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惊涛·七


    ☆败莫败于不自知。☆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名樱千早捂着右肩单膝跪在地面上,温热滑腻的液体从撕裂的伤处溢满指缝,顺着指尖没入附近的衣料,灰色的瞳孔颤动着,大脑一片空白。


    伤口又撕裂了,程度恐怕比之前都严重,这一次,医生恐怕不会再说「好好修养还有机会痊愈」这样的话了。


    普拉米亚就倒在她面前,枪已经被她踢远,出没时总是带着的面具掉在地上,露出一张痛苦到扭曲的女人面容——她原本没想到传闻中的冷血炸.弹杀手会是个女人,但真正见到了,她又觉得理所应当。


    女人被子弹贯穿的大腿正向外涌着鲜血,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动脉,她并不急于给对方带上手铐,反正对方现在已经是无力反击也无力逃跑的状态,而她的支援们近在咫尺。


    致使普罗米亚重伤的那一枪并不是她开的,她的手.枪早在几分钟之前就被对手打飞出去,而后没再有机会捡起来——她跟普拉米亚交了手,打得是她最擅长的近战。


    但结局……竟然是她的惨败。


    对方的枪口指向她的脑袋、命悬一线的时候,有暗处的人开了枪,是狙击。子弹精准地擦着普拉米亚的手腕射.进大腿,本该夺取她性命的那一枪因此偏离不少,穿过她的头发飞了出去。


    对手很强,毕竟是活跃多年的职业杀手,出手时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怜悯与犹豫。她知道带伤上阵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可她吃了恢复状态的药,战斗力与往常相比应该只是稍有折扣——


    她本该赢的,也许不那么轻松,但她本能赢的。


    可她输了。


    这场行动的进展本来非常顺利,在获取到俄罗斯方国际刑警提供的资料后,她提前预判了普拉米亚的预判,推导出了普拉米亚的行为方式和习惯,甚至是对方大致的藏身之处。


    昨晚她通过公共论坛上的留言确认了到那个与普拉米亚敌对的团体——全名为「纳达乌尼奇托基提」的民间组织——其中一人的社交账号,顺藤摸瓜黑进了对方的手机,找到了大量聊天记录。


    在获取这个团体的情报的同时,还意外地发现了普拉米亚前几年的交易记录——普拉米亚自己做登记大概是保险起见、谨防被买家背刺,而这份记录被追踪她的民间团体找到后,又间接便宜了她这个后来者。


    她在众多地域为美国的记录之间,找到了潜藏在夹缝中的几个日本人条目,而后以警察厅刑事局国际搜查科的名义,将资料提供给警视厅。她原本的目标炸.弹犯极有可能也在其中,如果足够幸运的话,他们根本不需要等到对方有所动作,就能在家里将他逮捕。


    而在今天,她终于确认到普拉米亚的出现,是她推测中极有可能是对方临时据点的废弃大楼,然后立刻报警疏散了周围的群众。


    再然后带着算是走正规途经、从丹下科长那里申请到的枪,向赶来支援警备的巡警展示自己的警察手册之后,以一名偶然路过的休假中警部的身份,独自进入了已经被警方封锁的大楼。


    那并不是轻易就能对付的犯人,而是随时能够掏出爆.炸物、在无路可逃时极有可能选择与尽可能多的无辜者同归于尽的变态杀手——参与行动的人越多,就会有越多的人受伤乃至死亡,所以她才要先行一步。


    她知道那栋楼里有人质,是「纳达乌尼奇托基提」的其中一员,也知道里边大概率会有炸.弹——在警察厅里稳坐本阵的丹下科长帮她传达了这条信息给警视厅,而爆.炸物处理班在她开始行动之前就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几分钟后,她在楼里放走了无人看守的人质,并与普拉米亚初次交火。


    她是独自一人,对方也是独自一人,她并不处在劣势,甚至可以说完全占据主动地位。


    虽然尽量避免了使用右手,但她左手的枪法也非常准,即便对方躲闪迅速,她的一颗子弹还是擦伤了对方的腰,而她自己毫发无损。


    当然,实际上她并不是左撇子,能顺畅使用左手这点,完全归功于她高中时期的家庭教师,也就是那位曾经培养出两位优秀黑手党首领的世界最强杀手里包恩。


    在她成为里包恩的学生第三周时,突然被问起「如果你的右手受伤无法使用,那你要如何才能打倒对手」。


    当时她对变则四刀的学习正入佳境,左手握住三支小刀时,刀刃仿佛是她手臂的延伸。如果是冷兵器近战,她当然可以仅用那三支小刀支撑——但她的刀无法斩开子弹。


    那她就只能把左手执枪的能力练起来。


    而在那场暑假的特训结束后,她的左手已经可以用得跟右手一样熟练。


    只是没想到,「有备无患的备用方案」也许将成为她未来的长期方案。


    普拉米亚在受伤之后,见势不好想要逃走,一转身便启动了原本安置在旁边的液体炸.弹。液晶屏上的倒计时显现的那一刻,她还以为自己这次要输了,毕竟犯人和炸.弹之间只能二选一来解决,她分身乏术。


    可紧接着,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附近的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突然出现了。


    宛如救世主一般。


    她理所当然地把拆弹的工作交给手指灵活技术精湛的松田阵平,自己继续去追普拉米亚。


    萩原研二当时也跟上了她,却在两个身手矫健的女人不走寻常路、扒着逃生楼梯侧面的栏杆、一层一层跳跃着快速下楼时被残忍甩下。


    一直到那时为止,一切都按照她预想中的计划进行着。


    她追上了普罗米亚,在躲闪过几枪、也开了几枪之后近了对方的身,将对方置于自己的近战领域之中。有那么几秒,她甚至以为这场有她独自主导的狩猎已经结束了——


    可最后她输了。


    不是因为自己武力值高的自然轻敌,不是因为计划顺利到达尾声的放松大意,也不是因为对方拿出的危险物品——战斗中她顺利阻止了对方引.爆手榴.弹。


    她没有因为最近疏于锻炼而变得不堪一击,她的武力值并没有降低,变得不再那么强的只是她的战意。


    是她自己想要放弃了。


    直到现在缓过神来,她仍旧觉得不可思议。在刚才那场性命攸关的激烈对战中,她竟然萌生了停止退出的念头,甚至因此给对方留出了致命的破绽。


    而那个时候她其实还有机会补救,忍住已然崩裂的伤口的疼痛、使用身体右侧的力量,轻易就能扭转战局,可她却在浓重疲惫的驱使下什么也没有做,任由对方抓住破绽穷追猛赶,直到差点就无法挽回的那步。


    她竟然在从那刻起失去了「拼死」的决心。


    不……那应该不能叫作「拼死」,而是对于卧底搜查官来说至关重要的「拼命活下去」。


    此前她花费了三天时间来计划今天的流程,也在脑内模拟过各种突发情况的可能性。


    但她唯独没有想到,最大的误算,竟然会是她自己。


    “真难看啊……”


    她可是训练有素的专业特工,她怎么会在这么关键的时间点掉链子?


    如果没有远处那关键的一枪——那究竟是谁开的枪?警视厅应该没有调派狙击手,她的心里隐约有个猜测的人选,却没什么心情去确认。


    “明明之前信誓旦旦地说着要回来保护前辈……”


    却在本应取胜的战斗中落得这么狼狈。


    这是自从那年在西西里岛败于云雀恭弥之后,名樱千早第一次在对战中败北。


    简直是奇耻大辱。


    名樱千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去路旁捡刚才被打飞的枪,塞回枪套以后又去拿手铐,却因为手上沾满的血打滑没能拿稳,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像什么样子啊。”她低声自嘲道。


    明明只是肩上一点根本不致命的伤,对身体的控制力却像是悲剧电影到了大结局,进度条还剩几分钟、她的生命就还剩几分钟。


    她咬着嘴唇、正想弯腰去捡手铐,却有人先一步帮她捡了起来,还顺手扔给了身后的人:“小阵平,犯人就拜托你了。”说完又立刻将目光放回她身上,紧盯着她左手还未干涸的红色,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小樱,你受伤了吗?”


    是萩原研二,在被名樱千早甩下之后,他在下楼时、又帮好友想了个停止液体炸.弹的办法,接着便一路狂奔着来找她。原本远远地看见她站着、敌人倒着,他还松了口气,走近看才注意到她整个人都在打颤。


    不仅如此,还受了伤,血可能到现在也没止住。


    “是旧伤,没事的。”名樱千早摇了摇头,随手把血蹭在了衬衣上——她今天穿了一身黑,伤在哪里并不容易看出来,“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她该走了,傍晚她约了榊悠真的律师谈遗产事宜,在那之前她还要想办法处理一下伤口。


    如果不是因为出血弄得哪里都是、太过麻烦,她甚至连伤也不想管,


    另一边松田阵平已经叫上了救护车,挂掉电话扭过头,对她眉头紧皱:“你那个样子哪里像没事?一会儿一起去医院。”


    名樱千早没有应下,就只是垂着眼睛轻声问:“普拉米亚的情况怎么样?”


    “普拉米亚?她就是你以前说过那个普拉米亚?”正给倒在地上的女人做紧急止血的松田迟疑了一秒才回答,“救护车来得够快的话,她的生命安全应该勉强能保障——名樱你那枪是瞄着哪里打的啊?”


    “……不是我。”她轻轻摇了下头。


    说话间,萩原研二已经注意到她的伤在肩膀后侧,细看便能发现深色的布料濡湿了一大片,因而表情也变得凝重:“刚才有人在小樱你的身后开枪?难道是普拉米亚的同伙——”


    她又摇摇头:“她没有同伙,开枪的人确实在我身后,但我的伤与之无关,那是旧伤……我不知道是谁,应该不是警察。”


    至少不会是日本的警察。


    如果她没猜错,开枪救她的人,多半是美国的警察——她的另一只小猫咪莱伊。


    被半拖半拽着送上救护车,第三次因为肩膀的伤进入手术室的时候,名樱千早忍不住想。


    真是这样的话,那她就已经被他救过两命了。


    可是,即便劫后余生,又有什么用呢?


    说着会将卧底工作继续进行下去,说着自己应当承担责任、也会去承担责任,可是她现在这样……一不留神就会死掉吧。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终于要到我最想写的情节了呜呜当年就是为了那段情节开的这篇文【抹泪


    ·内容提要出自《吕氏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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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2章 强制休假·一


    ☆时乎时,不再来。☆


    名樱千早从离开手术室的时候,萩原研二就坐在外边的长椅上摆弄手机。没想到她会直接走路、而不是被轮椅推出来,萩原愣了一下,忙把手机揣进口袋,迅速迎了上去。


    看向的却是跟在她身后的医生:“她的伤情况怎么样?”


    话音被名樱千早截住:“我来回答吧。”她向医生道了声谢,接着便在他刚才等待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向他平伸出了手,“我的手机在你那里吗?”


    “放在给你准备的病房了——小樱你这是不准备住院的意思?”


    她便将手收了回去,轻描淡写地回答:“我的伤没有那么严重,医生已经同意了。我一会儿去换件衣服,等麻醉效果退了就能走。”


    萩原露出了不赞同的目光,却没有说什么阻止的话:“替换的衣服我刚才去买了,也放在病房里,现在要过去吗?”


    “好。”


    名樱千早再次向对面的人伸出手,而这一次萩原也伸出手,借力将她拉起:“伤是怎么回事?”


    她便拿出了一早准备好的说辞:“前几天在美国,不幸被抢劫犯误伤了。”


    “……听起来好像不是特别可信。”


    “那你觉得是什么?”


    对方就无奈地望了过来,对她的不配合甚是包容:“为什么会突然去美国?”


    “嗯……办葬礼,”她歪了歪头,回答,“我妈过世了。”


    萩原研二脚步一顿。


    可他身旁的女孩却忽然无所谓地笑起来:“什么啊,研二你那是什么表情,对、你猜的没错,我就是为了普拉米亚才急匆匆办完葬礼回来的——但就算没有普拉米亚,我也不会多在美国呆上多久,反正她在美国没有亲友也没有遗产……研二君?”


