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周敏心里挺得意,在她眼里邱天嫁的男人和卖菜的小商小贩没什么区别,和工薪阶层根本没法比。邱天长得再怎么貌美如花,工作上再怎么受器重,也改变不了她出身低微、无所倚靠的事实。然而邱天脸上洋溢的淡然和不屑令她颇觉意外,一时竟无言以对。

    恰在这时有人也注意到她手上戴的手镯,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又把话题拐回到手镯上,“小周的手镯也好看。”

    还有人问,“在哪儿买的?赶明我也买一个送人。”

    问这话的是编辑部主任,周敏赶忙殷勤地回答,“友谊商店。”

    有人接话,“小周的手镯是好看,可颜色老气了些,李主任要戴的话还是选邱天那种适合些。”

    李主任朝邱天那边瞥一眼,笑道,“小邱那个一看就是传家宝,怕是买不到,我还是去逛逛友谊商店吧,也不是自己戴,是送给一个长辈的生日礼物,我瞧着这颜色挺适合。”

    周敏一噎,脸差点拉下来,李主任虽没直论褒贬,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摆明是她手镯颜色老气,而邱天的手镯是给钱都买不到的宝贝。

    另一边,邱天怎会不明白周敏的心思?

    虽然周敏极力隐藏,可嫉妒仍明晃晃写在脸上,眼睛都憋红了。

    而邱天自以为已经跳出议论中心,没兴趣再跟周敏多费口舌,她跟众人打了个招呼就去工作了。

    今天不算忙,下午邱天早早就下了班。

    按照约定,晚饭该由她来做。这是她头一回正经给陆丰年做饭,打算好好准备一番,陆丰年爱吃肉,但为了健康晚上还是得清淡为主,不过可以买块牛肉,晚上卤煮好留着明天早上吃。

    下班路上必经一家理发店,邱天早就发现那招牌上后缀着几个字:打耳洞。这让她想起那对珍珠耳坠,犹豫须臾,心道先打俩耳洞再去买肉也不迟,反正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只是没想到,这过程比想象中长。

    这家店穿耳洞还是采用老方法,老板亲自动手,先拿黄豆在耳垂处使劲按压一会儿,过程还是挺疼的,不过疼着疼着就麻木了,以至于人家用带着棉线的针刺穿耳垂的时候,邱天竟没感觉到过分的痛。

    穿完耳洞,邱天耳朵上栓着两根香油线去了一趟菜市场,买了三斤牛腱子肉,又买上些卤煮的调料,卖调料的地方还有挂面出售,她顺带着买了两包便匆匆赶回了家。

    牛肉在锅里小火煨煮的时候,陆丰年回来了,邱天迎出房门,见陆丰年推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车。

    “煮的牛肉?这么香!”陆丰年固定好车闸,从前车把上取下一个黑色的包。

    “嗯,你鼻子可真灵!”邱天绕着摩托车转圈,啧啧称赞,“说买就买来了,还挺快的。”

    陆丰年注意到她的耳朵,端详了一会儿笑道,“你这也挺快的,说打就打了。”顿了顿又问,“疼不疼?”

    邱天拢着自己的耳朵,语气不免几分娇嗔,“可疼了。”

    陆丰年走到她面前,俯身凑近瞧,“今晚上别洗澡,沾了水可能会发炎。”男人说话的气息轻洒在耳畔,让邱天觉得有点痒,她不由耸了耸肩,随即便伸手抱住男人的腰身。

    陆丰年心霎时又麻又软,顺势抱住她。

    夜幕已经降临,天空呈现静谧的深蓝,屋内的灯光透过门窗在地上投洒下一道光线,也将一双人拢在光线里。

    他们拥抱着并非静止不动,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两人极为默契地左右轻晃,像是在跳舞,又像是在游戏,而轻晃中的闲聊也像极了撒娇。

    “我煮了牛肉,熬了粥,还煎了两张鸡蛋饼。”邱天像是在邀功,急等着夸赞似的仰头看着他。

    陆丰年空出一只手轻抚她的额,压低的声音透着磁性的柔和,“都是我爱吃的。”

