠的手, 说:“无论如何, 我在。”

    看起来, 谢桐悠应该的确与巫族有关。只是那叫巫泰的灰眼老者几次三番找上她, 并不是出于亲情, 而是另有所图。他担心自幼失怙的谢桐悠会被其迷惑, 方寸大乱被趁机而入。

    好在谢桐悠头脑清醒,看出了巫泰背后所图。至于今后可能遇到的风波,他愿意与她一同面对。

    两个人相处的样子落在旁人眼中,暗中掀起了一阵风浪。高高在ᴶˢᴳ上的御霄真人居然对妖女青睐有加, 莫不是被那妖女施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术?

    持有这个想法的人不敢在御霄真人面前嚼舌根,便直接找到了扶摇仙宗的宗主尹天逸告状, 这之中当然不乏在幻境中见到谢桐悠与巫族老者交谈的门派。

    此时异变兽造成的动乱已被平息,各宗门都在清点伤亡, 就地休整。为表公正, 尹天逸立即召御霄真人和谢桐悠前来,当众说个清楚明白。

    两人联袂而至,面上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丝毫不将传言放在心上。

    “谢桐悠, 现有多位道友怀疑你与巫族勾结, 你可有什么要说的?”尹天逸面容威严地开口, 目光锐利似鹰隼。

    谢桐悠不卑不亢地行了弟子礼,回答:“巫族狡诈,设计离间,弟子一时不慎落入圈套,仅此而已。”

    “说得轻松,”旁边一人忍不住叫道,“我们都听到了那个老头儿和你说的话,你们分明就是一伙的!”

    谢桐悠抬眼看向说话的人,平时含着盈盈笑意的眼中泛着一丝嘲讽,“道友应该只听到了一句话而已,勾结之说只怕大多也是猜测,我说的可对?”

    那人瞪大了眼睛,说:“虽然只有一句,可他对你态度亲切,总没有错吧?”

    “若只是态度亲切点就能让敌人倒戈相向,那大家何必这么辛苦,直接去给九煞门送温暖即可。”谢桐悠弯起嘴角,笑着说。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那人脸都憋成了红色。

    “宗主,”谢桐悠却不再理会她,一脸严肃地对尹天逸说,“桐悠对着药王谷的师兄们发过誓,必会为他们报仇雪恨,至今不敢有一丝懈怠,请您明鉴!”

    旁边的人议论纷纷,有的亲眼见过谢桐悠除蛊虫、杀毒蝎,认为她问心无愧;有的却说那不过是她骗取大家信任而已。

    一片嘈杂中,冷颜的剑修上前一步,声音如万年冰川般冷冽,“宗主,我愿以毕生修为做保,悠悠绝不会做出危害仙门之事。”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若谢桐悠真的与巫族有瓜葛做出了什么事情,那就会被废去修为。

    有人心头更是忿忿,受人尊敬的真人竟然愿意为一个年轻女修发此誓言,难道还不是被她所惑?

    但是那些人可一句话都不敢说,白衣剑修的目光比他的冰龙还要冰冷,正从那些人脸上扫过。

    “既然真人如此确定,我想各位也不会再有意见了吧?”尹天逸缓缓开口,脸上喜怒莫辨。

    解决了这个插曲,众仙门再度出发,向深林中的九煞门而去。

    这一次,不再有铺天盖地的异变兽和诡异的桃花瘴阻碍,修士们很快就到了九煞门所在。只见朱红色的大门禁闭,厚重的腥臭味和暴戾的魔气却锁不了、关不住。

    浮玉剑宗的四十九名弟子组成剑阵,轰开大门后伴随着万仙门丢出的法阵、蝶云谷散出的幻蝶跳了进去。

    腥臭味扑鼻而来,一只只身缠黑气的怪物嘶吼着爬了过来,与修士们斗在一起。

    还有几个勉强保持身形的邪修,赤红着眼睛催动覆盖全身的魔气。黑色的阴冷魔气从他们的身上升腾而起,转眼变成铺天盖地的毒虫,如乌云般落入了仙门的队伍之中。

    魔气变成的毒虫无孔不入,修士们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咬中,然后痛苦地抽搐倒地。

    夕凤夫人凤眼微眯,无数幻羽金幻蝶从她宽大的纱袖中飞出,迎向落下的乌云。随着声声爆裂,大批的毒虫被炸成了粉末。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黑色的粉末在风中飘散,转眼又凝聚在一起化为黑气,回到了那些邪修的身上。

    嘴角流着黑色口涎的邪修发出阴恻恻的笑声,重新催动魔气变成毒虫,又扑了回来。

    夕凤夫人的金蝶不可再生,可那些黑色毒虫却因为吸食了修士的真气而更加迅猛。

    电光火石间,冰冷剑意冲天而起。晶莹剔透的冰龙怒吼一声,张牙舞爪地飞上半空,口中吐出冰晶,将无数毒虫冻住掉落下来。

    五只偃甲鹰早已衔着灵丝在地面交织成法阵,金红色的太阳之火熊熊燃烧,将掉落的毒虫烧了个干干净净。

    尹天逸、浦和道君等人齐齐出手,即便邪修们服下玄阴丸实力大增,终敌不过四大仙门宗主联手,很快就溃不成军。

    最后的时刻,一个浑身黑气、已看不清原本面貌的邪修大呼:“巫泰,你背信弃义,一定没有好下场,我便先行一步,去地狱等你!”

    说完,他猛然催动体内本就不稳定的魔气,引爆了自身。纯黑的魔焰燃烧起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轰然巨响。猛烈的风压与冲击形成了一圈光雾,等它炸开,周边一切都将飞灰湮灭。

    冰蓝色的龙倏然而至,将光雾围在中间,首尾相接地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快得成了一团虚影。随着冰龙快速转动,那光雾也被压缩得越来越小,最后被冰龙一口咬住吞了下去。

    下一秒,那光雾形成的光球在冰龙体内猛然爆炸。虽然隔着冰龙的身体听不到什么声响,大家却看到冰龙痛苦地扭曲身体,透明的身躯上咔嚓嚓一阵轻响,出现了几道细小的裂纹。

    过了一会儿爆炸才平息,早先威风凛凛的冰龙此刻耷拉着脑袋,一幅有气无力的样子飞回了白十九手中的心剑之上。他的脸比平时更为白皙,本就偏淡的唇色此时几乎没了血色。

    冰龙自白十九的心剑而生,与他自身有莫大的联系。此时冰龙受伤,他自然也很不好受,默默平复紊乱的内息。

    谢桐悠走过来,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拉出他背在身后的右手,将那紧紧攥着的拳头松开,轻轻握住。

    一股暖流自掌心处涌入,顺着灵脉一点点汇入狂奔的河流,温柔地想要将惊涛骇浪抚平。

    谢桐悠修习的星光之力与白十九的寒冰真气相遇,竟是出乎意料的契合。

    白十九虽然因真气紊乱而倍感不适,但并未伤及根本,在谢桐悠的协助下修整了一会儿便恢复了大半。

    众仙门在九煞门内搜查,找到了几个漏网之鱼,说是不想被逼吃下玄阴丹自己躲了起来,时间紧迫间门主来不及顾及他们这种小喽啰,这才逃过一劫。

    如今这几人落入仙门手中,生怕将九煞门做的孽都算但他们头上,不用仙门中人上刑,立马像倒豆子一般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九煞门的门主叫郑景曜,果不其然就是临安城中的郑老爷。他少时拜入九煞门,为人机灵善于经营,最后得了老门主的欢心,成了关门弟子。

    一次外出搜罗人魂的时候,郑景曜与巫泰结识,他们两个一个想以旁门左道尽快破境,一个正在钻研如何用魔气改造灵物,当真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于是在老门主阳寿将近时,巫泰带着几个巫族高手帮郑景曜夺取了门主之位,从此两人便合九煞门与巫族之力,不断尝试用魔气侵染灵兽,并混合人魂进行玄阴丹的炼制。

    只可惜经过了将近三百年,虽然已经可以用魔气制造异变兽,也加速了邪修们的修行速度,可玄阴丹始终未能炼成。据巫泰所说,必须要找到一个关键之人开启巫族传承,炼丹的方子才可能得成圆满。

    听到了这一消息,谢桐悠心下恍然大悟。巫泰要找的那个人八成就是原身,而他一直想要自己回巫族开启传承,便是想得到完美无缺的玄阴丹,可以让人与魔气融合,从而催生破境。

    话说回来,将魔气与人族结合,这不就是巫族的由来么?

    如今九煞门已破,可巫族却在异变兽大举下山时就启动早已准备好的传送阵没了踪影,徒留郑景曜及其门人在西山当炮灰。

    斩草要除根。异变兽之祸源于巫族,即便如今不见他们的踪影,但即使要挖地三尺,修真界也不会放过他们。

    只是天地之大,要从哪里开始呢?

    细数得知巫族存在以来的几次查探,还是扶摇仙宗几人所获最多,尤其是临安城之行锁定了暗藏的九煞门,才能在这次铲除了隐患。

    谢桐悠找到师父恒衍真人,主动提出愿意以身为饵,诱巫泰现身。如今失去了九煞门这个伙伴,他必然更想尽快得到传承。

    虽然恒衍真人担心徒弟安危,但看到与她并肩而立的白十九,也只好同意。他知道,就算他不允许,他们也会私下尝试,还不如由仙宗出手,胜算大一些。

    设陷反被擒

    九煞门已灭, 虽然巫族暗藏不发,但是绵延几百年的异变兽之祸自此消除,让修真界人心振奋。

    接下来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谢桐悠和往常一般, 研制偃甲,锤炼修为, 有空的时候做做仙宗内的任务。

    月余后,有人发现沧炎峡内异象频生, 像是有什么秘境即将开启。四大仙宗派人查看, 确定是几百年前ᴶˢᴳ一位偃师大能所留的试炼秘境。

    各仙门中修行偃术的人少之又少, 而且偃师留下的秘境中往往机关重重, 所以到沧炎峡等待秘境开启的修士并不算多。

    恒衍真人是出名的偃痴, 他的徒弟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少见的偃师秘境。谢桐悠与师兄结伴而行, 一得到消息就赶了过来。

    在谷中等待了几日,这天中午突然彩霞漫天,一阵阵灵力波动在峡谷内激荡。等着秘境开启的修士纷纷循着灵力波动找了过去,想要第一时间进入秘境。

    原本只有草木葳蕤的峡谷深处, 突然多了一片山椿花海,层层叠叠的红色和粉色交织在一起, 芬芳馥郁。随着灵力波动越来越频繁,山椿花金黄色的花蕊中开始飘出金色的细小光点, 不断向中心处聚拢。

    灵压越来越强, 最后形成一股冲击波从中间向四周扩散,激得花海落英缤纷。修士们偏头用袖子护住脸面,等灵力冲击平稳才抬头来看。只见山椿花海的正中多出了一道由灌木交织而成的门,正是秘境入口。

    修士们鱼贯而入, 迫不及待地去找寻先代偃师留下的传承之物。

    经过一片迷雾后, 谢桐悠环顾四周, 果然这个秘境是单人考验,她身边的两个师兄不见了踪影。不过她并不慌张,一边放出鹰形偃甲查探,一边坐着飞虎形态的偃甲向内深入。

    一路之上果然有不少偃甲机关阻挡,谢桐悠一一将其破解,得到了一些难得的制作材料。她明白这些不过是小试身手,让飞虎张开翅膀加速向前飞去。

    行出不多远,忽然有一团黑色自侧方而来,逼得她左躲右闪,最后不得不先降落在地。那团黑气继续逼近,谢桐悠十指翻飞,操纵几只偃甲鹰用灵丝在半空拉出透明的网,将魔气兜了进去,随后被太阳之火烧了个干净。

    “出来吧,我知道是你。”谢桐悠垂下手臂,肃然而立。

    笃笃笃,灰眼老者拄着法杖走了出来。

    “怎么,又想劝我跟你去开启什么传承?”谢桐悠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露出不屑的笑容。

    巫泰并未被她的态度惹怒,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的笑意,理了理衣袖,说:“何必对着你白费口舌,”

    话音刚落,他突然一个闪身出现在谢桐悠身后,左手如鹰爪般探出抓向她的肩头,“直接抓回去就是了!”

    可他这一下并没有碰到谢桐悠的半片衣服,一只木头混合天铁制成的手猛然挡在两人之间,手腕一翻直击向巫泰的胸口,迫使他收回手臂举杖梗挡。

    而操纵偃甲的谢桐悠则飘飘然退到几步之外,不慌不忙地露出得意的笑容,“抓到你了。”

    她轻巧地打了个响指,之前被她破解的那些偃甲都重新站了起来,从四面八方快速包围过来。而那具人形偃甲也出现在她的身边,举起手臂炮轰巫泰。

    一时间,爆炸和火光不停,巫泰在黑烟中穿梭,却发现自己已经深陷机关阵之中。在一阵咔咔的响声中,数道栅栏凭空而起,给他罩上了一层层的囚笼。

    巫泰冷笑一声,并不将这些木头笼子放在眼里,高举法杖释放出灵压想要击碎它们。可不成想黑灰色的光团撞在木头上,笼壁却纹丝未动,那些灵压反而被吸了进去。他这才发现眼前的木头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专门用来吸收灵力。

    “别挣扎了,”谢桐悠微扬起下巴,黑宝石般的眼眸闪耀着光彩,“为了抓到你,可是费了我们好大的力气。”

    原来这里并不是什么偃术大能留下的秘境,而是扶摇仙宗在与其他三大仙宗商议后特地布置的陷阱,专门为了让谢桐悠落单,方便巫泰现身。

    九煞门已除,想必他此刻更为急切地想要得到巫族传承,不然下一次遭遇灭顶之灾的,就会是巫族了。

    巫泰脸色阴沉,灰白色的眼珠内波涛暗涌,散发着危险的意味,咬牙切齿地说:“好,好,真不愧是梦秋的女儿,和她一样诡计多端。可你若是以为这样就能关住我,未免太天真了!”

    说完,他猛得将法杖舞成一片幻影,试图直接撞碎牢笼。随着金木相击的巨响,虽然有符文吸取巫泰的真气,可他毕竟是大乘初阶的修士,体内灵气磅礴。没两下,他便打破了一层木笼。

    眼见情形不妙,谢桐悠玉手轻扬,五色烟花在空中炸开,正是通知同门前来相助的信号。很快,以白十九为首的修士们便御剑而来。

    木笼已经快要关不住巫泰,谢桐悠手指快速拨动,索性将剩余的三层笼子解开,组成三根柱子围在巫泰周边,利用符咒继续吸收他的灵力。

    而巫泰自然也看出她的意图,在木笼变形的瞬间就想飞身离开,却不防寒冰剑意突然袭来,压着他不得不退了回去。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顿时战作一团,魔气与冰龙不时碰撞在一起,难分伯仲。

    就在此时,一些多手多脚的怪物从不远处嘶吼着爬了过来,徐耀之带着一队弟子立刻迎上。

    看来,巫泰也并非鲁莽之人,不会只身犯险。

    谢桐悠正操纵偃甲和同门一起对付因服食玄阴丹而变成的怪物,突然感觉后脑处有一道灵压快速接近。她连忙用灵丝扯过偃甲鹰挡住偷袭,一个旋身才发现巫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后,正手握长鞭袭来。

    比起想要活捉她的巫泰,巫桑才是那个真正想要她的命的人。谢桐悠不敢大意,偃甲、阵法齐上,依然和她打了个平手。

    这秘境中虽然没有毒虫,可这次巫桑带了多条蛊术养成的巨蟒,拖住了徐耀之的脚步,让他无法抽身助谢桐悠一臂之力。

    就在几方都僵持不下的时候,谢桐悠的腿上突然被一道莫名剑气所伤。这道剑气藏在风中,临靠近时才从裹挟的气浪里飞出,一下就伤了她的膝盖。

    事出突然,谢桐悠一下站立不稳,摔在了地上。而巫桑则似乎早有准备,长鞭如灵蛇般缠上了谢桐悠的身子,将她绑了起来。

    “若是不想她受伤,就赶紧住手!”巫桑让长鞭放出电击,大声冲着白十九喊道。

    紫色的闪电生生打在谢桐悠的身上,一下子便飘散出一股焦糊的味道。谢桐悠全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却咬着牙不肯发出半点声音。

    可就算她忍住不叫,白十九依然用余光看到了一切。他不得不暂时停止与巫泰的斗争,握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就在这一瞬间,周围突然飞沙走石,让人难以视物。白十九只微微眯了眯眼,下一刻便发现,眼前的巫泰、巫桑和被绑起来的谢桐悠,全都没了踪影!