    是在通往住院部的走廊上,萩原停下脚步,低头望向身旁的女孩。她的脸上没什么血色、大概是因为先前的失血和疼痛,但她的表情确实和语气一样轻快,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且是丝毫不共情的状态。


    可那毫无疑问是演技,且是非常高明的演技。


    萩原研二轻轻摇头:“小樱,就算你装成这样满不在乎的样子,我还是会担心的。”


    名樱千早的视线就飘到了一边,笑容也落了下来:“你也听说我哥哥被杀的案子了?”


    “那位毕竟是警察厅的……调查进展怎么样?”


    “前辈昨天告诉我说已经结案了,以犯人意外死亡送检。葬礼应该就在本周内,我原本计划今天去见遗产律师,但时间应该赶来不及,只好之后重新预约了。”


    她说着,再度迈开脚步。


    “研二君的温柔之处我很了解,不用特意安慰我,没关系。我已经完全接受现实了,明天开始就能回归工作岗位,今天的事更是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身体却突然被拥住了。


    是个非常温柔、也非常温暖的拥抱,即便是顷刻间接近、也没让她的身体产生条件反射的反击冲动——又或许她的心态已然抑制住了这种条件反射——萩原研二在背后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环着她的肩颈,身体之间留出了些许让人不会觉得冒犯的距离。


    “抱歉,不、应该说是失礼吗?要抱怨或是投诉我骚扰的话都之后再说,当作是我在自我感动就好,现在我只想给小樱一个拥抱。”


    名樱千早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


    接着他又佯装不满地抱怨起来:“这种时候诸伏警部在做什么呢,怎么能放小樱你一个人?如果是我的话,绝对会全时段陪在小樱身边——当然有案件的情况另说,诸伏警部一定很忙吧,毕竟要连小樱的份一起努力。”


    “……研二君,茶味很重哦。”名樱千早在心里叹了口气,又试探着扯了扯嘴角,“降谷君没有告诉你吗,我很危险,离我远一点。”


    并不意外从她口中听到降谷零的名字,萩原也没有否认自己曾被同期好友严肃劝诫的事实,反而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但是,我认识小樱比小降谷更早,那样毫无根据地说我重要的前女友是坏人,我怎么能接受呢?”


    “——况且,即便小樱是危险人物,我也很乐意为小樱分担这份危险。”


    真是的……她还真是给自己找了个超棒的前男友啊。


    “知道啦。”她轻声说。


    知道你们这些局外人反而比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看得更清——当然这是她努力演绎出的结果,如果被组织的同伴认为是好人,她反倒比较头疼。


    “但是,”耳边的男声忽然话音一转,收回环抱的动作绕到她面前来,“回去工作这件事我有异议,诸伏警部也绝对会有异议,小樱至少要在家里休息两周我才能放下心。”


    “……松田呢?”


    “小樱?不要转移话题——”


    “普拉米亚呢?人没死吧,万一死了是不是还要我负责?她的客户呢?”


    最终萩原研二还是只能无奈地跟上她的话题:“普拉米亚还活着,不过人还没醒,已经转移到了警察医院去。至于小阵平,我们一直在等的、明天可能出动的炸弹犯刚才被逮捕,他听说之后立刻就赶回本厅去了。”


    这样啊,那她这几天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嘶——


    名樱千早咬住了舌尖。


    不行,不能回想,只要想起相关的画面,涌入脑海的全都是普拉米亚将枪口朝向移向她脑袋的一幕。那种完全丧失战意的无力感让她只觉得自己在向深渊坠落,想要挣扎、又觉得这样一坠到底也不错。


    “研二君,一会儿可以送我去车站吗?”


    “嗯?小樱今晚要回长野吗?那我可以直接送小樱到家,长野也没有特别远。”


    可惜到最后,这样说着的人还是仅把她送到了车站——因为接到了工作上要求他出动的电话。


    警察就是这样仿佛永远没有假期的职业,加上他所在的警视厅的负责范围里,有一个特别不普通、仿佛被死神眷顾的米花。


    名樱千早向他挥了挥手独自走进站里,上车后摆弄了一会儿手机,算着跟美国的时差,给回复诸伏高明的邮件设置了定时发送。


    她还没有告诉诸伏高明自己已经回到日本,归来时的心情与离开时完全不同,可她仍旧担心自己见到他就会哭出来——而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辗转回到家时已近十点,开门时她察觉到不对愣了一下,完全打开门时,原本平静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房间里并非空无一人。


    “你怎么还在啊?”她没好气地问。


    诸伏景光竟然还在她家没有离开——距离她离家前往美国已经过去近一周,该不会公安上层还没商量好应该如何安置这个「已死」的前卧底吧?就算没商量好,也不能就这样扔在原处啊。


    “因为还有些想问你的事。”穿着挚友帮忙采购的正经衣服的诸伏景光此刻非常有底气,“我觉得还是当面问你比较好——而且你家非常安全。”


    “要问什么?”既然他这个「敌人」在这里,那不如正好让她测试一下……


    看她还算配合,诸伏景光便径直问了下去:“为什么榊警视非死不可?除了羽田浩司的案件,应该还有别的理由吧。”


    知道归知道,现在她可不想告知真相:“你想听真话吗?”她轻笑一声,“因为他发现了我不想为人所知的秘密。”


    “是什么?”


    “嗯……你猜为什么我从没有跟零君上床?他告诉过你吗,他夜袭被我拒绝过。”顶着诸伏景光愈发不妙的脸色,名樱千早的声音愈发娇俏,表情也愈发轻蔑,“可这是没办法的事,我总不能勉强自己——因为我真正喜欢的人,是贝尔摩德。嗯?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会跟条子深陷爱河吧,那是多折磨自己啊。”


    哪句话才是坏女人的真心?「阿斯蒂与哥哥可能是纯爱」的认知在诸伏景光的脑海中剧烈动摇起来,他是想要相信「纯爱」的设定,可她现在的表情未免太挑事了,让他很想不顾武力值差异跟她打一架。


    几言不合,最终还是在她的挑衅中演变成动手——这便是名樱千早为测试创造的条件。


    她的身体条件反射还存在吗?战意还存在吗?引以为豪的战斗力还在吗?她还能战斗吗?她想要借诸伏景光确认——


    左侧手臂被扭在身后,接着被踢到膝弯、被迫跪在地毯上,又被顺势按趴在床边的时候,名樱千早忽然垂着眼睛笑了起来。


    不行啊……真的不行了,她真的已经无法再战斗了。


    虽然感觉到对方的攻击意图后还会条件反射地反击,可在明确意识到这是在战斗之后,巨大的疲惫感便涌上心头,再也提不起一点力气。


    身后半跪的诸伏景光却皱起眉头:“你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就被他制服?挑衅之后与他交手,却只阻挡了一瞬,接着就任由他动作,这根本不是阿斯蒂的风格,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可话音突然被门铃声打断,两个人在此刻都不愿听见的声音透过门板传了过来,是诸伏高明:“千早?已经回来了吗?”


    是萩原通风报信吧……名樱千早低笑了一声,感觉到钳制自己的力量被放松,随即扬起了声音:“请进吧,前辈,麻烦你自己开门。”


    哭确实没用,但是现在除了哭,她好像确实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你也趁早离开吧,这附近应该还有你的同伴吧。”


    诸伏景光在听到名樱千早这句话后起身,并在房门被打开之前迅速闪身躲进了熟悉的衣柜。


    隔着那扇薄薄的衣柜门,他听见了门外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女人的声音不复先前与他交谈时那样凌然,反而软绵绵地像是在撒娇。


    他在心里冷哼一声,回想起她刚才的话,正在脑内编排着一会儿调侃她的词句,表情却骤然僵硬。


    “——不如说粗暴一点更好,我开始想念前辈曾经给予我的疼痛了。”


    诶?不是吧?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怎么会、他哥哥——可恶、那女人是故意的吧!明知道他在这里还——


    等一下!真的等一下啊!


    “呜……”


    像是呜咽声,却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愉悦而溢出唇畔,即便在他听来也过于甜美了。


    引人遐想的暧昧水声,逐渐粗重的喘息……诸伏景光缩在衣柜的角落,尽可能放空大脑,假装自己只是一件普通的大衣。


    诶?所以说,他刚才究竟为什么会习惯性躲进衣柜?去阳台不是更好吗?


    作者有话说:


    ·hiro:我不该在这里,我应该出去:)虽然但是——救命啊————


    ·下章妹和高明哥视角x


    ·内容提要出自司马迁《史记·淮阴侯列传》,暗示hiro没抓紧机会开溜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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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3章 强制休假·二


    ☆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


    望着闭合的衣柜门,名樱千早歪了歪头。


    换作是平时,她一定会升起恶作剧的心思,与早就知晓房间里的人是谁的诸伏高明一起,开个不那么恶劣的玩笑,吓这个赖在她家不走的公安警察一跳。不过现在她没有那个心情,只想当作他不存在。


    诸伏高明在半分钟后进入房间,他没有询问要他自己开锁的理由,只是将目光紧紧正从床边缓缓起身的人身上。


    两小时以前他接到萩原研二的电话——号码是去年对方来长野讲习的时候交换的,自交换以后这还是第一次联系——这才听说了名樱千早已经回来的消息。


    萩原对此倒是毫不惊讶:“果然小樱没有通知诸伏警部,她的精神状态非常差,虽然嘴上说着无所谓,但心里一定不是那样……诸伏警部看到就知道了。”


    电话里,对方简单向他描述了今天发生的事,特别是名樱千早独自对战普拉米亚,虽然从结果来看她在不明人士的帮助下取得了胜利,但战斗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只有当事人两人知晓。


    “小樱离开后,我又回医院问了一下,她的伤情况不太妙。医生说肩膀处神经的损伤很严重,极有可能再也无法痊愈,这点她已经知道了,而且据说她听说的时候、表现得非常平静。”


    但很显然,电话两边的人都很清楚这份平静代表着什么。


    无论对谁来说,失去惯用手都是件非常难以接受的事,更别说她向来对自己的战斗力那么自豪。不仅是战力减半,甚至有可能断送她的职业生涯。


    挂断电话之前,萩原研二一改先前通风报信的积极态度,像是挑衅、更像是告诫似的说道:“如果诸伏警部没有时间照顾小樱,我很乐意代劳。”


    而他也冷声给出了对方期待中的答案:“不劳费心。”


    他的未婚妻,他当然会自己照顾好。


    虽然对名樱千早当下的情况隐约有了推测,可真正见到阔别近一周的人,他却无法立刻做出判断。从外表看起来,她除了脸色差了些,并没有别的异常……只是眼里没有光。


    即便在与他对上视线,扯动嘴角露出浅淡的笑容的时候,深灰色的眼瞳也是黯淡的,像是被乌云遮蔽的星光。


    “前辈。”名樱千早起身的动作到一半,又调整了一下动作重新坐在地毯上,靠在床边远远地向他伸出了手,“抱歉,没有告诉前辈我已经回来的事……我是前天早上到东京的,之后一直在调查一个危险分子的相关资料。”


    诸伏高明走到她身前,牵住她的手半跪下来。


    “我从萩原君那里听说,千早没有等待支援、便以一己之力逮捕了那名国际罪犯。”


    “啊、那个是……”


    “只是担心同僚被危险的炸.弹犯牵连受伤,不是这样吗?”他轻声打断她的话,字里行间没有一丝责备,仅有温柔和包容,“我明白千早这份心情。”


    呼吸一滞。


    ……已经不行了。


    果然就像她想的那样,只是在他身边,她就忍不住想要流泪。


    “我知道……”


    她仰起头,手上微微用力将人拉得更近,嘴唇便凑了上去。


    相牵的手很快变为十指相扣,后脑被扶住,她放松下来,由对方主导着,缓缓加深了这个吻。


    那是个温柔而绵长的吻,没有丝毫掠夺感或情.欲在其中,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在被安慰着。可想要忍住眼泪没有那么容易,她只能尽量放空大脑,不去思考、只是感受,而后让身体自然反应。


    过了相当长的时间——她也不知道时间的流速如何——面前的人终于稍微与她拉开些距离,后脑的手却没有离开,而是向下托住了她的脖颈。


    她仰着头眼神迷蒙地望着面前的人,只是微微张着红肿的嘴唇,半晌都没有说话。


    诸伏高明在半分钟之后低声开口,他垂着眼眸,声音还带着些微喘息:“想要逃去那个世界吗?”