    “你今天累吗?”她又问。

    陆丰年想了想,工作当然是累的,不过回家的路上便感觉不到累了,因为知道心心念念的人在家里等着他,而真正走进家门,闻到浓郁的饭香,看到暖黄的灯光,心里便油然生出一种踏实和富足的感觉,好像他这一生的尽头都在这里,就是这里。

    “不累。”说着他轻轻蹭了蹭妻子的耳垂,那里拴着一条红色的线,这条红线弱化了她美艳中的伶俐,倒增添了几分可爱和憨态之感。

    “进去吃饭吧。”

    “好,我早就饿了。”

    陆丰年放下包,和邱天一起布置碗筷饭菜,鸡蛋饼上点缀着葱花,香味扑鼻,大米配上花生、红豆一起熬煮味道浓厚,卤牛肉也出锅了,邱天原本打算冷却一夜,明早再切来吃,但她临时改变主意,切出一小盘端上了桌,为了荤素搭配,她还醋溜了一盘白生生的藕段,咬一口又香又脆。

    饭毕,陆丰年主动洗碗,而邱天确实不喜欢洗碗,便也没跟他客套,不过在陆丰年洗碗的时候,她就陪在旁边。

    自来水管在厨房外面,陆丰年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双腿岔开,洗碗的动作稍显大开大合,可细微处却麻利极了。洗到一半,抬眸瞥见邱天也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正托腮看着他,那样子实在有些可爱,陆丰年轻笑一声问,“明早想吃什么?”

    “我今天买了挂面,明早煮挂面吃吧,省时省力。”

    “行,我瞧着锅里还有牛肉,配面条也好吃。”

    “再放上些青菜,有荤有素才健康。”

    两人相视而笑,夜色中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滚烫而深沉,邱天心底仿佛有一只蝴蝶拂过,翅膀轻柔扫过心尖最柔软的部分,以至使她整个人都像漾在柔软里。

    陆丰年突然加快了速度,很快洗完碗,他急急擦干手上的水便领着邱天进屋,邱天愣了愣,随即心里生出一股赧然。

    才刚吃完饭呢,这就保暖思淫逸了?这人怎么跟个毛头小子似的猴急猴急的。

    不过话说回来,咳,她其实也……挺期待的。

    一进屋,邱天下意识去摸耳朵上的线,想提醒陆丰年一会儿别给她蹭掉,可是刚要开口,陆丰年却扭头跑了。

    “你干嘛去?”她忙问。

    “拿个东西。”

    陆丰年步子迈得很大,几秒钟就又跑了回来,邱天看到他手里多了一只黑色的包,那会儿在外面他顺手放在花池边的。

    旖旎粉红的泡泡已经消失殆尽,邱天几分幽怨地问,“包里什么宝贝?”

    陆丰年拉她坐在沙发上,“过来瞧瞧。”

    邱天噘了噘嘴,出于娇蛮的小心思,她直接坐在了陆丰年腿上,后者身形一顿,低笑一声,顺势搂住她的腰。

    陆丰年的手探到她身前,拉开包上的拉链,邱天低头看着,心道到底是什么宝贝,值当让他舍得丢下美目盼兮的老婆,破坏了已然水到渠成的气氛。

    紧接着,陆丰年从包里取出一个写着英文字母的盒子,还没来得及看清,盒子已经打开,一只表盘小巧却极其精致的女士腕表呈现在眼前。

    “许伟前阵子出国,我让他帮忙带回一块表。”陆丰年轻描淡写地说。

    即便刚才没看清盒子上的品牌字母,可表盘上的明显特征还是让邱天一眼认出这是宝珀的全历月相表,因为即使是在高级机械表万紫千红的往后数十年,这款表依然是旗帜一般的存在。

    邱天惊讶极了,陆丰年居然有闲钱买这么一块奢侈名贵的表?!