    徐耀之知道谢桐悠被带走后懊恼不已,为了不打草惊蛇,这个秘境并不是由长老们外出布置,而是他用了二十多天的时间静心设计而成。他几乎不敢看向面若冰霜的御霄真人,垂着眼睛请示是否回斗山从长计议。

    虽然白十九心急如焚,可他刚刚已经看过,巫族竟然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只好先回扶摇仙宗寻找救人之法。

    再说谢桐悠被巫桑抓住,让她极为得意。虽然很想立时杀了她,到毕竟是与巫泰一起,巫桑并不敢造次。但她却趁机用电击折磨起谢桐悠来,希望能看到她哀嚎的模样。

    可惜无论她如何加大电量,哪怕电得谢桐悠皮肤焦黑,她也依旧没有听到一句求饶。巫桑见此更是气不顺,正准备再让长鞭生出倒刺,突然见巫泰正恶狠狠地盯着她,不禁后背一凉。

    “等打开传承,你自可吸了她的修为。”巫泰眼神阴鸷地说,“不过现在,不许你伤她的性命。”

    巫桑连连称是,见谢桐悠全身都有伤,不再电她,只是把长鞭又紧了一下。

    两人带着谢桐悠遁地而行,最后来到一个传送法阵。她的身上实在太过疼痛,而且脖子被勒得差点透不过气来,终于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谢桐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宽阔的石窟之中。

    在她的面前,巫泰正拿着挂在她胸前的小红葫芦,翻来覆去地放出神识进行查探。细小的金色符咒一圈圈地显现了出来,巫泰屏息凝神,终于解开了上面的封印。

    巫泰的面上浮现出欣喜若狂的神色,在葫芦里面找了半天,最后取出一个藤木编成的手镯。

    谢桐悠此刻被绑在一个石柱上面,半点动弹不得。她眼睁睁看着巫泰将藤木手镯放在石柱下方,然后割开她的手腕。鲜红的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顺着石柱上繁复的花纹留到了藤木手镯之上。

    原本朴实无华的手腕瞬间开出了赤红色的花朵,无数过去的画面闪现进了谢桐悠的脑海之中。

    石窟受传承

    这大概是积攒了几千年的记忆, 过去的岁月如走马灯一般在谢桐悠的眼前不停闪现,一段段ᴶˢᴳ不属于她的记忆被硬生生塞进了她的脑袋里,让她根本无从分辨, 只觉得头痛欲裂。

    从巫泰的角度看来,只见到一道光华自赤红色的花朵上飞出, 罩上了谢桐悠的身体,然后她便如同入定一般, 呆愣愣地睁着眼睛不再动弹, 只有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表明她此刻并不轻松。

    巫泰并没有真正见过传承开启的样子, 只知道藤木手镯是历任圣女所有, 每到有新任圣女便会以血开启。接受传承后, 那些原本青春活泼的少女便会修为大增, 因知道许多巫族内部不可言说的秘密而沉静下来。

    他一直期望可以从传承中找到人与魔气融合的方法,却没有想到会是眼下这个样子。巫泰迟疑了一下,走上前伸手想要触碰那层笼罩着谢桐悠的光华。可还不等他的指尖碰到,一股灵压从看起普通的藤木手镯上释放出来, 将他的手弹开。

    巫泰不想轻易放弃,催动真气又伸出手。可是这一次手镯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霸道的灵压猛得释放出来,狠狠地撞击在他的身上, 让他不得不退后了几步, 捂住胸口费力地喘息。

    他眼神阴鸷地盯着开始全身发抖的谢桐悠,过了好一会儿才接受自己无法接近半分的事实,压抑着怒气离开。

    石窟里只剩下谢桐悠一个人。她的四肢被绳索紧紧箍着,勒出了黑紫色的淤痕, 可她却完全感受不到疼痛, 只是被动地接收如潮水一般涌入大脑的信息, 身体如同麻木的木头,魂体却不断承受着难以言喻的冲击。

    许久之后,藤木手镯上的红花终于凋谢,不再放出流动的光华。而谢桐悠则是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昏迷中,那些进入头脑的记忆画面还在加速播放,让她无法安宁。

    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这些不由分说充溢了她的大脑的东西唤醒。她的气府中逐渐荡漾起涟漪,随即形成波澜起伏不定。灵气涌入全身灵脉,一路霸道而下。迷迷糊糊中,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劈成了两半,身体被突如其来的灵力胀得要炸裂开来,魂体却如在水里浮浮沉沉,去感受那些古老的记忆。

    耳边似乎有无数人在呢喃,千言万语各不相同。

    过了很久很久,那些呢喃汇聚成了一个人的声音:“醒醒,醒醒!”

    有人攀上她的肩头,用力地摇晃了一下。谢桐悠感觉漂浮的灵魂一下回到了身体,慢慢睁开眼睛。

    冷冰冰的一张脸,眼神中却藏着几分忧心。看到她醒来,蓝衣女子的眼眸又变得一片冷漠,问道:“你怎么样?”

    谢桐悠的眼前还有些许模糊,她眨了眨眼睛,这才看清唤醒她的竟然是冰堡的韶云。

    谢桐悠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她太虚弱了。

    韶云见状,取出一小瓶药液倒入了谢桐悠的口中。

    火辣辣的味道从喉头直冲到胃里,让她犹如坐在冬天的火炉边上,全身都暖洋洋的,恢复了一些力气。

    “你怎么会在这里,”谢桐悠的嗓音有些沙哑低沉,但好歹发出了声音,“难道说,我们是在冰堡附近?”

    韶云点了点头,说:“不错,此处的确离永极峰不远。”

    谢桐悠用有些意外的眼神看向她,“你是……来救我的?”

    冰堡之人都是冷心冷性,不是一向不管外人之事么?

    韶云看出她的疑惑,眼神闪烁了一下,说:“算不得是专门为你而来。堡主察觉到此处有异常,让我来看看罢了。”

    “嗯,”谢桐悠的嘴角勾起,“所以你现在看到这里的情形,准备怎么办呢?”

    “冰堡从不过问外事,我是不会出手救你,牵扯进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的。”韶云一本正经地回答,然后突然眨了下眼睛,“不过若是你有什么可以传递信息的法器,我倒可以顺手一用。”

    这么活泼的表情出现在她的脸上,简直堪称稀奇。而她话里的意思,更是让谢桐悠觉得要重新认识一下冰堡之人了。

    “毕竟你是堡主故人的徒弟,”仿佛看出她心中的想法,韶云又补充道,“堡主说你师父曾经对她有恩,如此也算两不相欠了。”

    “如此,便麻烦姐姐了。”谢桐悠不由暗自感慨,不知道自己那一脸严肃的师父和冰堡的绮慕凝究竟有何瓜葛。

    韶云按照谢桐悠的示意,取下她腰间刻有梧桐和仙鹤的玉佩,放在谢桐悠的手中。

    “这样便可以了么?”韶云脸上浮现出罕见的担忧之色,虽然很淡,但还是被谢桐悠捕捉到了。

    “嗯,”谢桐悠点点头,“多谢!”

    韶云不再说话,走到石壁旁边,用手在上面划了一个复杂的法印。一道石门出现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之上,缓缓开启。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还被绑在石柱之上,面色苍白的女子,冲着她点了点头,然后走进了石门。当她完全进入后,石门关闭,又与周围融为一体,看不出分毫痕迹。

    看来冰堡对于巫族这个邻居并不是全无察觉,甚至可能还在秘密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不管原因如何,从来不理世事的冰堡出手相助,谢桐悠会将这份恩情记在心上。

    谢桐悠的头还是疼痛不已,那些纷乱的记忆让她有些混乱,还得慢慢理清。她的灵脉被那些突如其来的灵力撑得快要炸裂,但经过这么长的时间,灵力已经逐渐平复,甚至开始自动修复起受损的灵脉。不过此刻,她还不太能使用它们。

    费了点力气,谢桐悠才将体内有几分陌生的灵力输入玉佩里面。瞬间,冰冷的剑意冲天而出,隔断了捆绑在她四肢的绳索。因为被绑了太久,她的身体已经麻木,“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还不等她撑起身子,一道黑影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正是去而复返的巫泰。

    他看向摇摇晃晃奋力用双臂支起身体的谢桐悠,面色阴沉地说:“你都知道了什么?”

    谢桐悠好不容易才直起上身,靠坐在原先用来绑她的石柱上。她知道巫泰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传承里是否藏着能将人与魔气融合的秘密,却故意抬头笑道:“什么都知道了,可是啊,”她的语速慢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我-不-告-诉-你!”

    巫泰看着她灿烂的笑颜暴跳如雷,额头上青筋暴起,抬手就从法杖射出一道魔气撞向谢桐悠的心口。

    谢桐悠根本来不及反应,生生接了这一招,“咔嚓”一声断了两根肋骨,鲜血从她的口中喷出,在衣襟留下一串桃花般的印记。

    她捂着胸口,不屑地看向巫泰,张开满是铁锈味的嘴唇,说:“巫泰,你罔顾祖训,逼死圣女,该当何罪?”

    被她戳破当年旧事,巫泰心中一惊,忍不住辩驳道:“当年她是听信了你父亲的花言巧语,才会背叛我,背叛巫族!她的死,都是咎由自取!”

    “她是那么仰慕和信任着你这个哥哥,才会在接受传承之前违心地帮你做那些害人的事情。”谢桐悠的清澈的目光似能看穿一切伪装,“在她了解了巫族的使命之后,她明明将一切都告诉了你,想要劝你回头。可是你呢,居然因为一己私欲污蔑她,陷害她,让她背负上叛徒的罪名,最终含恨而终!”

    “我没有!我都是为了族人,梦秋她明明应该比任何人都要理解我、支持我,但是居然要我停手!”巫泰的神色开始陷入癫狂,情绪十分激动地嚷道:“凭什么,凭什么那些所谓仙门就能残杀无辜、灭我族人,凭什么我们要被放逐到南荒之地?明明我们才是天选之人!”

    “就算当年灭族之事是仙门不对,但乃是受了有心人的挑拨,正应该将实情相告,拨乱反正。”谢桐悠目光灼灼,虽然整个人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却显出一种迫人的威压,“但是你呢,你又干了些什么?”

    “这是那些仙门欠我们巫族的,是天下欠我们巫族的!”巫泰大张手臂,如嗜血的野兽,“我就是要让他们血债血偿,要把全天下的人都变得和我们一样,看看那些道貌岸然的人还能如何自处!”

    说完,他便疯狂地大笑起来。

    “你这样逆天而行,定不会有好下场!”谢桐悠看着他的疯态,冷冷地说。

    巫泰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用阴冷锐利的目光看向谢桐悠,说:“若是如此,我自会让全天下陪葬。”他的嘴角勾起冷笑,“若你真的看见了一切,便该知道,钥匙在我的手里。”

    谢桐悠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你真是疯了!”

    “我是如何,你就不必关心了。”巫泰高举法杖,灰白色眼珠里闪着凶残的光,“毕竟,你就要死了!”

    肆虐的黑气裹挟着阴冷的气息呼啸着从法杖端头释放出来,如同巨蟒一般扑向无处可逃的谢桐悠。

    她催动真气想要抗击ᴶˢᴳ,可气府中突然如刀割斧劈般绞痛。灵脉中的真气难以为继,只在她手指尖端抽出半寸灵丝。谢桐悠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断裂的肋骨好像刺入了肺叶,让她无法呼吸。

    黑气巨蟒转瞬即至,眼看便要将她吞噬。巫泰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从此以后,圣女的力量,尽归其手。

    觉醒巫族力

    黑色的血雾带着腥臭味将谢桐悠围住, 马上就要将她吞没。就在这危急时刻,从石窟外面传来轰然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猛烈地撞在了石壁之上。整个石窟都开始摇晃起来, 大小不一的石块从顶部纷纷掉落。

    黑乎乎的石壁上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缝,耀眼的白光从那里倏然而至, 随即石崩洞开,一条蓝色冰龙从那里飞了进来, 甩动着尾巴将包围住谢桐悠的黑气全部打散。

    巫泰瞳孔紧缩, 没有料到来人竟然能找到这里。他手起杖落, 魔气化作一张大网, 劈头盖脸要将冰龙罩在其间。

    白衣剑修飞身上前, 如天山上的雪莲落入黑色大网。他眼神冰冷, 握住心剑当空斩下,寒冰真气流转不停,如冰河破碎,一下便将魔气驱散。

    在他的身后, 恒衍真人带着一队弟子攻了进来。

    巫泰睚眦尽裂,灰白眼珠里恨意翻滚, 喊道:“今日,不死不休!”

