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陆丰年带邱天去见他母亲前一天,北京刚下了一场大雪,一夜之间整个城市冰天雪地,像被银被包裹住了似的,公交车在泥泞雪路上缓慢行驶,离站牌还挺远便开始刹车,终于,随着“噗”的一声,车停了下来。

    陆丰年利落地跨下车,随即转身,一手握住邱天的手,一手搂住她的腰,将她从车上扶下来。

    “小心地滑。”他温声叮嘱,呼吸间吐出一团白色雾气。

    “所以你要好好牵着我。”言语间,女孩脸前的白雾和陆丰年的交汇在一起。

    路上行人寥寥无几,邱天的手被陆丰年握着,小心地走着,她不时四下看去,这一带全是几进几出的四合院,大雪过后砖墙和屋顶都被白色覆盖,一眼看去几乎一个样,再加上自打续锋考上大学她就没来过,故此一时间竟对这儿感觉有些陌生。

    直到走进续宅所在的巷道,邱天心底才生出一种熟悉感,她脚步顿住,深吸一口气,陆丰年随之停步,转头问,“怎么?紧张了?”

    紧张吗?有点。可她的紧张并不是陆丰年认为的那样,她停下脚步也不单单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她对陆丰年有所隐瞒,就算隐瞒她与续夫人家相识的渊源,至少也得告诉陆丰年她以前来过这儿。

    “我以前辅导过的一个学生就住在这儿。”邱天斟酌着话语,“一走进这巷子我就觉得路有点熟。”

    陆丰年并未多想,笑道,“那还挺巧的,你那学生多久没见了?趁着放寒假,你要不要去看看?”

    邱天很有些心虚,她的学生可能这会儿就在家里等着看热闹呢。

    “再说吧再说吧。”她赶紧摆了摆手。

    陆丰年牵着她继续往前走,直至到达续宅门口。

    虽是意料之中的事,可邱天的心还是咯噔了一下,她兀自低叹,命运的安排该来的总会来,怕就怕来得太突然会吓到陆丰年,她只得再度给他打预防针,“丰年哥,我那个学生家……好像就住这里。”

    陆丰年刚摁完门铃,此时正伫立等待,闻言怔愣须臾,他似乎意识到什么,目光染上几分了然,“你辅导的学生……叫什么?”

    邱天有些心慌,但还是如实相告,“续锋。”

    来开门的是一个面生的女人,可能是后来换的保姆,女人引着二人走进院子,邱天的手仍被陆丰年攥着,可她俨然能感觉到他的紧绷,而他的侧脸亦是如此。

    穿过庭院,邱天看到迎面走来的郁岭南,她先是笑意盈盈,接着目光一错落在邱天脸上,稍稍愣住,“小邱老师……”话音未落,她看到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你们……”

    郁岭南惊愕不已,目光逡巡在两人脸上,陆丰年随之开口介绍,“母亲,这是我女朋友邱天。”

    邱天礼貌笑道:“续夫人,许久不见,好巧啊。”

    郁岭南很快调整好状态,脸上重又扬起笑意,“是很巧,小邱老师,我们确实有缘分。”

    续先生闻声走出来,看到邱天也是一愣,随即笑着对两人颔首,“来了。”

    几人寒暄着走进客厅,邱天没看到续锋便问了一句,郁岭南说他出去找同学借书了,稍等就回来。

    郁岭南自是好奇她和陆丰年的事,落座后便问,“我实在是没想到,丰年谈的女朋友竟是你。”她执着邱天的手,目光在两人身上左右端详,“小邱,我记得你是……几岁来着?。”

    “阿姨,我今年十九,比丰年哥小九岁。”

    郁岭南讪讪地笑了笑,“是小。”说着又看向陆丰年,几分怅然地自语道,“一晃眼我们丰年已经二十八了。”

    保姆端上果盘和茶水,续卫东笑着招呼道,“喝点水吧。”

    屋内采暖好,阳光透过玻璃窗均匀铺洒在房间里,待久了甚至有些热,陆丰年问邱天,“要不要把外套拖了?”

    邱天点了点头,紧接着脱下外套,陆丰年随手接过,走到门侧先把邱天的衣服挂在衣架上,又脱下自己的,顺手也挂了上去。

    郁岭南不着痕迹地留着两人熟稔自然的动作,试探着问,“你们谈朋友已经挺久了吧?”

    邱天凝滞须臾,思忖着自己跟陆丰年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知该从他去东北前开始算,还是从他回来后开始算,算了,这题留给陆丰年。她转头眼巴巴看向陆丰年,而后者缓步走回沙发,不紧不慢坐在她身侧,“我们认识挺多年了,但今年才在一起。”

    这么说没毛病,邱天认同地点头,“是,我俩是老乡,打小我就认识丰年哥。”

    郁岭南一愣,“你也是凌源乡的?”

    “嗯,我家和丰年哥就隔一条菱角河,丰年哥挑担卖货的时候每次都经过我家门口。”

    忆及往事邱天不由看向陆丰年,两人相视而笑,待重新看向郁岭南,邱天轻易捕捉到她眸中的一抹痛色。

    “丰年,你从没跟我说过,那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郁岭南哽咽着问。

    陆丰年垂眸淡淡地说,“爷爷的货郎担放着可惜,我就承继过来走街串巷挣些钱。”

    郁岭南的眼泪即将夺眶,陆丰年似乎看准了时机似的扬了扬手,生生截断了她后面的哭腔,“我过得自由舒心,没什么不好的。”

    郁岭南话音滞在喉间,她噙泪点头,泪随之流进嘴里,她尝到苦味的咸涩,明白自己说什么都是一种亏欠。

    续卫东搂住她的肩轻声安慰,“一切都过去了,丰年现在也在北京,你该高兴才是。”转而又对陆丰年说,“前些年风头紧,你母亲想去去不了,后来又生了一场病……”

    “卫东别说了。”郁岭南拽了拽续卫东的衣襟,接着她抬眸看看陆丰年又看看邱天,勉强挤出笑意,“先前我为着丰年相亲的事伤了不少脑筋,今天看着你们在一起,又是知根知底的,我很放心,只是……”顿了顿她继续道,“丰年眼看快三十了,这年纪早该成家了,不知道你们什么打算呢?”

    她这句话是看着邱天说的,但回答她的却是陆丰年,“邱天还小,也才刚参加工作,现在说那些还太早。”

    早什么早?不早了!两辈子加起来本仙女都熬成老姑娘了。

    邱天不动声色在他腿上掐了一下,转而对郁岭南笑道,“阿姨,我户口上生日报大了一岁多,法律上已经满结婚年龄了!”

    话音一落,陆丰年猛地转头看向她,那目光像是直接傻掉了。

    与此同时门口还有一个赫然傻站着的人。

    “小锋回来了。”续卫东对门口的人招了招手,“快过来,你哥带着你嫂子来了,还不过来叫人?”

    邱天下意识看向门口,恰对上续锋的目光,她刚要笑着打招呼,后者却突然移开视线,直接越过众人朝偏厅走去。

    第82章

    邱天的个性向来不愿热脸贴冷屁股,呃……当然陆丰年除外,不过话说回来,陆丰年没冷待过她,即便是拒绝她的时候也是温和而含蓄的。

    故此面对这明显在给她看的脸色,邱天表情也冷了下来,心想这小子吃错药了吧?

    郁岭南快步走过去握住续锋的胳膊,“小锋,你哥带你嫂子来家了。”后面的声音她刻意压低,坐在沙发上的人依稀听得见,“过去打个招呼吧。”

    续锋还算给他妈面子,转身对陆丰年点头道,“哥。”

    然后不等陆丰年回应,他已经转向邱天,目光却像挨了蛰似的一触即离,冷笑一声,“现在喊嫂子不怕以后分了尴尬?”

    “你这孩子……”郁岭南讪讪地白他一眼,赶忙看向陆丰年,“小锋开玩笑呢,别放在心上。”

    陆丰年淡淡瞥向续锋,唇角勾了勾,“没关系,童言无忌。”

    续锋一噎,随即冷笑嘲讽,“这词儿是这么用的吗?有没有文化?”

    陆丰年面无表情,“没有。”

    陆丰年反应平淡,邱天却气得够呛,她在心里狠狠问候了续锋一遍,面上却笑意盈盈,“你哥没说错,你本来就挺幼稚的。”接着她扬了扬下巴摆出一副挑衅的表情,“不然我和你哥结婚的时候请你当花童?”

    “谁稀的……”续锋气得鼻孔放大,话没说完,冷哼一声扭头就走,郁岭南没拦住,紧步追了上去。

    余下续卫东就显得格外尴尬,他讪笑着说,“别听那混小子胡扯。”又把水果点心端着让了一遍,“先吃点,一会儿开饭了。”

    闹成这样谁还有心情在这儿吃饭,邱天戳了戳陆丰年手背,后者马上领会了她的意思,起身道,“我们还有事,就不在这儿吃饭了。”

    “你妈妈一大早就准备下了。”续卫东随之起身,朝偏厅方向喊一声,“岭南!”

    郁岭南闻声走出来,恰巧听到陆丰年过分客套的回答,他说,“实在抱歉,今天就不打扰了。”

    郁岭南愣住,呆立须臾,她掩去尴尬而失落,款步走过来,“丰年,不留下吃饭吗?”

    陆丰年:“嗯,今天不赶巧,抱歉了。”

    他语调温和可态度却坚决,郁岭南垂眸默了默,随即抬头问邱天,“小邱,你过年回家吗?”

    邱天一愣,心想话题怎么一下子扯那么远?她摇了摇头,“不打算回去。”

    郁岭南眼中闪出几丝希冀的光,“那过年的时候来吃团圆饭好吗?”未等回答,她转而对陆丰年说,“丰年带着小邱一起来。”

    陆丰年略显迟疑,他看向邱天,以目光征求她的意见,邱天杏眼一睁,心道你看我干啥?她下意识去看郁岭南,而后者把渴望都写在脸上了,邱天心揪了一下,随即笑道,“阿姨,到时候我们有空就一起来。”

    郁岭南脸上霎时布满神采,连连说,“好好,一起来一起来!”

    回去的路上邱天问陆丰年,“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陆丰年偏头看她,“为什么这么说?”

    “我就是觉得你好像很矛盾,”邱天的手揣在陆丰年口袋里,两人相偎着走在雪地里,“其实,你也不是不想见她对吗?”