    ……被发现了吗?


    但她并不是主动想逃,她只是想见母亲一面,如果有人将这份机会送上,她会顺其自然地接受……虽然,那好像意味着死亡。


    “不、我只是……”试图辩解的话才开了个头,便因为想到对方的观察力和细腻心思而作罢,名樱千早勾了勾唇角,声音稍稍微扬起一点,“如果是呢?前辈会陪我殉情吗?”


    “不会。”诸伏高明毫无犹豫地回答。


    “……真干脆呢。”


    他的话音便带上些落寞的色彩:“所以,如果千早逃走,我将终其一生都被困在无法拯救妻子的痛苦中。”


    ——!


    真是的,竟然对她说这样的话……这简直就是恃宠而骄嘛!


    “前辈真狡猾。”名樱千早的视线也垂了下去,不再看对面的人,“我知道那样懈怠的心态不对,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必须承担的责任……可能只是有点累了,稍微休息一下就能振作起来,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诸伏高明微微蹙起眉头:“千早——”


    而她忽然话音一转:“我本来是那样以为的,可是……”她深吸了一口气,涌上心头的无力感让她的眼眶再度湿润起来,“可是我输了。”


    明明她能赢的,明明她必须赢的。


    “我竟然在一对一的对战里输了,我自己放弃了取胜,即便败北意味着死亡——我好像控制不住自己了,这种失控我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差一点、我就再也见不到前辈了……”


    “我明明说过要保护前辈的……”


    “可是我现在,不止是身体状态无法恢复,就连「心」也要坠落下去了……”


    诸伏高明望着女孩沮丧的脸,有几秒几乎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她的那些话代表着什么呢?


    「我对这个世界还有所留恋,但身体却不自觉地向彼世的大门伸出手。我想要振作起来继续卧底的工作,可精神上沉重的疲惫感却拖着我不断下坠——」


    她是在说,「请救救我」,以及,「只有你能救我」。


    “我在千早的心目中,始终都是那个需要保护的柔弱形象吗?”


    闻言名樱千早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才软软地反问:“前辈是说,自己并不想要我的保护吗?”


    “是的。”诸伏高明给出肯定的答案,干脆地如同刚才拒绝与她殉情时,“我希望能与千早同行——难道千早认为,我是会理所当然地躲在未来的妻子身后安稳度日的类型吗?”


    “不、但是——”


    “千早肩膀的伤并非没有痊愈的可能,我想这点千早比我更清楚。”他打断道,“而且,我非常期待,千早曾经送给我的诗句成为现实的那一天。”


    ——是她成为他的新娘的那天。


    ……知道啦。


    一口一个「未来的妻子」,根本就是在给饿了三天的小猫咪开罐头嘛。


    那就再稍微努力一下吧……她也非常期待那句诗早日成为现实。


    所以……


    “前辈,刚才的事,可以继续做下去吗?”名樱千早歪着头,开口要求道,同时解开了领口两颗纽扣,“不要那么温柔——不如说粗暴一点更好,我开始想念前辈曾经给予我的疼痛了。”


    她都已经沮丧成这样了,就算稍微放纵一点,也不会有人有怨言吧。


    谈话方向变化得有些突然,诸伏高明下意识反问:“可以吗?”


    她则再度反问:“不行吗?”


    倒不是不行,只是……也好,如果是她的愿望的话,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名樱千早跪在柔软的地毯上,额头枕着手臂、整张脸都埋在枕头里,轻轻咬着嘴唇。


    不久之前,她也是这样被诸伏景光按住、跪趴在床边——只不过性质完全不同。


    是如往常一样的温柔的展开。


    而身后的人竟然还在担心那样温柔的动作会牵扯到她的伤口:“如果痛的话——”


    “呜……都说了更粗暴一点——!”


    意识朦胧间,名樱千早恍然想起衣柜里还躲着人——那扇门板很薄,就算缩在角落里,也多少会听见些声音吧。


    比如一点暧昧的水声、一点抑制不住的呜咽声、还有从未停下的喘息……也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或者会不会在事后跟好友分享一下感想。


    她已经……


    这样也算是去往另一个世界了吧——


    诸伏高明放缓了动作。


    半身趴在床上的女孩已经在一次过于消耗体力、不受控的颤抖之后昏睡过去,比起因疲惫而失去意识、看状态更像是昏迷,晕红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痕。可表情却很恬静,看起来甚是乖巧,让他只觉得心疼、完全不忍心打扰。


    即便他现在仍旧处在相当尴尬的状态,最终却不再有动作,强硬地拒绝那些过于甘甜的挽留,忍耐着尽力平复下内心的躁动。


    几分钟后,他整理好自己的着装,弯下腰为女孩裹上外套、再小心地抱起。她的身体比刚才还要烫,像是在发烧,体重也好像比上次抱她时减轻了一些。


    在转身迈出一步后,他的目光停留在紧闭的衣柜门上。


    他当然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或者说他知道隔壁房间这几天都没有空下来,这是他最初对名樱千早的要求感到惊讶的缘由——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作为怀里女孩仅存的依靠,他必须要尽到起作为保护者的责任。


    “虽然非常清楚自己的未婚妻有多么引人注目,但是她并不希望、我也不希望她为此困扰——”


    他扬起声音,对一门之隔的弟弟、正言厉色地告诫道。


    “所以,可以请你、以及你的同伴,将令人不快的视线,从我的「荣耀」身上移开吗?”


    作者有话说:


    ·「荣耀」捏他了死神里朽木白哉描述露琪亚对敌人说的「(杀你是因为)你对我的荣耀刀刃相向」


    ·内容提要好像出自元·孟德耀《举案齐眉》,本意是形容秘密可能泄露,这里取直译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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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4章 强制休假·三


    ☆欲救人之病,先思病之所由。☆


    诸伏景光逐渐放弃思考。


    在饱受那些暧昧声响的摧残之后,他的兄长又给了他一记精神上的重击——


    不仅仅是他那气质出众英明睿智的兄长、竟然为了坏女人、用那么严肃冷酷的声音对他喊话,还有更令他细思恐极的一点,他哥哥究竟是什么时候起,知道他在房间里的?


    是在结束之后被坏女人调笑着告知?或者进房间不久就注意到他没来得及收拾的零碎物件?还是说最开始、从他住进这里的时候,就已然知晓?


    房间外在一阵开关门声之后已经没了动静,他哥哥似乎将坏女人带离了房间,给他留出了离开的机会——


    果然哥哥还是爱他的……如果哥哥知道躲在衣柜里的人是他的话。


    那么转念一想,那句不让他们盯着坏女人的话,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以后她都由他兄长帮忙看着?


    诸伏景光忽然恢复了思考,他伸手拉开柜门,顿时感觉整个世界豁然明亮开朗起来。


    诶……难道说他哥哥早就看透一切,才会主动委身于坏女人,以身饲魔,奉献自己、成为坏女人的枷锁,刚才的话说不定也是说给坏女人听的……没错一定是这样,不愧是他哥哥!还是那么地英勇果决运筹帷幄!


    呵,那个坏女人,刚才还居高临下地信口胡说着自己的真爱是贝尔摩德,这还不是被他帅气又优秀的哥哥骗身又骗心……唉。


    要是事态真有这么乐观就好了。


    结束不着边际的离谱脑补,诸伏景光打开手机,向好友去了电话。


    他会留在这里的原因,确实像他对名樱千早说的那样,一方面是她的房间相对安全,另一方面是有想问她的事,不过现在看来,他的疑问只能靠自己调查来得到答案了。


    这次的电话,对方倒是接起得很快,开口就是一句“阿斯蒂是不是到家了”,显然是之前已经得到了相关情报。


    脑中仿佛又回响起女人娇媚的喘息声,诸伏景光脸颊一烫,忙给出肯定的答案:“是的,现在她去了对面的房间,我也准备离开了。”


    “关于白天的案件,她有说什么吗?”


    他一愣:“白天的案件?”


    几分钟后他才了解到事件始末,并对此深感惊讶:“Zero你是说她先前与松田和萩原一起,逮捕了一名凶狠危险的国际罪犯?”


    “是的,因为她自称「不想跨县执法、当地警察可能会有所不满」而先行离开,汇报是由萩原来做的。”电话另一边的降谷零拧着眉头满心无奈,“根据萩原的说法,她会出现在现场纯属偶然。但根据海关的情报,她在两天前就已经回到日本,之后一直住在东京的酒店里。”


    诸伏景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Zero你的意思是说,她这两天就是在找普拉米亚?”


    如果是阿斯蒂,她确实有那样的能力——


    “说实话,hiro,我不愿那样想。”降谷零叹了口气,“但不久之前有几名与普拉米亚相关的犯人被逮捕了,提供名单的是国际搜查科,也就是榊警视所在的部门。其中一个犯人与萩原有些渊源,似乎准备明天再次行动,松田和萩原申请调入搜查一科似乎就是为了逮捕他。”


    话音落下,两个人同时陷入沉默。


    调查普拉米亚、并将名单提供给国际搜查科,可以解释为「杀了你们一个精英、我也意思意思替他做点事」。可带着不容乐观的伤、亲自去跟危险的杀手交战,还在抓到犯人后甩手离开,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诸伏景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向外看了一眼,对面那间早先被公安租下、用来监视名樱千早的房间的灯已经熄灭了,那是他接下来准备暂居的地方。


    回过头来对上的便是凌乱的床铺,枕套的布料被蹂.躏得不成样子,还有着些大概是眼泪的洇湿痕迹,还有地毯……他尴尬地移开视线,向早先被名樱千早扔在床铺旁的挎包走去。


    接着,他一边消化着降谷零提供的信息,一边从包里取出了冒头的文件袋——那似乎是份来自医院的报告。


    耳边又传来好友的声音,带着点感慨,又有点咬牙切齿:“……所以我觉得,也许有些时候,她真的想做个好人。”


    “——原来如此。”


    “Hiro?”


    刚才看报告时不自觉出了声,诸伏景光在心里叹了口气,才解释起来:“我不久前跟她交手时,她几乎没有还手,刚才看到她的伤情报告才明白,她今天又把伤口撕裂了,情况很严重。”


    话音落下,两个人再度陷入沉默。


    这几乎印证了降谷零刚才的话,那明明是个以自己为世界中心的坏女人,却没有考虑利益最大化的做法,在提供情报之余,竟然将自己也送到了危险面前。


    那样的家伙……如果不是敌人就好了。


    过了好一会儿,诸伏景光才再度开口:“我觉得,哥哥有可能已经完全了解情况。”


    “为什么这么说?”


    “……我刚才在衣柜里,被哥哥隔着门喊话了。”


    “喊话?”在衣柜里?


    过滤掉脑内再次响起的暧昧杂音,诸伏景光正色道:“哥哥知道我和我的同伴跟她是敌对关系,不、应该确切到监视,他应该能猜出我们是公安。但哥哥不是会将情绪外露的类型,那些话也许是对我的提示。她一定曾对哥哥说过什么,说不定是某些删减过的事实。”


    沉默几秒,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的降谷零终于开口问道:“我更在意的是,为什么诸伏警部要隔着门与你对话?既然你们三人相互知晓对方的存在,阿斯蒂应该也没有掩藏你身份的必要。毕竟为了诸伏警部的安全,你不会说出不利于她的情报。”


    “……”他不想解释。


    “Hiro?难道说、有什么致使你们不能见面的理由吗?”


    “……”确实有,归结起来大概是他的尴尬心吧。


    降谷零的脑中隐隐有了些猜测,话语间便带上些笑意:“这么难得能够与兄长见面的机会,hiro你竟然错过了。”


    诸伏景光一阵窒息。


    ——这机会给你,你要不要啊?