    他一掌拍向旁边的机关, 石窟洞门大开, 一只单眼的长尾牛踏着如雷震般沉重的步伐走入洞窟,头顶长角上燃烧着熊熊魔焰。

    蜚兽的后面,巫族其余的人已被之前白十九的剑意震动,手持武器在喷出的魔焰中冲了进来, 两方人乒乒乓乓打在了一起。

    善于驱使蛊虫的巫桑也在其中, 她一眼就看到石柱下方靠坐着的谢桐悠, 不由眼睛一亮。

    巫桑抬手召唤出大群的蛇虫鼠蚁,趁着修士们奋力抵御时,几个跳跃便到了谢桐悠面前。

    “只有我才是唯一的圣女!”诡异笑容和嗜血恨意混杂在一起,让她的面容变得狰狞。

    巫桑五指成爪向下抓落,准备把谢桐悠身上的力量吸为己用。可她刚刚碰触到束发金环,耳边就听见“嗖嗖嗖”连响,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她连忙甩出长鞭舞成一团,这才发现袭击自己的竟然是几只木头做的黄蜂。

    “不许你伤我师妹!”霁风一边手持玉笔点向巫桑要害,一边指挥偃甲蜂不断射出毒针。

    “找死!”巫桑被人打断极为生气,长鞭如灵蛇一般落下,同玉笔缠斗。同时,她的左手悄悄掐了个法诀,几只手掌大小的白色蜘蛛从天而降,眼见就要落在霁风的身上。

    “师兄小心!”谢桐悠忍不住叫道。她伸出手想要凝结灵丝操纵偃甲,却因体力不支一下趴在了地上。

    霁风也察觉到危险,掷出一支玉笔戳向白色蜘蛛,手下动作加快,挡住了巫桑又一波攻击。

    可惜百密一疏,终究有一只蜘蛛逃过了玉笔的追击,拖着半透明的蛛丝跳到了霁风的面前,差点便要勾住他的脸。

    霁风猛地向后弯腰,蜘蛛落在地上,不等再次跳跃,就被玉笔发出的光击中,肚皮朝天不再动弹。

    本以为危机解除,可霁风却感觉脚下软绵,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

    巫桑收了长鞭,嘴角勾起阴森嗜血的笑意,说:“冥山雪蛛,即便一点蛛丝也是剧毒。”

    霁风的嘴唇上闪过细微光亮,正是一小截蛛丝。他的身体开始麻木,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要凝固。

    他倒下的地方离谢桐悠很近,一转头就看到自己的师妹正挣扎着用手指抓住地面凸出的石块,努力地爬过来。

    石窟的地面上并不平整,可此刻她的眼中全是雾气,倒映出他发青的面庞。尖锐的石子划破了她的衣衫和皮肤,让原本就前襟沾血的她更显狼狈。可是她根本顾不上这些,只是努力地向他靠近。

    当谢桐悠终于爬到霁风身边的时候,他的呼吸已经很是微弱,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

    谢桐悠想给师兄喂解毒的丹药,下意识地摸向挂着小红葫芦的地方,手中却空空如也——葫芦早就被巫泰拿走了。她的手开始剧烈地抖动,眼珠止不住地掉下来,嘴里念叨着:“没事的师兄,你一定会没事的……师父,对,师父在这里。”

    她连忙抬起头来举目四望,可到处都是纷乱的打斗和漫天的黑气,恒衍真人正用困阵牵制住巨大的蜚兽,放出偃甲兽和蜚兽争斗,根本分不出心神顾及其他。

    谢桐悠扯着嗓子想要呼救,但是她毕竟受伤颇重,只是发出了几声如漏气的风箱般的嘶哑的呜咽,立刻就被打斗声淹没,没有任何人听到。

    她用力想要撑起身子再试一试,可刚才的折腾让断掉的肋骨更深地刺入肺部,她的喉头涌上一阵血腥,倒在地上咳嗽不已,满口都是铁锈味。

    谢桐悠的胸口生疼,呼吸也困难起来,大口大口地咳血不停。因为大量失血,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全身发冷,胸膛中心跳如鼓,额头蒙着一层冷汗。

    她再听不见周遭那些纷乱的声音,只觉得一阵眩晕。绝望和惊恐就像一只大手,紧紧捏住了她的心脏。

    也许……只能到此为止了。

    光线在谢桐悠的眼前开始暗下去,她切切实实地意识到,不论自己还是师兄,恐怕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就在此时,有一只手掌落在了她的头顶,虽然冰冷,却给她带来了一分温暖。

    谢桐悠一下回过神来,强打精神顺着手臂看去,正对上霁风满是死气的双眼。

    他似乎已经看不见了,视线涣散。黑紫色的嘴唇微微颤抖,蠕动着吐出两个字,然后再也没有动弹。虽然他并没有发出声音,但谢桐悠看懂了,他说的是“别哭”。

    霁风的眼里黯淡无光,触碰谢桐悠头顶的手掌软软滑了下去,掉落在地上。明明没有声音,可谢桐悠仿佛听见,山崩地裂。

    她看着师兄变色的面庞,用尽全身力气想去握他伸过来的手,可是颤抖得太过厉害,总是不能如愿。

    一个人脚步轻盈地走了过来,似是看到了什么好戏一般,捂嘴笑道:“哎呦,好一出兄妹情深的桥段,”巫桑的眼中透出嗜血的光芒,舔了下嘴唇,“可惜,我最讨厌的就是情深意切!”

    巫桑一挥手,袖子里面掉出来几条手腕粗细的毒虫,张大长满细齿的嘴巴一股脑地扑向霁风的身体,嘶咬起来。

    谢桐悠想要阻止,却被巫桑重重地一脚踏在后心,半分挣扎不得。

    她闭上眼睛开始痛苦地嘶吼,却只是声嘶力竭地发出几声微弱和混乱的嘶哑声音。她的肺和心脏火辣辣地痛着,像是燃起了火焰。

    这场火继续烧着,一路燃到了气府之中。原本被陌生灵气冲击得千疮百孔的金丹仿佛突然被激活,慢慢运转起来,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随之而来的,是灵脉中逐渐充盈的真气,如同天降甘霖润泽着干枯大地。

    不破不立,涅槃重生!

    石窟中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不可名状的灵压,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动作,将视线集中在那个早已倒下的女修身上。

    狠狠踩着谢桐悠的巫桑难掩震惊,她不敢相信上一刻就要虚弱归西的人,怎么会迸发出不停涌动的厚重灵压。想到了一个可能,她的眼神变得贪婪,抬手就准备吸食同源同宗的力量。

    世间万物都似乎静止了一瞬,随即如东海倾覆一般,磅礴真气自地面猛然爆裂,离得最近的巫桑直接被击飞出去不知死活,就连整个石窟都发出“轰隆隆”的响声,瞬间坍塌。

    当四大仙宗其他三个仙门收到消息赶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黑色的魔气冲天而起,其中还夹杂着璀璨夺目的星光之力。金色与黑色相互交织,宛如新生的巨龙盘旋上升。

    巨龙之下的废石堆中,巫族和扶摇仙宗的人好不容易从崩裂的石窟中逃出,看到这场景也是目瞪口呆。

    由魔气与星光之力形成的灵压风暴持续了一阵子,终于有了平息的迹象。就在灵压快要散去的瞬间,一道黑影猛得窜了上去,如饿虎扑食般向灵压中心的人影而去。

    可惜他只飞至半途,便有一道冰冷的剑意紧跟其后,迫使他转头抵挡,错过了最后一个夺取传承之力的机会。

    巫泰挡下剑光,落在最高的石堆之上,气得快要发疯,狠狠地看向几次三番阻拦他的人。

    玉面剑修却没有看他,只是用手中的心剑遥遥直指着他。白十九的目光,正紧紧盯着风暴中心逐渐显现的身影,眼中是化不开的情谊。

    刚刚赶到的莫云初从最初的震撼中醒来,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也看不清灵压当中的人到底是谁,但魔气他可不会认错。

    于是莫云初将心剑化作几百把剑影,带着雷霆之势飞上云端ᴶˢᴳ,严厉地喝道:“众弟子,随我除魔卫道!”

    见宗主出手,浮玉剑宗的弟子立时向半空投出剑阵。而万仙门、蝶云谷的队伍也发起了攻击。众人皆以为是有什么魔物要现世了,出手尽是杀招。

    恒衍真人面色一变,大呼道:“诸位且慢!”

    而旁边一人则来不及说话,伴随冰龙直上云头,一剑寒光照九洲,将那些刀光剑影和各种法器拦下。

    见扶摇仙宗态度奇怪,而御霄真人更是出手拦截,在场的修士几乎都收了手。

    可莫云初自觉疾恶如仇,厉声道:“宁枉勿纵!”

    他的衣袖鼓起风帆,一柄巨大的透明利剑如游龙般飞出,冲破白十九的防线,直刺入灵压风暴中心。

    白十九飞身上前,一剑将那柄剑影斩成两段。可是剑气消散之前,锋利的剑刃还是刺向了风暴中模糊的身影。

    白十九的脸色变得苍白一片,心头巨震,差一点就要握不住手中长剑。

    在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处,有什么东西撕开灵压,将那半截剑影挡了下来。

    那是一条通体雪白的巨蟒,两颗赤红色的眼睛如红宝石般透亮,脑袋两侧微有凸起,看不清是鳞是角。她扭动身躯用力一甩,将剑影撞成齑粉。

    破境入大乘

    似是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出现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骚乱, 白色巨蟒打散剑影后用疏离而傲慢的眼神看了看下方惶惶然的修士们,不在意地抖动下身躯,缓慢而温柔地匍匐在云端之上那名女子的脚下。

    灵压风暴已然散去, 中心的人影终于现出了真容。

    一身鹅黄色的柔纱裙包裹着玲珑曲线,之前受伤造成的血迹已被灵压冲散, 只剩下盎然春意。裙子上因打斗破损的地方笼上了一层银纱,隐约可见圆润的肩头和雪白的小腿, 美得让人心惊。五官虽然没有太多变化, 但额间生出一抹粉色花印, 让原先的甜美中多了一分艳丽。

    谢桐悠睁开眼睛, 眸清似水, 因为已经完全接纳了巫族传承, 眼底像有千年沉淀,如同一口古井让人深陷其中。她缓缓从天而降,墨发如瀑般在身后散开,裙摆微扬, 似九天神女落入凡尘。

    混沌魔气已然消失不见,此刻的她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星光, 给人一种皎洁而神圣的感觉。

    巫族中人看到她额间的花印,最先反应过来, 右手握拳放在心脏处。不知有谁喊了一句:“恭迎圣女归位!”一时间, 一呼百应。

    而依旧站在石堆之上的巫泰,则是露出又惊又惧的表情,飞身想要逃跑。

    谢桐悠如何会让他得逞,抬手结出法印, 一团光华自她手中飞出, 将黑影击落。白色的虺如影随形缠上他的身体, 让其无法动弹。

    “巫泰,”黄杉女修面容沉静,一步步向他走去,“你罔顾祖训,污蔑上任圣女在前,勾结九煞门造成人间浩劫在后,”她的星眸中倏然一亮,透出凌厉光芒,厉声喝道,“罪无可恕!”

    巫泰脸色大变,不住地挣扎,却只是激起了小白的反感,反倒缠得更紧了一些,勒得他面色发青。

    他艰难地喘气,用破裂的嗓音吼道:“不,你不敢,你怎么敢……我可是族中长老,我是你的亲舅舅!”

    “呵,”谢桐悠轻蔑一笑,“你害得族人卷入战斗客死他乡的时候,可想起长老职责?你逼我父母跳崖、驱使异变兽追杀我的时候,可顾念手足亲情?”

    她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尖刀般剖开真相,让巫泰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巫族众人并不知道当年圣女失踪的真相,只听长老说是她被人族修士欺骗而惨死。为了给圣女报仇、为了后代不再困于南荒之地,他们才听了巫泰的教唆来到九洲。

    乍听得真相,他们全然不敢相信,可看着巫泰苍白的面孔和闪躲的眼神,心底一凉,眼中都泛起怒色。

    “今日,我便以圣女之名,废除巫泰长老之位。”谢桐悠目光灼灼,疾声厉色道,“再以你的项上人头,慰藉我父母的英灵!”

    话音刚落,她飞身上前手中灵丝翻飞,一只偃甲鹰突然出现在巫泰面前,翅膀飞速在他的脖颈处划过,顿时首级滚落,归于尘土。

    红色葫芦自巫泰怀中而起,回到了谢桐悠的手中。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间。看到巫泰这个大乘初期的修士这么简单就死在谢桐悠的手里,在场之人无不心中震惊。

    处理了巫泰,谢桐悠走到一处碎石处,面露悲伤地看向早已没了气息的霁风。她蹲下身子,抚去压在他身上的碎石,又用手合上他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沉默无语。

    已经化身成虺的小白疑惑地看着霁风,不明白为什么往日总是给她投喂灵物的男子静静躺在地上。她爬过去用信子探了探,又用脑袋轻轻地顶了顶霁风的下巴,都没有回应。

    “师兄你看,”谢桐悠眼角垂泪,脸上却绽出温柔的微笑,“小白长大了。”

    有人从后方走来,带着清冷的冰雪气息在她的身后站定,弯腰将她扶起。

    谢桐悠转头,落入了白十九担忧的眼神中。她贪恋地靠在对方怀中,闭上双眼深深呼吸那雪后冰原的纯净味道,然后脱开白十九的手,在他不敢相信的眼神中决然离开。

    此时此刻,还有太多事情等着她做。

    仿佛是看出她的想法,白十九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慢慢跟在她的身后一步,和她一起走到巫族众人前方。

    在那些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谢桐悠放出神识,似乎是在探查什么东西。她察觉到一点痕迹,又走到一堆石块旁边。

    小白一直跟在她的旁边,心有灵犀般甩动尾巴将石头扫开,露出一具尸体,正是之前被巫族之力觉醒时震飞的巫桑。她的脸上满是震惊与不甘,杏目圆睁。

    一道短而窄的伤口正处于心口处,想必是一击毙命。

    当时情形太过混乱,没有任何人注意是谁了结了她的性命。

    谢桐悠洞察秋毫的凌厉眼神在所有人身上扫过,那种威严让许多人不自觉地低下头去。可她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那个东西,到底去了哪里?

    暂时不能确定她要找的东西是不是还在这里,谢桐悠决定稍后再向族人询问。她走到恒衍真人的面前,神色复杂地顿了一下,说:“师父,多谢您多年教诲。只是如今徒儿身世已明,就不和您回斗山了。”

    说完,她跪倒在地,磕了三下,含泪道:“师父的恩情,没齿难忘!”

    恒衍真人定定看了她一阵,垂目挥了挥手,道:“罢了……”

    “谢桐悠,你这是要叛出师门,和巫族同流合污么?”莫云初持剑质问。

    谢桐悠款款起身拭了下眼角的泪滴,表情淡然地说:“莫宗主言重了。”她下巴微扬,高声说:“巫族千年之前蒙不白之冤,虽有叛徒巫泰作乱人间,但巫族与仙门间的误会不可不解。如今我需回族中处理些事务,一个月之后,自会拜会仙门以解恩怨。”

    “哼,”莫云初并不买账,“今日要是让你走了,怕是放虎归山!”

    “哦?”谢桐悠眼角微眯,威严自生,“莫非莫宗主是想拦我?”

    磅礴的真气从她的身上散开,毫不掩饰她此时的实力。

    莫云初心中一惊,这分明是大乘中阶修士才能拥有的灵压,没想到这丫头竟然破境提升如此之多。他如今乃是化神高阶,怕是没有办法拦得住……

    正想着,旁边一人已侧身让路,正是扶摇仙宗的御霄真人。

    此次尹天逸并未同来,御霄真人在仙门中素有威望,见他的举动,很多修士也纷纷退开,让出一条路来。

    谢桐悠与白十九四目相对,心中虽有千言万语,但双方都知道此时已不比从前。

    白十九微微颔首,眼中全是信任。

    谢桐悠眼角微红,嘴角上翘,眼神变得坚毅,带着一众巫族从缺口处从容而出,渐行渐远。

    待看不到她的身影,莫云初冷哼一声,埋怨地看向御霄真人,却见他神情怅然地负手而立,目光仍停留在巫族人离开的方向。

    莫云初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说:“也罢,就看看一个月后她能掀起什么风浪!”说完便带着浮玉山庄的弟子离去了。

    恒衍真人看到白十九久久不能回神,在他的肩膀重重拍了一下,然后一同回了斗山。

    接下来的日子里,扶摇仙宗的弟子便时常见到御霄真人往天玑峰而去。据说他经常在玲琅水榭谢桐悠原来的住所,一坐便是一天。而陪在他身边的,只有羽梳。

    自从羽梳来到斗山,她似乎总是默默跟在御霄真人身后。不少弟子都开始议论,如今谢桐悠身世已明,实在配不上风华无双的御霄真人。说不定真人最终会被黑裙佳人的真情打动,也算成就一段佳缘。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其间巫族与四大仙宗多次传信ᴶˢᴳ,最终将会面的地点定在了地处炎阳谷的熠阳山庄。

    约定的日子终于到了。四大仙宗的宗主共坐堂中,严阵以待。

    浮玉剑宗宗主莫云初仍旧是最沉不住气的那个,坐了一会儿便说:“那妖女好大的架子,竟然要我们等她!”