    “你这绕不绕啊?”陆丰年避而不答。

    “你懂我什么意思。”

    陆丰年脚步顿住,抬头看天,半晌他笑了笑,“那你是真的愿意去吗?不觉得拘谨?”

    “我有什么拘谨的?我刚不是告诉你了吗?以前我给续锋当过家教。”说到这儿她话音一转,几分不悦,“这个续锋是跟我有仇还是跟你有仇啊?今天这什么态度?”

    陆丰年轻捏她的手指,眉心微蹙,“续锋以前对你也这么横?”

    “那倒没有,嘴是欠了点,但是对我还算尊重,也不知今天是吃了什么回来的,这么横。”邱天越想越气,进而想到续锋对陆丰年的态度,“以后他要是再对你出言不逊,我给你出气!”

    陆丰年一愣,笑看着她,“像今天这样吗?”

    “今天算给他留面子的,以后就不留了。”

    陆丰年垂眸看着她一本正经的生气模样,一时间挪不开眼,“我还真想听听,怎么个不留面子法?”

    邱天暂时还真没想到这么多,便随口道,“结婚不让他入席,他想当花童咱都嫌弃。”

    说完她自己倒愣住了,刚才在续家这么一催婚,她都被洗脑了。

    邱天匆匆瞥陆丰年一眼,后者倒是没什么反应,她悄悄吁了口气,正以为陆丰年没注意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那只揣在他口袋里的手倏地被翻转,男人略显粗糙的手与她的掌心相对,紧接着,她感觉自己的指缝间,融入了陆丰年的温度……

    不知是不是这十指相扣的动作触及了她心底的渴望,邱天想起刚才在续家她那句尚未被回应的话,这会儿她忍不住再度提及。

    “其实,我户口上生日确实报大了一岁多……”

    陆丰年笑,“然后呢?”

    邱天转头瞪他,“你再装傻我就生气了!”

    “我没装傻,邱天。”他面向她站着,将她的两只手都拢在掌心里,“我知道你的心意,你也知道我的……”

    邱天眨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小声控诉,“你什么心意我可不知道。”

    陆丰年一噎,无奈地笑叹一声,“瞧,谁在装傻?”

    “我不管,你没明说过喜欢我,现在也不肯跟我结婚。”她倒委屈上了。

    陆丰年算是见识了女人的蛮缠,挑眉笑问,“冤枉我?”

    邱天低头不说话,发顶落在陆丰年眼里更显得委屈巴巴的。

    陆丰年只得妥协,其实也无所谓妥协,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他的声音暖而沉,一脉一脉撞进邱天心里,“你早就是我心里的一部分,你感觉不到吗?”

    “感觉不到……”她故意说。

    陆丰年默了默,松开她的手,转而勾起她的下巴,两人目光对上,邱天在他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邱天,我二十八岁了,一定是比你急的。”

    “看不出来……”

    他点了点她的鼻尖,无奈道,“听我说好吗?”

    邱天定睛看着他,安静下来。

    陆丰年低叹一声,托在她下巴处的手缓缓移动,轻捧着她的脸颊。

    “邱天,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有能力给你更好的生活,行吗?”

    邱天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她轻轻笑了笑,“丰年哥,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托你卖野菜的事吗?”

    “当然记得。”陆丰年说,只是他不知道这和他问的问题有什么关联。

    “我从来不是坐享其成的人,无论是学业还是其他的事,只要是我渴望的,必定会积极争取。”

    邱天抬手抚上陆丰年的手背,目光轻柔而坚定,“我不想等着你给予我好的生活,陆丰年,我想和你一起去追求和创造。”

    她很少直呼他的名字,这一刻,她想和他站在同一个位置,并肩同行。

    陆丰年呼吸凝滞,黑眸闪过无数情绪,良久他握住邱天的手抵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俯身将她抱紧。

    天空又开始飘雪,邱天仰面看灰白的天,如花般飘落的雪落在她脸上,打湿了眼睫。

    “陆丰年……”

    “邱天……”

    他们同时发声,又同时顿住。

    “这次让我说吧,”陆丰年掌心抵在她颈后,垂目凝视,“邱天,明年好吗?你真正满二十岁的时候就嫁给我,行吗?”

    他声音微沉而发紧,一字一顿,饱含卑怯与深情。

    邱天眼眶早就湿了,现在却热热的盈满泪水,她抿唇笑道,“明年你就二十九了。”

    他抵上她的额头,“嫌我老吗?”

    邱天的“嗯”拐了三道弯,陆丰年笑着蹭掉她眼角的泪,“嫌也晚了,赖上你了。”

    邱天又哭又笑,两人再度紧紧拥抱在一起。

    邱天躲在他怀里乐滋滋地想,表面上看是陆丰年老牛吃嫩草,可若两辈子加起来,吃嫩草的不定是谁呢。

    ###

    年前电视台空降了几个人,有从别的省台调入的,也有选聘来的。周敏也在其中,邱天以为她是选聘进来的,可无意间看到选聘名单,里面并没有她的名字,而她自然不可能是从别的省台调入。

    那她极有可能是和以前一样的来路——凭关系。

    而周敏对她的态度也和以前一样,日常不冷不热,间歇性冷嘲热讽。

    程美云让邱天提防周敏,说这人心术不正,经常在背后嚼邱天舌根。

    邱天根本没把这种人放在眼里,她也忙得很,实在懒得,也不屑跟周敏过招。

    很快春节来临,邱天忙完了手头的工作,可以安心放假了。年三十这天,她和陆丰年如约去续家吃了一顿团圆饭。

    说是团圆饭,可疏离感和尴尬却自始至终无所遁形。她本来就是外人,疏离是必要的客套和分寸,而陆丰年不同,他与郁岭南是骨肉至亲,与续锋是手足兄弟,可因同母异父造就了先来和后到的差异,陆丰年游离于这个家庭之外,成了最尴尬的存在。

    邱天看的出,郁岭南在竭力将他拉入家庭氛围中,可越是如此,越显出一种不自然和刻意,也更凸显出陆丰年的孤独。

    是的,孤独。

    这个家终究是续家,不是陆丰年的家,这更坚定了邱天内心的坚持和渴望——

    她要给陆丰年一个家。

    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真正的家。

    第83章

    进入1983年,邱天和杨桂樟,还有一位叫廖勇的资深记者形成了固定搭档团队,三人经常一起出现场,配合越来越默契。陆丰年的工作也已经理顺,步入正轨。

    工作上各自得心应手,恋爱上双双渐入佳境。每个星期两人总能抽出一天的时间见面约会,俨然是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陆丰年每次还是会给她带些小零食或小玩意,邱天有时候觉得陆丰年对她和小时候没什么区别——习惯性把她当小孩宠。可是当他的吻一次比一次野,邱天便不敢这么想了。

    八十年代的娱乐活动渐渐丰富起来,迪斯科、霹雳舞带动了歌舞厅的发展,邱天央求陆丰年带她去长长见识,陆丰年被缠得没法,只得带她去,不过也就去了那么一次。陆丰年不会跳舞,在舞厅里待得很是煎熬,勉强和邱天一起跳吧,实在是肢体不协调,不和她一起跳吧,立马就有一群小青年围着她献殷勤,陆丰年只能像个电线杆似的竖在邱天身侧,偏偏邱天大方又妩媚,借着跳舞的劲,明明白白揩了他不少油。

    春暖花开的季节,两人约会的地点多数还是选在各大公园景点,有时候也一起去看电影,这年代的电影院里没什么监控设备,对于邱天来说又是贴贴的好机会,虽然所谓的贴贴不过是她斜倚在陆丰年肩头,陆丰年搂着她的肩膀,然而仅此而已的靠近也每每令她动心不已。

    看完电影,两人时常不能免俗地讨论哪个男演员好看,哪个女演员漂亮,有一次陆丰年看电影看得入神,结束后邱天拈酸吃醋地问,“我和那个女演员谁好看?”

    陆丰年想都没想,“当然是你好看。”

    邱天受用极了,“算你嘴甜。”

    其实邱天对自己的颜值一直以来很自信,她没有告诉陆丰年,不久前有一位貌似是导演的人凭着一张照片找到她,想邀请她参演一部电影,邱天觉得这事太玄幻,直接拒绝了。照片就是之前她寄给陆丰年的那一张,后来到底被照相馆老板私自放大了一版,挂在橱窗里好一段时间,又恰巧被这位导演看中。

    这事只是一个小插曲,邱天没太当回事,且工作很忙,她很快就忘了这么一段插曲。

    1983年,社会发展日新月异,两人都在各自工作的领域敏锐地捕捉到社会各方各面的变化,而邱天也因职业的便利性而获悉到更多信息。

    这一年社会治安问题尤为严重,全国各地出现许多黑恶组织,造成很多案件,邱天是一线新闻工作者,是以经常加班加点,出差公办也成了常事,陆丰年很担心她的安全,特意要来邱天办公室的电话号码,若她出差在外,他必须尽可能第一时间知道她的归期,知道她回来了,他便放心了。

    这一回,台里派邱天去上海交流学习,因通知得晚,时间比较紧张,台领导特批准她乘飞机前去。出发前,邱天去出租车集合点找到葛顺,托他将她出差去上海的事转告陆丰年,葛顺答应着,随后干脆把她送去了飞机场。

    然而就是这趟飞机,遭遇了不法分子的劫持。

    葛顺赶来荣昌新地递消息的时候,陆丰年正组织运输,起先他根本没空搭理,然而当他听到是邱天所乘的那趟飞机偏离航线的时候,他脑子嗡的一下,整个人僵住了。

    “听人说是那几个人想劫飞机飞去宝岛,油量不够,又不敢在境内着陆,就改道飞去韩国了。”葛顺急得跳脚,“丰年哥,你说这可咋办呀?!”

    陆丰年脸铁青而紧绷,他拎着葛顺的后领就走,“开车!”

    “去哪儿?”

    “找人!”

    葛顺怀疑他急疯了,“我这车开不到韩国啊年哥!”

    “少特么废话,开车!”

    车当然没开去韩国,陆丰年一路指挥,让葛顺把车开去了续宅,随后他们接上郁岭南一起去找续卫东,郁家和续家都有人在政要部门工作,而飞机被劫持到韩国显然已经上升到外交层面。

    在续卫东这里,陆丰年第一时间得到了有关信息,当听说劫匪有枪的时候,陆丰年脸色顿时煞白,郁岭南赶紧安抚,“别担心,现在没有消息说有人员伤亡。”

    陆丰年缓缓蹲下去,他说不出话来,脸上亦不见任何表情,然而颤抖的手泄露了他的慌乱,他扯着蓬乱的发,头深深垂下去。葛顺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想劝又不知如何劝,说多了怕刺激陆丰年,就只能蹲在他旁边,连叹气都不敢出声。

    时间被无限抻长,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陆丰年似乎终于等不住了,猛地站起来,转身就走,郁岭南急忙喊住他,“干嘛去?!”