    “这太贵了!以前你送我的那块还能用呢。”

    “那块收起来吧,太旧了。”

    邱天想骂他败家,可人家好心好意送她礼物,她实在张不开嘴骂人,只道,“你果然不能管钱,太大手大脚了。”

    “嗯,赶明我就都给你。”

    他笑着捞起邱天的手,“还是那句话,钱赚了就是花的,有花才有赚。”陆丰年把表带圈在邱天腕上,“现在房子咱有,吃穿不愁,除了给你买样拿得出手的礼物,我实在想不到花钱的地方。”

    邱天心口一窒,像被一团羽毛压住似的,说不清是沉还是轻,“那就攒着嘛,干嘛乱花?”

    “给你买东西怎么算乱花?”陆丰年给她戴好,垂眸端详须臾,突然似有似无地低叹一声,“母亲都送你那么多东西,我要没个表示,显得你男人多没用。”

    邱天一愣,随即捶他胸口,“母亲的醋你也吃?”

    拳头收了力道,打在身上一点都不疼,陆丰年把她的手截住攥在自己掌心,承认得很坦然,“嗯。”

    邱天因此噎了一下,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陆丰年在她波光流转的眼眸中自嘲似的笑了笑,转而将她拢进怀里,“也算不得吃醋,我就是觉得,既然娶了你,就得是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

    邱天倏然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揉了一把,软得一塌糊涂,“为什么想对我好?”

    “你是我媳妇,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陆丰年的语气理所当然,又几分不解,倒好像她问了一个答案昭彰无需解答的傻问题。

    可这不是邱天想要的答案,“那你的媳妇要是别人,你也会对她这么好吗?”

    陆丰年下意识摇头,随即反应过来她话音里的“别人”,一愣,眉头骤然皱起,“哪儿来的别人?我媳妇不就是你?”

    “万一呢,万一你当初娶了别人呢?”邱天也不知自己脑筋哪一根搭错了,开始有点胡搅蛮缠的意思,“谁知道我要是不赖着你,你会娶谁去。”

    陆丰年愣了好一会儿,好像在捋她话中的逻辑,又好像在设想她说的另一种可能,紧接着他猛地抱紧她,也将另一种压根不会存在的可能气急败坏地赶出脑袋。

    “胡说八道什么?!”

    “没胡说八道……”

    “啧,”陆丰年环抱又紧了紧,“我从来没想过娶别人。”

    听到这话邱天变得乖顺下来,可她觉得还是不够,陆丰年在感情这回事上远不如他在工作和生意上有头脑,偏偏邱天是个感情细腻且外露的人,她希望她爱的人明明白白、坦坦荡荡地喜欢她,爱她。

    “陆丰年,你太笨了。”她说,“以后我问你为什么对我好这种问题,你不能那么回答,会惹我生气的。”

    “哦……”陆丰年垂眸瞧她,打量她是不是仍在生气,确定她神情如常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该怎么答?”

    “我教你一次,你得学着点。”

    “行。”他点了点头。

    “如果我问你:陆丰年,你为什么对我好。你就要回答……”停顿须臾,她目光定定看着他,“因为我爱你。”

    陆丰年呼吸一窒,连眼眸都仿佛凝固,“我……”他嘴唇动了动,话音却似哽在喉间,吐不出口。

    邱天垂眸抿唇,看上去失落极了,“好吧,算我自作多情。”

    “不是!”陆丰年慌忙握住她的肩。

    “那就是我强人所难。”

    “邱天……别闹。”他几分无奈,带着哀求的目光热切地看着她,“我心里全是你,根本没有过别人。”

    这话虽然与邱天教的不同,但听上去却似乎更动听,邱天耳朵烫得不像话,她把缘由推倒新扎的耳洞上,总之全不是因为自己害羞。

    “我耳朵疼。”她羞得不敢看他,只好借机耍娇。

    “我看看。”

    陆丰年骤然靠近,凝视和呼吸都近在耳畔,半晌耳畔传来一声轻缓的呢喃和低叹,“邱天,有些话我说不出口,但你想听,我可以试试。”