    万仙门的浦和道长理了下洁白的拂尘,说:“时辰还未到,道兄稍安勿躁。”

    “就是嘛,着什么急呀。”紫衣的夕凤夫人仍是一幅慵懒模样,“我倒是想看看她现在的模样。”

    永极峰之战她也未曾到场,听弟子回去说了现场场景,不由起了好奇之心。原本那个天真甜美的女孩儿,如今会是什么样子呢?

    正说着话,山庄中报时的钟声悠然响起。随即,一个身影自天边而来,在声声钟响中快速靠近,正是骑着飞虎偃甲的谢桐悠。

    山庄赴宴席

    许是因为代表巫族而来, 今日她将长发用镂空金冠半束,垂在腰间的青丝中零星地点缀着圆润的珍珠,行动间散出点点柔光。身穿绯红缕金绣花长裙, 缀着碎玉的长裙在地面逶迤而过,华美非常。

    此时已是黄昏, 根据前期的交涉,由熠阳山庄备下了宴席。各方依次入座, 仙门这边不少人面上神色冷淡, 武器就放在最顺手的地方, 显然对这场会面戒备颇重。

    而谢桐悠对那些观望打量视若不见, 优雅落座后举起盛满美酒的琉璃杯, 端庄一笑, “仙门与巫族误会颇深,这第一杯酒便祝今日功成圆满,我们两方能够消除隔阂。”

    听了她的话,仙门众人均是心里冷笑。巫族因魔气而生, 被放逐至南荒之地,千年前又因与魔族勾结而被灭族, 而巫泰制造异变兽多次残杀仙门修士,两边的血海深仇岂是她赴个宴就能解除的?

    其实四大仙宗之所以同意此次会面, 也不过是存了打探底细、一网打尽的心。不过但凡名门大宗, 总是要先礼后兵,看看巫族到底有何话要说。虽然都知道宴无好宴,但这席上酒菜均是自己人准备的,也不怕有什么手脚, 因此都沉默着端起酒杯, 与她一同喝下。

    倒是这妖女, 竟然主动举杯。看着她将杯中醇香玉液一饮而尽,莫非真是技高人胆大。

    谢桐悠提起酒壶,将其中的美酒倒入杯中。这酒名叫流霞,只见杯中琥珀色的酒面上有金红色一闪而过,恰似流光霞影。

    她再度举杯,黑宝石的眼眸带着笑意,眉眼微弯,似是对目前的场景十分满意。“这第二杯酒,便作为巫族赔罪之酒。巫泰造成的祸乱我已安排人处理,从此世上再无异变之术。”

    她这个说法,必然是对内清理了巫泰的追随者,对外剿灭了那些从九煞门手中得到玄阴丹制法的邪修宗门。

    难怪最近一段时间例如唳血盟等几个邪修门派一夜之间便遭覆灭,原来是她做的。

    邪修们虽然未成大气候,但以歪门邪道修行,诡计多端,并不是那么好对付。众人被她话中透露的信息所慑,看着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凝重。

    “且慢,”莫云初突然开口,义愤填膺道,“异变兽之乱绵延三百年,害死我仙门修士无数,岂是你这一句赔罪就能抵过的!”

    “莫宗主,此言差矣,”谢桐悠神色未变,并不因他的质疑而恼怒,“罪魁祸首已然伏诛,隐患也已经去除。况且巫泰之所以痛恨仙门,正是因为仙门千年前听信小人的谗言,不问青红皂白便来南荒之地打杀,让巫族血流成河。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就在我们手中终结。”

    “仙门决定屠灭巫族乃是因为你们与魔族勾结,谢圣女好一张巧嘴,竟把巫族说成了无辜枉死。”夕凤夫人狭长的眼睛冷冷看着她说。

    “这正是我今天来的目的,巫族当年的确是无辜枉死,所谓勾结魔族乃是另有隐情。”谢桐悠敛起笑容,正色道,“当年仙门决定将所有空间裂隙封印,使人魔两界彻底断绝。久不入九州的巫族闻讯立刻赶来阻止,还没说出缘由便遭人污蔑,扣上了勾结魔族的罪名。”

    “若不是勾结魔族,巫族为何要阻止封印空间裂隙?”莫云初质问道。

    “因为巫族知道一件早已被仙门遗忘的事情。”谢桐悠的眼神变得凝重,“诸位可知修真界为何几百年间均无大能飞升?”

    她的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神色都是一变。飞升上界,这是每个修真之人的最终目标。难道说巫族竟然有飞升秘法?

    看到他们的动容,谢桐悠也不卖关子,将她所知道的事情一一道来。

    灭魔大战后,魔族被远远驱逐,人族、灵族和兽族协力设魔界之门阻隔两界,却放任空间裂隙的存在,对魔气散逸不管不顾。可这其实是当时的大能们故意为之。

    天生万物,自有规律。魔族原本也是天生地长的一份子,魔界的魔气与人界的生气本为一体,互相转化,生生不息。留着空间裂隙,就是让两界的生机相连,让天地之气循环运转。

    巫族自请入南荒之地,虽然不比九州繁华,但也算是世外桃源,将这些事情一代代传了下来。

    而九州门派众多,随着岁月流逝更迭不断,几千年过去,空间裂隙的事情竟然失传了,仙门还联手要将裂隙封闭。

    巫族阻止未果,还落得个差点灭族的下场。而人界失了魔气,生气运转不畅,渐渐稀薄起来,导致修士吸纳灵气不足,卡在大乘、渡劫期无法破境。

    谢桐悠一番话说完,众人神色各异。这样倒是可以解释修真界困扰各仙宗的难题,但谁又知道是不是巫族脱罪的诡计。

    莫云初当先质疑,“你这些话好没来头,难道我们还需要魔气才能破境?哼,怕又是什么阴谋诡计!”

    “就如水面雾气升腾为云,云化雨又重归江河,如今生气只有消耗而没有补充,自然是越来越少。魔气与生气相互转化,乃是天道。”

    “莫听她在这里胡言乱语,先拿下再说!”莫云初一拍桌子,浮玉剑宗弟子从埋伏处一拥而上,结成剑阵严阵以待。

    谢桐悠看了看对面的仙门中人,轻轻挑了下眉头,说:“怎么,要将我拿下?那就得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话音刚落,数具偃甲兽出现在她的四周,或是冲撞,或者喷吐火焰风刃,几下就将剑阵破了。

    “好好说话你们不听,非要武力解决。”她无奈地叹气,正打算索性打到仙门不敢叽歪为止,可谁知突然一口真气没提上来,气府中滞塞难耐,真气难以正常流转。

    她以为是仙门又有什么诡计,可抬眼却发现在场的人都神色怪异、身子发软。

    “你这妖女,使了什么巫术?”久未开口的尹天逸满脸怒容。他刚刚差点就相信了她的说辞。

    “我之身前来,哪里有如此本事。”谢桐悠感觉全身酸软,不由靠在座椅之中,疾声厉色道,“到底是谁在捣鬼,还不快点现身!”

    在场的修士都觉得真气尽失,浑身无力,整个人都变得软绵绵的。

    就在此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一队熠阳山庄的弟子仆从鱼贯而入,手里托着一众物品,不一会儿便将大厅换了装扮。

    只见红幔高挂,龙凤红烛亮光煌煌,似乎是要办一场喜事。

    师兄的身世

    来往的仆从手下不停, 一会儿就将整座山庄换了个样子。

    红色长毯自外一路铺到厅堂,四处张灯结彩,连树梢都挂上了红绸, 一派喜气洋洋。紫檀木打造的案台上,摆满五牲福礼及各色果品, 以敬天地。

    一对儿红烛高照,左边是盘龙戏珠, 右边是凤穿牡丹, 下边还装饰着和合二仙和石榴、蝙蝠。因龙凤花烛制作时用了灵力, 那一龙一凤活脱脱要腾空而起, 灵火明亮温暖。

    这些东西绝不是一时半会儿便可备好, 众人看着焕然一新的厅堂, 后背却是一凉。

    本该是热热闹闹的场景,可所谓宾客都是瘫坐在座,而往来的弟子仆从则是一脸麻木,眼神无光, 走动起来没有半点人气。

    就在这诡异的氛围中,一个男子缓步而入。他一身红衣, 嘴角向上勾着,总是温文尔雅的目光此刻褪去了掩饰, 透出凌厉光芒。

    尹天逸见到来人, 先是面露疑惑,待看清他身上的吉服,不由怒道:“耀之,难道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原来走进来的正是扶摇仙宗的大师兄——徐耀之。他是尹天逸唯一的亲传弟子, 一直给人品性高洁、温润如玉之感, 可此时身上红衫与满厅喜气交相辉映, 任谁都看得出来变故与他有关。

    徐耀之不急不躁地走到师父面前,说:“师父,还请稍安勿躁。”

    他拍了拍手,几个仆从立刻抬着两把太师椅步入厅堂,椅子上坐着一男一女,和那些眼神空洞的弟子、仆从一样,木呆呆地端坐ᴶˢᴳ着一动不动。

    这两个人大家并不陌生,正是此间主人——熠阳山庄的庄主徐黎昕和他的夫人。

    见到老友明显不正常的模样,尹天逸更是心焦,冲着徐耀之喝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这可是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徐耀之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冷笑着说,“那他们对我做的事情呢?”他的面容开始变得扭曲起来,咬牙切齿道,“师父,这些事情你最清楚了,不是么?”

    尹天逸听了他的话,脸上浮现出复杂神色,语气也不似适才严厉,“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也以为会过去……”徐耀之黑色的冷眸泛起血色,全身散发着压抑不住的怒意,“我那慈悲心肠的母亲,竟要劝着我为她儿子换骨。你说,他们究竟当我是什么!”

    “换骨?这……这从何说起啊!”尹天逸显然是第一次听说,一脸震惊。

    “比起他们所为,我可算是小巫见大巫了,”徐耀之冷眼瞧着那两个目光空洞的人,“你看,我还请他们来参加我的婚礼呢。”

    “婚礼?”尹天逸又迷惑又痛心,“耀之啊,你到底想做什么?”

    徐耀之并不答话,而且走到了谢桐悠的身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说:“今日,便是我与桐悠的大好日子,因此特请来各位观礼。”

    谢桐悠对上大师兄有几分疯狂的眼神,觉得眼前之人竟是如此陌生。

    她谨慎地观察徐耀之,想看看他是不是中了什么法术才性情大变,可是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徐耀之对她的冷眼相看并不在意,反而对着她露出笑容,俯身牵起她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柔荑,说:“桐悠,今日可是你我大喜之日,我知道你必然同我一样欢欣。我知道你为了巫族的事情担忧,不过只要过了今天,我便是仙门共主,到时候就没有谁敢为难你。”

    还不等谢桐悠回话,早就忍耐不住的莫云初嚷道:“什么仙门共主,我呸!亏我从前还向尹兄夸你,真是看走了眼。赶快把解药给我们,不然等下有你好看!”

    徐耀之冷哼一声,站直身子向他转过去,“莫宗主,我劝你还是识相些。若你们不想变得和这山庄中的人一样,就该乖乖闭嘴,尊我为仙门共主。”

    他那阴冷的眼神在四大仙宗众人脸上扫过,看到他们都露出惊惧的神色,满意地勾了勾嘴唇。

    “徐耀之,你对我们做了什么?”夕凤夫人狭长的美目中满是怒意,狠狠等着他说。

    “不过是在酒中放了蚀心蛊而已,”他的表情邪狞又暴戾,“只要你们听话,一切还与往常一样,你们照样回去做你们的宗主,皆大欢喜。如若不然,蛊虫入脑,便会完全成为我的傀儡。”

    原来熠阳山庄的人都已经被蛊虫吃了脑子,如今都成了他的玩偶,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众人哪受得了这份气,莫云初更是破口大骂起来。

    徐耀之眼神冷冽,对着浮玉剑宗的一位长老打了个响指,就见他突然痛苦地捂住脑袋倒地不住地打滚,不过片刻就停下来,动作僵硬地坐回原味,和熠阳山庄的人一样,失了心神。

    这一下让在坐众人面露惧色,毕竟谁也不想变成别人的傀儡,暂时闭了嘴巴。

    谢桐悠的一只手还被徐耀之握着,她几次施力想要抽回来,却因蚀心蛊的缘故手脚发软,使不上力气。

    “孽徒!”尹天逸见他如此行事,气得脸色涨红,“当年我就不该出手救你!”

    谢桐悠的脑中飞速运转,这蚀心蛊看着有几分熟悉,竟像是巫桑的手法。她不动声色地尝试催动体内混合了魔息的真气,发现蚀心蛊果然在察觉到魔息之后有所放松。

    如今之计便是一个字——拖,拖到她恢复三成功力,就可以试试彻底祛除蛊虫。

    于是她便说:“你说了半天我竟愈发不明白了,徐庄主和夫人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让你把这整个山庄的人都变成了傀儡。”

    徐耀之听她发问,愣了一下,随后便说:“既然桐悠想听,告诉你也无妨。”

    原来徐耀之本为弃婴乞丐,无意中遇到熠阳山庄庄主测出灵脉,被他收为义子,悉心教导后告知欲培养为继承人。可谁知后来义母怀孕,生下一子,一切就都变了。

    徐耀之修行天赋极高,这原本是徐黎昕动心收他做义子的原因,可在徐荆衡出生以后,这便成了一大隐患。因怕他抢了亲生儿子的位置,徐黎昕在其灵脉钉入九根毒针压制封印力量,送到扶摇仙宗托好友看管。尹天逸怜惜他的遭遇,又产生了惜才之心,便收其为徒,拔除了毒针,并对一切守口如瓶。

    “一个人若是没有见过阳光,即便是在烂泥里也能习以为常。可当他见到了温暖阳光,就会心心念念追随其后。谁曾想一切只不过是谎言,他还陷在冰冷的泥潭之中。”徐耀之眼神晦涩地说。

    拖延驱蛊虫

    “桐悠, 你可知道从前我最讨厌吃的东西是什么?便是酒酿圆子。”

    谢桐悠心中不自觉地想起当年初识,为他过生辰时做的那道五彩酒酿圆子。当时可是他主动提出要吃的,怎么会……

    看出她眼中的疑惑, 徐耀之继续说:“那年恰逢我的生辰,义母亲手为我做了家乡小吃。我那时满心欢喜, 又觉得愧疚,义父义母必然是因为孩儿幼小需要照顾, 非是对我疏离。哪里想到, 那圆子里早就被下了药。”他闭上眼睛, 神色有些恍然, “九根销魂噬骨针, 可真是痛啊。我那时还小, 才下三针就痛晕了,然后又被痛醒。我趴在地上苦苦哀求,愿意自废修为再不入修真界,可他却高高在上地说, 若不是善良的义母求情,他便直接把我杀了干净。我当时想, 还不如给我一刀来得痛快。”

    “从那以后,每次生辰我都要吃一碗酒酿圆子, 我要牢牢记住, 那些让我死去活来的折磨都是拜谁所赐!”徐耀之睁开眼睛,目光冰冷阴暗。

    他用拇指在谢桐悠手背划过,眼睛里透出奇异的光彩,略有些兴奋地说:“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你的来历不凡, 却没想到如今你竟能得千年传承。这样正好, 正适合成为仙门共主的道侣。”

    “什么, 你早就知道她是巫族之人?”尹天逸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若说将熠阳山庄上下变为傀儡是报复,那他明知道谢桐悠身世有异还引进仙宗,这意图就很耐人寻味了。

    “我倒不知道她与巫族的瓜葛。”徐耀之自觉大局在握,压抑了这么多年,并不在意与他们多说一阵,“当年我在外做完任务,偶然碰到两个人。因地势特殊,他们并没有发现我,说要带异变兽去追杀什么人。反正闲着无事,我便跟去看了看热闹。”

    热闹?当年那场异变兽屠村之事竟然被他称为热闹!