    陆丰年头都不回,“找她。”

    “中韩没通航,你怎么找她?”

    郁岭南赶紧去追,奈何陆丰年身高腿长,她跑着都追不上,还是葛顺反应快,挓挲着胳膊拦住他的去路。

    郁岭南喘着粗气跑到他面前,“丰年,别冲动。”

    陆丰年六神无主,双眸无措地抖动,“我总不能一直在这儿干等。”

    看他这副样子,郁岭南心里也很难受,她抚拍他的肩道,“你续叔叔进去打听了,应该很快就出来。”

    “天都要黑了!”他指着外面渐暗的天色,几近嘶吼。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三人闻声看去,见续卫东正疾步走来,他脸上难掩激动,边走边说,“飞机返航了!”

    “返航了?!”

    郁岭南和葛顺的惊喜合为一拍,异口同声,两人下意识同时看向陆丰年,却见他傻站在那儿,眼圈红得不像话。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些时候应该还有一更。

    第84章

    邱天这辈子,不,两辈子都没遇见这么凶险的事——穿越前的翼装飞行事故除外。

    劫匪一共六人,混迹于乘客中根本不起眼,飞机起飞没多久,六人就起身告诉众人这架飞机已被劫持,并举起□□四下瞄准,机舱里先是乱作一团,看到□□后众人大惊失色,邱天被控制着抱头趴伏在位置上,大气都不敢出。

    后来她听到了枪声,在乘客惊恐的哭喊中,她从椅背间看到那几个人正开墙射击驾驶舱门,很快他们控制了驾驶舱。驾驶舱中随即传出激烈的吵嚷和威胁,邱天依稀捕捉到一道粗犷凶悍的男声:“148度!汉城!”

    飞机随即调转了方向,紧接着舱内又发出激烈的声响,飞机一度颠簸,又猛地朝下俯冲。

    邱天的头猛地撞向前座,脑中霎时空白,转瞬便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飞机已经恢复平稳,邱天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噩梦,然而头顶的剧痛却是真实的。

    “不许动!再动崩了你!”

    一声怒喝从头顶响起,邱天身子猛地僵住,求生欲令她再度蹲伏下去。

    飞机最终在汉城某机场降落,甫一落地,飞机便被几辆装甲车包围,异国他乡,异国军队,这一刻邱天才感觉万念俱灰,她抱臂抖若筛糠,无意识地默念着陆丰年的名字。

    ………………

    #####

    飞机返航的时间比预计要久,返航的消息传出后,飞机其实并未即刻启程,然而陆丰年却是在机场到达大厅等了整整一夜。

    续锋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两人互不说话,各自沉默。

    天蒙蒙亮的时候,葛顺买来了早饭,他劝陆丰年好歹吃一口,陆丰年捏着油条,刚递到嘴边就皱了皱眉,他吃不下,又将油条放了回去,身体颓然地朝后倚靠。

    太阳渐渐升起,天光大亮,机场里人渐渐多了起来,其中不乏被劫持乘客的家属。

    陆丰年仰靠在柱子上,双眸紧闭一动不动,葛顺几次喊他坐下等,他都像睡着似的恍若未闻,然而不时滑动的喉结却分明泄露了他的焦急和担忧。

    广播开始播报自汉城返航的飞机即将落地的讯息,陆丰年猛地睁开眼,随即直起身子,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紧紧盯着出站口。很快那里涌出一些人,与普通乘客不同,他们脸上无一例外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

    陆丰年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刹那间周遭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他不由分说朝人群阔步走去,脚步越来越快。

    续锋和葛顺随后跟来,续锋更是一路疾奔,然而却始终落后陆丰年一步。

    终于,在人群尾端,陆丰年一眼看到了邱天,可是胸口的缺氧感并没有缓解分毫,此时甚至分明加剧了一阵莫名撕扯般的痛。他的女孩向来那么美丽明艳、朝气蓬勃,然而此时却瑟缩着肩膀,那么狼狈苍白,孤独无助。

    邱天无意间从一面能映照人影的窗户上瞥到自己的影子,她的头发乱成了一团草,虽看不清脸,可额头的隐痛提醒她那里一定是乌青色的,她抬手摸了摸额头,疼得倒吸一口气。

    她不免庆幸,心想幸亏陆丰年没看到她这副尊荣。然而手放下的瞬间,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陆丰年?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邱天眨了眨眼,定睛看着越走越近的男人,他下巴冒出一层青灰,看上去既粗犷又憔悴,然而眼神却像是格外用力,仿佛能把她盯出个窟窿。

    心底的弦倏地绷紧,她停下脚步,定定看着来人,下一秒,她被一股不容分说的力量拽住,猛地撞进熟悉的怀里,至此她仍感觉几分不真实,直到小心地深深地呼吸他身上的味道——是陆丰年。

    半晌,邱天缓缓抬起手抱住他的腰身,万种情绪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她的心原本像搭乘着一架没有重量的秋千,此刻却倏忽落了地。

    机场里那么多人在相拥哭泣,无人过分留意他们,葛顺很自觉地踱步走开,而续锋虽被葛顺拽到一旁,目光却始终移转不开。

    ……

    随后,陆丰年发现了她额头上的淤青,即刻便带她去医院检查,结果所幸只是轻微的脑震荡。

    电视台因此给她放了几天的假,让她休息调养。然而作为亲历劫机事件的记者,即便是休息,也不得不一次次接受采访和调查,她也因此被迫着一遍一遍回忆整个凶险不安的过程。

    陆丰年每天往返着来看她,可即便如此他仍不能安心,他愈加意识到邱天已不仅仅是他心里的一部分,她更像一粒种子,不知何时在他整个精神世界里生根发芽,成了他的信念。

    所以这一次是他不愿意再等,一刻都不愿意。

    “邱天,我们结婚吧,尽快去领证。”陆丰年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乍然起意,可他知道自己有多确定和坚定。

    邱天正低头吃面,筷子冷不丁顿住,抬眸怔怔看着他,筷子上的面条重新落入碗里,几滴汤汁溅到她的下巴上。

    陆丰年极自然地伸出拇指在她下巴上搓了几下,他莫名有些紧张,哑然笑了一声问,“怎么吓成这样?”

    “你怎么突然这么……突然?”邱天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陆丰年深吸一口气,索性把她的筷子抽出搭在碗沿上,随后抬眸看着她。他的目光格外深情认真,说出的话却是那么朴实接地气,“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因这句话,邱天的心激烈地跳动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是不是脑震荡的缘故,她甚至有些头晕,半晌她才如回神似的笑起来,“就这么简单?”

    陆丰年一愣,“啊。”

    邱天把碗推至一侧,双臂抵在桌上,稍稍靠近,“行,我同意了。”

    她回答得极干脆,倒令陆丰年有些没接住,她立马又问了一句,“可是我们住在哪儿呢?”

    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没有房子怎么一起生活?邱天猜想陆丰年或许只是一时冲动,可她偏偏喜欢他的冲动,便紧接着说,“不如先领证,住所先维持原状,各住各的,以后我们单位应该会分房,到时候我申请一套。”

    陆丰年却说,“我有房子。”

    这回轮到邱天愣住,半晌才忍着惊讶问,“你哪儿来的房子?”

    “是我父母以前住的老房子,我父亲去世后……就留给了我。”

    邱天呼吸凝滞须臾,这似乎是陆丰年第一次向她谈及他的父亲。

    “你小时候在那里住过吗?”她轻声问。

    陆丰年浅笑着点了点头,“十岁之前我都住在那儿,后来外公家发生变故,母亲让父亲带我一起离开,可父亲把我送到南角村后自己又回来了。”顿了顿他低下头去,“后来,他去世了。”

    邱天心口猛地收紧,双眸随之震颤,她能想象那几年整个世界弥漫的压抑和荒唐,而那段压抑和荒唐的世界也生生割裂了陆丰年的家庭和人生。如今经年已去,死去的人已经永远离开,而活着的人也各自开启了新的生活,可是陆丰年呢?他是怎么过来的?日子一天一天地过,他的日子大概是分分秒秒地熬过来的吧。

    邱天的心疼得恍若搅作一团,泪几欲奔涌而出,她倾身握住陆丰年的手,一字一顿地告诉他,“陆丰年,以后我们会有一个家,长长久久的家。”

    陆丰年一窒,手心向上反手握住她的,沉声沙哑地回答了一个字,“好。”

    在邱天眼里,房子是刚需,是生活必需品,无所谓豪华与否,能安身即可,然而还没来得及去验收陆丰年父亲留下的房子,郁岭南得知他们要领证后,竟然又赠送了一套。

    陆丰年下意识拒绝这份馈赠,可架不住郁岭南把他外公外婆搬了出来。邱天这才知道,那房子是他外公临终前特意交代要留给陆丰年的。

    历经那不可言说的动荡十年,那套宅院几经人手,可最终尘埃落地,物归原主,郁岭南自始至终都亏欠着陆家,她自然要兑现身故父亲的遗愿。

    陆丰年最终接受了这份馈赠,因为他决定原谅和放下——原谅他意念中认定的所谓的母亲的背叛,放下自父亲去世后就萌生的怨恨。

    而他也坚信他一定会拥有一个长长久久的家,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这便足够了。

    第85章

    头几天邱天还担心结了婚没地方住,这下子一下多出两套房,还都是四合院。陆丰年父亲留下的小一些,四四方方的一进院落,北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南房两间,别说住小两口了,就是四世同堂也管够。

    从陆丰年口中得知,他父亲名叫陆卫华,祖上三代都是南角村地地道道的农民,后来他参军屡立战功,几番提拔后在北京立住了脚,再后来便认识了高干之女郁岭南。两人结婚两年后,陆丰年出生了,三口之家其乐融融,陆丰年的童年无忧而快乐,然而在他上小学的时候,外公被打成了走/资,郁岭南怕陆卫东受牵连,让他带着陆丰年回南角村,陆卫东放不下妻子,把陆丰年托付给父亲陆老黑后又返回了北京,没过多久他就受到牵连,再后来终是没熬过那场浩劫……

    父亲的死和母亲的改嫁成了陆丰年心中讳莫如深的角落,这么多年来他念过,也恨过,可是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那些隐痛终是被岁月淡却,伤痕结成了厚痂,变得迟钝而不再有痛感。

    与陆父留下的房子相比,外公赠予的房子更大一些,两进的院子以雕花镂空的墙相隔,又以月亮门崐通,比续宅三进的院子小些,但却更别致清雅。

    陆丰年带着邱天先后去看了两套房,问她结婚后打算住哪里,邱天想着两处四合院离她工作的地方都不远,平时上下班骑自行车或者坐公交都方便,可距离荣昌新地就算不上近了,主要是他那地方实在是太偏了些。

    不过出于感情方面的考虑,邱天觉得还是陆丰年幼时住过的地方更有亲切感,“外公的房子太大了,咱俩住着都该有回声了。”

    陆丰年笑了笑,“那住老房子?”