    闻言她呼吸窒住,所有的感官全都聚集在左耳上。

    “以前对你好,现在想想也摸不清缘由和头绪,就感觉是理所应当的,现在对你好,是因为……”他又叹一声,像是在跟自己的“说不出口”和解。

    “因为,我爱你。”他声音低沉而微微发颤,说完愈加紧密地抱住了她。

    邱天心里仿佛腾空无数烟花,顷刻间姹紫嫣红,她被饱满且温暖的情绪浸泡,饱胀得几乎要炸开了。

    “那你还不快亲亲我……”她快速抬眸瞥他一眼,娇羞得像个小姑娘,谁能想到刚才还煞有其事教陆丰年说“我爱你”的会是这小姑娘呢。

    陆丰年没有回答,而是身体力行满足了她所有的要求。

    屋外,谁家的猫从院墙上经过,不知是否偷窥了屋内一对亲密缠绵的身影。

    情到深处,陆丰年将她腾空抱起,邱天却说,“我就想在这儿……”

    而他当然照办,辗转亲吻间,俯身将她放在沙发上。

    ……

    第92章

    一番折腾之后,两人身上都是汗津津的,邱天想起来洗澡,陆丰年不让,“耳朵不能沾水。”

    “可是我会庞臭!”

    陆丰年凑到她颈间使劲嗅了一口,“不臭,香着呢。”

    邱天痒得咯咯笑,拿手抵开他的脸,“我还是要洗澡。”

    “别动,”一双坚硬的臂膀箍着她滑溜溜汗津津的身体,声音低哑地警告,“再动还弄你。”

    谁知邱天一听这话却来了精神,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那弄完再洗?”

    陆丰年:“……”

    “行不行嘛?”她勾着他的脖子,冷不丁来了句,“好老公了。”

    两人皆是一愣,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一般,邱天脸色涨红,心砰砰乱跳,心想这含蓄的年代是不是不流行“老公”这种称谓?等等……陆丰年这扑克脸是怎么回事?叫他“老公”他还不乐意了?

    “你起开,我要洗澡了。”邱天有点恼,羞的。

    然而陆丰年却紧紧搂着她,不让她挣脱分毫,“喊我什么?”他哑声说,“再喊一遍。”

    邱天当然不肯,刚才是无意识地脱口问出,刻意为之哪儿喊的出口?

    “不要。”她抿唇抗拒。

    “那我不松手。”

    “你烦人。”她踢他一脚。

    “嗯。”

    “赖皮!”再踢一脚,这人腿太硬了,踢得她脚趾疼。

    “谁赖皮?”陆丰年轻笑一声,抬起腿把她作乱的脚压住,“不是你说弄完再洗?”

    邱天愣愣看着他,而他目光渐渐变得浓烈,下一秒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伴随着陆丰年含糊不明的声音,“你得说到做到。”

    事毕已到夜半,邱天半分力气都没有了,她怨妇似的看着陆丰年,想起刚才自己被迫喊了无数声“老公”,而他一改前一次的稳重从容,像一头不知餍足的狼,将她翻来覆去,一次一次恨不得揉进骨头里。

    “我要洗澡,”发号施令的语气,“你帮我洗!”

    陆丰年好脾气地坐起来,“行,我去烧水。”

    没一会儿,陆丰年果真端着水来到床边,谁知邱天倒扭捏上了,最后她只让陆丰年帮忙洗了头,接着她自己用湿毛巾随意擦了擦身体就算完事。

    洗过的头发绞得半干,邱天困得很,没耐心继续擦,倒头便要睡觉,陆丰年端着她剩下水去院子里给自己冲洗了一遍,又从摩托车后座的储物箱里拿出一个纸盒,再回到房间时,发现邱天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走过去摸她的头发,果然还是湿的。

    陆丰年笑着摇摇头,倾身打开纸盒拿出一个新吹风机,他把邱天抱着侧躺在自己腿上,一只手捂住她的耳朵,而后才打开电源。

    然而吹风机的嗡鸣声仍把她吵醒了,邱天皱着眉,抱怨的声音睡意粘稠,“好吵啊。”

    陆丰年把吹风机拿开一些,低声哄道,“吹干再睡。”

    邱天半睁眼睛看他,随即目光一转看到他手中的吹风机,随口问,“哪儿来的?”