    虽然没有穿越前的记忆,也不知道原身为何被托付给了村民,但刚过来这里时那村中的惨象犹历历在目。

    遍地血污,满目苍夷。就算拜入扶摇仙宗,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那都是谢桐悠的噩梦。

    察觉到她的神色变化,徐耀之温声安慰:“桐悠可是怪我当日出手太晚?我那时只是好奇一观,想看看他们要找的人是何方神圣。毕竟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异变兽原来可能是人为造成,就多看了一会儿。”

    所以说,异变兽屠村之时,他竟然就在旁观望?

    谢桐悠觉得一颗心如坠冰窖。敬重的大师兄竟然是这样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变态之人,该说这些年他装的太好,还是众人戒心太弱?

    尹天逸听着弟子的话语,内心又悔又恨。悔得是引狼入室,近年来他闭关时有些俗务都委托给徐耀之打理,就他这个样子,背地里面不知道有没有再动什么手脚。更恨他恩将仇报,毕竟为他驱针、教他修行,尹天逸实则已将他看做半个亲子。可今天他做出的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是有半分感念恩情的样子。

    徐耀之看到他气得脸色铁青,反而对他说:“师父,你也不必怪我,毕竟被深深感激和崇敬的人背叛,有一次就够了,我可不想重蹈覆辙。要怪,就怪你自己心太软了。”

    “好了,说了这么久,桐悠你怕是等得急了。”徐耀之似是看不到她眼中的戒备与冷意,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我俩真是心有灵犀,你看你今天这身衣服,不是恰到好处么?”

    卸下伪装的徐耀之疯狂而自大,根本不会去考虑谢桐悠的心情。他深信两人是两情相悦,只是事出突然,师妹才会这么反常。等他成了堂堂正正的仙门共主,又有如花美眷在旁,看这世上还有谁敢轻他、负他。

    谢桐悠听到徐耀之将自己的红裙认做嫁衣,心里直觉得恶心。看清了他的真面目ᴶˢᴳ,虽有可怜却更可恨。她根本不想与他扯上任何关系,可身体内的蛊虫还未压制住,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

    “我乃巫族圣女,岂可如此随便就与你结契!”谢桐悠面露不悦地说。可那神情非是厌恶,更像是对他诚意不足的不满。

    徐耀之眼睛一亮,攥紧了她的手说:“桐悠,我知道这样有些仓促,是委屈了你。不过有四大仙宗宗主见证,且过了今天你便是仙门共主的道侣,以后再不会有人轻视于你、轻视于巫族,你便大度些吧。”

    “要我接受也可以,只世间大婚皆有丝竹之声,这里如此冷清,实在不像办喜事的样子。”谢桐悠一边调整体内真气与蛊虫抵抗,一边不高兴地说。

    蛊术源于巫族,谢桐悠回去这些时间也简单了解了一些,这才能试着抑制蚀心蛊。

    徐耀之露出恍然的表情,说:“原来桐悠是为此烦恼,那便简单了。我记得夕凤夫人擅长音律,不由就有你来弹奏一曲,以贺新禧吧。”

    夕凤夫人闻言,杏目圆睁地“呸”了一声,不屑地说:“想要我奏乐给你们这对狗男女,想都别想!”

    亏她以前还觉得这女孩儿有点意思,如今看来,怕是和徐耀之一样是个黑心肠。

    被骂的徐耀之一下就变了脸色,眼中射出暴戾的光芒,冷冷地说:“怎么,你想尝尝被吃掉脑子的滋味儿?”

    夕凤夫人不堪受辱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坐在她身后的徒弟打断:“徐师兄,师父久不弹奏,怕是有些生疏了,还是让我来吧。”

    谢桐悠忙说:“久闻师姐善音律,尽得夫人真传,就你来吧!”

    徐耀之见她发话,冷冷看了一眼夕凤夫人,到底还是同意了。他结出法印打入女修体内,暂时解除了蛊虫的控制。

    蝶云谷大师姐自百宝囊中取出一把瑶琴弹奏起来,曲声悠扬。随着她的弹奏,一只只彩色蝴蝶从琴弦上飞出,跟着节奏蝶舞蹁跹,好不美丽。

    夕凤夫人看出徒儿的意图,紧张地握了握拳,又为她能否功成而担忧起来。

    琴声越来越高,她的手指越来越快,随之起舞的蝴蝶也越来越多了。最后一个音符弹出,她的眼中突然精光一闪,琴弦根根断裂直向徐耀之飞去,而那些彩蝶也团团围了上去。

    “吭”的一声,徐耀之的面前突然竖起一柄长刀,将那些琴弦击落。一只手握住刀柄,也看不清是如何动作,众人只觉得眼前日光煌煌,盖住了世间一切亮光。转眼间,那些幻蝶便被斩坐齑粉,而弹琴的女修也被一刀毙命,睁着眼睛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便倒在了地上。

    “无光刀法!”尹天逸认了出来,这正是熠阳山庄的不传之术。

    “对,这就是他最为看中的无光刀法,心心念念想要传给徐荆衡的无光刀法。”徐耀之甩了下刀尖血滴,带着讽刺的笑容说:“可惜那蠢货学了这么多年也无法练成,真是可笑。除了那一点血脉,我有什么比不上他?”

    他的眼神暴虐疯狂,质问着呆若木鸡的徐黎昕。可他却再也不能回答了。

    “好了,曲也听了,我们还是快成礼吧。”徐耀之将谢桐悠拉起来,取出金缕玉简要与她立下结契。

    还差最后一点点,谢桐悠暗自咬牙,再给她多一点的时间,她就可以将蛊虫祛除。

    徐耀之在自己的左腕划出一道细口,鲜血立刻渗了出来。他如法炮制,也在谢桐悠同样的位置轻划了一刀,就要将两人的伤口贴在一起。

    就在此时,一股灵压猛然从外间而来。冰冷的剑意直指他的后心,让他不得不暂时放开谢桐悠的手腕,转身举刀阻挡。

    万年寒冰般的剑气轰然而至,虽然被他用无光刀法挡下,却不得不退了半步。

    而此时的谢桐悠恰好将蛊虫逼到手腕伤口处,一甩将其丢在地上摔了个稀烂,然后飞身站到了来人的身旁。

    手持心剑的白衣剑修全身散发冷意,玉面无温,漆黑如曜石的眼中覆上了一层冰霜,正是刚刚赶到的御霄真人白十九。

    为了避免他因情所困做出有违仙门利益的事来,尹天逸故意传递错误信息,让他以为还有几日才是和巫族会面之日。反正他成天枯坐在玲琅水榭中,对其他事不太上心。

    只是大家都看错了白十九,他只是不愿掺和到人与人之间的纠纷,不善与人交往,却绝不是真的迟钝。他很快就发现不对赶了过来,恰是时候。

    谢桐悠与白十九并肩而立,来不及互诉衷肠,只一个对视就交流了彼此的想念,低声对他说:“徐耀之疯了,给大家下了蚀心蛊。”

    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耳语,一红一白好似一对璧人。徐耀之嫉恨不已,抽刀就劈了过来。

    白十九一把推开谢桐悠,持剑迎上。

    山庄里那些被蚀心蛊占据的人都围了上来,被谢桐悠用偃甲拦住,她一气放出了十多只偃甲与那些傀儡人战斗。

    熠阳事终了

    接受传承之后, 谢桐悠体内真气自不可同日而语,操纵起这十几只偃甲来可谓得心应手,配合上阵法竟有千军万马之效, 不一会儿便将那些已经被蛊虫控制的人解决掉。然后,她开始操纵偃甲鹰在仙门中人附近翻飞。

    “妖女, 你要做什么!”莫云初瞪大眼睛怒喝。

    谢桐悠慢条斯理地拨动空气中的无形灵丝,似笑非笑地说:“莫宗主不必着急, 我不过是想给各位送上一件大礼。”

    众人一听, 都慌了起来。今日本想以设宴之名诱捕妖女, 进而消灭巫族。哪知有徐耀之黄雀在后, 大家都中了圈套。如今妖女行动自如, 己方这边唯一的御霄真人却与徐耀之缠斗, 根本没有注意这边的情况,那她不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有人想向御霄真人呼救,可一张嘴便被塞进了一把桌上的糕点,差点没噎住。

    “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浪费力气, 毕竟等下可是有的罪受。”谢桐悠将最后一线灵丝牵好,眼中闪过狡黠光芒, “都坐好了别动!”

    随着一声娇叱,太阳之火顺着灵丝燃烧起来, 将每个人都围在火中。

    太阳之力至刚至纯, 沿着刚刚设好的灵丝在众人身边熊熊燃烧,但凡他们动上一动便会陷入火海。

    仙门众人便如炭火上的鱿鱼,头发丝都打起了卷儿,炙热难耐。

    他们不好受, 体内的蛊虫更是难熬, 开始在身体里四处窜动, 让众人又痛又痒。想抬手挠抓,但火苗就贴着皮肤,差分毫就要烧在身上,所以谁都不敢动弹,只有苦苦忍耐。

    谢桐悠看差不多了,抬手一翻,一张月光织成的法阵出现在他们头顶,散下清冷月光。

    又过了片刻,蛊虫纷纷躁动着从修士们的嘴巴、耳朵里钻了出来,爬到头顶想要沐浴在月光之下。

    待最后一只蛊虫也暴露在月光里,阵法突然一变,那些原本温柔的月色变成细小的藤蔓,将蛊虫绞杀干净。

    脱离了蛊虫的控制,四大仙宗之人被压制的真气逐渐开始恢复。此时围绕在他们身边的火焰已经熄灭,只有焦糊的发尾和炙热的皮肤提醒着他们,能够脱身是多亏了被他们猜忌辱骂的谢桐悠。

    而白十九和徐耀之两人之间也分出了胜负。纵然天赋异禀,一手无光刀法炉火纯青,但徐耀之还是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他狼狈地单膝跪地,用刀勉强撑着身体,半个身子都被冰霜覆盖,已经没了知觉。

    徐耀之感觉到生命正在流逝,随着他口中喷涌的鲜血和麻木的身躯一去不复返了。他看过太多的死人,却没料到自己这么快就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人之将死,过去的时光便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飞快闪过。他记得幼时在泥坑里和恶狗抢食,记得第一次在熠阳山庄泡澡时那温暖的浴桶,记得徐夫人也曾真心爱护过他,更记得销魂噬骨针入体时的生不如死。

    恍惚间,他看到红裙摆微,在他眼前开出一片芳华。他努力地抬起头,看向牵手站在一起的两个人。她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并不全是厌恶。

    于是他听见自己那破如风箱的嗓子开了口:“你可曾……对我动过心?”

    谢桐悠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会问出这么个问题,沉默一息后诚实以告:“我敬重你,感激你,当你是大哥哥。”

    徐耀之嘴角勾起苦笑,回想起两人一同过生辰的时候。她终究,是不同的。

    于是他用最后的力气,示意谢桐悠靠近一些。

    白十九一把拉住她,轻轻摇了摇头。

    可谢桐悠又看了濒死的徐耀之一眼,犹豫过后做出了决定。她蹲下身子和徐耀之面对面,手里扣着匕首,要听听他想说什么。

    徐耀之看着她黑宝石般的眸子,眼底藏着几分警惕,却还是向他靠近了些。他突然伸手穿过鸦青软丝,扣在她柔嫩的ᴶˢᴳ脖子后面,将她压向自己。

    谢桐悠刚想反抗,听到他在耳边低语了几句。她的眼睛一下睁得老大,安静地听他说完。然后,她感觉到他呼出了最后一口气,扣在她后颈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这个她穿越后见到的第一个修士,曾在她的心中占有一定份量的大师兄,将众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幕后之人,终于断了气息。

    白十九上前一步,将谢桐悠扶起来,嘴角绷得像一道直线,目光暗沉,不像是名震修真界的御霄真人,而是垂头丧气的小仙鹤。

    谢桐悠没想到他竟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出吃醋的样子,不由心底软成一片。她柔声细语地说:“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我都告诉你便是。”

    “他想与你结道侣契。”白十九的语气闷闷的,眉间红印也比平时黯淡了不少。

    “可我并不想同他结契呀,”谢桐悠翘起了嘴角,“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白十九闻言,握住的手又紧了一分,眼睛一下亮了起来,神情也放松下来。

    仙门中人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都走了过来。看到徐耀之已死,不少人脸上露出了犹不解气的神色。而面对谢桐悠,则更是尴尬。

    仿佛看出他们的想法,谢桐悠抿嘴一笑道:“怎么,各位不会要现在出手对付我,恩将仇报吧?我可是刚刚才帮你们解了蚀心蛊呢。”

    她一点破,众人更不好当场为难。况且谁都看得清楚,她与御霄真人十指紧扣。

    最终还是尹天逸开了口:“今日便先不与你计较。”

    “既然此间事已了解,而且我要说的话也说完了,就此别过。”谢桐悠懒得和这帮人啰嗦,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转头笑靥如花,问白十九:“我要去斗山办件事,御霄真人可允许呀?”

    “扶摇仙宗并未将你除名,想回来就回来吧。”白十九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他并不知道如今巫族到底藏身何方,思念时无法去找她,自然怀念从前都在斗山的时光。

    可谢桐悠却笑着摇了摇头说:“怕只是宗主一时未顾得上而已。”

    尹天逸在旁听得脸都黑了。他这个一宗之主还在这里,妖女却只问在宗门内毫无职务的白十九,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更可恨这个白十九,怎么,还想让妖女做扶摇仙宗的弟子?哼,回去就将她除籍。

    谢桐悠将他的愤恨看在眼里,在他张嘴拒绝之前先笑盈盈地开了口:“徐耀之刚才与我所言与贵宗有莫大关系,难道尹宗主就不想知道为何外人可以几次三番地进入扶摇仙宗?”

    她这一句话,把尹天逸还没说出口的拒绝都堵了回去。从虹烟湖试炼,到斗山夜现异变兽,桩桩件件都是事有蹊跷。可宗内也暗查过几次,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若真是防御大阵有什么漏洞……

    想到这里,他便不能阻止谢桐悠的斗山之行了。可他也不可能给她什么好脸色,压着怒气说:“那便由御霄真人负责巫族圣女在斗山的一切事宜吧!”

    说完一甩袖子,带着门人匆匆离去。

    而谢桐悠和白十九两人,则乘着心剑化成的冰龙,一面互诉衷肠,一面飞往斗山。

    眼下再无旁人,谢桐悠环住白十九的蜂腰,靠在他的胸膛上,软软地发问:“可有想我?”

    白十九耳朵一下红了,反手搂住身前的娇躯,老老实实地回答:“想。”

    “那是怎么想的呀?”谢桐悠埋在他的胸口,闻着熟悉的冰雪清息,随口问道。

    白十九扶着她的双肩将她轻轻推离自己,四目相对中,他的脸上扫上了一片醉人烟霞。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你不在,这里空了一块儿。”

    谢桐悠的心底涌上一股暖意,伸出手臂环上白十九的脖子,此时一切语言都显得多余。他紧紧地拥着她,低下了头,去攫取那润泽的玫瑰。呼吸交织间,唇齿相依,他不顾一切地绕住她的舌尖。她轻颤着承受他的爱意,不禁发出细小的动情喟叹之声。

    这声音让白十九更为迷醉。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峰峦叠起,她的柔软妩媚。他更加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甜美气息,探索着每一个角落。

    许久之后两人分开,都是有些气喘吁吁。白十九看着谢桐悠那微微发肿的红唇,面若桃花的神态,忍不住说:“悠悠,你可愿与我结契?”