    “嗯,我喜欢院里那棵柿子树。”

    两人没什么纠结,很快敲定了住处,后面便是结婚有关的事。这年代结婚流程没那么琐碎复杂,且邱天娘家太远,有些过程更是能省则省,其他的事郁岭南主动要求帮忙张罗,邱天乐得轻松。

    正式领证之前,两人请假回了趟老家,其实在这之前邱天已经给大姐写过信,家里人也都知道了她要和陆丰年结婚的事,大姐还特意给她准备了两套缎被面,四个花呢毛料。

    刘爱花啥也没准备,非但没准备,还拿话给她添堵,“我看你姐给的不少,我就不给了,多了也是白瞎。”

    邱天想问问她“什么是白瞎”,可大喜的日子实在不想与人口舌之争,再者她本来也没指望刘爱花能给什么陪嫁,特意回来也不是为了见刘爱花。他们回来这一趟,一是因陆丰年要带她给陆爷爷上喜坟,二则是出于礼节,结婚是大事,于情于理得见见家人。

    这下菱角河南北两个村都知道昔日的货郎要娶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女秀才,近处的赶来看热闹,远处等着听热闹,邱天家一整天就没断过人。好在陆丰年准备充分,带了好些糖果回来,逢人就分发一些,热闹又喜庆。

    晚上大姐下厨,两人在邱家吃了顿饭,之后陆丰年回南角村落脚,谁知陆丰年前脚刚走,邱玉环后脚就来了。

    邱天暗暗皱眉,本来以为今天能少添一份堵的,这下看来是妥不了了。

    邱玉环话说得很漂亮,“我来恭喜恭喜,妹夫呢?”

    大姐回道,“这都几点了?人早回去了。”

    “回去了?”邱玉环瞠目,“不在家住?”

    邱北山见她就来气,“说的什么话?!还没领证呢,当都跟你似的?”

    邱玉环噎了一下,随即翻眼嘟囔,“装谁不会装。”

    邱天就当没听见,也丝毫不想理她,可架不住邱玉环往她脸前蹭。

    “听说你们给人发了顶稀罕的喜糖?”

    “普通糖果,没什么稀罕的。”实则那些糖果是陆丰年在王府井买的,样式和口味确实新鲜些。

    见邱天不怎么理人,邱玉环开始四下张望,兀自说道,“正好咱金宝这两天嘴里发苦,我给他带几块吃了甜甜嘴。”

    “那不凑巧,”邱□□一旁走开,“糖都发完了。”

    邱玉环眼一瞪,嚷嚷道,“都发完了?!”

    邱天被她吵得烦躁,嫌恶地皱了皱眉,“嘴里发苦大概是上火,更不能吃糖了。”

    邱玉环的关注点却不在这儿,“村里是个人都有糖,偏我们金宝没有?!”

    刘爱花似乎也觉得自己外孙吃亏了,也帮着问道,“我看着小陆提了那么一大兜,这就没了?”

    “我让他拿走了,”邱天理所当然地说,“他们村里也有人情往来,总不能空着手。”

    “哪能不紧着自家人先紧着外面的?”邱玉环急得拍大腿。

    邱天默默翻了个白眼,心想跟你是一家人可真是恶心了八辈子,嘴上却反问道,“谁让你白天不来?”大晚上跑来恭喜也是稀奇。

    “我这不是……”辩解戛然而止,邱玉环略显心虚地瞥了邱北山一眼,“白天没空。”

    “那没办法了。”邱天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刘爱花随即催促道,“赶紧回吧,晚了她又得来闹!”

    一听这话,邱玉环皱着脸满是烦躁,邱天还以为她得继续缠磨一会儿,谁知这人一扭头,走了。

    出于直觉,邱天猜邱玉环可能是摊上事了。

    晚上她和大姐搭伴睡在偏房,随口问了一句,大姐刚开始三缄其口,后来话赶着话就说出来了。

    果不其然,邱玉环真摊上事了——她把于丽华害惨了。

    “于丽华做梦都想生个儿子,后来真怀孕了,又担心生不出儿子来。”

    说到这儿大姐小声骂了句,“玉环真是个糊涂蛋,也不知从哪儿搞来的偏方,说叫什么转胎灵,她把药给了于丽华,还打包票说吃了保准生儿子。”

    邱天心里惊了一下,“于丽华不会信了吧?”

    “可不就信了!”大姐皱眉叹道,“她照着转胎灵的方子吃了好几个月,后来专门托人找关系去照肚子里孩子的性别,一查还真是男孩。”

    邱天愣了愣,若有所思地问,“这不正好合心意了吗?”

    “当时是合心意了,于丽华也被她男人捧成了祖宗,可等到瓜熟蒂落孩子一生下来,全傻眼了。”大姐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你说邪门不?那孩子乍一看长着男娃的物件,可是再一看,那物件后面是空的。”

    邱天想象不到那是什么情况,“空的?”

    大姐“嘘”了一声,随即略尴尬地比划了一下,“那个后面不得有个袋子吗……袋子里有那啥……”

    邱天恍然大悟,掩唇咳嗽了一声。

    大姐继续道,“不单是这样,怪就怪在那孩子……还长着女娃的东西……”

    邱天惊愕地说不话来,于丽华竟然生出来一个不健全的……双性人?

    作者有话说:

    白天太忙了,只能晚上码字,实在短小,见谅。

    第86章

    这消息太炸裂了,邱天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于丽华的孩子同时保有男女两种性征,且每一样都发育不完全,这很有可能跟她孕期吃的所谓“转胎灵”有关,而这药方恰好是邱玉环给的,所以于丽华顺其自然怪罪到邱玉环头上。

    “她怎么确定是因为邱玉环的药?去医院检查过?”

    “查过,还特意去省城查的,医生说什么染色是女的,但是又长了男人的器官。”

    邱天愣了愣,脱口而出,“染色体?”

    “对对,就是这个词,染色体是女的,孕期吃了太多雄性激素就长出了那个。”

    邱天恍然大悟,“所以邱玉环给她的转胎灵其实是雄性激素?”

    大姐不太确定,“我不懂那些,但玉环说她怀着金宝的时候也吃了,生出来的孩子就没事。”

    邱天眨了两下眼,心里不敢苟同,金宝能算没事?她至今都记得那孩子过于夸张的体毛和身体的某处,怎么看都不像没事,没准儿也是吃“转胎灵”吃的,把正常女胎吃出了小鸟,把男胎吃成了超雄。

    大姐又忍不住叹气,“被于丽华讹上,两人又一个屋檐下住着,玉环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邱天不解地问,“她俩住一起?”

    “可不嘛。”大姐皱眉叹气,“因为孩子的事,于丽华被张树根撵回来了。”

    不用问,张树根显然是于丽华先前跟的那老头,邱天想起去年冬天在北京医院里偶遇于丽华,当时那男的就陪在她身边,显而易见的不相称,现在想想简直是一出狗血大剧。

    “俩人以前关系多好啊。”大姐似乎有点为邱玉环担心,“这回玉环被她吃得死死的……”

    “那是她自找的。”邱天一点都不客气,转而道,“姐你过好自己的日子比啥都强,万事都有因果,你别操心她的事。”被讹上就膈应了。

    大姐迟疑着点了点头,语气一转轻声说,“这么多年你都长大了,货郎倒是没大变样。”顿了顿她笑着纠正,“我都忘了人家小陆早不是货郎了,对了,小陆比你大几岁来着?”

    “九岁。”提到陆丰年,邱天虽没在笑,可神情却多了几分温婉,“怎么没变?他都快三十了。”

    大姐摇了摇头,“到底是没干过苦活,看着挺年轻的,倒是你姐夫这两年看着老了许多。”

    “怎么没干过苦活?丰年以前虽然没在生产队参加过劳动,可他做货郎每天走街串巷就不累吗?”邱天忍不住辩解,她不想让人觉得陆丰年是个游手好闲的人。

    大姐一愣,随即笑道,“说的也是,那他现在做什么?工作轻松些了吗?”

    轻松啥呀,连约会都得限时限量的,“现在更累,一点都不轻松。”

    闻言大姐感叹一句,“是啊,都不容易,不都是为了过好日子吗?”