    当然这个话题没再进展下去,他准备迅速而低调地离开,降谷零也为本次交流做了收尾。


    “她想要维持当下的生活,就必须将我的身份继续隐瞒下去。而她帮你诈死的事,现在也成了她掌握在我们手中的把柄,勉强算得上是相互牵制。我安排了新的人盯着她,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问题,我这边也在安排万一暴露身份时的退路。”


    几分钟后,诸伏景光无声地退出居住两周的房间。在离开之前,他深深地盯了对面诸伏高明的门几秒,接着迅速转身进入逃生楼梯,很快整个人就隐没在黑暗之中。


    ……说真的,如果她不是敌人就好了。


    名樱千早醒来是在半小时之后,她正在发烧,是白天吃下的药物副作用,全身都又烫又痛。睁开眼睛的时候诸伏高明刚从她口中取出温度计,接着眉头紧皱起来,当即就要去拿手机叫救护车。


    “等一下……”她费力地伸出手,想要扯住对面人的衣摆,眼前却模糊着没对好焦、不小心抓了个空。


    但很快手就被牵了起来,诸伏高明在床侧坐下,看她欠了欠身子,又配合地帮她把脑袋从枕头移到了自己腿上。


    “前辈,我不用去医院,这只是一点副作用,一会儿就会退烧的,最多八个小时。”


    身旁的人轻声叹了口气,将手机放下,他选择相信她的话。


    “是什么的副作用?”


    “……药。”她有些心虚地咬了咬嘴唇,“能让身体忘记伤痛的特效药。”


    身旁的人便不说话了。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名樱千早又咬了咬嘴唇,忽然呜咽一声,软软地示起好来:“呜……你不许生气,我也不想的,不然谁去跟普拉米亚那个疯女人打架……”


    诸伏高明再度叹了口气,疲惫感涌上心头——可她都已经成这样了,他还能怎么办?给她带上锁链关在家里吗?


    “之前的话,千早怎么想?”他问。


    他想问的是「与她同行」的那句,而枕在他腿上的人现在显然没有隐藏起情绪、或者装傻充愣的余裕,在明白过来的同时,腰上一用力、便径直坐了起来,接着捂着剧痛的脑袋,缓和了足有半分钟才放松下来。


    这样的反应已然预示了她将会给出的答案:“抱歉前辈,我不能同意把前辈也卷进来。”


    不仅仅是安全的问题——如榊悠真所言,这份幕后的工作可以不那么危险。


    她只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罪」,更加不想让他一同将那份「罪」背负起来。


    诸伏高明并未坚持,他知道面前的女孩只会比他更坚持,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又顺着发丝向下轻轻捧起她的脸颊:“那么,在东风吹起之前,我只好等待了。”


    东风……赤壁之战借东风火烧连船吗?


    名樱千早翘起唇角,又撒起娇来:“既然借不到东风,借点吃的总可以吧?前辈我好饿啊,我今天都没怎么吃上饭。”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准备。”诸伏高明站起身,“想吃什么?”


    “都可以!发烧的病人比较常吃的那些……但是调味料不可以减少哦。”


    “好。”


    虽然还发着烧,但她看起来已然恢复了元气——可等到诸伏高明暂时离开床铺走向厨房,打开冰箱移动碗碟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她却缓缓蜷起身体,脸上一点一点失去表情。


    作者有话说:


    ·内容提要出自《兴五福销六极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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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5章 强制休假·四


    ☆治久疾者不可速责以效。☆


    名樱千早侧躺在床上,望着不远处被风吹动的窗帘,在心里第二百五十次沉重叹气。


    她又开始发烧了,这一次不再是药物副作用,她也说不出原因来。被诸伏高明半拖半抱着送进医院之后,验了血又挂了水,温度刚降下来一点,他就接到了有案件要出动的电话。


    而后,就像是猜到了她已经打算好等他一走就溜出医院似的,他没有试图帮她安排住院,只是听了医嘱开了药,送她到家之后也没再说什么,迅速赶往案发现场去了。


    ……虽然看他的样子,是很想掏手铐把她铐在家里的。


    她还是提不起精神,对方大概也看得出来她那些与往常无异的笑容只是精湛的演技,但她已经没有最初意识到自己不对劲时的焦虑了。


    她感觉脑海里有一根时刻紧绷的橡皮筋,母亲去世导致外侧崩开一道豁口,极有可能无法痊愈的肩伤又崩开了另一道。如果继续拉扯,很快就会断裂、彻底崩坏,但是只要放松下来,那些伤口终会在自己、以及外力的呵护下慢慢愈合。


    她会好起来的,她相信自己,也相信愿意相信她的人。


    她一定能够重新回到属于她的战场上,只要再给自己一点时间。


    不过话说回来,她开始后悔把诸伏景光赶走了。如果他还在这里,她就可以省下起身去拿外卖的动作,美味的料理会直接送到她面前来,附带贴心温柔的全套照顾——毕竟她会躺在这里,他多少也要付一半责任,剩下一半……算在降谷零头上吧。


    反正归结起来,她会被安排到长野来,就是要怪降谷零。


    至今为止她已经在家里躺了三天,萩原刚才给她打了电话,问她的情况,还聊了些有关普拉米亚和她那些买家的事,明里暗里也在打听真正提供名单的人是不是她,她当然不会承认。


    聊到一半松田的声音也闯了进来,显然是已经默认在背后调查普拉米亚的人就是她,先是有点傲娇地说可恶竟然跨县跑过来抢他的风头,接着又让她在伤养好之前不许上班,然后反过来被她吐槽说「再不跟研二君学点跟女孩子交流的办法,你可能要孤独终老了」。


    后续就演变成她嘲讽松田顶着那样一张帅气的脸竟然能单身至今,实在是不可思议,萩原就在旁边一边附和一边笑。


    她那时露出的笑容是真实的吗?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有人记挂着的感觉很不错。


    门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名樱千早一边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扬起声音说稍等这就来。


    现在是上午十点半,八点的时候诸伏高明来过,看着她吃完早餐又吃了药、帮她确认过伤口情况才离开。她最近没有快递,午餐的外卖也还没有订,应该也没有客人到访,总不会是遗产律师上门来了——


    “……诶?”


    透过门上的猫眼去看,站在门外的赫然是宫野姐妹——这还真是出乎她的预料。


    名樱千早打开门:“宫野小姐、还有宫野妹妹,你们怎么会——”


    其实想想也不难解释,宫野明美在警校毕业后的配属是附近的町山署,那里的好几位警察都与总部合作过,跟自己也说得上熟悉。也许她在闲聊中听说了自己在兄长被害后又请了病假的事,本性那么温柔的人,一定会想着来探望,就去询问了地址。


    但是雪莉也一起来就很让她惊讶了,这样难得与姐姐见面的机会,竟然会愿意让她这个第三者插足……难道雪莉其实很喜欢她?


    宫野明美给出的答案也与她想的大差不差,她很快侧身让姐妹俩进来。知道她在发烧后,宫野姐姐立刻将她赶回床上,在得到她的许可后进了厨房。


    不过现在她必须要说,还好之前把诸伏景光赶走了,不然被此刻正盯着这间公寓的组织成员发现端倪,她怕不是要抓着雪莉做人质来脱困了。


    ……这好像不应该是正义方的做法。


    但是保命当前,谁管那么多条条框框,紧急避险而已。


    诶……她竟然在考虑如何保命了啊,有进步,值得一个夸夸。


    还要奖励自己晚些时候开一个猫罐头,再吸几口木天蓼。


    “你在想什么呢?”耳边忽然传来女孩有点冷淡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木天蓼……不是、怎么了?”


    “是姐姐想问你,中午想吃什么,她可以做,我也会帮忙。”茶发女孩说道,接着大概是想到她刚才提起木天蓼,目光变得柔软了不少,“你要养猫吗?”


    “嗯?想是想过啦,但我这种职业整天忙得要命,养了也没法经常一起玩……午餐的话什么都可以,我没有特别的忌口,厨房的餐具和材料可以随便用。”


    真正的猫是养不来,但作为代餐的猫、那种不会喵喵叫也不会踩奶,但带来的麻烦并不少、甚至让她想要拎去绝育的小猫咪,她可是养着好几只。


    女孩就露出有些遗憾的表情,但很快恢复原先冷淡的模样,跑去跟姐姐传达她的回答之后,又跑回来问她:“你真的只是发烧而已吗?”


    名樱千早挑眉:“怎么这么问?”


    她这段时间在工作单位请的假,从为了避嫌而申请的带薪假、变成了丧葬假,现在又加上了身体不适的理由——诸伏高明在帮她的假期延期时,并没有说到她中枪的事。不过从警视厅应该有消息传过来……大概还没有变成八卦的谈资。


    茶发女孩瞟了一眼玄关处的架子,回答道:“刚才我看到了纱布的收据,是和退烧药一起买的,日期很近。”


    “诶——观察力很不错嘛,不过作为刑警,纱布应该可以算是常备品吧?”


    女孩就耸了耸肩:“你非要那样说的话也可以。”


    名樱千早笑了笑,正想开口时,放在枕旁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B开头……诶?是她的小猫咪之一?他还真是会挑时间,正好他的前女友就在这里。


    她拿起手机望了一眼对面的女孩,而女孩也没有听她电话的意思,干脆地扭头去厨房给姐姐帮忙了。


    对面的人是莱伊。


    既然是「同伴」,在开口时、名樱千早便带上些阿斯蒂往常的语调:“怎么,是来向我邀功的吗——赤井君?”


    对方并不遮掩,被她喊出本名似乎也不感到惊讶:“不行吗?”


    “怎么会,你可是救了我的命——想要什么?看我能不能给得起。”


    男人的声音就带了笑:“比如说,你兄长死亡的真相?”


    她的声音便也带了笑:“没问题啊,负责案件的刑警正好是我的下属,虽然我正在请假,但想拿份报告还是很容易的。”


    等一下,这家伙是FBI,对美国的情况应该相当熟悉……该不会榊悠真还活着的事,已经在他那边暴露了吧?


    虽然让同为卧底的家伙知道也不会怎么样,毕竟她手里同样握着他的把柄,而仅凭这一件事、对方也无法坐实她的真实身份……话说他们一群本该是同伴的家伙,为什么要互相抓着把柄、以此互相牵制?


    她跟降谷零、跟莱伊,要是都能把话说开——那情况可能更糟,各自的组织不能相互信任,要是真变成合作关系,说不定谁家下属出一点纰漏,他们三个就会被组织一锅端。


    “还是不麻烦了,那只是对你帮我隐藏身份的谢礼,而且普拉米亚也是我的同伴一直在追查的罪犯。”电话那头的男人示好道,“你的情况又如何?”


    “嗯?我很好啊——你打电话来,难道只是为了关心我一下?”


    “不行吗?”莱伊再度反问道,“如果主人出了什么问题,被饲养的猫可是会很困扰的。”


    啧,小猫咪还挺有自觉的嘛。


    “是吗、你会困扰啊。”名樱千早歪了歪头,“我这边当然会努力解决问题,那你惹上什么麻烦的时候,可别顺势把我拖下水啊。”


    “这是当然,礼尚往来。”


    “呵。”


    “那我就不打扰了,阿斯蒂。”男人的声音低沉好听,却像是在暗示什么,“衷心希望你能早日恢复,然后回到「我们」的世界里来。”


    ……可恶,那家伙不会真的知道了些什么吧?


    宫野姐妹在午餐后不久从她的家离开,茶发女孩大概在用餐途中就注意到她右肩有伤,却也没提起,只是临别之时冷着小脸跟她说“不要逞强”。


    所以说,小姑娘果然还是挺喜欢她的?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机会把人拐走啊——


    隔天去参加榊悠真葬礼的时候,她的烧其实还没退,当然这件事没让诸伏高明知道。她独自坐新干线去了东京,去过葬礼之后还要去见遗产律师——接着就在出站口见到了莱伊。


    与上次他在东京站接她时一样,腰细腿长高颜值的长发男人穿着修身的衬衣、打着板正的领带,双手抱胸靠在柱子上,引得经过的女孩们都或多或少看他几眼。


    只是这一次,他的绿眼睛里不再有那些伪装出的虚假爱意,而是货真价实的……那应该算什么?「关心」吗?