    谢桐悠看向他的眼睛,撞入了一潭情愫涌动的池水,那种渴望与小心翼翼让她的心底软成一片。她发自内心地莞尔一笑,甜美的笑容犹如冰雪中忽然盛开的雪莲花,让世间万物失色。

    “好呀。”她轻启红唇,笑意盈盈。

    两人心意相通,哪怕前路有任何艰难险阻都不为所惧。

    回斗山的路上,谢桐悠将徐耀之临死前的话告诉了白十九。谁也料想不到,扶摇仙宗宗主亲传弟子、一宗的大师兄是如何得到了巫族的蛊虫。原来,这背后之人,他们都不陌生。

    地宫丢令牌

    世人皆知扶摇仙宗所在的斗山有七座山峰, 恰如天上的北斗七星,因此被叫做斗山。可实际上,斗山山脉绵延几百里, 还有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头被忽略不计。

    冰龙载着谢桐悠和白十九从天空蜿蜒而下,落在了天枢峰附近的一个小山岭上。和直入云霄的天枢峰比起来, 这里就像是个长了些树木的小坡,毫不起眼。

    可就是这么个无人在意的地方, 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不对劲之处。树木和散落在地上的大小石块看似毫无规律, 但在深谙阵法的修士眼中却隐藏不了端倪。

    谢桐悠如今身负扶摇仙宗和巫族两方修行, 在法阵方面的造诣甚至强于师父恒衍真人。她细细观察了周围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灵力走向, 走到一处看似普通的地方, 伸手一揭。就像是图画突然失了颜色, 阵眼被破,周围的一切瞬间变了个样子,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出现在他们面前。

    两人对视一眼,白十九当先一步进入其中, 谢桐悠在后紧紧跟随。

    山洞并不大,很快就走到了底。一幅蜚兽的石刻出现在石壁上, 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若是其他人可能也就查探到此为止了,可谢桐悠已经尽得历任圣女的真传, 一眼就看出了这里的机关。

    她将手掌贴在蜚兽的眼睛上, 缓缓注入巫族之力。一道石门出现在石刻周围,向着内部慢慢打开,里面是一个更宽广的空间。

    巨大岩石被风沙磨砺得形状各异、棱角分明。风在其中怒吼,时而如虎啸山林般惊天动地, 时而如鬼怪尖叫般尖细嘶鸣, 让人不寒而栗。

    穿过这片石林, 各色玉石将整个河滩妆点得冷峻鲜艳。一条湍流不息的河流奔腾而过,水声隆隆。而在河对岸,青翠的绿洲百草丰茂,青色石块搭建的宫殿矗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个地方,正是他们曾经看到过的、比照曾经的南荒之地开辟的小世界。当初临安城米仓的那个入口早已被毁,没想到另一个入口竟然会在斗山之中。

    景物如旧,却已物是人非。跟随巫泰的人中,执迷不悟之辈已经就法,其他则回到了巫族如今的聚集地。现在这个小世界里面,应该只剩下了他们此行要寻找的那个人。

    两人一路无话,加快步伐向青石宫殿走去。没有任何拦截,他们顺利地进入了宫殿内部。

    仿佛预料到他们的到来,一个身披黑袍的人负手立于大厅中间,阴鸷的眼神如毒蛇一般。

    “你果然在这里。”谢桐悠亮出她曾经拥有的第一副傀儡偃甲——小木头,目光如炬地看着对方。

    曾经有几次机会,她却阴错阳差地将他放走。这一次,就让一切都在这里结束!

    谢桐悠轻抬手指,傀儡偃甲飞身向黑袍人攻去,去势之快犹如一颗流星,带起的劲风吹落了那人遮住半个脸面的帽子。

    苍白的面容,凹陷的双颊,一双眼睛似毒蛇般阴冷,这个人正是叛离扶摇仙宗的李兆熹。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李兆熹不再藏着掖着,他暴喝一声化为青毛妖怪和偃甲斗了起来。虽然他体内有异变兽的妖力,又跟着巫泰学了许多邪术,可境界与谢桐悠差得太远,眼看就要败下阵来。

    就在傀儡偃甲一掌要打到李兆熹心脉的时候,他突然一个侧身,一道绯衣身影骤然出现在他身前,为他挡住攻击。

    谢桐悠连忙收手,穿云掌贴着徐思冉的肩头擦过。

    李兆熹露出了然的笑容,让一脸木然的徐思冉挡在面前。

    “你现在回了巫族,和扶摇仙宗再无关系,何必对我斩尽杀绝呢?”李兆熹阴恻恻地开口,“只要你同意,我便带着小冉离开此地,永生不再出现在你们面前。”

    “勾结徐耀之,暗自破坏护山大阵,将巫桑的蚀ᴶˢᴳ心蛊给他的人,就是你吧?”谢桐悠冷言问道。

    “不错,是我。”既然她都知道了,李兆熹也没有什么好遮掩。

    “那巫桑可是你杀的?”谢桐悠又问。巫桑心口那道剑伤是致命一击,她曾经怀疑过徐耀之,可徐耀之临死前却否认了这一点。

    李兆熹浮现出恍然的表情,暗自得意,“我知道你为何盯着我不放了,是想要这个东西吧?”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灰扑扑的生锈了的金属牌,拿在手中晃了晃。

    傀儡偃甲上前就要抢夺,可李兆熹却高声喊到:“住手!不然我就让小冉引爆金丹。”

    “你也就只有这点本事了,”谢桐悠充满不屑地说,“可惜同样的要挟,我不会接受两次!”

    电光火石间,一个小小黑影突然从徐思冉后方而来,飞快地在她脖子处射出一点细光。纵使李兆熹立刻用爪去打,也还是晚了一步。徐思冉的身体一颤,蹲在地上不动了。

    黑影飞回到谢桐悠的手中,正是一只小巧的偃甲蜂。

    “如今她体内真气暂被封锁,做不了你的挡箭牌了。”谢桐悠的手指轻抚过偃甲蜂透明的翅膀,然后突然向他一弹,十余枚细如牛毛的银针猛然向李兆熹射去。

    哪知李兆熹根本不躲,只是将他前面蹲着的徐思冉抓了起来,嘴角勾起狰狞笑容,“来啊!”

    眼看银针就要落到徐思冉的身上,谢桐悠手指翻飞,傀儡偃甲变为飞虎模样,张嘴吐出一阵劲风,将银针吹歪了方向,叮叮当当地钉在了后方墙壁上。

    “你看,你还是下不了手。”李兆熹的大半脸面都被青色长毛覆盖,更显得凶狠无情,又显露出些得意。

    刚才用暗器偷袭是出其不意,现在李兆熹有了防备,谢桐悠没有把握可以在他对徐思冉不利前先将他杀死。

    虽然扶摇仙宗早就定了徐思冉叛逃的罪名,可谢桐悠一直觉得高傲如她不可能做出自毁前程的事来,更何况此时她脸上那些繁复的纹路正说明待在李兆熹身边并非自愿。

    若是有可能,还是要将她救出来。

    谢桐悠这样想着,偏头去看身边之人。两人目光相接,白十九微微颔首,示意会找机会救人。

    这么短暂的静默,却更让李兆熹觉得他们有所顾忌,偷偷将右边的爪子恢复成人手,掐诀就要开启早已准备好的法阵传送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被他控制、对身体失去控制权的徐思冉突然动了。她的喉头发出愤懑的嘶吼,径直将胸口撞上了李兆熹左手化成的利爪,顿时血流如注。

    许是因为符文的力量随灵脉而流动,她现在灵脉被锁,反而让她得到了短暂的自由。

    感受到爪子上温热的鲜血汩汩而出,李兆熹也变了脸色,喊了一声“小冉”!

    而一直寻机的白十九反应迅速,双指微动,心剑便疾驰而至,一剑斩断了李兆熹的手臂。

    李兆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手臂一凉,剑气冲得他退后了两步,还不等再有动作,就被冰蓝色的长剑当胸穿过,巨大的冲击带着他向后飞去,最后被死死钉在了墙壁上。

    谢桐悠飞身上前,接住了就要倒地的徐思冉。看着她脸上笼罩的青色,谢桐悠明白已经无力回天——李兆熹的爪子上带了剧毒。

    徐思冉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她握住谢桐悠的手,生涩地动起舌头,费力地发出了几个字:“我……我没有……”

    “我知道,”谢桐悠的眼里泛起水光,“你不会做出背叛仙宗的事。”

    徐思冉听到这句话,心中的大石终于放下。她转头看向已经断了气的李兆熹,眼中满是恨意。带着这彻骨之恨,她握住谢桐悠的手渐渐冷了下去。

    谢桐悠看着她失去光彩的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她还记得初见面时那个骄傲肆意的大小姐,记得青扬试上她拔得头筹时的意气扬扬。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夺回了自由。这个骄傲而美丽的女子,必不可容忍自己成为他人的傀儡。

    白十九没有去打扰她,只是默默地陪在她的身边。他知道谢桐悠悲痛于好友丧生,却不会让自己沉浸悲伤太久。如今她的肩头背负着整个巫族的未来,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两个人暂时都没有去管李兆熹的尸体。可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一道黑影如闪电般掠过,停留在李兆熹身边,快速从他的怀里掏出之前他曾展示的金属牌,摩挲不已。

    黑裙束身,眼角泪痣随着笑意荡出几分喜气。这个突然出手取走令牌的人,竟是一向低调的羽梳。

    白十九这次从斗山赶来并没有通知她,之前也没见到她的身影,还以为她一直留在扶摇仙宗里。谁知道,她竟会藏在暗处偷偷跟踪。

    谢桐悠和白十九都不是天真之人,才不会相信她是顺手为之。

    “你到底是何人?”白十九抬手唤回心剑,持剑以待。

    羽梳放下了之前“以真人为重”的伪装,眼波流动,“我是当年你救下的羽梳,也是魔界的少君。”

    阴冷锐利的魔气从她宽大的袖子中呼啸而出,眨眼就形成一个漩涡。谢桐悠和白十九齐齐动手,可还是晚了一步。

    魔气散去,原本羽梳站立的地方空无一人,只留下她飘散在空气中的声音:“多谢成人之美!白郎,我们不久便会再次相见。”

    魔物入世间

    谢桐悠站在原地握紧, 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沉重。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们如此在意?”白十九不禁开口问。

    谢桐悠却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皱起眉头说:“时间紧迫, 十九,你可能打开玉壁印象?”

    玉壁印象是四大仙宗用来联络的法器, 她既然这样说,必然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尹天逸对她抱有成见, 肯定不会因为她一句语焉不详的话启用联络。

    但是白十九不一样, 他了解谢桐悠, 光看她的神色就知道那个被羽梳抢走的东西非同小可。况且魔族现世, 本身就是一件不同寻常的大事。能让身为魔族少君的羽梳潜伏多时伺机抢夺, 此物必然事关人魔两界。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说:“去天枢峰。”

    他们回到扶摇仙宗, 一边让弟子请各位长老尽快赶到玉壁印象处,一边由白十九催动法器联系其他宗门。

    等尹天逸察觉有人私自开启玉壁急急赶来时,所有人都已就位。

    还不等他发话,谢桐悠抢先说道:“尹宗主, 事关重大,御霄真人已经开启玉壁印象, 就等您来坐镇了。”

    她这样一说,尹天逸反而不好发作。难道要在其他宗门面前承认这次会面是他们私下决定, 根本没有请示过他这个宗主么?

    尹天逸只好压抑着怒气坐下, 不耐烦地问:“到底有何要事?”

    谢桐悠全然不在意他那不善的眼神,轻启红唇,将一桩修真秘史娓娓道来。

    上次宴席间已然说过,仙魔大战后魔族被放逐异地空间, 仙门大拿们倾尽全力将两个空间分割开来, 并建魔界大门以锁闭入口。之后两界间仅留有空间裂隙以便魔气、生气交互转换, 生生不息。

    后来,巫族因魔气而生,被人族所不容,差点就要全部覆灭。差一步就要勘破壁垒、飞升上界的女修与人族谈判,带巫族远赴南荒之地,从此不入九州。

    这些事情,之前众人已然知晓。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巫族入南荒之地不仅是被驱逐,实则还背负着一个使命。

    建魔界大门时为求稳妥,修真界耗时百年之久,建了乾、坤两道大门。只有两道大门都被打开,魔族才可重返人间。

    魔界大门的开启法器一直由仙门联盟共同保管,轮流看守。而当时乾门钥匙的守护者,恰好便是巫族那位渡劫期的女修。她原为仙门联盟盟主的女儿,不慎吸入魔气,差点被生父杀掉。好在她天资过人,历经艰辛后与魔气共存,并且一路破境臻至渡劫圆满。

    为了庇护同她一样被魔气入体却并未堕落入魔的人,她以巫族不再入世,永世守护乾门为筹码,换取了后代的安定。

    仙门中人仇视巫族,真正的理由是他们另辟蹊径,用与常人完全不同的修行方法吸纳灵气与魔气,事半功倍。天道对破境飞升自有限制,若巫族飞升的太多,岂不是没了其他人的机会?

    若巫族入南荒之地,那里灵气稀薄,必然会拖垮他们的修行速度。而且万一魔族哪天真的冲破了乾门,也有巫族在前面做先锋,何乐而不为呢。

    这才是巫族退守南荒之地的真相!

    几千年过去,仙门更迭,和魔界相关的事情本就是秘密,如今更无人记得,曾有一群天赋异禀的修士被迫远离家乡,驻守南荒之地。

    而那日羽梳拿走的金属牌,正是巫族保管的乾门钥匙。

    谢桐悠和白十九在羽梳走后也对她的来ᴶˢᴳ历多加讨论,得出了最可能的推测。千年前有真魔破空间裂隙而出,被任逍遥等人击退。羽梳作为幼年魔族,很有可能就是当时被遗落在了常羊山。白十九遇到她时,因为她身上魔息虚弱,只当她是被魔气所伤的普通灵兽,救下带回斗山扶养。而三百年前澎景山之役,正是巫泰和九煞门打开空间裂隙吸取魔气的时候,可能羽梳有所感应,就此回到了魔界。

    而之前巫桑破坏天极轮封印,使得空间裂隙的封印因为神器之力减弱而松动,有少量魔通过裂隙来到世间。羽梳必然也是这个时候回到了人界,前往斗山找到白十九,名为报恩,实则想探听魔界大门开启法器的下落。

    如今她已得乾门钥匙,必定不日就会率魔兵入侵。

    谢桐悠说完了一切,肃然道:“乾门随时有可能打开,各仙门必须早做打算。”

    “若一切真的如你所说,我们是否现在便集合人手,前去南荒之地防卫?”浦和道君问。

    可谢桐悠却摇了摇头,说:“乾门为无形之门,真体隐藏在暗夜虚空。到只要有钥匙,便可在任何地方开启。羽梳会选择在哪里打开乾门,我们无从知晓。”

    “难道就等着魔族打杀上门?”莫云初忿忿道。

    “我虽然不知道她此时在何处,却知道她集结魔军后一定会去的地方。”谢桐悠明眸微眯,语气肯定地说。

    “何处?”各仙门齐齐发问。

    “坤门所在之地——斗山!”谢桐悠的眼睛透出决然光芒,“与魔族的大战,必然会在斗山。”

    “一派胡言!”尹天逸忍不住出声,“我久居斗山,这里哪有什么魔界大门。御霄真人,你可见过?”