    邱天一时没作声。人活一世,懵懂无忧的时间就那么几年,其余大部分时光都在为生活劳碌和打拼,只要活着,又想活出个样来,就没有不累的。

    比如骆一鸣,他大学毕业就被分配去了公务单位,劳力更劳心;比如陆丰年,调度整个城市的蔬菜,起早贪黑;比如三叔拖家带口在南方打拼,比如大姐,比如很多人……

    每个人都在努力地活着,用力地活着,只有如此才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

    夜深人静,姐妹俩说话声渐消,邱天翻了个身,恰好看见窗外的一轮圆月,周围很静,而她的心更静,床底下偶尔窸窣着不知名小虫的低鸣,在这静谧之中,邱天想起陆丰年,这个年代想念一个人就只能单纯想念,她无法发一条短信,打一个电话,或者通一个视频,她只能看着那轮明月,念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第二天上午陆丰年来接邱天,给陆爷爷上完坟他们就该回北京了。邱北山直把两人送上船,临走前他硬塞给邱天一沓钱,邱天不想收,可犟不过他。

    当船渐渐驶离岸边,她远远看着邱北山的身影,不知是不是因距离拉远,昔日记忆中伟岸而强壮的父亲如今却多了些沧桑,身形也依稀有了佝偻之感。邱天手里捏着一叠新旧参半的纸币,突然有些鼻酸。

    李爱花没给她准备嫁妆,邱北山虽嘴上没说,可脸色一直都不好看。作为父亲,他无法在针头线脑上为她操持,也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尽一些心意。邱天数了数那些钱,一共一百五十块,在这个年代,尤其是农村,这些钱也不算小数目——大概也是硬从刘爱花手里抠出来的吧。

    #####

    上完坟他们没继续在南角村落脚,而是直接赶去县城坐车,接着一路周转返回北京。

    郁岭南效率极高,两天的工夫,已经为小两口买了好些东西,甚至包括新家具,有沙发、橱柜、餐桌,还有床——只要是她能想到且觉得结婚必备的,她都一手包办妥当了。

    平心而论,有些东西该是邱天娘家作为嫁妆来准备,可郁岭南也全都买了,那些家什、棉被、毛毯诸如此类琐碎小件都被整齐地码放在皮箱里,两只皮箱一看就是高档货,市场上买不到的。

    郁岭南还送给邱天几身衣服,都是得体又亮眼的款式,如果不是陆丰年拦着,她还打算让设计师上门,亲自为这对新婚小夫妻量体裁衣。

    …………

    初夏来临后的一天,陆丰年和邱天特意请假去领证。这天天气晴好,空气中飘散着槐花的香味,邱天在宿舍门口等陆丰年,她上身穿红衬衫,衬得肤色愈加白皙,而微喇设计的黑色长裤,则显得她高挑又修长,急急赶来的陆丰年仍是日常的衣着,只不过白衬衣挺括白净许多,而且他理了发也刮了脸,看上去像极十年前的模样。

    他们远远看着彼此,一时间都有些赧然,陆丰年小跑过来,最后一步跨得大,一瞬间邱天闻到他身上清淡的肥皂味。

    “等急了吧?”他说。

    邱天摇了摇头,拿出手绢给他擦额角的汗,陆丰年看着她,眼神既安静又深沉,邱天有些脸热,目光只在他脸上其他地方溜过,就是不看他的眼睛。

    擦完汗,邱天刚要收回手,陆丰年却突然截住,她的手连同手绢落在陆丰年手中,邱天心漏跳一拍,抬眸睨他一眼,随即抿唇笑了。

    这个年代社会风气整体开放许多,可感情表达仍是含蓄内敛的,街上牵手的情侣并不十分多见,然而两人仍一路手牵着手去领了证,又一路牵着手去往属于他们的家,家里停着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陆丰年要骑着这辆车带邱天在北京城逛一逛。

    自行车是陆丰年特意选的,他说永久这牌子一听就吉利。

    其实郁岭南原本想着手帮他们张罗一场像模像样的婚礼,可是这两人商量了一番,到底是拒绝了郁岭南的好意,在他们看来,婚礼就该是两个人的事,小夫妻骑着自行车北京一日游也算是别开生面的仪式感。

    就这样,新婚头一天他们兴致勃勃地逛了大半个北京城,也正因如此,当新婚之夜来临,两人住进修整一新的老房子时,本应欣喜而赧然的氛围完完全全被瞌睡和劳累替代了。

    当陆丰年洗完澡进屋,邱天已经倚着摞在一起的喜被睡着了,他放轻脚步走到邱天身前,细细打量他的女孩。

    邱天在他之前洗了澡,半干的乌发大半搭在大红的喜被上,另一些盖住了她小半张脸,她的呼吸很轻,睡得很熟,陆丰年俯身靠近,小声说,“起来绞干头发再睡吧。”

    邱天一动未动。

    陆丰年用手在她肩上轻拍两下,后者仍没什么反应,停顿须臾,陆丰年返身去拿了块干净毛巾。

    他没给旁人擦过头发,站在那儿一时有些无从下手,可到底担心邱天会着凉,陆丰年小心地把毛巾盖在她的头发上,两手隔着毛巾合拢,轻缓地搓了搓。几次之后见她并没有不适的反应,陆丰年便稍稍加重了力道,擦搓的方位也由发梢逐渐向发根移动。

    睡着的邱天乖巧极了,最多在头皮被扯痛的时候咕哝几声,像小猫哼哼似的,陆丰年听得耳根发痒发麻,想干脆把她喊起来让她自己弄,可又实在舍不得。

    就这么愉悦又痛苦地忍耐着,终于擦到了后脑勺的位置。

    这下不得不喊她起来了。

    “邱天,”他拿指腹轻拍女孩白皙的脸,“起来擦擦后面的头发。”

    邱天皱了皱鼻子,“……别吵。”

    “这样睡容易感冒。”

    “嗯……”

    “起来好不好?”

    “……”

    “要不要起来?”

    “……”

    “我给你擦?”

    “嗯……”

    陆丰年摇头无声地笑了笑,随即搂着她的脖子将人抱起来,邱天像根软面条似的往前栽倒,软软落在他身上,陆丰年呼吸一窒,等到反应过来已是馨香满怀。

    这谁受得了。

    他克制地调整着呼吸,有了某种反应的部分往后撤了撤,接着,拿毛巾的手绕到她身后,揉搓着擦她后面的头发。

    邱天起先趴在他肩膀的位置,因他后退的动作,女孩的侧脸随之贴上他的胸口,陆丰年甚至能感觉到女孩的呼吸,烫得他胸口像燃起了火。

    倏忽间邱天嘴里又咕哝了一句什么,陆丰年没听清,下意识接了一句,“你说什么?”

    这一次她精准回话,“……我想要一个吹风机。”

    陆丰年一愣,随即回答,“明天去买。”

    “嗯……擦干了吗?”

    “快了。”陆丰年手一顿,“你醒了?”

    “嗯……”她半睁着眼瞧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像拂过他心头的黑羽,“但是我今天太累了,不适合运动。”

    陆丰年又是一愣,“运动?什么运动?”

    邱天脸掩进他胸口打了个哈欠,“双人运动。”

    “双人……”陆丰年仿佛懂了什么,话音吞进肚里。

    第87章

    没听到回应,邱天复又抬起头,刚刚打过哈欠的眼睛像汪着一潭水,她注意到陆丰年干干净净的下巴,伸手点了点,“你刮胡子了?”

    “嗯。”

    “大晚上干嘛刮胡子?”

    “……”

    “怕扎到我?”她下巴抵在陆丰年的胸口,仰头看着他,“你不会是想亲我吧?”

    陆丰年宕机似的噎住,呼吸一窒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爷爷为了哄他,时不时会讲一些志怪故事,故事里总有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妖精,一个白净文弱的小书生或勤劳善良的砍樵夫,然而,无论是小书生还是砍樵夫,无疑都会被女妖精迷乱了心神,最后经高人点拨才能破除蛊惑。

    陆丰年恍然有种错觉,眼前昏黄灯光下眼眸凝着光泽的小女人或是天地幻化出的精怪,而他,甚至比那小书生和砍樵夫中的蛊还要深,且无人能解。

    恰在此时,这狡黠灵动有如精怪的女子倏忽对他笑了笑,似醒非醒,像是喝醉了似的,“以前村里好多姑娘都喜欢你。”纤细手指仍在他下巴处轻触,却分明带上些缱绻的意味,“你长得真好看。”她说。

    陆丰年一噎,“……我是男的。”

    “男的就不能好看了?”她盯着陆丰年的脸瞧,“你就是好看嘛,不然我用什么词形容你的好看?”

    陆丰年哭笑不得,“你不是困吗?怎么这会儿突然精神了?”

    “你别转移话题,我说到哪儿了?哦,村里好多姑娘都喜欢你,你都知道不?”

    陆丰年摇头干脆地说,“不知道。”

    “骗人。”

    “我真不知道。”他表情有些无辜,“没人跟我说过。”

    真是块木头,“那你感觉不到吗?”

    他还是摇头,“感觉不到。”

    邱天觉得自己犯不着跟这些没影的花边置气,倒是他那些相亲对象很值得一问,尤其是那个叫什么小莲的。

    “老实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之前肯定谈过恋爱吧?”她语气平淡极了,却带着几分好奇,似乎又有一丝酸气。

    陆丰年愣了几秒,皱眉反问,“我多大岁数?”

    “……”

    他盯着邱天,目光散漫而微凉,“嫌我老?”

    邱天眨了眨眼,心道这人关注点怎么跑偏了?

    “我是问你以前谈没谈过恋爱。”

    陆丰年看着她不说话,显然还在介意那句有关岁数的措辞。

    邱天只得先安抚,煞有其事地,“你还不到三十呢,正当年,潇洒的不要不要的!”

    陆丰年被她刻意夸张的口气逗笑一声,笑完又觉得不太好意思,扭头朝一旁瞥。

    邱天也跟着笑,“那你现在能回答了吗?”她又问一遍,“在我之前,你谈过恋爱吗?”

    眼看是避不过去,陆丰年低叹着问,“啥程度算谈恋爱?”

    “你这都快……”邱天差点又要“冒犯”到他的年龄,忙止住话头,转而说,“就是咱俩结婚前那种程度。”

    “那没有。”陆丰年确定而坦然地说,“我只亲过你一个人。”

    嗯???

    意识到他说了什么,邱天呼吸凝滞,心里却仿佛有一束烟花升了空,“砰”地一声,烟花在最顶端绽放。

    “真的?”她的声音软了几分,像掉进棉花里。

    “真的。”

    邱天宛若在云端飘悠了好一会儿,转而想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就算陆丰年没亲过别人,也不代表他没有过别的接触对象,毕竟之前相亲好多次呢。

    “那你……”

    她又想问,然而这一次陆丰年却没给她问出口的机会,话音被堵在唇齿间,眼前是他骤然靠近的脸。

    第一次的触碰太突然,陆丰年只亲到她的上唇和鼻尖,呼吸被占有的刹那,邱天懵了一下,呆呆看着他,而他眸光幽暗,像深不见底的夜空。

    “我看你是不困了。”他哑声低叹。

    男人呼吸打在她的唇上,是灼热的,克制的。

    今晚是他们的新婚之夜,而在这个吻之前,他们的交谈完全算不上旖旎,可这一刻,气氛倏然改变,一切都变得缠绵暧昧起来。

    灯光昏黄,他的眸很黑,他眼中的她很美。

    陆丰年垂眸再度吻上去,话音黏腻在她唇上,“既然不困,那就运动一下吧。”

    ……运动?

    运动?!!

    邱天脑子里“嗡”地一声,旋即沉溺在他密不透风的吻里。

    当行动遵从了内心的渴望,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衣衫很薄,轻易便剥落,他们在彼此的肌肤上烙印自己的温度,愈加催发了深不见底的欲/望。

    “邱天……”他在忍耐,黑眸裹挟着漩涡,“行吗?”