    “许伟给捎带的。”

    “哦。”

    陆丰年无声地笑了笑,“既然醒了,起来吹干头发再睡。”

    邱天却把眼一闭,“不要,你帮我吹。”

    陆丰年又笑一声,到底是没停下,男人修长的手指不停地在她浓密如瀑的发丛间穿过,直至吹干。

    起初,邱天还能听到嗡嗡的轰鸣,嘴里还能偶尔呢喃着和他互动几句。

    “骑摩托车得戴头盔。”

    “嗯,得空就去买。”

    “你可真能花钱。”

    “那还买不买头盔?”

    “买……”

    对话不知从哪个环节开始,又是从哪个环节结束,邱天渐渐睡意惺忪,连最后被陆丰年打横抱起移至床上,都以为是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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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陆丰年离开的时候,邱天是知道的,只是实在是困,没爬起来送他走。直到她洗漱完走进厨房,才发现陆丰年准备了小米粥和油条。

    邱天倏忽想起陆丰年今早在她耳边说话,当时她只“嗯嗯”应声,其实并未过脑子,现在回想,他好像是说面条放久了容易坨,问她想吃什么,他另外去做。

    而她当时确实随口说了句“想喝小米粥”。

    这天上班邱天出门晚了些,怕迟到,特意把陆丰年刚送给她的手表戴在了手腕上,及至匆匆赶到单位,她抬腕看了眼表,暗暗舒了口气。

    好险,所幸卡到点上了。

    她在门口遇见同样踩着点来的周敏,后者冷冷瞥她一眼,可就这一眼,便把她从头打量到了脚。

    邱天忽略她明显找茬的目光,不动声色从她面前经过,径直走进大门。

    周敏紧随其后,阴阳怪气地哼道,“这一结婚眼睛恨不得长头顶上,不知道的还当她嫁了个大款呢。”

    这话并未指名道姓,可周遭并无他人,邱天想不对号入座都难,她脚步顿住,转身正要怼回去,冷主任却在这时迎面走过来,一看到邱天才扬声招呼道,“小邱,你可来了,正好有事找你,快跟我过来。”

    邱天答应着,临走前不咸不淡朝周敏睨去一眼,“劝你说话注意点,当心闪了舌头。”

    周敏抿唇不语,当着冷主任的面,她低眉顺目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差点让邱天产生一种伤害无辜的错觉。

    冷主任引着邱天来到办公室,一进门便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不怒自威的人,她先前在大会上见过,是赵台长。

    冷主任率先出声,“赵台长,这就是邱天。”转过来又对邱天说,“小邱,这位是赵台长。”

    邱天有些摸不清头脑,但还是毕恭毕敬地问了声好,而赵台长倏忽对她笑了笑,瞬间戳破一脸的不怒自威。

    “之前只在新闻播报里看到邱天的名字,我还想这位记者新闻笔锋犀利,肯定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记者,这才知道是个年轻姑娘,”顿了顿笑意更甚,“还是个漂漂亮亮的姑娘。”

    邱天上一世从小就是被夸大的,这一世苦了小半辈子,还头一回被这么号人物当面夸,一时间难免有些尴尬,讪讪笑着说,“赵台长过奖了。”

    不过你说的是事实,咳。

    赵台长朝冷主任递去一个眼神,后者随即领会,转而对她说,“台里有个访谈类新闻栏目正在选聘合适的主持人,让从咱组里推荐人选,我想来想去还就你合适。”

    赵台长亦赞许道,“我很欣赏你的新闻风格,我觉得你可以试一试,不过能否正式当选,还得看节目试播效果。”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你愿意吗?”冷主任问。

    这种机会邱天当然当仁不让,她忍着跳起来的冲动,点头应声,“谢谢领导的肯定,我当然愿意一试。”

    邱天回到办公室,心里欢天喜地,面上却宛若往常,程美云凑过来跟她说话,“刚才冷主任找你,找着了吗?”

    “找着了。”她淡定地点点头,心里却哼起了欢快的小曲。

    “找你啥事?我看他挺急的……”

    一句话没问完,程美云便注意到邱天手上的手表,瞬间她忘了前面的话头,转而惊叹一声,“好漂亮!这手表哪儿买的!?”