    白十九思虑后摇头,说:“我也没有见过,但这并不代表坤门并不存在,我相信悠悠。”

    钟书真人摸了摸鼻子,师兄可真是的,问谁不好。御霄真人这个实心眼的,现在只怕谢桐悠说蜂蜜是苦的,他也会附和。

    他刚在内心暗忖,就看到谢桐悠的眼睛向他看了过来。钟书真人不禁露出惊疑之色,就算巫族有不少诡异之术,也不至于能听到人内心所想吧。

    好在谢桐悠只是客气地问了他一个问题:“玉衡长老,您博览群书,想必听说过斗山隐峰吧?”

    钟书真人闻言一愣,曾经翻看过的古籍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不错,古书的确记载斗山有两座隐峰,不过几千年前这两座山峰就因地势变化消失了。”

    谢桐悠的眼睛明澈如秋日晴空,她笃定地说:“不,它们并没有消失,只是被藏起来了。”

    当年的仙门联盟为避免后代开启魔界大门,真是煞费苦心。乾门藏于虚空,不见实体;坤门以山势修筑,建好后就被山川大阵藏了起来。

    而开宗鼻祖任逍遥定是发现了坤门的秘密,才在此建立扶摇仙宗,以整个仙宗之力预防未来可能的变故。

    “坤门就在斗山之中,这一点无须质疑。还请各位宗主尽早准备,共至扶摇仙宗御敌。”谢桐悠双手结印,真心实意地向他们行了一礼。这也是她自成为圣女后第一次向众人低头。

    “这一切都是你一面之词,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即便她说的有理有据,莫云初还是无法对她完全信任。

    “桐悠自以巫族身与各位见面,可有过半句虚言?”谢桐悠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如今魔族必然厉兵秣马想要入侵人界,各位都是修真界的前辈,难道要等着万魔入世、民不聊生才愿意信我?”

    尹天逸沉思片刻,缓缓开口:“无论如何,总是有备无患。”

    “立刻通知各仙门魔界可能有变,传令下去将弟子分做三组,一组联系皇城去诛邪司待命,一组至周边城镇保护百姓,剩下的人则留守斗山严阵以待!”

    谢桐悠看向给几位长老发号施令的尹天逸。她知道他不喜自己,和白十九也是暗中不对付,没想到这次却是他第一个选择相信她。

    “尹宗主,你真的相信她所言之事?”夕凤夫人眼尾上翘,纤长的手指抚平衣袖上的纱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尹天逸沉稳以对,“可我仙门中人受天地蕴养,接百姓供奉,若魔界有变,自是责无旁贷。防患于未然罢了。”

    见尹天逸如此说,其他三个宗门也点头称是,纷纷各去安排布置了。

    只可惜仙门动作虽快,却终究晚了一步。还不等人手到位,世间便出了变故。

    云霞漫天的傍晚,胭脂色绸缎铺满渐暗的蓝天,一团团金红色的火焰自天边燃烧。此时正是炊烟袅袅,牧童归家之时,路上行人都脚下加速,赶着回去与家人用晚饭。

    突然,自晚霞中飘出了一块黑色云团,然后越来越多的黑云乌压压将晚霞压了下去。紫色闪电从天而降,撕开天幕。一道大门隐隐出现在雷云之上,缓缓开启。

    顷刻间,天地变色。压抑而暴虐的魔息自门中肆虐而出,在地面掀起腥风血雨。无数低等魔物藏身其间,见到活物便大开杀戒。

    一时间,生灵涂炭。

    好在仙门已做准备,各城镇几乎都有修士入驻,配合府兵斩妖除魔。但是那些人数较少的乡村山地,就没有充足的人手去顾及了。

    魔物们一路杀至斗山脚下,有些魔物被修士所杀,有些魔物因不断吞噬而成了真魔。

    斗山陷战火

    四大仙宗宗主立于天枢峰上, 眼见魔物黑压压一片顷刻而至,一时竟看不到尽头。中间有一人身着紫色长裙,骑在一头口吐魔焰的巨大魔兽之上, 正是之前隐藏身份跟在白十九身后的羽梳。

    此刻她手握□□,眉眼间尽是不可一世的傲意。原本她流落人间修为受阻, 回到魔界后经历了好一番磋磨。也亏得她做低伏小才在魔宫有了一席之地,之后凭借她的精巧算计拉下了几个有武无脑的莽夫, 将他们的力量化为己有, 这才能在一百多个魔子魔女里面脱颖而出, 位列魔界五少君末位。

    可这个位置并不能让她满足, 她清楚地知道论阅历、论修为, 自己都和其他四个少君差得远。魔界推崇武力至上, 说不定哪天就会出现另一个魔子将她的位置抢夺走。她必须不停变强,并且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功绩,才可能成为下一任魔君候选人。

    空间裂隙本来只能容魔气和低等魔物通过,那时她能回到魔界, 也是因为修为尚浅连人形都化不出。自从登上少君的位置,她便多次研究通过空间裂隙的方法。几个月以前, 她察觉到空间裂隙的封印松动,用法术强行压制自己的修为, 这才得以重返人间。

    这一次取得钥匙让乾门大开, 她带着低等魔和真魔组成的魔军一路突袭,终于来到了坤门所在之处。

    只要打开坤门,真正由大魔组成的军队就会挥师入世。人界已然安逸了太久,根本不懂得魔界对这片大地的渴望。

    到时候, 她这个促成魔族一统两界的功臣, 必然能够得以重用, 成为魔君的继承人。

    想到这里,她踌躇满志地高举□□,高声疾呼:“冲上山去,打开坤门!”

    无数魔物随着她的呼声跑动起来,尖锐而阴森的嘶吼响彻天地。一时间,仿佛万鬼齐哭,飞沙走石。

    斗山护山大阵已经全开,无数把锋利的宝剑寒光闪烁组成剑阵,时而汇聚为一柄巨大的宝剑横扫千军,时而又分散为把把利刃从魔物间穿行而过,带起一片血雾。而各宗门弟子穿梭其间,和魔物厮杀在一起。

    但魔物当年能与九州三族而战,实力不容小觑。黑色魔气如龙卷风般掠过,其间裹挟着无数被魔族夺取性命的生灵头骨,尖牙利齿淬了剧毒,将仙门弟子绞成了肉酱。更有心魔释放幻术,让弟子们陷入美梦,微笑着直赴黄泉。

    烟尘袅袅的战场上,血雾与魔气弥漫,遮天蔽日,昏天地暗。斗山上随处可见仙门弟子与魔物的尸体,有的至死还扭打在一起。魔焰肆虐地燃烧着,将四周一切烧为了焦土。魔物在黑色火苗中尖锐地狂笑,一切仿佛炼狱一般。

    仙门的年轻弟子们哪有见过这种景象,有的还在远处就已经两股战战。

    就在此时,一个几乎要将整个斗山都覆盖进去的法阵自地面缓缓升起。万仙门,终于出手了!

    浦和道君和门内三位长老各守一方,带领一千弟子起阵。这个阵法与曾经在澎景山困住巫泰的阵法极为相似,只是规模大了何止一点半点。

    隆隆巨响从法阵中传来,只一眨眼的时间,奔涌翻滚的洪流就自天边倾泻而下,里面藏着无数冰锥尖刀,发出“喀嚓喀嚓”的碰撞声。

    黑压压的魔族队伍瞬间被冲成了几段,白色洪流与黑色队伍冲击在一起,纠缠翻ᴶˢᴳ滚。初始时被对方压制的局势一下改变了过来。

    羽梳坐在魔兽背上,看着前方一排排倒下的低等魔物,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她静静看着被冰锥尖刀扎得千疮百孔的魔物尸体,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随着低等魔物倒地越来越多,一种阴冷的气息开始环绕在战场之上。浓郁的黑气从低等魔物的身体上散发出来,在半空中集结、翻滚,黑沉沉的魔气几乎要滴出水来。

    见时机已到,羽梳从怀中掏出一物,向那漫天魔气扔去。那东西一接触魔气,魔气就像是烧开了的热水,剧烈地翻滚起来,并且以它为中心聚拢,渐渐有了形状。

    一个几乎如山峰般高大的魔族出现了,他全身肌肉虬结,头上长着尖锐的长角,后背挺着锋利的骨刺,四只手臂各持不同的武器,双目殷红如血,一对森白的獠牙如刀锋般朝天直指,呼吸间鼻端冒起滚滚黑烟。

    羽梳扔出的乃是一块天魔骨头炼制成的魔核,只要有足够的魔气,便可制造出天魔之影。虽然只是一个影子,也足矣踏平山川,造成世间浩劫。

    天魔之影根本无需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只需要向下一拍,立时就会砸倒一片修士。他一面挥舞着铜锤向维持阵法运行的修士们砸去,一面又用手中的大刀截断飞流直下的洪流。片刻后,他又张开血盆大口,喷吐出一股股黑色魔焰,将那些冰锥尖刀化为灰烬。

    仙门的优势又被逆转,随着死伤的弟子越来越多,万仙门的法阵渐渐溃不成势。

    眼见此情景,其余的宗主也动了起来。

    尹天逸闭目凝神,使出毕生绝学。他飞身坐在云端,将神魂与心剑相合,制造出一个巨大的幻影分、身,手持长剑迎向天魔之影。

    突然出现一个几乎和他同样高大的对手,让天魔之影暂停了对地面的攻击,怒吼一声与尹天逸的分、身斗在一起。刀、剑、锤、杵四种武器齐齐上阵,冲着尹天逸的分身撞了过去。

    尹天逸不亏是扶摇仙宗的宗主,长剑带着肃杀之气快速流转,如同游龙之姿。斗了一阵,他抬手举剑,紫蓝色的电花从剑尖而起,瞬间遍布整个剑身。漫天乌云似乎有所感应,俱都疯狂地翻涌起来,其中闪着“噼啪”作响的电光,最终与那柄剑相接,形成一道可劈天地的闪电,如飞龙般向着敌人呼啸而去。

    天魔之影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就被劈去了两只手臂。他愤怒地大叫着,整个脸涨得通红,随后一缩肚子,喷吐出如长龙般的魔焰,直逼尹天逸而去。

    尹天逸毕竟是肉体凡胎,抵挡不住可与三昧真火媲美的魔焰,只有挥舞长剑形成一道屏障,将魔焰挡在外面。可这样并非长久之计,而那天魔之影也趁机怪笑着又开始了攻击。

    一看情况不对,烟霞君立时从和魔物的战斗中抽身,双手不断打出复杂的法印,然后双手向天,将全身真气化作冰雨,浇向熊熊燃烧的魔焰。

    魔焰虽然非一般的江河之水可以熄灭,但这是修士自身真气所化的灵雨,不一会儿围绕尹天逸的魔焰便都熄灭了。

    尹天逸压力一减不由精神振奋,一式倦鸟归林直指对方心口,逼得巨大的天魔之影不停后退。

    好不容易挡住了他的剑气,天魔之影又吐出更多的魔焰,这一次定要将这个碍事的人族修士烧个干净。

    面对更为猛烈的黑火,烟霞君杏眼圆睁,娇叱一声催动全身真气。真气化作的冰雨瓢泼而下,减小了火势。

    天魔之影怒气冲天,拍打着肚皮又吐出更多的魔焰,原来摇晃欲熄的火圈重新放肆地烧了起来。

    烟霞君使劲催动真气,却感觉到灵脉中一阵滞塞。修士体内的真气毕竟有限,像她这样倾力而出,终究是到了尽头。

    她焦急地看向师兄的方向,发现他的衣角已经被魔焰点燃。她毅然决然地再次抽空体内真气,决心今日就算灵脉枯竭,也要助师兄打败强敌。

    就在她的灵脉开始抽痛痉挛之际,一个身影翩然飞落在她的身后,手心抵住她的后心,不断将真气传送入她的体内。

    烟霞君诧异回头,看到华服盛装的夕凤夫人长眉一挑,不悦地说:“看我做什么,还不赶紧灭火!”

    一向性情清冷的烟霞君对于这个性子疏懒的外宗之主一向敬而远之,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出手相助。

    不过此时所有人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今日魔族真的打开两界相隔的大门,她们的下场便是要么身死,要么被魔气入体而堕魔。

    与其如此,不如拼死一搏!

    烟霞君不再考虑其他,立刻将夕凤夫人输送来的真气吸收为己用,化出更多的灵雨。

    最终,尹天逸一剑如山,刺入了天魔之影的胸口。致密的魔核也挡不住他严酷的剑意,出现的数条裂纹,然后整个碎裂开来。

    失去魔核的魔气散如一团散沙,在山风中飘散不见。

    烟霞君冷淡的眸子染上喜色,回头与凤眼微弯的夕凤夫人相视一笑,却也因体力不支坐在了地上,不得不服药调息。

    而身在云端的尹天逸将分、身和心剑收回,顿时感到一阵眩晕,从半空直直跌落了下来。

    就在他向下坠落的时候,一道白色身影从地面飞起,将他接住,旋身落在地上。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一向心存芥蒂的白十九。

    使用太清分、身术要将神魂与身体分离,本就是耗损极大的法术。而今日遇到的劲敌又十分厉害,释放的魔焰已然烧伤了尹天逸的神魂。

    尹天逸知道自己神魂将灭,他的身体四处传来难以言喻的绞痛,全身冰凉,冷汗打湿了衣服。他的脸色由红转青然后又变白,浑身不停地颤抖着,几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白十九急忙向他嘴里塞了一颗九还金丹,然后将手贴在他的手腕,输送真气相救。

    可尹天逸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他的手掌,断断续续地说:“别……白费力气…”

    谢桐悠此时也来到他们身边,担忧地注视着他苍白而毫无血色的面容。

    尹天逸缓了一下,盯住白十九的脸,却出乎意料地问了一句:“我这宗主……当得……可称职?”

    白十九没料到他竟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却也知道他的心病,点了点头,说:“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呵……”尹天逸喉头发出细微的笑声,眼睛看向天空,几乎有些失神地低语道,“师……父,你看,宗主……便该是我……该是我来当……”

    白十九看着他,还是忍不住说:“我从来没有和你争位的念头。”

    不知道尹天逸听到没有,他只是带着笑容咳嗽了几声,然后晃过神来,反手握住白十九,一字一句地说:“一定要,守住!”