    她的眼波也早已染上不甚清明的潮水,此刻她没有作答,而是贴近他的唇,舌尖轻润地触及男人的唇角,就像触及他兵荒马乱的心跳。

    下一秒,陆丰年呼吸一窒,猛地将她搂紧,他们撞翻了堆叠的喜被,倒在一片滑腻的柔软之中……

    母胎单身两辈子,邱天第一次尝到痛并快乐的滋味。

    灯在过程中被关上,黑暗中,陆丰年侧躺着,手搭在她臂膀上无意识地轻抚,良久,男人先开口,“邱天……”他声音有些哑,随即清了清嗓子。

    “嗯?”她抬眸瞧他,借着窗外的月光,只能看到他脸型的轮廓。

    “还疼吗?”陆丰年再度开口,说话间唇贴合着她的额角。

    “……嗯。”

    默了默,陆丰年低声说,“对不起。”

    邱天在他胸口掐了一下,后者倒吸一口气,忙问,“咋了?”

    “这种时候说这仨字容易挨揍。”

    “为啥?”陆丰年一脸懵。

    “就跟你睡完就想跑似的。”

    “我没有,我不会。”他紧张起来,手在她臂上微微收紧。

    “我知道你不会。”邱天窝在他颈窝里笑,两人身上细密的汗水混合在一起,亲昵是亲昵,可总归是有些热,她扭了扭身子说,“我想洗个澡。”

    “我去烧水。”

    陆丰年探身开灯,骤然的光亮令她下意识眯了眯眼,再度睁开,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不约而同地,两人同时笑了笑,又同时移开视线——极致的亲密过后,他们泛起了扭捏,连对视都有些赧然。

    陆丰年去烧水,邱天半裹着被子翻转一圈,空出红色床单上颜色更深的一小块,她知道那代表着她的身体不可逆转地缺少了某一层,也代表着她和陆丰年从今以后真正的身心一体,相濡以沫。

    ######

    邱天有三天的婚假,陆丰年只有两天,第二天,陆丰年要带她出去逛逛,邱天却犯懒不愿意出门。

    “我浑身没劲,只想躺着。”

    陆丰年笑,“那么累?”

    她白瞪他,“你还笑,疼的不是你哦!”

    陆丰年一噎,赶紧把笑收了,正色道,“你不是想买那什么……吹风机?”

    邱天愣了愣,方才想起自己半梦半醒时似乎是说起过,然而在这物资短缺的年代,买吹风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听程美云说她一个表姐在歌舞团工作,整个团里也只有两把吹风机,大家抢着用还总是排不上队。

    “吹风机不好买,再说我就随口一提,细想想买了用处也不大。”

    陆丰年却拈起她一束发丝,轻捻几下,“你头发长,还是买一个方便。”

    邱天由下往上抓了抓昔日烫过仍带着微卷的发梢,语气混不在意,“那我剪短一些好了,毛巾擦擦干得也快。”

    沉默须臾,陆丰年一会儿看她的眼睛,一会儿看她的头发,“还是买一个吧,”他说,“我想办法。”

    虽知道吹风机不好买,可陆丰年既这么说,她便也多了几分期待,“能买到就买到,买不到就算了。”

    “放心,肯定能买到。”

    然而小夫妻俩逛了北京城各大商店,还真没见到吹风机的影子,毕竟这种小电器还不普及,一般商店是不进货的。

    不过他们逛街也不全为了买吹风机,刚刚组建的小家庭总有很多东西需要添置,两人一边逛一边商量规划,不知不觉便买了许多物件。盆一口气买了六个,两个人用,从头到脚分开洗,邱天觉得六个一点不嫌多;热水瓶添了一对,天冷了存水洗脸洗脚也方便。

    陆丰年还给邱天买了两身连衣裙,一身红色,趁着结婚这几天穿着喜庆,一身米杏色,日常穿清新好看。

    逛到一家商店,正好店里新进了一批彩色电视机,两人一拍即合,痛痛快快挑了一台买回了家,赶巧下午郁岭南又给送来一台,也是彩色的,眼看着买重了,陆丰年让郁岭南收回去,郁岭南却执意不肯,还大手一挥替两人安排得明明白白,“两台不多,客厅一台,卧室一台,想在哪儿看在哪儿看。”

    话虽这么说,小两口到底也没那么奢侈,邱天提议回头找机会卖出去一台,也算是创收了。

    陆丰年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第三天陆丰年要上班了,邱天还有一天假,她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便央着陆丰年带她一起去荣昌新地,新婚的小两口哪有一刻舍得分开?是以他只犹豫了几秒便答应下来。

    陆丰年原本是打算骑着自行车去荣昌新地的,但因为邱天要跟着,自行车难免颠簸了些,也慢了些,头天晚上他去找过葛顺,第二天葛顺便开着他的出租车来服务了。

    抵达荣昌新地时正是清晨,太阳悬在东边的天上,鲜艳的红色,却不耀眼。

    葛顺把两人送下就走了,陆丰年一手拎着保温桶和包,另一只空着的手,一下车就被邱天牢牢攥住。他回眸瞧她,又低头看看他们牵在一起的手,随即笑着移开视线,手却紧了紧。

    邱天四下放眼望去,随口问道,“这里菜还是统一收购?”

    陆丰年点头回应,“现在还是,”顿了顿又道,“估计很快就不是了,别的地方都分田到户了,这里迟早也会。”

    “嗯。”

    邱天知道陆丰年的预见是对的,她还知道这里以后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为一个时代的传奇。而此时她还猜不到,也并未想过这变化是否会和陆丰年有关,她沉浸在新婚的欢愉里,觉得此时此刻已经是极致的幸运和幸福。

    第88章

    清晨正是荣昌新地最忙的时候,菜农正把自家种的蔬菜往这边送,等着统一运到市里,一个年轻的小伙在统一调度,东吆喝一句,西吆喝一句,忙而不乱,有条不紊,一打眼看到陆丰年,小伙子笑着招了招手,“陆哥,你咋来了?刚结婚也不多陪陪嫂子。”

    “怕你忙不过来。”陆丰年边说边朝他走,而某位年纪轻轻的“嫂子”也俏生生地现了身。

    小伙一时傻眼,嘴半张着支吾,“这这……这是……”

    “你嫂子。”陆丰年虚揽了邱天一下,转而向她介绍道,“这是石坤。”

    邱天大大方方冲他笑,“你好。”

    石坤眨巴着眼,傻张着的嘴赶紧合上,“嫂……嫂子,我是跟着陆哥帮忙的,叫我小石就行。”

    “你好,小石。”

    石坤嘿嘿笑了两声,紧接着对陆丰年挤眼睛,“嫂子真好看,哥你咋找的这么好看的仙女?”

    陆丰年余光瞥身边的“仙女”一眼,清了清嗓子,“你先忙着,我带你嫂子去办公室歇歇脚。”

    说完拽着邱天就走,身后倏忽响起菜农们热热闹闹的起哄声,邱天本来还是大大方方的,然而面对这种聚焦似的群体注目也不免脸热,“早知道这么多人我就不来了。”她低声咕哝。

    陆丰年关上办公室的门,将更响亮的闹哄隔绝在外,饶是如此仍能听到有人兴奋地嗷嗷,“嗨嗨,关门了关门了!”

    随即又有人吊高嗓门喊,“大半天关门想干啥?”

    邱天脸红到脖子根,陆丰年赶紧解释,“他们就这样,玩笑开得粗野些,可是人不坏。”

    邱天当然不会介意,可听到外面时不时地调侃笑声,仍觉得有些别扭,“行了,你快出去忙吧,省得他们浮想联翩。”

    这个词倏忽戳中了某段记忆,陆丰年饶有意味地笑了笑,“浮想联翩什么?”

    邱天一噎,心想这人怎么回事?一结婚怎么就跟解开封印了似的?

    “哎呀,非礼勿言,赶紧走吧。”

    她双手推着他的背走到门口,陆丰年却故意走得很慢,侧转头瞧她,“这就撵我了?”

    “嗯,我得补会儿觉,我太困了。”

    陆丰年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挺困。”

    “…………”

    邱天打开门继续推他,“咱俩轮流,女士优先。”说着突然在他腋下的位置咯吱了几下。

    陆丰年一时没防备,痒得笑出声,“别闹。”他夹着胳膊跳转躲出门,瞥到一众看热闹的目光,随即站定,清了清嗓子。

    邱天也没再继续刚才有关“浮想联翩”的话题,反而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那你好好干活吧。”说完就关上了门。

    众目睽睽之下被新婚媳妇关在门外,陆丰年看上去丝毫不显尴尬,他小跑至起哄的人群中,煞有其事地招呼大家抓紧干活。

    只是那双耳朵怎么看都比平时红了些。

    终于把蔬菜都装上了车,石坤跟车运送,菜农们也各自离开,陆丰年这才得空回办公室。

    一人宽的床上,他的女孩向外侧躺着,左手搁在脸侧,右手垂在腹部,一本书掉落在地。陆丰年走过去,俯身捡起书放到桌上。

    邱天睡得并不沉,觉察到身边有人便睁开了眼,“忙完了?”

    “嗯,”陆丰年拖过椅子坐在她面前,“我吵醒你了?”

    “没有,”她摇了摇头,“我没怎么睡着。”

    “不是说很困?”他执起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想什么呢?”

    “嗯……我在想荣昌新地离家太远了,你平时上下班真的一点都不方便。”

    “嗯,是不大方便。”他若有所思。

    邱天妥协似的叹了口气,“我刚才想了好久,不然以后你还是住在这儿吧,一周回去一次就好。”

    陆丰年一愣,下意识攥紧她的手,“你自己在家不害怕?”

    邱天:“我住宿舍里,你回家的时候我再回去住。”

    “倒是个办法,”陆丰年笑叹一声,“但是我也有个法子,我觉得对我来说更合适。”

    “什么法子?”

    “我托人买了一辆摩托车,以后可以骑着上下班。”

    “摩托车?”邱天坐了起来,“在哪儿?”