    这一嗓子直接把办公室内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大家视线所到之处不谋而合,全聚集在邱天左手腕上,只见昨天还戴着翡翠手镯的皓腕,今天就换成了一只精美绝伦的女士手表。

    大家啧啧称赞:

    “是好看,不便宜吧?”

    “商店里没见过这种款啊。”

    “这哪儿买的?”

    也有识货的,当即指出,“这是外国手表,国内买不到。”

    “你咋知道?”

    “我采访老外的时候见过。”

    程美云和邱天关系最近,捧着她的手细看,“太好看了,这是什么牌子啊?”

    “宝珀。”邱天抬着手任她看,“其实也就是块手表,功能都差不多。”

    “不是不是,你这上面还有月亮脸呢,从一到三十一的数字是日期吗?”她研究得倒挺细。

    先前认出这是外国手表的同事也凑过来瞧,插言道,“这好像是今年的新品,听说能显示月相,一般手表可没这功能。”

    众人一时称奇,都过来看,邱天被围在中间,觉得头都大了。

    整个屋里唯一没凑过来的只有周敏,只是她人虽然没过来,眼神却不知瞟过来多少次,那嘴角都快撇到脖子根了。

    “邱天在吗?”

    门口传来一个小伙子的声音,屋内讨论的声音旋即停止,邱天心想终于能脱身了,她赶紧站起来迎到门口,“我就是,请问什么事?”

    小伙子打量她几眼,笑道,“我就是来通知一声,明天下午两点来试播。”

    他声音不高不低,近旁几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周敏,整个屋里她反应最大,一听这话直接站了起来,“试什么播?只邱天试吗?”

    小伙子目光一错分神瞧她一眼,“只让我通知邱天,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周敏眼眸睁大,愣了好一会儿,紧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猝然搡开挡在门口的人跑了出去。

    “嘿!推我干嘛?”小伙子皱眉表示不满。

    周敏头都没回,脚步飞快。

    小伙子皱眉拍了拍衣襟,转而清着嗓子看向邱天,后者点头道,“行,我知道了,会准时到的。”

    因这插曲,整个办公室都知道邱天要去新栏目试播,众人纷纷过来询问,知道前因后果后异口同声地祝贺,几位有过出镜经历的记者更是给她传授经验,告诉她一些注意事项。

    程美云比邱天更激动,先前她就总说邱天不上电视简直可惜了这张脸,现在这张脸终于有了出头之日,算台里领导有眼光。

    恰在这时周敏失魂落魄地走进来,正好听到程美云的话,她神情一顿,抬眸看向邱天,那眼神像是淬了刀子。

    “只凭脸好看就想当主持人?”她嘴边的肌肉都在抖,显然是生气极了。

    邱天转眸看着她,平声问,“你想说什么?”

    “还我想说什么?”周敏直逼她面前,“我想说你走后门!关系户!”

    邱天差点被她喷一脸唾沫星子,几分嫌弃地后退半步,“我今天是不是警告过你,说话注意点,当心闪了舌头。”

    “别给我虚张声势,你要是没走后门,凭什么只通知你去试播?这种机会不是人人该得的吗?”她目光向周遭扫了一圈,“这里多的是人比你资历老,凭啥这好事落在你头上?”

    话音刚落,邱天还没开口,便有一位前辈出来替她说话,“小周,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成为一个栏目的主持人可不是人人都能胜任,得具备多方面的素质,比如你说的脸好看,这就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出镜是要面对万千大众的,你说一张脸重要不重要?”

    “再说咱小邱的能力,工作以来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有想法、反应快,且声音条件大家也都熟悉,一听就是好苗子。”

    众人点头称是,一直以来邱天人缘不错,她工作认真且为人热情,谁的忙都乐意帮,所以遇到好事大家都替她高兴,遇到误解自然也愿意帮她说话。

    “机会垂青有准备的人,是金子总会发光。”

    有人劝周敏,“年轻人有的是机会,放平心态最重要。”

    周敏仍不甘心也不服气,“那也得讲公平!台里没给大家均等的机会,凭什么就断定她比别人强!?”