    不不不、这不应该吧?


    可惜她没什么精力去分辨他究竟在想什么,只是几步走到他面前,仰起没什么血色的小脸,相当冷淡地开口:“你还有什么事情想问?”


    “我只是想帮你节省下打车的麻烦。”莱伊的脸上露出点被怀疑居心的委屈来,接着又相当无辜地问道,“波本明明没有任务,却没来接你,你和他吵架了吗?”


    嘶——这人怎么还是那么会装啊?都快赶上她了。


    作者有话说:


    ·是啊莱伊,波本倒了,换你上位了(bushi


    ·内容提要出自苏舜钦《上范公参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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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6章 强制休假·五


    ☆友者,所以相有也。☆


    对于FBI卧底不顾自己一把年纪还恬不知耻装绿茶的言论,虽然无语但是感觉自己不能输的名樱千早歪了歪头,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是啊,怎么,你想上位吗?”


    “不、我只是……”


    话音被.干脆打断,名樱千早粲然一笑:“可以啊。”


    “……嗯?”进展好像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至少以后,我来东京的接送工作,就全部交给你了。”


    短暂的思考之后,从来都是同伴和下属给自己做司机的莱伊微笑着开口:“了解。”


    虽然好像没什么实际意义,只是徒增了一点工作量……但也算是迈出一步。至少对于莱伊的「单相思」,阿斯蒂终于给出些许回应。


    作为单纯的司机,莱伊只将名樱千早送到葬礼仪式的会场附近,然后指了个附近的停车场,表示自己就在那里随时待命——这个司机的态度确实端正,用起来比波本那只小猫咪的手感乖巧不少。


    如果不是她对FBI的信任度实在太低,那她也不是不能把对降谷零的期待转嫁到赤井秀一身上,毕竟这只小猫咪可是没有她这个前辈指导,自己爬到这个位置上来的——虽然可耻地利用了无辜的女人。


    但是她也能理解,她当年也是做足了利用身体在组织里上位的心理准备,还好没用上。


    接着,在入场之前,她又遇见了有些意想不到的人。


    “迹部君?”


    难得穿了一身黑色正装的迹部财团继承人独自站在路边,看起来像是在等人,她隐约觉得说不定是在等自己,但很快又觉得大少爷日理万机,没必要为了她浪费时间。


    见她走来,迹部景吾的目光在远处拐进停车场的、莱伊的雪佛兰上停留片刻,便开口问道:“你一个人?你那位前辈呢?”


    “怎么能带他来呢,他跟悠真又不熟。”名樱千早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接待处,撇了撇嘴,“我跟榊家人没怎么打过交道,本来就只是没有入籍的未婚子而已,却继承了悠真的遗产。让前辈跟我一起来,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而且他工作很忙的。”


    大部分「亲戚」都是在之前老头子的葬礼上见到的,那个时候的她表现得可不怎么讨人喜欢。


    感觉大少爷准备说什么可能是嘲讽人的话,她又快速截住话头:“反倒是迹部君你怎么会来这里,我没听说过你和我的兄长有什么交情。”


    结果对方直截了当给出答案:“来见你。”


    “……见我?”


    她什么时候这么讨人喜欢了?竟然连这位大少爷都屈尊降贵跑到几乎是陌生人的葬礼上来——


    “此前我去问过榊监督、也就是我在国中时代的网球部监督,请教了他们对你的态度。”大概是在葬礼仪式这种庄严的场合上,迹部景吾并没有用以往那种自傲的自称,她听起来还有些不习惯,“没有你想的那么糟,他们还是很关心你的。”


    名樱千早瞳孔一颤。


    迹部少爷不会为了她的心情而选择不华丽地说谎,如果真相会伤害到她,他只会选择避而不谈,或者想办法避免她知道。


    而且他竟然会专程去问这种事,又仅仅是为了传达给她这种事,就专程在这里等她?


    “虽然这么说,最关心我的人,难道不是迹部君你吗?”名樱千早歪着头,开口调侃道,“我有那么重要吗?”


    她此刻的心情……应该怎么描述才好?


    “啊。”迹部景吾应声道,望向她的目光无比认真,看不出一丝玩笑的味道,“是啊,你很重要。”


    “……!”


    “怎么?露出那种不华丽的表情,就那么不敢相信吗?”


    不,与其说是不敢相信……


    “怎么会,只是没想到迹部君会这么坦率。”她深吸了一口气微笑起来,向他展示起左手那枚订婚戒指,“而且,谢谢你,这下我找到向未婚夫炫耀的谈资了。”


    不如说是太过惊喜。


    像是那种在深冬的雪山里长途跋涉许久,终于看见休憩用的小木屋,推开门时、炉火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的感觉。


    “啧、名樱你还真是——”


    “是怎么样?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


    几分钟后,名樱千早目送并未进入葬礼会场的迹部景吾乘车离开,半晌才扯动唇角,又轻声吐出一句“谢谢”来。


    真的,无论是昨天的明美和雪莉,还是今天的莱伊和迹部,她都发自内心的感谢。


    整理好心情之后,名樱千早转身进入葬礼仪式的会场。来拜祭的人很多,榊悠真在警察厅的前辈后辈、无论跟死者熟不熟悉,都会来露个脸。这一次她并不引人注目,也不会再有人硬拉着她吃席——


    不过到下次,等她摆起宴席的时候,一定会上次硬要拉着她吃席的那家伙帮忙张罗——以她最重要的家人的身份。


    从葬礼会场离开后她就叫了莱伊,专职司机很快把车开到她身边,将她送往下一个目的地。


    而敏锐的司机先生一眼就看出她的情绪有所变化,参加过葬礼之后,竟然变得高兴起来:“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算是逃过一劫,”名樱千早随口编造起来,“这起案件的幕后黑手没能查到,仅以犯人死亡结案,还好这事没被问起来,大家好像都接受了他是死于工作带来的报复。”


    本来就推测榊悠真并未死亡的莱伊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接下来先去吃午餐,然后去见律师……可恶,一下子让我拿出三亿来交遗产税,早知道就不退他的生命保险了。”


    “生命保险?”


    “是啊、五亿呢。”其实丝毫不觉得心疼的名樱千早扁了扁嘴,“但那会儿我被公安盯上,安全起见还是联系保险公司退掉了。”


    莱伊就很意味深长地感慨起来:“这还真是不走运啊。”


    “是啊,差一点我就不得不拜托我的小猫咪们卖艺挣钱、帮我交税了。”


    作为小猫咪之一的莱伊就不说话了。


    遗产相关的手续办理很顺利,她没让莱伊陪同,独自去见了律师,谈了两个小时终于把各种事项都安排完全,接下来只要汇款交税就好。


    离开事务所的时候,她没在楼下的停车场里看见莱伊的车,本以为他等得无聊、找地方打发时间去了,结果正想给他打电话,就看见他的雪佛兰从路口拐了过来,在她面前停下。


    车窗降下,露出长发男人棱角分明的脸,表情有点邀功的意思:“正好赶上——之前听波本说,你很喜欢珍珠奶茶,我搜索了附近的店,距离倒是不远,只是没想到要排那么久的队。”


    嘶——可恶,这家伙,这不是比波本会得多吗!


    她扁扁嘴坐进副驾,从莱伊手中接过刚刚扎进吸管的奶茶,视线飘向了窗外。


    “……就算这么殷勤地讨好我,该卖艺的时候,你也逃不掉。”


    莱伊失笑:“了解——那么接下来,是要准备回去了吗?”


    “不试着邀请我留下来吃晚餐?”


    “如果你愿意,我当然立刻就去安排。”他一边说着,一边拐向前往车站的路,“不过比起我,我想你有着更希望共进晚餐的人选。”


    “啧,男人太过敏锐可是会讨人嫌的。”


    “受教了,我会引以为戒。”


    回到家时理所当然地被骂了——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在发现她仍在发烧、却独自跑去东京呆了一天之后,刚刚下班到家的诸伏高明对她露出了几秒让她感觉后颈被拎起来的危险眼神。


    就……还挺刺激的,尾巴都有点炸毛。


    但可惜只有那几秒,几秒过后他又像往常一样进了厨房,平静地放水洗菜,还一心多用地制止了她试图开冰箱帮忙的动作。


    “我来准备就好。”阻止过后他又接着问起来,“中午有按时吃药吗?”


    “当然吃了,前辈,我已经二十六岁了,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明明总是留给她很多空间,又保持着很远的距离——当然对她来说现在这样更好,即便是「阿斯蒂」,也会很高兴被喜欢的人时刻放在心上。


    所以「阿斯蒂」的设定,应该是喜欢波本的吧?她好像一直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但今天的相处过后,她又觉得莱伊好像也不错……


    不,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要雨露均沾,以后有需要他们卖艺的工作,她可绝对不会偏心哪一个。


    原本背对她的人转身看了她一眼,轻轻摇了下头:“没有说服力。”


    “好吧,前辈说的都对。”她扁扁嘴,走到诸伏高明身后,单手环住他的腰,整个人贴了上去,“千早今天遇到了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身前的人侧过头,暂时停下准备去拿刀切菜的动作:“是什么好事?”


    “果然前辈看出来了——确实是好事。”


    她将脸颊也贴在他背上,胸腔的震动在两人之间往复,话音听起来有些梦幻。


    “我今天去参加悠真的葬礼,迹部君竟然专程在入口等我,只跟我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之后在会场里,榊家也有长辈叫住我,跟我交换了联系方式,说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找他们帮忙,我能感觉到那是真心的。”


    诸伏高明也露出笑容,温和地问道:“那样不是很好吗?”


    “是啊,所以才觉得不可思议。”她轻声说着,像是在向对面的人确认,又像是在告诉自己,“原来我是这么重要的人吗?”


    作者有话说:


    ·对啊妹你超重要哒!


    ·零零,你已经不是阿斯蒂最喜欢的小猫咪了(x


    (屑作者已经安排好未来猫猫卖艺的环节了


    ·以及,妹啊你喊着波本和莱伊是小猫咪,怎么自己尾巴炸毛了呢(x


    ·内容提要出自《荀子》,大意好像是「朋友,并非是因你需要对方而喜欢对方,而是应因为对方需要你而喜欢对方」,翻译有点迷,意会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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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7章 强制休假·六


    ☆事者,难成而易败也。☆


    在家修养到十一月末的时候,名樱千早终于拿到了诸伏高明特批的出门许可——当然在那之前她也不是被禁止出门,只是不想被他用那种不太常见的危险目光盯着看。


    ……主要还是把她看得炸毛了又什么也不让做,就很过分。


    所以还不如乖巧在家休息,多读点书、增加知识储备,以后说不定有用得上的地方。


    只要不是为了写论文或考试而被迫读书,多晦涩的内容她也能看下去。


    不过既然诸伏高明都说了出门也没关系,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即问起他最近忙不忙、什么时候可以申请到假期。


    虽然前几天刚去医院复查过,医生说伤口愈合的情况不错,痊愈的希望也变大了很多——但她还是想让开得出偏方的医生再看看,也许对方会有什么市面上不能流通的特效药,而她现在的情况显然不能自己开车。


    于是两天之后,诸伏高明开车载她前往并盛,去见那位最初帮她取出子弹的黑手党医生。


    路上她讲起了自己高中时在西西里岛特训的经历,还有竟然跟当代黑手党教父成为了师兄妹这件事,直到停好车、按门铃之前,她才想起来还有件事忘记说明:“放心好了前辈,这位医生有正规的医生执照,以前还在中学做过校医。”


    结果话音刚落,话里被说到的人就从院门旁的栅栏后冒出头来,给他们开了门。


    阅人无数的资深医生一眼就看出她身边的人正是她曾提起的、之前与她同行的男性的哥哥,也就是她的「未婚夫」,看她的气色不错,顺势调侃道:“可以啊千早酱,兄弟俩都收下了?”