    陆丰年顺势在她背后托了一下,“还没到,不过应该快了。”

    “哦。”她怔怔地点了点头,又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准备结婚的时候,”他笑了笑,“这么远总不能一直骑自行车来回。”

    他早就做好了诸多准备,不同于邱天的妥协,陆丰年是在积极应对,距离远可以换速度更快的代步工具,无论如何,他每天都要回家,那里有他新婚的小妻子。

    邱天有些感动,她当然想每天都能见到陆丰年,清晨和他一起醒来,晚上和他相拥睡去。可现实的不便令她不好提过多要求,陆丰年做到的,她先前不是没想过,可摩托车在这个年代是相对昂贵的交通工具,她不确定是否会加重陆丰年的经济负担。

    陆丰年静静看着她,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笑道,“我没你想象中那么穷,这些年也攒了点钱。”

    被看透的邱天心里莫名的悸动,嘴上却说,“那也不能太浪费。”

    “嗯,没浪费,这不都花在刀刃上了?挣钱就是为了花,有花才有挣,赶明儿我把钱给你存着,该买啥买啥。”

    这句话分两部分听,前半部分他消费观念挺前卫,不同于这年代挣钱不舍得花的习惯,后半部分他攒钱观念却挺传统,都说男人是挣钱的耙子,女人是攒钱的篓子,意思就是男人专管挣钱,女人专管存钱,多数家庭都是如此,结婚后女人掌握财政大权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反过来讲,在一个家里,若丈夫没把钱交给女人来管,女人也会患得患失,感觉丈夫防着自己,对自己有外心。

    然而在这一点上,邱天却很开明和大度,她想做他近旁的一株木棉,与他独立而相爱,她摇头道,“你还是自己存着,取用也方便些。”

    陆丰年却说,“你存着,我没钱了管你要。”

    邱天还想说什么,陆丰年“啧”了一声,继续道,“你是我媳妇,你管钱我挣着才有劲。”

    这句话被他用极平淡的口吻说出,像吃饭和睡觉一样理所应当,邱天愣了愣,心里流过一丝暖意。

    下午,陆丰年结束工作的时间比往常早,他说以后都尽量早回家,邱天故意问他为什么,陆丰年轻描淡写瞟她一眼,“你不是在家等我吗?”

    邱天就等他这句话,她喜滋滋地挎上陆丰年的胳膊,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到路边,还是葛顺来接他们,上午陆丰年提前跟他说好了的。

    夫妻俩坐在后座,一路畅通无阻,葛顺有一搭没一搭扭头过来闲聊,邱天叮嘱他开车专注,葛顺嘴上答应着,可一听到这两口子聊天便又要来插嘴。

    邱天只好尽量少跟陆丰年说话,即便是说话也将音量压得很低,这会儿她低声问陆丰年会不会开车,后者摇了摇头,用口型说“不会。”

    邱天顿了顿,若有所思,她会开车,上辈子习得的技能大抵是不会忘的,“有时间的话你也学学开车吧,经济发展很快,以后机动车遍地都是。”她轻声建议。

    陆丰年刚点了点头,葛顺又插嘴,“那天我车上坐了个外宾,黄头发,蓝眼珠,又高又瘦可漂亮了,那洋妞会说中国话,怪腔怪调还挺逗。”葛顺开始尖嗓拖腔学人说话,“你要提升服务意识,社会日新月异,再过几年私家车普及之后,你会下岗的。”

    邱天“噗嗤”乐了,“她为啥让你提升服务意识?你干啥了?”

    葛顺表情有些僵硬,“也没干啥。”顿了顿,他叹了口气,“我那天吃的韭菜盒子……”

    邱天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陆丰年也笑,边笑还不忘嫌弃地说,“幸亏你今天没吃。”

    葛顺话虽然多,开车却稳当,很快便把两人安全送达,应邱天的要求,他把小两口放在巷口就驱车离开了。

    夏季日长,太阳斜挂在天边,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陆丰年朝她伸出手,邱天笑着把手递过去,巷子里难得安静,走着走着两人越靠越近,陆丰年搂过她的肩。

    巷子里的四合院宅门多做成“如意门”式样,门扇狭窄,两侧砌墙,是以如果有人倚门而站,不走到近前是看不见的,他们便是走到门口才看到续锋,而后者正盯着地面敛眉沉思。

    邱天率先喊了他一声,续锋神情一愣,抬眸看过来,目光蜻蜓点水似的在两人身上一触即离,“妈让我喊你们去家里吃饭。”

    说完扭头就走。

    邱天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喊他,然而续锋没有回头,小跑着出了巷口。

    “这小子……”她收回视线,转而问陆丰年,“那我们去吗?”

    陆丰年望着巷口的方向,须臾才沉吟道,“去吧。”

    夫妻俩回家简单收拾了一番,邱天换上那身红裙子,犹豫片刻,又把陆丰年送她的手镯戴上,红配绿容易显得艳俗,可也要分人和颜色,邱天身上的裙子偏向水红,不浓艳,视觉上不会显得过于饱和,而一只碧透手镯的点缀又平添几分贵气,她五官美得出尘,无论是红还是绿都是极衬她的。

    陆丰年骑自行车载着邱天来到续宅,一进门邱天便被郁岭南拉到房里去说话,娘俩来到西厢房,郁岭南打开一口樟木箱子让她过来看。

    邱天依言走过去,见箱子里还有一口小箱子,像是妆奁盒,郁岭南把妆奁盒打开,里面东西一目了然,郁岭南从左上的格子里拿出一对珍珠耳坠。

    “小邱,你能和丰年结婚,我特别高兴,这耳坠是早年间在拍卖会上拍得的,统共没戴过几次,你要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邱天定睛看那两颗硕大的珍珠,这直径至少得有一厘米,珠体浑圆而饱满,迎着光线泛出温润的光泽,无论从大小、形状,还是从色泽来看,都是极佳的品相。

    “妈,这太贵重了,而且我也没耳洞,还是您留着戴吧。”

    听到邱天喊自己“妈”,郁岭南有种受宠若惊的喜悦,忙说,“收下收下,若不是贵重,我还不好意思拿出来送你。”她拿一方丝制手帕将珍珠包起来塞在邱天手里,“没耳洞你就先收着,以后想戴了再去打耳洞也不迟。”

    邱天只得道谢收下。

    郁岭南又拿出一个长条形的皮质黑盒,“还有这条项链……”

    邱天赶紧摆手,“妈,我真的不能收了。”

    “不,这个你一定要收,”她平声说,“这条项链是当年丰年爸爸送给我的,这些年我戴不得,也弃不得,倒成了心病。”

    邱天一愣,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陆丰年爸爸送的项链,她至今还保存着,事隔多年,旧爱已逝,物是人非,除了珍藏和怀念,项链在她手里早已没装点的作用,如她所言倒真成了心病。

    郁岭南打开盒子,目光凝滞须臾,唇角却勾出一丝笑,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闪着钻石光泽的项链,“当年卫华随访问团去往英国,偶然的机会买下了这条项链,瞧,他眼光挺好的。”

    邱天垂眸看去,项链的风格很独特,也足够具有标志性,立体镶嵌的钻石勾勒出蝴蝶的形状,灵动而不失优雅,像极世界顶级珠宝品牌格拉夫的经典款式。她下意识看向项链外盒,烫金的字迹果然验证了她的想法。

    郁岭南把项链重新装进盒中,接着转交到邱天手上,“这项链我一次都没戴过,太耀眼了,不符合当年的形势,如今正好送给你,也算是丰年爸爸给你们的新婚礼物吧。”

    这说辞莫名打动邱天,陆丰年父亲当年走得突然,如今却因一条经年久远的项链产生了奇异的联动,这或许就是天意的安排吧。

    “瞧我这个人,送了半天东西,全是旧物。”郁岭南自我调侃。

    “妈,你送的东西还少啊?家里大小物件多数不都是您买的?还有那彩电,跟我们买重了,不然赶明儿让丰年再送回来吧。”

    “送回来干啥?看不过来就转手买了,钱留着买些喜欢的东西,”郁岭南笑着说,“要我说呀,那电视放卧室里正正好,冬天躺床上看。”

    邱天一愣,想象两人躺在床上看电视的画面,然而……

    在床上,谁还想着看电视啊?

    咳咳。

    第89章

    “小邱?”

    “啊?”邱天猛地回神,脸微微泛红,她祛除脑中粉红旖旎的画面,低低喊道,“妈,怎么了?”

    郁岭南笑了笑,“咱出去坐吧,我去看看饭做好了没。”

    “好。”

    娘俩挽着手回到客厅,眼前看到却是令人尴尬得脚趾抠地的情景。陆丰年和续锋并排坐在沙发上,两人手里各自捏着一本书,一个身子朝左撇,一个朝右撇。续卫东坐在斜角处另一个沙发上,两只手端着报纸,一看到郁岭南和邱天,就跟见到救星似的,倏地站起来,“回来了?快坐快坐。”

    郁岭南:“小邱先坐,我看菜去。”

    续卫东却先一步上前扯住她的胳膊,极为殷勤地笑:“我去看,你坐着歇歇。”

    续卫东小跑着出了客厅,郁岭南察言观色早看出兄弟俩的别扭,她稍一思忖,拉着邱天的手把人摁坐在陆丰年和续锋中间。邱天下意识朝陆丰年那边挪,而后者原本是朝一侧撇开的,此时却转向邱天。

    另一边,续锋坐姿倏然变得僵硬,书都忘了翻。

    邱天不知道她和郁岭南回来之前这弟兄俩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显而易见他们之间氛围冷淡怪异,就像凝固了似的。不过邱天并未打算在两人中间友好调和,他们俩虽有血缘关系,可从未朝夕相处过,又是同母异父的兄弟,总之,这关系太容易尴尬。

    好在眼前的尴尬并未持续多久,续卫东的声音从厨房那边传来:“开饭了!”

    五口人相继入席,邱天和陆丰年挨着坐,续锋紧接着绕到邱天另一边坐下。邱天余光瞥到他,原本想浅聊几句,谁成想这位大少爷一脸傲娇,邱天不想自讨没趣,便只跟陆丰年低声耳语。

    没一会儿,菜陆续上桌,郁岭南招呼大家夹菜。桌上有一道糖醋鲤鱼,陆丰年夹了一块将刺择剔干净,转而放进邱天碗里,郁岭南看到这副场景,笑着调侃,“还是丰年知道疼人。”

    邱天有些脸热,礼尚往来也给陆丰年夹了一道菜,郁岭南又笑,“看你们夫妻感情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话音刚落,续锋那边传来一声冷哼,“夹个菜就感情好?”

    邱天有些火大,且也没忍着,她扭脸就问,“不然呢?”没等回答,又追加一句,“你嫉妒?”