    见她油盐不进,前辈摇着头走开了。

    程美云打抱不平,翻着白眼说:“你要是不服气找领导理论去,过来缠磨邱天干什么?”

    周敏一噎,旋即怒瞪着她,不敢怼办公室的前辈,一个程美云她却怼得很直接,“关你什么事?你算老几啊你?!”

    程美云脾气也有点小爆,当即卷着袖子走过来,却被邱天一把拉住。

    她冷眼观察了周敏许久,这才开口,“说我走后门找关系,那我倒要问问你,刚才一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直接就冲出去了?”

    周敏眼眸睁大,登时愣住。

    邱天接着说,“没猜错的话,我想你大概是去找你所谓的‘关系户’吧?只是可惜关系没走通,所以你就来质问我?”

    周敏张着嘴连连摇头,然而表情早把她的心理泄露得一干二净,“你、你胡说,你才是关系户!”

    邱天走到她面前,轻易捕捉到她表情的僵硬,“周敏,实话告诉你,今天早上冷主任喊我过去就是说试播的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所以奉劝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退一步讲,就算我是关系户,别人说得我,你却说不得。你是怎么进来的,大家心知肚明,不过给你留着面子,心照不宣不说破,所以你真没必要这么双重标准。”

    几句话全说到点子上,逻辑和言辞无一不令人折服。

    周敏又羞又臊,瞠目结舌。

    而邱天也没把话说得太满,转而声音稍缓,“不过你也不是全没机会,都说了只是试播,也有可能不通过,你有跟我在这废话的时间,倒不如提升一下自己,看看怎么脱颖而出是正理。”

    周敏瞪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然而鼻子里吭哧吭哧地出气,显然仍是不服气。

    这天剩下的时间里,周敏没在办公室里说一句话,也不知是她屏蔽了其他人,还是其他人屏蔽了她,她来来回回进出了数次,没人知道她去干什么。

    “一天劲劲的,也不嫌累。”程美云翻着白眼吐槽,“她就是嫉妒你,嫉妒你比她漂亮比她优秀。”

    邱天耸了耸肩没应这事,转而岔开话题问程美云,“你知道哪儿有卖头盔的吗?”

    “头盔?买那玩意干啥?齁贵的。”

    “我对象骑摩托车上下班,不戴头盔不安全。”

    程美云“哦”了一声道,“我有个朋友在百货商店上班,要不下午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邱天略有迟疑,想到这么一来她回家可能会晚,陆丰年没准儿回来还得给她做饭。可再一想,一天不买头盔,她总归是不放心,两相权衡,她点了点头,“也行,那下班咱俩一块走。”

    “好嘞。”

    不过极不凑巧,两人到底是没能一起去买头盔。

    一出门邱天就看见了陆丰年,惊讶之中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细瞧了好一会儿,只见对面树影下的男人,兀自舒展着一双大长腿,抱臂倚在摩托车上,那模样简直帅呆了。而男人的一双黑眸从邱天一出门就落在她身上,带着夏日和煦的笑意。

    邱天的心里宛若飞进来一只归巢的倦鸟,上下翻飞的翅膀不断震颤着她跳动的心房——除了陆丰年,还没有谁的笑令她这么心动过。

    第93章

    “你怎么来了?”邱天小跑过去,“今天回来这么早!”

    陆丰年站直,黄昏的树影斑驳在他英挺的脸上,“摩托车肯定比自行车快。”

    邱天抬腕看表,“那也早。”

    “嗯,下午没什么事,我早走了一会儿。”陆丰年顺势握住她的手腕,“走吧,回家。”

    “好!”

    然而恰在这个节骨眼,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装模作样的咳嗽声,邱天浑身一激灵,倏忽想起程美云还在等着她,她赶忙转身,却见程美云正一脸八卦地看着她。

    邱天神情顿了顿,只得拉着陆丰年走过去,“丰年,我没想到你回来得那么早,本来是要和美云一起去买头盔的。”走到程美云面前才介绍,“美云,这是我对象,陆丰年。”

    陆丰年得体地笑,“你好。”

    程美云点头如捣蒜,“你好,我是邱天的朋友。”说着凑到邱天耳朵边,“你对象长得可真好!”