    名樱千早立刻否认:“才不是呢,之前那个就是个弟弟,我和这个哥哥才是纯爱。”


    诸伏高明但笑不语。


    看她紧张的样子,医生的笑容愈发灿烂:“这次还要借大码的裙子吗?”


    名樱千早小声抽了口气:“借什么借,前辈你别听他说的,景光那时候是自愿穿的,我没威胁他,再说那时候我受了伤也打不过他呀。”


    听着她的解释就当作是事实的诸伏高明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又转过来对夏马尔医生微微鞠躬:“我的未婚妻受您照顾了。”


    “小事,帮千早酱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治疗是我的荣幸——进来吧,我这边都准备好了。”


    而检查结果确实不错,当着诸伏高明的面,她没敢再要那种临时恢复全盛状态的药,就只是在对方给她开了点安眠和舒缓精神的药后,又问起他认为的痊愈可能与休憩要求。


    “伤口能保持现在的状态顺利愈合的话,两年内恢复原样没问题。”医生给出保证,“至于要求,医院的医生应该也说了吧,至少到年底为止不能进行剧烈活动。啊、夜间活动没问题,别太激烈就行。”


    名樱千早愣了一下,但她没觉得对方失礼,也丝毫没觉得害羞,而是摆出了十足的求知欲:“医生有推荐的药吗?”


    “嗯?哪种功效?”


    她的眼睛里闪起了小星星:“让人绝对抑制不住冲动的那种。”


    “这就给你拿,一次可别吃太多啊,超过两片容易虚脱。”


    “知道啦,我有分寸的。”


    就站在旁边听完全程、一点也没觉得她有分寸的诸伏高明:“……”


    他想拎着后衣领把人拎走。


    然而等到回家以后,安全起见,名樱千早仗着自己的抗药性以身作则,自己先试了药……事后就像之前提升敏感度的药那样、「应激反应」了很长一段时间。


    接着一眨眼就到了年末。


    十二月二十四日,是平安夜,也是名樱千早的生日。


    这一天她醒得很早,往年的这一天她都要去美国探望母亲,去年是因为工作耽误,今年却已然失去了可以探望的人。


    她知道诸伏高明要出勤,一大早没叫醒她就离开了家。前一天同系的三上刑警逮捕了一名强盗,但因此受了点伤入院检查,有些相关手续需要办理,正好手边没有案子的诸伏高明就主动揽下了这份为后辈排忧解难的工作。


    名樱千早刚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想着去一趟本部,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就当是为之后回归工作做准备。虽然出外勤多半会被阻止,但至少报告她可以帮忙改。


    接着吃着早饭的时候却被人按了门铃,站在门外的是抱着一个大纸箱的上原由衣,她忙打开门让人进来,想帮忙接箱子的时候却被对方避开。


    “千早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伤在身?”单马尾的女警把纸箱放在靠墙的位置,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诸伏警部可是专程提醒过我,要像呵护花朵一样,把千早隔绝在温室的玻璃罩里。”


    “前辈才不会说那种话啦。”名樱千早笑着摇头,开玩笑地问起来,“这是什么,我留在办公室的东西吗?我请假太久被组织开除了?”


    “怎么会,整个部门可都等着你回去呢。千早不在,大家连参加术科训练的时候也死气沉沉的。”上原由衣向侧面退了一步,做了个请的动作,“你打开看看。”


    这样神秘兮兮的样子,像是给她的惊喜——名樱千早弯下腰打开纸箱,才看见最上边的东西,就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礼物?”


    最先入目的是个平躺的圣诞老人玩偶,脖子上打着丝带,往下看还有些红红绿绿很圣诞风的包装盒,没带包装纸的那些能看出有些是巧克力、有些是点心。


    箱子的角落里是一棵桌上圣诞树,树枝上缠着一圈小灯,大概是插上电会亮的款式。她小心地将树拿出来,一旁的上原帮忙翻找出了对应的线,很快小圣诞树就在她床头的架子上发起了光。


    这些零零碎碎的礼物显然不是出自同一人,名樱千早重新回到箱子旁,望向身旁微笑的人:“这些难道是搜一的同事们——”


    “是呀,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但都是大家的心意。”上原由衣温柔地望着她,“其实本来应该是诸伏警部送过来的,但是诸伏警部去帮三上君的忙了。虽然我有说过跟他交换,但他说我送来的话,你可能会更高兴……说中了吗?”


    “那当然啦,前辈哪有推理错误的时候呀。”名樱千早回答。


    如果是诸伏高明,那她的心情固然高兴,却可能掺上些对他个人的爱意,但换作是上原由衣,她心里就只有纯粹的感动与喜悦——


    “谢谢,让你们费心了。”


    上原的笑容便越发明艳:“生日快乐,今天起就二十七岁的千早,希望你早日回到我们身边来。”


    那当然,她一定会尽快回去——


    能来到长野……真是太好了。


    “由衣你帮我给他们带句话,下个月术科训练见,这次我让他们一只手。”放完狠话她又话音一转,“我想给前辈打个电话,现在时间合适吗?”


    她忽然想到今天该做的事情了。


    “我想没问题,我出来的时候、诸伏警部正从医院回来,现在应该已经回到本部。不过不要太晚,再过一会儿要开搜查会议,好像又发生了命案的样子。”


    看她点了点头,上原由衣便就此告辞:“那我就不打扰了,我也得去参加搜查会议。”


    送人离开后,名樱千早抱起圣诞老人的玩偶揉捏了两下,然后放在枕边,起身去拿了外套。


    “已经二十七岁了啊……也不知道三十岁之前能不能结婚,真是困扰。”


    她自言自语着很快出了门,一边向外走,一边拨通了诸伏高明的电话号码。


    对方接听得很快,感觉就是在等她的电话,而接听之后也不多言,安静地听她快速讲述起来——


    “我身边的人怎么都这么温柔呢,千早超开心的。”她的语调像是小孩子似的,乖巧又可爱,“听说一会儿有搜查会议?前辈是不是又要加班了,我也好想跟大家一起加班啊,看着日出吃夜宵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


    诸伏高明无声地微笑起来,久违地向她发出了邀请:“要过来吗?”


    虽然心里很想答应,但她已经决定好计划,此刻只能遗憾拒绝:“晚一点吧,我现在想去拜访名樱老师——我看了他在学校的日程表,之前一个月他在国外出差,昨天才回来,今天应该也没有安排。”


    “原来如此。”


    “马上就是新年了,我最近完全被那个组织放养,即便与他见面,也不会给他危险。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邀请他、跟我们一起过新年。”


    这话虽然是在征求意见,但她知道对方一定不会拒绝——答案也确实如此。


    她就继续说了下去:“还有,到新年的假期结束后,我就准备回去工作了,前辈不希望我出外勤的话,我就先做文职,只写报告找找感觉也可以。”


    对方就了然地说“好”。


    她的生活终于要回到正轨上——虽然还没有再次跟敌人交手确认,但她能够感觉到。这些天里,「友人」、「同伴」甚至是「陌生人」给予她的关心,都是推动她重回战场的重要力量。


    诸伏高明挂断电话去开会时,她也乘上出租车,报上了地址。


    其实她以前的居所距离现在的家很近,开车不过十分钟的路程,只是与她平日上班和去车站的方向相反,她又有些为了对方安全要刻意回避的心理……直到现在。


    时隔十二年,她的第一任养父还能记起她的脸吗?


    她提前一个路口下了车,沿着记忆里的街道一路快步向前走——而后脚步猛然顿住。


    她看见了那栋脑海中还留有深刻印象的房子,同时,也看见了那栋房子外,拉着她过分熟悉的黄色警戒线。


    作者有话说:


    ·怕刀建议直接跳到121(当然作者建议不要跳,伤痛是妹成长中的重要一环,妹会在周围无数温柔的人的簇拥下很快痊愈


    ·内容提要出自刘安《淮南子·人间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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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8章 骇浪·一


    ☆船迟又遇打头风。☆


    因为开会之前接了一个来自三上的电话,诸伏高明进入会议室时,搜查会议已经开始,负责前期调查的刑警正在介绍案件详情。


    事前他听说这是一起性质恶劣的入室抢劫杀人案,而会议室前的白板上,此刻还没有写下内容。


    “……被害人前几年出版的书在学术界备受推崇,被一些大学选为专业课教材,因而获得大量版税,还有在学会上获奖的经历。”


    “就在不久之前,他在欧洲的某个拍卖会上,拍下一条名为「BLOSSOM」的红宝石项链,几乎倾尽他的全部财产,而目前项链已经不见踪影。”


    被害人的照片似乎刚刚打印出来,在他说完的同时,与项链的照片一起贴在白板上。刚从后门进来的诸伏高明脚步一顿,眉头便皱了起来。


    “被害人去欧洲是为了出差,我们联系到了当时与他同行的同伴,是与被害人在同一所大学任职的教授。对方回忆说,被害人似乎准备将那条贵重的项链送给什么人,可能是一位与他关系亲密的女性。”


    “根据向相关者的询问以及区役所查证,被害人曾于三十年前结过一次婚,但婚姻只持续了短暂的半年,那名女性很快再婚并移民澳洲,此后没有联络,目前认为与案件无关。”


    “被害人还有一个妹妹,我们只查到她的名字是咲夜,在大约三十年前前往东京,区役所里有着她的迁出记录,详细资料还在调查中。”


    “在大约十五年前,被害者收养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女孩出身不明,当时的文件只有纸质版留存,要找到具体记录还需要时间。现在仅仅知道,在那三年之后,也就是十二年之前,那名少女被其他养父母领走,与他解除收养关系,从此去向不明。”


    说到这里,年轻刑警的声音忽然犹豫起来。


    “关于那位少女的名字,我姑且向与被害人相熟的学校同事问了一下,但时间过了太久,对方也只是记得大致发音,好像是……”


    “——是chihaya吧。”诸伏高明开口打断道。


    顶着瞬间全部凝聚在自己身上的各种视线,他缓缓给出了自己也不愿接受的答案:“当年那名被收养的少女,就是名樱警部。”


    大和敢助同样皱起眉头,他想到了名樱千早习惯性使用的假名「咲夜」:“高明、难道——”


    “那位被害人,确实是名樱警部在国中时代的养父。”诸伏高明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也极有可能、是她母亲的兄长。”


    这可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上原由衣实在没能压制住情绪,撑着桌子激动地站了起来,脑中回闪的是不久之前、她在名樱千早家里见到的刚刚经历过那样不幸的好友久违的笑容,开口时声音隐隐发颤:“这件事,能不能暂时不要告诉千早——”


    “可我已经知道了。”


    话音被当事人轻声打断,刚刚被提到名字的名樱千早本人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整个房间瞬间鸦雀无声。


    “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又不是第一次了。”


    她淡淡说完,接着走进房间里,在白板旁停下,对主持会议的藤堂警部点头示意。


    “抱歉打扰你们开会,虽然我还在休假中,但还是要把我刚才掌握到的资料与你们分享一下。”她说。


    “这起案件可能与一个通称为「动物园」的国际犯罪组织有关,他们过去通过盗窃和抢劫获取了很多宝石。被害者对面住户的行车记录仪里,拍下了其中一个代号为斯内克的男人出入的画面,我以前在资料里看过他的脸。进入那栋房子的时候他带了手套,离开的时候却摘掉了,大概是沾了血。”


    她看起来非常冷静,声音也平静地出奇,在大部分人眼中,她都表现得像是过往的一年半中、办理任何与自己无关的案件时一样,条理分明、推进调查时有条不紊。


    “当然其他方向也要调查,那份录像我没有仔细看,只是快进了一遍,也许会漏掉什么内容,之后还要拜托大家。当然,我作为相关者还是要避嫌,反正本来就在休假中,你们快些解决案件,我也能快些回来。”


    她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半小时以前她还站在案发现场的警戒线外,她出门时没有带证件,负责在外边看守现场的年轻巡警她以前也没有见过,想要进入现场稍有些麻烦。


    有那么几秒她想着就那样回去算了,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更幸福。可紧接着,与她合作过数次的鉴证科小哥却从门口冒出了头。


    “听说死亡时间是今天凌晨两点到六点之间,那段时间我跟诸伏警部在一起,大概可以算是不在场证明吧?这次的案件公安不会插足,不会再怀疑到我头上,不过你们怀疑我的话,尽管去调查就好,只是希望别浪费太多时间。”


    为什么她今天要出门呢?