    续锋一噎,随即瞠目结舌,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谁嫉妒?可真逗,我有什么好嫉妒的?”边说着他边给自己夹了一筷子鱼。

    “好了好了,吃菜吃菜。”顿了顿,郁岭南打圆场道,“说起来小邱跟咱们还真是缘分,当年小锋换了那么多家教都不满意,直到换小邱老师来,也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话说得在理,邱天和陆丰年相识这么多年,兜兜转转时隔多年又在续家有了新的交点,也不是说若没有续家这一环,俩人就不会在一起,只是因为有了续家这一环,他们两人之间的情谊分明多了些许宿命的味道。

    邱天笑了笑没说话,目光瞥到陆丰年仍在择鱼,须臾过后,一整块鱼肉转到她碗中。

    “吃吧。”陆丰年说。

    两人的互动自然熟稔,自有小夫妻的慰藉柔情,又丝毫不扭捏,续卫东不由叹了口气,笑道,“小陆是细心啊,这点比小锋强。”

    无端被点名的续锋一噎,恨恨往嘴里塞了口菜,“好好的提我做什么?”

    没人理他。

    郁岭南却突然想到什么,插话道,“你们平时怎么吃饭?自己做还是买着吃?”

    这无疑是个问题,之前邱天住宿舍,早餐和晚餐都是买着吃,且吃得很糊弄也很简单,中午在单位食堂里吃,总体来说还是方便的。眼下她和陆丰年刚刚组建家庭,陆丰年工作的地方又比较遥远,是以一些生活细节他们还没来得及考虑。

    邱天下意识看向陆丰年,心想他上班路途远,理应迁就他,然而还没来得及将这想法具体化,陆丰年已然淡淡开口,“以后我们自己做。”

    话音一落,续锋冷笑嗤道,“你会做吗?”

    这是故意找茬还是情商低啊?邱天有些不高兴,冷眼看着续锋说,“丰年开始养家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

    续锋被噎得难受,急头白脸地反驳,“你比我大不了几岁,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再说下去就不像话了,郁岭南瞪了他一眼,叫停了他的叫嚷。

    …………

    一顿家宴莫名吃得意味繁杂,有剑拔弩张的火药味,有强行搭话的尴尬,还有一种生拉硬拽的客套感——总之,几乎让人不堪忍受。

    作者有话说:

    不行了我实在太困太困太困了,脑子和思路也跟不上……今天先这些吧,抱歉了。

    第90章

    这顿饭算不上宾主尽欢,虽然续锋被他爸狠瞪了几眼后,稍稍收敛了锋芒,可饭桌上的气氛仍显得生硬和过于客套。

    好不容易吃完饭,邱天和陆丰年拒绝了郁岭南再坐坐喝点茶的邀请,起身告辞。

    回去的路上陆丰年骑车载了邱天一段,路过一家花店,邱天说想去买些花放在家里,说着便从后座上跳了下来。进花店买了一盆栀子,一盆百合,都是盆栽的,坐在车上怕摔了,好在剩下的路程也不远,两人各抱着一盆花往家走。

    “怎么都买白色的?红色多喜庆。”陆丰年端详着手里托着的百合,表情似乎不太满意。

    “白色好看,淡雅,不过如果是玫瑰的话,我不介意选红色。”可惜这年代花店里红玫瑰不太常见,“下次你见到哪儿有卖红玫瑰的可以买来送给我。”她笑着说。

    “行,回头我留意着点。”陆丰年答应着。

    两人慢慢往前走了一段,邱天低头闻栀子的香味,随即状若不经意地告诉他,“今天母亲送给我一对耳坠,还有一串项链,项链是父亲以前送给她的。”

    “嗯。”他没往自己父亲身上想,还以为她说的是续卫东。

    邱天默了默,小声提醒,“不是续锋的父亲,是……咱爸。”

    陆丰年脚步微顿,须臾过后又继续往前走,“难为她还留着。”他语气平淡至极,“给你就留着吧,想戴就戴一戴。”

    “嗯。”

    良久陆丰年转头看她一眼,倏忽笑了一声,“你这也没耳洞啊。”

    “我说的是项链,关耳朵啥事?”

    “不是说还送了对耳坠?”

    “哦……”邱天空着的那只手捏了捏耳垂,“回头我找时间去打俩耳洞。”

    “不怕疼?”

    “不怕。”

    她说的是实话,上辈子她自由洒脱无拘无束,身上有刺青,耳洞五六个,胆子比谁都大。

    陆丰年下意识瞥向她的左耳,柔白的半月形掩在黑发之下,让他不由自主想起夜里它的柔软。他快速移开视线,低声道,“想打就打吧。”她在他这儿绝对自由。

    “嗯!得空就去。”

    说话间已到了自家胡同,回到家陆丰年把花放下,说要去买些菜饭明早吃,邱天想和他一起去,两人本就处在蜜里调油的时候,又刚刚新婚,做什么都想黏在一起。

    邱天想起陆丰年刚才在续家说过的话,便随口问了一句,“以后真要自己做饭吃?”

    “嗯,早饭和晚饭我做,中午你就在单位对付一口。”

    邱天愣得顿住脚步,“你做饭?”

    陆丰年正低头挑豆角,低低“嗯”了一声,顿了顿扭头问她,“怎么?不愿意吃我做的?”

    “不是。”邱天赶紧摇头,她就是觉得这么一来陆丰年太辛苦了,早出晚归,还得承包家里的两顿饭,她实在不忍心,可早上让她起早做饭又实在为难,想了想便道,“早饭你做,晚饭我来做吧,这样你回来就能吃上了。”

    陆丰年把挑好的豆角递给商贩,分神瞧她,“你能做?”

    “当然。”苦日子过了那么些年,这是基本的生活技能。

    陆丰年付过钱,从商贩手里接过豆角,打量了她片刻才说,“行,那晚饭你做,不得空的时候就等我回来做。”

    邱天点了点头,又问,“你买的摩托车什么时候到?不然这几天你先别回来了,挺远的。”

    “没事,我先骑几天自行车,不碍事,你自己在家我不放心。”

    邱天心仿佛被揉了一把,一时没再说住宿舍的话,陆丰年愿意为她往返,她当然也希望每天和他耳鬓厮磨。

    第二天两人都要上班,前一夜陆丰年考虑到她的身体,是以稍稍节制没做实质性的激烈活动,然而邱天还是没赶上和陆丰年一起吃早饭,她还没洗刷完,陆丰年便要出门了。

    陆丰年把做好的早饭温在炉灶上,吃的时候温度刚好。

    婚假结束上班的第一天,邱天穿上了那身米杏色的连衣裙,这衣服配那对珍珠耳坠好看,可她没耳洞,只得作罢。出门前邱天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觉得有些素,想了想又把手镯戴上了,总归是新婚,身上还是有些颜色看着好些。

    赶上单位开早会,人来得很齐,邱天乍一出现便引得众同事纷纷送上祝福,其中不乏夸她的言辞。

    “人逢喜事精神爽,邱天越来越漂亮了。”

    “人家一直都这么漂亮,只是这么穿更洋气!”

    “也不知哪位小伙子有这个福气,把我们大美女娶回家。”

    这时有懂行的人看到她的手镯,惊声呼道,“这是翡翠吧?成色不错呀。”

    周敏也早注意到她手腕上的手镯,巧的是她今天也戴了一只,然而跟邱天手上的相比显然差得远。她远远端详了半天,觉得邱天的手镯怎么看都像是真的,可在她印象中邱天只是个农村来的乡下丫头,怎么可能戴得起真的?

    恰在这时又有人过来夸,“手镯一戴,再配上这身衣服,简直通体的气派。”

    有人仍在好奇手镯的成色,凑近了问,“是翡翠不?”

    邱天摸了摸左臂上的手镯,随口道,“听我婆婆说是。”

    周敏闻言冷笑一声,在一众夸赞和祝福声中突然来了一句,“玉石水分大着呢,假货也多,越通透像样的反而越不是真的。”

    这没情商的话音一落,周遭霎时雅雀无声。

    邱天本不愿意强调真假,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多说无益。可她这人大概长着反骨,谁给她不痛快或者话里话外恶心她,她必定得还回去。

    “你挺懂假货的,看样子得过不少教训吧?不过劳你费心了,我这手镯是婆婆家祖上传下来的,假不了。”

    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周敏买多了假货,所以看什么都是假货。

    周敏生生被噎了一下,嘴上愈加强硬道,“这年头祖上传下来的也不见得是真的。”

    邱天在心里冷笑,不再跟她客气,“你可真够厉害的,红口白牙就能鉴定翡翠真假,赶上专业鉴定工具了。”说完又觉得没必要跟一个情商低的红眼病拌嘴,便耸了耸肩道,“真的假不了,退一万步,假的我也乐意戴,好看就行。”

    周敏被她怼得脸通红,“有本事你去专业机构鉴定,鉴定是真的再炫耀也不迟!”

    “真有意思,”邱天不禁笑出声,“合着你戴首饰出门随身还得带着鉴定报告,逢人就拿出来炫耀:嗨,我镯子是真的。”她挑眉哂笑,“有病吧这?”

    “再说了,这手镯就是婆婆送给我的,放着也是放着,我戴着玩呢,至于再巴巴地去鉴定?别人送你个东西,你转手就得去鉴定一番?那以后谁还敢送你东西,横竖都成假货了。”

    认真怼起来,周敏压根不是她对手,登时面红耳赤,咬唇不语。

    这时有人过来说公道话,也算是打圆场,“邱天结婚大喜的事,镯子再好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人有福才是关键。”

    “就是,一看就是嫁了好人家,瞅瞅这穿的戴的,明摆着人把邱天捧在手心里疼呢。”

    听到这话周敏仿佛抓住时机似的,眼眸一亮,顿时又支棱起来,她冷嘲热讽地说,“是挺有福气,听说邱天的对象是倒腾蔬菜的,这敢情好,以后不缺菜吃了,就是不知道以后咱们买菜有没有优惠呢?”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夸奖和羡慕,倒有八分不屑的成分。邱天冷眼看她的得意样,只觉得幼稚可笑。

    “优惠不优惠吧,主要就看人品和运气,毕竟整个北京城的蔬菜都是我对象调度来的,他还不至于为了一根葱,专门给定个优惠价。”

    邱天似笑非笑地把玩着手腕上的翡翠手镯,面不改色心不跳,然而在场的人无不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你算哪根葱?

    作者有话说:

    每次都想写长,但是晚上才开始写,一边写一边还犯困,又急着想发,所以总是写不长……唉。希望明天尽量写长点吧。但愿。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