    白十九重重点头,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闭上,不再有任何动静。

    一代仙门宗主,终究是为这天下而死。

    战斗仍在继续,虽然没有了天魔之影,但是羽梳带来的魔军仿佛无穷无尽,不断地从山下冒出来。斗山上烟雾弥漫,满目苍夷。

    一个年轻的弟子被魔物抓伤了腿部,向后倒了下去。在摔倒的瞬间他掷出手中兵器,砍掉了那个魔族的脑袋。寒光一闪,却是又是另外一只魔物的利爪爪到,那一瞬间,那双凝望着天空的眼睛,却终究是没有闭上。

    这样的场景随处可见,魔物和修士的损失都可谓惨重。

    山下终于没了黑压压的影子,可已经攻上山的魔物也是密密麻麻。有些修士的剑已经被砍得卷了刃,可他们依然咬牙坚持,也只能坚持。身后,已无路可退。

    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看得见无涯子玉笔翻飞,看得见莫云初千剑归一,看得见心魔编织幻境,看得见低等魔物胡乱撕咬。

    可不知什么时候,原本该在指挥战斗的紫裙女子却不见了踪影。

    羽梳很清楚自己此番目的,不是灭宗,而是开启坤门,放魔界大军入世。

    趁着战火纷飞,她带着一队魔物直奔天玑峰镜湖而来。

    整个镜湖遍布机关,就连长居于此处玲琅水榭的弟子们都不敢再机关全开之时踏出房门半步。

    一代代天玑峰峰主依照前人嘱托加固机关,却不知道,镜湖之下便是召出隐峰的关键。

    此时镜湖之上机关大开,水下如同炸了锅般水花不停。

    而站在湖边岸上的两人一个浑身散发冷意,一个微笑不达眼底,正是在此守护的白十九和谢桐悠。

    羽梳看到满面寒霜的白十九,还是难忍心动。这个男人就像洁白的极北寒冰,让人忍不住想用墨色染黑。她好想看到有朝一日他为他红眼沉沦。

    于是羽梳眼角泪痣闪烁,向白十九伸出手来,“白郎,你我共享盛世。”

    只要白十九乖乖听话,她可以在魔君面前为他求情ᴶˢᴳ,劝他入魔,从此成为她的男人,也是最好的帮手,助力她走上君位。

    还不等白十九做出反应,一旁的谢桐悠扬起甜美笑脸,“当面抢人男朋友,魔君欺人太甚!”

    一挥手,数百只偃甲兽自山林而出,与魔族厮杀在一起。

    本来面若冰霜的白十九听到她的话红了耳朵,语气却是一片冰冷,“盛世还是留给天下人。羽梳,带着你的军队回去,莫要执迷不悟。”

    羽梳眼波流转施放幻术,媚眼如丝地说:“白郎,我不信你心中全然没有我。”

    白十九额间红印闪烁,心剑倏然飞出击碎幻象,说:“我心中地方太小,唯悠悠一人足矣。”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修道中人耳聪目明,正操纵偃甲兽和魔物作战的谢桐悠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回头对他嫣然一笑。

    两人目光相接,正是心意相通,虽然周围战火纷飞,也挡不住他们之间的情深义重,反而更激发出斗志。

    知道有人一直与你并肩作战,就是最大的底气。心有牵挂者,最是坚韧不屈。

    虽然只是对视一眼,但二人之间分明无其他人的立足之地。羽梳看得明白,脸色一下阴沉下来。既然不能和白十九两情相悦,那就索性将他从仙门正统的位置上拉下来,魔界有的是□□手段,必要让他一起沉沦。

    想到这里,她的眼中射出骇人的光芒,出手也不再手下留情。阔别三百年,她已经不是那个弱小无助的小小魔兽了。

    羽梳手腕一翻,银亮的枪头直指白十九,如银蛇吐信,似金龙摆尾,带着千钧之势直挺向白十九的胸膛。

    白十九侧身避过,双指并立,冰蓝色的心剑由眉间飞出,似一道闪电像羽梳飞去。

    羽梳将□□抖做一团,银光点点,如同梨花舞动、瑞雪飘动,将白十九的心剑挡在外面。随着她的舞动,那飞散的光点变成了实体,一大片地向白十九飞去。

    一声嘶鸣,冰龙自剑柄上飞出,口喷冰晶把那些亮斑冻成冰球砸在了地上。很快寒冰就从内融化,渗出墨色液体,地面上的花草触之立即枯萎了一片。

    见一时无法取胜,羽梳抬起手臂,浓郁的魔气自袖中而出,里面囚禁着被她吞噬的魔灵,一个个凶神恶煞地向白十九攻来。

    与此同时,谢桐悠正操控着她的偃甲大军与魔族军队抗衡,水虺小白也释放着水系法术在旁相助。

    上千条灵丝从她的手指伸出,随着她的心意带领偃甲们上纵下跃,喷火的喷火,引雷的引雷,还有十多个机甲形态的偃甲手持利刃、身负炮筒,向着敌人的中心冲去。

    浩荡的魔族军队很快被冲击成了几段,首尾不能呼应,一些低等魔物开始像无头苍蝇般乱撞乱跑,不多时就被偃甲炮筒中射出的爆炸符炸得粉碎。

    心魔、幻魔不断释放出低声蛊惑和厉害的幻境,只可惜他们面对的是没有思想的偃甲,起不到半分作用。而将意念化作数百份的谢桐悠,看着千奇百怪的幻境不但不会陷入其中,反而有种局外人的好笑。

    虽然同时操作这么多的偃甲需要耗费大量精神力,好在她接受了巫族的几千年传承,精神力犹如千锤百炼般深厚,此时显得游刃有余。只是魔物数量众多,让她一时无法脱身。

    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羽梳见一直僵持不下,最初的志得意满不禁收敛了一些。她眼睛微眯,手中银枪甩出化作一团虚影砸向白十九,然后闭上眼睛双手姿势不断变换,再睁眼时已经变成了血目。

    她的身体缓缓升起,裙角在威压中飞扬,似一朵盛开的大丽花。整个山头的魔物都停止了动作,无数魔气从他们身上升腾出来,不停灌注进羽梳的身体。

    她竟然要将这数以万计的魔族军队全部榨干,把所有魔气吸为己用!

    随着各种魔物哀嚎着到底化为尘土,遮天蔽日的魔气汇聚到了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而羽梳则正处于漩涡的中间。

    谢桐悠和白十九都知道不能让她势成,纷纷催动偃甲和冰龙想要打断。可这法术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无形的屏障阻挡在他们和羽梳之间,让攻击失去了效果。

    滚滚魔息带来的阴冷暴戾诱惑着人心深处的欲望,魔气漩涡释放的魔压让两人使出很大力气才能稳住身形。他们一边默念清心咒,一边抵御着风暴般汹涌的魔压侵袭。

    随着魔气漩涡快速进入羽梳体内,她的眼睛从一片血红又变成了如暗夜般的漆黑。她的嘴角扯起狰狞的笑容,整个面容都开始变了形状。

    天地变色,原本就阴沉沉的天气此时更是暗沉,远处隐隐传来轰然巨响,紫色雷电在云端翻滚。

    虽然闪电始终没有落下来,可也说明吸收了天玑峰所有魔气的羽梳,一下子就有了渡劫初期的实力。

    苦战天玑峰

    谢桐悠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笑容, 她看着逐渐变得稀薄的魔气漩涡,知道已经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候。

    因为空间裂隙被封,天地之气的循环被打破, 人间灵气大不如前,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过渡劫期的修士。传说他们可以一念成山, 一剑填海,拥有几乎可以媲美仙人的能力。

    如今羽梳吸收了数万只魔族的魔气修为, 踏入了渡劫的边际。可纵使粉身碎骨, 谢桐悠知道自己也不会后退。因为在她的身后, 便是整个九州, 整个烟火人间。

    谢桐悠转头看向白十九, 他那黑曜石般的眼睛如冰泉一样清澈, 正温和地看着她。无需多言,她就知道对方心中也是和她同样的想法。

    苟利世间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白十九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和谢桐悠紧紧相牵。感受到他无言的力量, 谢桐悠的樱唇勾起一抹漂亮的弧度,随着笑意加深, 嘴角带起两个甜甜的酒窝,眉眼弯如月牙, 笑容似山花般明艳。

    随即, 她星眸微转,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在身前不停拨动,只听“咔咔”声不停想起,那些形状各异的偃甲纷纷聚拢、变形、整合, 最后合并而成了一具新的偃甲。

    它的外观是飞虎模样, 足足有三丈多高, 尖牙利齿,好不威风。偃甲飞虎四肢紧扣地面,随时准备扑向空中的羽梳,蓄势以待。

    魔气终于被吸收完了,羽梳仰天长啸,浑身发出暗夜之光,整个人化作一只巨大的黑色凤凰。她的眼睛似血红的宝石,目光阴鸷森冷,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魔。浑身布满坚硬如磐石的羽毛,身后拖着长长的燃烧着魔焰的尾羽。

    偃甲飞虎一跃而上,利爪狠狠向魔焰凤凰抓去,翅膀扇动带出无数风刃,一股脑地射了出去。

    羽梳眼神中流露出不屑的目光,张开尖锐的喙喷吐出熊熊魔焰,将风刃化为乌有。而那两只闪着寒光的虎爪抓在她的身上,只是激起了点点火星。

    如刀锋般的铁爪落下,一把将偃甲飞虎拦腰抓住甩了出去,好在它张开翅膀在空中一个翻身,又折了回来。

    但是偃甲飞虎与魔焰凤凰相比,就如山羊遇到金雕,无论体形还是力量都无法与之抗衡,不几下就又被重重丢了下来。

    随着一声愤怒的嘶吼,冰龙体形膨胀,变为威风凛凛的巨龙,与魔焰凤凰斗在一起。凤凰喷吐炙热的魔焰,冰龙喷吐寒冷的冰晶,冲击在一起发出炸裂的响声,变为一片迷迷茫茫的雾气。

    通体透明的冰龙和暗黑色的凤凰缠斗成一团,偃甲飞虎伺机相助,看似打了个平手。谢桐悠和白十九都全力以赴,神情肃然,可知此战并不轻松。

    一时相持不下,羽梳赤红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拍动翅膀形成飓风,将偃甲飞虎卷在了里面。

    谢桐悠十指翻飞快速拨动,不停地调整着偃甲的动作,却始终陷入风中无法出来。而失去了她的协助,白十九也渐渐力不从心。

    又过了一刻,魔焰凤凰已经将冰龙打断了一只爪子,晶莹剔透的龙身上也开始出现了裂痕。

    羽梳不停催动体内的魔气,猛然飞上高空,又以万钧雷霆之势冲了下来,将冰龙狠狠撞在地面,踏在爪下。

    冰龙无力地挣扎着,身上不停掉落寒冰碎块,身体渐渐缩小,和那魔焰凤凰庞大的身躯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一条小蚯蚓。见它已经是强弩之末,凤凰仰头得意地呼啸,然后用她比天铁还要坚硬的喙在冰龙身上乱戳起来。

    冰龙自心剑而生,与白十九本是一体。如今它被魔焰凤凰啄击得遍体鳞伤,也让白十九站立不稳,“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谢桐悠顾不上风暴中的偃甲,连忙从旁将他扶住。灵丝断裂,飓风卷着偃甲飞虎不见了踪影。

    魔焰凤凰双眼如燃烧的地狱烈焰,口吐人语:“别白费力气了,你们是斗不过我的。”

    谢桐ᴶˢᴳ悠还想上前迎击,可白十九惨白如纸的面庞和软绵无力的身体,都让她无法放手。看着羽梳盘旋上升然后向镜湖俯冲,她内心焦急却无计可施。

    如今的羽梳,根本不是她可以阻挡的。

    就在魔焰凤凰靠近水面的瞬间,沸腾翻滚的湖面突然安静下来,然后有什么东西从湖底破土而出,直直向通体漆黑的凤凰击去。

    那是十几只巨大的偃甲触手,遍体都是锋利的尖刺,动作十分灵活,连卷带缠与魔焰凤凰斗成了一团。

    羽梳不防水下还有这样的怪东西,猝不及防下被触手连续击中了几下,原本坚固的羽毛随即破裂,鲜血直流。

    这更激怒了羽梳,张嘴就喷出长长的魔焰。可那些触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制成,连魔焰都无法毁坏,反而更为迅速地向她抽来。

    这是任逍遥建立扶摇仙宗时留下的机关,经过历任神机堂堂主不断优化,已经成了恐怖的杀器,绝不会放任何人通过。

    趁着羽梳和机关触手搏斗之时,谢桐悠扶着白十九在一边坐下,掏出伤药给他服下,然后给他输送真气,这才发现他身体里的灵脉已经乱成了一团。

    白十九的脸上开始泛出不自然的暗红色,整个人抖得厉害,眉间红印忽明忽暗,竟然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谢桐悠心下大骇,羽梳刚刚并不只是单纯啄击冰龙,而是趁机注入了魔毒。冰龙本就是白十九的真气所化,那些散落的冰晶融化后又有一小部分回到了他的灵脉,让他身中魔毒。原本他修行的寒冰真气至阴至寒,世间毒物都不能对他造成影响。可偏偏这毒是曾在他身边数百年的羽梳所下,乃是根据白十九的身体特意在魔界炼制的,对他的影响太大了。

    就这么几息的时间,白十九的半边脸上笼罩了一层黑气,右眼中升腾起暴戾与阴鸷,而另一边的脸上却满是痛苦之色,两厢对比,显得更为狰狞。

    谢桐悠连忙加速催动真气想要将魔毒祛除,可却突然喉头一紧,原来是白十九用力掐住了她细长的脖子。

    她白皙的小脸开始因为缺氧而变得涨红,嘴巴张开想要呼吸,却只是徒劳。谢桐悠不自觉地想要掰开白十九紧紧禁锢着她的双手,却感觉逐渐失去了力气。不能呼吸的痛苦也比不上她内心的痛楚,那样如谪仙一般的白十九,竟然要被陷害堕魔么?

    他脸上的黑气越来越重,几乎要覆盖整个面部,只有左眼还透着清醒的哀光,看到谢桐悠在他的双手不断加力中气息逐渐微弱,流下了一滴眼泪。

    魔焰凤凰和湖中机关斗得正酣,那些触手已经被她打断了一半,而羽梳本身也是多处受伤。黑色长羽和大团血迹不停从空中落下,在地面变成团团魔焰。整个天玑峰都遭了殃,陷入一片火海。

    过了许久,水面上终于恢复了平静。原本疯狂攻击入侵者的触手机关已经变成了散落一地的碎块。而威风凛凛的魔焰凤凰也元气大伤,摇摇晃晃地落在地上,重新化为人形。

    她抹了把唇角血迹,深深呼吸,然后双手结印,口中诵读起古老的咒语。随着她的吟诵,天摇地动,两座山峰拔地而起,正是斗山的隐峰——辅峰和弼峰。

    随着隐峰现世,一道大门以山为柱,出现在世人眼前。天空乌云密布,雷电滚滚,似乎知道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就要回来!

    还差最后一点就能打开坤门,放大魔入世。羽梳眼中透出兴奋的精光,抬手就要继续施法。

    就在此时,一个人向她走来。原本雪白的衣衫因血污和烧痕变得灰暗,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阴沉晦暗。他一步步走向羽梳,却并未带着敌意。

    羽梳见状,嘴角勾起一抹阴狠又讽刺的笑容。什么钟灵毓秀、天人之姿的御霄真人,从此以后就会成为她身边的一条狗!

    她移开视线寻找那个碍事的女人,发现她已经倒在了地上,胸口不再起伏,瞪大的双眼中满是不敢置信。这个样子,必然是被刚刚入魔的白十九取了性命。

    羽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檀郎在侧,功绩即成,除了魔君,从此魔界再没有能压制她人。只要她好好谋划,就算是魔君,也未必就没有松懈的时候。

    她的眼中露出野心勃勃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成为魔君的样子。到时候整个天下都会臣服于她的脚下,她将成为有史以来最强大、最美丽的君主。

    志得意满间,羽梳向前伸出手去,任由白十九握住。在她充满威压的目光中,白十九单膝跪地,表示臣服。

    情郎已然得到,剩下的就是唾手可得的最终胜利。

    羽梳将手抽回来,准备打出打开坤门的法印。她紧紧盯着两座山峰之间的大门,仿佛已经听见挥师而下的声音。她邪魅地一笑,感觉一切都尽在掌握,不再去关注身边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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