    为什么她没有在家里躺一上午,中午起来继续看之前没看完的书,等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就在那棵迷你圣诞树的映照下,一边等诸伏高明回来、一边拆那些充满祝福的生日礼物呢?


    “需要我配合调查的话随时叫我……没有搜查令也随便吧。”


    开始发言时的平静最终不复存在,名樱千早甩下这句话时已然意识到自己的焦躁和恼怒,原本准备掉头就走,却在望见身侧白板上的照片时停下了动作。


    刚才进来之前,她只听到了会议最后与她有关的几句。而进来时,她的眼中什么也容不下,脑海里只有自己想说的话,能跟会议负责人打声招呼已经是极限——直到此刻,她才明白现场的鉴识人员告知她的「被害人刚刚购入的贵重宝石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她记得那条项链,那是世界仅有一条的限定品,镶嵌的宝石很好看也很罕见,不是轻易就能入手的价格,这让她越发确信案件与「动物园」有直接联系。


    接着,她转向刚才做汇报的年轻刑警,开口问道:“还有什么别的情报吗?”


    虽然她此刻是应当避嫌的案件相关者,可听到问题的年轻刑警还是立刻看向自己的手账,几秒之后快速回答道:“刚才说的差不多就是全部了……对了,还有一句话,是被害人拍下项链后,对同行的教授说的。”


    “那位教授说,因为那些话太不符合被害者往常的性格,所以他记得非常清楚。”


    名樱千早屏住了呼吸。


    “她以前很喜欢这条项链,在杂志上画了圈还折了角,我见她目不转睛地盯过那页好几次,时至今日,我仍旧记得她那时梦幻的表情。”


    ……好疼。


    “——希望她现在还喜欢。”


    无论是尚在愈合中的肩伤,还是逐渐沉闷到无法呼吸的胸口,都疼得她快要忍耐不住出声了。


    “这样啊。”


    可最后,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会议室。


    身后上原由衣喊了她的名字,她没有回头。


    她觉得自己应该像得知母亲即将离去时那样流泪,可是眼睛干涩地出奇。


    她知道诸伏高明跟了过来,就在两步之外触手可及,此刻却丝毫不想向身边随时准备好等她依靠的人展露自己的心情。


    她确实很喜欢那条项链,但并非为了红宝石的光彩夺目,或者项链的做工设计多么精巧美妙,仅仅是因为它被赋予了「BLOSSOM」的名字,是花朵绽放的意思。而她母亲的名字是咲夜,是花朵绽放之夜。


    她只是想着,未来什么时候可以跟母亲一起分享这个有趣的发现——也许还能当作道歉的条件骗老头子买下来,以此测试他对母亲的心意。


    那不该是她母亲的兄长、她的舅舅、她离开母亲后最初的庇护者试图赠予她的礼物,她从未向那样与自己执念无关的东西伸过手,无论是贵重的项链,还是曾经可以被赋予「家」这个定义的存在。


    名樱千早终于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过头。


    “前辈,这次的案件我不能参加调查,前辈一个人可以吗?”


    她是被什么诅咒了吧。


    而身后很快传来诸伏高明温和低沉的嗓音,他的回答从不会让她感到为难:“我一个人无论何时都没有关系。”


    可紧接着,左边手腕被牵起,声音又从身侧传进耳中:“但是,千早不行。”


    ……真的好疼啊。


    她摇了摇头:“我真的没事,只是有些遗憾,明明就只差那么一点。”


    她刚才进入案发现场,发现了鉴识人员不会注意到的点,当然那与案件本身无关,或者说,那是只对她有存在意义的点。


    她已经离开那个家近十二年,可她曾经居住的房间,还是跟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也不是完全一样,窗台上的盆栽大概是死去了,只留下一个剩着半盆土的花盆,种着一株永远不会枯萎的塑料花。她离开时就已经奄奄一息的金鱼肯定早已死去了,小鱼缸里的水却是半满的,两条金红色的玩具小鱼还在水里嬉戏。


    明明书房里已经被大量研究资料堆得杂乱不堪,无论客厅和厨房,就连自己的卧室也已经被各式各样的书籍文献占满,唯独她的房间,整洁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名樱老师出差离开家一个月,昨天才回来,还没来得及把整栋房子打扫一遍,客厅的桌上还落着灰尘。如果我昨天前往,一定可以为他帮上忙。”


    可她原来的房间,却已经被那栋房子里独居的人打扫过了,就像随时都准备好迎接她回来一样。


    作者有话说:


    ·红宝石项链在八十章提过一次,高明哥也以为她喜欢(实际上她确实喜欢但是


    ·「动物园」是魔术快斗里的犯罪组织,会搞一把(但不涉及超能力


    ·话说这章你们可能看着没啥感觉,但给我自己写哭三回(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快乐起来了


    ·内容提要出自冯梦龙《醒世恒言》,前半句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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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9章 骇浪·二


    ☆伐木不自其根,则蘖又生也。☆


    “我明白了。”


    伴随着手腕被放开的动作,诸伏高明的声音在名樱千早耳中听来,身份逐渐从「被害人亲属的恋人」转换为「负责案件的刑警」。


    “千早可以自己回家吗?之后可能还有向千早询问情况的可能,即便出门,也不要让自己失联。”


    名樱千早点了下头。


    “「伐木不自其根,则蘖又生也」,请千早稍微忍耐一段时间。”


    ——如果不能从根源解决问题,尽快将犯人逮捕,即便此刻我的陪伴与安抚能让你稍感欣慰,可你的苦痛还会再度涌现,绵绵无绝期。


    她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于是又乖巧地点了点头,脸上仍旧没表露出一丝悲伤的情绪:“那就拜托前辈了。”


    说完,她转过身继续向电梯的方向走去,肩膀和胸口的疼痛却始终没有淡去。


    她只要等,就可以了。


    能够完全理解她此刻心情的人、诸伏高明会解决案件,会逮捕犯人,就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她只要像普通受害者家属一样信任并等待,就能够知晓答案。


    反正,即便振作起来再挣扎一下,离开的人,也再也见不到了。


    又要去参加葬礼,不,这次似乎必须她亲自组织筹办才行……毕竟,她已经是那位被害人仅存的亲人了。


    还好,她的笨蛋哥哥还活着,虽然想见面并不那么容易,但至少他还在这边的世界。


    如果下一次,是她意外死去,又会是谁帮她筹备葬礼呢?


    从县警本部回家的路程并不远,名樱千早没注意自己怎么就站在了自家门前,等到掏出钥匙开锁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接着发现一点问题……她的家门又被撬了。


    敢来警察宿舍撬门的人,可不会是寻常的小偷,虽然说不上危险,但她现在可不是有闲心应付公安的状态。


    在门口站了几秒调整状态后,她冷着脸开门进入房间。


    “你怎么又——”


    可话音却因惊讶而顿住。


    “……怎么是你?”


    与她想象中不同,这次撬她家门进来的人,竟然不是她所以为的降谷零,而是计划取代波本、在她身边上位的莱伊。


    长发男人曲着腿坐在靠窗的墙边,正低头读着一本她随手放在桌上的书。双层窗帘被他拉开了一层,午后的阳光透过仅剩的半透明蕾丝布料洒进来,落在他被风吹得微微拂动的长发上,与他本就相当好看的混血面容一起,构成一幅美妙得近乎梦幻的画面。


    可惜她没心情欣赏,她同样也没有精力应付FBI,无论这个男人突然跑到她家来是为了什么,她都只想尽快把人赶走。


    听见她并不友好的声音,男人才缓缓抬起头,将书夹上书签放在一旁,又将落在脸前的头发撩至身后,才开口反问:“你以为会是波本?”


    “……你有什么事?”


    “波本说的没错,你确实不会因为私人领域被入侵而生气。”莱伊站起身,迈开长腿向她走来,从坐姿到站立形态的变换,瞬间拉高了他带来的压迫感,“原本我只是受波本所托,来看看你的伤情恢复得如何,却偶然间听说你身边发生了案件,需要帮忙吗?”


    “你的情报网覆盖面未免有些太广了吧,该说真不愧是FBI吗?”名樱千早冷笑一声,“很遗憾,这件案子我是相关者,不能参与调查。至于你,怎么,你想在日本的地界上,行使美国联邦调查局的职权吗?”


    虽然被她这样嘲讽,长发男人却忽然垂着眼睛笑了:“我是真心实意希望你回来的,阿斯蒂。”


    呼吸一滞。


    名樱千早仰起头,扯出一个虚假的笑容:“哈?回到哪里去,波本身边吗?”


    男人缓缓摇了摇头。


    “借助对你的「迷恋」和「忠诚」,我接触到一些原本不会让我知晓的任务。你之前交给我的「任务代理权」,也让我有所收获,这两点我必须感谢你。”莱伊——赤井秀一沉声说道,“也让我不禁认为,也许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这家伙竟然这样公然地……这是试探?还是说……


    “我说莱伊,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名樱千早上前一步,一把抓住男人的头发向下扯去,迫使他向自己深低下头来。


    “我只是想维持当下的平静生活,不想给自己添无谓的麻烦,没听说过「人情留一线」吗?”


    “就算你是借我的势头做小动作、导致组织损失惨重,组织也只不会怪到专心发展事业的我头上。而万一你们真把组织捣毁,我也有更多的可能被邀请做污点证人——这么浅显的道理,还用我逐句分析给你听吗?”


    ……糟了,她说得太多了。


    果然下一刻,对方给出了与她所想相同的评价:“阿斯蒂,你与往常不太一样。”


    可恶!


    但既然已经暴露自己情绪不稳的事实,她也不准备硬装下去,「阿斯蒂」破罐破摔的架势还没人见过,谁让莱伊正好撞在了她的枪口上——


    “没办法的事情啊!这次死去的不是「她」的哥哥或母亲,而是「我」的养父!我这边可是在苦恼着,要怎么送那个敢对我身边人出手的家伙下地狱啊!”


    原本她说这些话是有些表演的成分的,可是情绪真的上来,就丝毫收不住了。


    大概是因为站在她面前的是个勉强可信的人,以及她的养父人已经死了,不会再给她增加掌握在别人手里的弱点——她拉扯对方头发的手愈发用力,直到男人被迫与她抵住额头,幽绿的眼瞳中只能映出她此刻杀气腾腾的灰色瞳孔。


    属于「阿斯蒂」、也属于名樱千早内心另一半的自己,那些负面的、绝不想被诸伏高明看见的、因为无法宣泄的感情在此刻展露无疑。


    “就算是我,也会想着,如果那时候没有离开长野就好了,如果就那样一直做他的女儿就好了,一起研究语言和文学,一起研究古神话,就读他任教的大学,从本科读到博士,毕业以后继续做他的助理,陪他一起出差、一起环游世界,一边做研究一边旅行……”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就不会死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不会在我终于下定决心去见他时,听闻他在几小时以前被杀害的消息。”


    “可我没见到他最后一面,十二年来没见他一面。明明回到了长野,明明离他那么近,却一次也没有见到。”


    唯一能让她感到一丝慰藉的是,既然他已经去了那个世界,那先一步离去的母亲,就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他们兄妹才是真正的久别重逢,如果有可能,她希望她的养父能在老头子脸上揍上几拳,就像她总想对榊悠真做的那样。


    莱伊直到她说完之后,房间里安静了半晌都没有动,甚至于她已经放开他的头发,拉开了与他的距离,一个人气呼呼地坐在床上摆弄起架子上的小圣诞树,他才揉着被扯痛许久的头皮,惋惜地摇了摇头,眼中情绪不明。


    “看起来短时间内,你还无法回到这边的世界来……但是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什么意思?”


    “我是说,不亲自参与到案件调查中去,只在家等待结果,这样可以吗?如果犯人被你的同事逮捕,你就失去了手刃对方的机会,这样也没关系吗?”


    名樱千早咬住了舌尖,短暂的沉默后,她避开了对方的问题。


    “既然你这么想帮忙,就帮我去查资料吧,对FBI来说应该不难——是一个被称为「动物园」的国际犯罪组织,我要你能在FBI的资料库里找到的所有资料。”


    不同警察组织之间的资料并不互通,她现在能够拿到的资料,对于给一个国际犯罪组织找麻烦来说,太过微不足道。


    她知道自己不该向FBI求助,可从哥哥惹上麻烦差点死在自己手里、自己肩膀受伤战力减半、再到母亲去世养父被害……就算她的卧底身份暴露给莱伊又怎么样?大不了就是两个人鱼死网破,反正事情也不会更糟了呀。


    可听完她的话,男人却露出一点放松的表情,像是为什么事安下心来:“了解。”他低声应下,接着又开口道,“阿斯蒂,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在这里止步。”


    她这样的人?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现在就连她自己也无法说出答案。


    这还真是……最糟糕的生日。


    在几乎不眠不休地翻阅从国际刑警组织拿来的资料、和寻找相关网络信息的两天之后,傍晚时分,名樱千早终于接到了诸伏高明的联络。


    对方大概与她忙碌了同样长的时间,甚至于整整两天都没抽出联系她的时间,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疲惫,开口便是一句“犯人已经抓到了”。


    她注意到自己的手开始发抖,也觉得肩上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前辈?”


    “犯人是名樱教授的学生,因为剽窃论文被名樱教授发现并告知学校、被大学开除而蓄意报复。并不是千早之前推测的犯罪组织成员,也与名樱教授想要赠予千早的礼物无关,希望这个真相能让你感觉好受一点。”


    原来是这样。


    看来她是卧底太久、思维被禁锢了,一见到犯罪组织成员出入命案现场,就下意识将对方与犯人画上等号……


    可诸伏高明的话却并未结束:“不过,命案的犯人并不知晓项链的存在,也并没有在现场逗留太久,偷走那条项链的人,有极大可能是千早之前注意到的、那名犯罪组织成员。”


    ……啊。


    “抱歉,还要你再稍等一会儿。”


    电话那边的声音软了下来,听起来却那么可靠,让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我很快就会把千早被夺走的东西拿回来。”


    作者有话说:


    ·赤井是真的希望妹能赶紧好起来回到职场上(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加班呢


    ·内容提要出自《晏子》


    第120章 骇浪·三


    ☆心婵媛而伤怀兮,眇不知其所蹠。☆


    诸伏高明说,会将她被夺走的东西拿回来。


    那是让她感到灵魂震颤的誓言,可心里升起感动的同时,强烈的不安感也迅速蔓延开来。


    那一刻她忽然想到了《BLEACH》里的市丸银,那个男人也是为了夺回重要之人的重要之物,隐忍百年,最终却几乎没能被任何人理解,亦没能夺回那件重要之物,无力地死在救世主大显身手之前。


    甚至于临死之时面对着那女孩的脸,心里说的却是「能够早点跟你道歉真是太好了」。


    回想起那个画面,名樱千早的呼吸越发急促,以至于声音都有些打颤:“前辈,我可以自己去夺回来。只是入室盗窃的案件的话,我就无需继续在家待机。我已经找到很多情报,也调查到一些有关那个组织的行踪,我——”


    “即便是我,”话音被诸伏高明出声打断,“可即便是我,也会想在爱慕的女性面前竭尽全力表现自己。”


    那不像是他会说出的话,也不是她想要听到的话。


    身下的床单被她扯住抓紧、皱成了一团。


    “那种事情不做也可以!前辈根本不需要向我证明什么,我根本就——”


    “千早。”急促的话音再度被打断,对方显然非常清楚她此刻的心情,却没像往常一样,用最能安抚她的话来回应,“我想要知道千早的全部。”


    名樱千早咬住了嘴唇:“我的全部、前辈不是已经一清二楚了吗?”


    都已经睡了那么多次,从里到外还有哪里不清楚——


    “千早。”对方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这一次让她瞬间泄了气,“我会认可千早的全部,无论是什么姿态。”


    那之后,她什么也没再说,径直挂断电话后吃了安眠药,强迫自己睡了一整晚。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脑海中还回荡着诸伏高明的声音。


    她记得那是傍晚时、他打来电话时告知她的内容,可她的思绪一片混沌,躺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确定那不是自己在做梦。


    入室杀人案在短短三天内就告破了。


    但本要送给她的宝石项链却还没找到,大概是被「动物园」的成员偷走了,诸伏高明说他要为她把那份重要的礼物夺回来。


    她想让对方别再追查下去、将案件全权交给她来处理,却几次被他拒绝,最后她挂断电话的时候,甚至有些一时闹别扭、拒绝跟恋人说话的既视感。


    现在她倒是冷静下来了,其实她根本没必要那么着急,对方并不是单打独斗、只能依靠自己的私家侦探,而是拥有可靠同伴和强力后援的警察组织的一份子。


    她的同僚们又不会放任他独自去调查……是她的反应过于激烈,有些莫名其妙,但她多少也能想到原因。


    归结起来,可能又是某种应激障碍。


    她的精神再度变得敏感脆弱,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再去找夏马尔医生开点治疗精神的药吧……”


    她自言自语着翻身下床,起身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去看有没有未读的邮件。


    果然昨晚挂掉电话之后,诸伏高明又给她发了消息,只是内容并非安慰或示好,而是公事公办地问她近期能不能来一趟县警本部。


    由于命案已经告破,原本存放在警局停尸间的遗体可以被家属领走。虽然她只是个法律上与死者无关的原养女,而母亲那边本应存在的亲属关系,也因她多次更换寄养家庭而无法实际确认,但是对方已然没有比她更亲近的家属存在。


    而且警方已经跟死者委托的律师确认过,写在死者遗嘱上的名字,与她哥哥榊悠真一样,也是她「名樱千早」。


    出门时她接到了遗产律师打来的电话,手机号码似乎是警局同事转告的,她简单说明了自己的情况,与律师定下见面时间,对方也尽职尽责地为她重复了一次她之前已经为榊悠真听过一遍的概念。


    不过这次有一点不同——短时间内连续继承遗产会有遗产税折扣,这次她能少付很多钱。


    当然前提还是能找回那条贵重的项链。


    名樱千早到达县警本部的时候,诸伏高明并不在局里,不仅是他,搜查五系的人都不在——大和敢助和上原由衣也在出外勤调查盗窃案件,三上还在住院——所以带她去见遗体的,是不久之前才调来搜查一科、此时还处于跟着前辈打杂阶段的新人刑警内田。


    这是内田刑警第一次见到名樱千早本人——他被调来的前一天,这位年轻的精英组警部刚刚因为兄长被害而主动请假避嫌,之后她来本部的几次,他也正好在出外勤。


    他平日只从前辈口中听说过这位从中央下到地方的国家公务员多么的优秀、多么的平易近人,以及战力多么的离谱。而在真正见到本人之后,他立刻忍不住、开始在心里嘀咕,前辈们为什么会漏过她最鲜明的特点——


    这不是超级大美人吗!原来他们的搜查一科除了上原前辈外,还有这么漂亮的人!


    而且看起来温柔又文静,跟前辈们所说的「这栋楼里的最高战力」的母猩猩形象完全不符嘛。


    注意到身旁后辈动辄飘过来的眼神,实际上只对特定的某些人温柔、也只在特定情况下才偶尔表演文静状态、现在只是单纯因为昨天中午起一直没有进食而提不起力气的名樱千早,缓缓开口问道:“为什么一直看我?”


    “啊、那个、我是想问,”其实只是因为对方太漂亮而不想移开视线的年轻刑警在极速思考三秒之后,终于想出了可能合适问起的问题,“名樱警部一会儿要去见嫌疑人吗?送检手续已经在准备中,明天人可能就要移送了。”


    “不去了。”她摇摇头,声音淡淡的,“我怕我会把人杀掉,血弄得哪里都是,你们不好清理。”


    这话听起来像是为了缓解他紧张情绪的玩笑,年轻刑警沉思几秒,在用无奈又讨好的语气开口说“谢谢警部体谅我们后辈”之前,他再次侧目看了名樱千早一眼,接着便呼吸一滞,飞快地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表情啊——


    即便他只是个没什么经验的新人,没怎么跟穷凶极恶的罪犯打过交道,对杀气这种东西并不敏感,却也能明显感觉到身旁这个顶着一张无比淡然的脸的前辈,正在无声地展露杀意。


    如果她见到审讯室里的人,她是真的会将人杀死,用她口中那种「会把血弄得哪里都是」的方法。即便是在县警本部,是在诸多同事面前。


    “名樱警部?您……还好吗?”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


    而穿着私服的长发女人耿直地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却让他忍不住打了个颤:“不太好,我本来一直避免自己去想那个犯人的,可现在我有点想去见他了。”


    年轻刑警的心悬了起来。


    他好像忽然明白在名樱千早到来之前,听说诸伏警部不在本部的前辈,为什么会忽然跟他交换场地、让他在办公室里查资料、自己跑去放映室查监控录像了。


    呜……虽然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但他好像确实应付不来,甚至有点想去喊人帮忙……


    “别那么紧张,我只是想想而已,不会真的去。”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女人仍旧冷淡的声音传了过来,“我认得路,自己去就好,你去帮我收拾不用当作证物提交的遗物吧,麻烦你了。”


    望着后辈小跑着离去的背影,名樱千早歪了歪头,继续迈开脚步。


    她没有吓后辈的心思,她现在提不起力气演,无论是往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刚才的话也都是真心的,跟昨天对莱伊说的一样,她确实有些杀人的冲动。


    所以诸伏高明不在更好,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那种样子,她必须把心上的人隔绝在自己的阴暗面之外——


    “啊……难道说……”


    他所谓的想要知道她的全部,是指这一面?


    那她还真是为难啊。


    与殡仪馆来的人安排好遗体相关事宜后,名樱千早回到办公室时,内田刑警正搬着一个放着些零碎物件的纸箱过来,看见她之后忙加快脚步。在放下箱子后,他又犹豫着看向了她旁边诸伏高明的位置,他的桌子上也放着一个纸箱。


    她了然地向对方确认道:“那里面也是证物?”


    年轻刑警点了点头:“那些是死者这些年的日记,之前搜查现场的前辈觉得这些可能与案件有所联系,就全部带了回来。”


    ……日记?


    名樱千早猛地抬起头:“你们都看了吗?”


    她还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内容,但是,如果她的养父有提到她当年被收养的真相、或是她与自己妹妹的关系的话——


    见她反应这么大,对面的人被吓了一跳接连摆手:“没有!最初是大和警部看了其中一本的开头,就让我们把这些笔记本都装箱交给诸伏警部。不过诸伏警部好像也没有看,箱子还是原封不动的样子。”


    “……这样啊。”


    名樱千早这才放缓了表情,她站起身,向仍旧满脸紧张的年轻后辈道了声谢,便坐去诸伏高明的位置上,接着从面前的箱子里抽出一本来。


    “我会向前辈说明的,你去忙自己的事吧。”


    ……日记啊。


    其实她不应该看的,无论是出于对逝者的尊重、还是对自己精神的保护,可手还是不自觉地动了——在亲眼见过对方冰冷的遗体之后,她更是控制不住自己。


    就只看一本、就只看一页、让时间定格在她离开长野的那一天——


    「我总是在想,如果那个时候,能把咲留下就好了。」


    「可我还是重倒覆辙,也没能把千早留下来。」


    「这样也好。」


    「她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人生,她一定让咲、也让我感到骄傲。」


    「……」


    「她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呢?」


    「……」


    「如果什么时候,她能够回来一趟就好了。」


    如果她一开始没有学会「爱人」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是一个看起来还算正常的妹(下章就给刀子收尾了!


    ·内容提要出自屈原《哀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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