    邱天心道那是当然,我老公这张脸帅得无人能及,可嘴上却谦虚,“哪儿有,就普通人。”

    陆丰年倒是极淡定,跟邱天说,“既然你们要去买东西,那我……”

    话音被程美云极有眼力见地打断,她一把将邱天推进陆丰年怀里,“你不是要给你对象买头盔吗,这人都来了,你两口子去呗,还能让人亲自挑挑。”

    陆丰年顺势搂了邱天一把,低头看她的意见,然而邱天根本没来得及发表意见,程美云说了句“再见”就哈哈笑着一溜烟跑了。

    邱天抬头看陆丰年,两人相识一笑,陆丰年问,“去买头盔?”说着还特意指了指自己,“给我?”

    “嗯。”

    旁边不时有人经过,不好过于亲密,两人并肩朝摩托车走去,陆丰年长腿一迈先上车,邱天紧接着跨坐在后座上,双臂自然环抱他的腰身。

    “去哪儿?”陆丰年侧过头来问。

    “嗯……”邱天想了想,“先去王府井吧。”

    陆丰年旋即启动车子,邱天赶紧嘱咐一句,“慢点,注意安全。”

    “放心。”

    摩托车稳步驶上道路,渐行渐远,无人留意的角落,周敏正用力凝望他们离去的方向,她紧攥着拳头,嫉妒和不甘令她面目扭曲,身形抖动。

    诚然如邱天的猜测,她早就得到了新栏目筹备的消息,家里也提早打算,打通关系内定了主持人名额,一直到今天之前,她都认为自己当选新栏目主持人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今天一听到摄制组的人通知邱天试播,周敏当即就不淡定了,她要去找人问个清楚。

    然而也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岔子,先前说好的非她莫属的机会,现在问谁都一推六二五。眼下她火急火燎正要赶回家,让父母出面给问明白,没想到一出门就撞上邱天和她男人亲亲我我的画面。

    她早就打听过,邱天的丈夫充其量是个有些资历的蔬菜调度员,这样的身份她自是不屑,然而刚才亲眼一瞧,这男的竟如此英俊,是她从未见过的那种英俊,此外这男人竟然还开着最新款的嘉陵摩托车,要知道那车可是她哥心心念念了许久,想买都买不到的。

    周敏眼眶瞪得又酸又疼,那对男女驾乘的摩托车早已不见踪影,可她仍固执着收不回视线。回想一直以来跟邱天的交集,只要有邱天的存在,她就总是被忽视,在学校如此,实习的时候亦如此,直至后来电视台甄选,她和邱天同时参加选拔,可被选上的仍是邱天。

    周敏想不明白,这乡下来的野丫头究竟哪点比她强?!

    然而直到方才看到邱天的丈夫,结合邱天结婚以来的穿戴变化,周敏突然想到一种可能——这男的经济实力定然不容小觑,有钱能使鬼推磨,邱天或许是靠这个男人买通了其中的关窍!

    周敏越想越激动,越想越确定,心里的怨恨骤然达到巅峰。

    ######

    再说邱天和陆丰年在王府井逛了许久,终于找到卖头盔的摊位,这年月头盔尚未普及,因此供应数量不多,自然也没多少款式和品牌可供挑剔,邱天拿了一顶黑色的在手里,问陆丰年,“你喜欢这一顶吗?”

    陆丰年接过去看了看,态度未置可否,转问售货员,“这个多少钱?”

    “一百二。”

    “多少?”陆丰年惊问,“这么贵?”

    售货员解释,“飞翔牌的,中外合资产品,结实耐用,贵有贵的道理。”

    邱天见陆丰年皱着眉显然极为抗拒,便对售货员说,“能便宜点吗?”

    “这都是统一定价的,便宜不了。”

    听闻这话,陆丰年再度开腔,“算了不买了,我看也没几个人戴这玩意。”

    邱天却极为坚持,“不行,要买,不戴头盔骑摩托车是很危险的行为。”

    “我加点小心,慢点骑。”

    “那也不行,很多事故的发生都是因为侥幸。”邱天拿着头盔对售货员说,“我们诚心想买,不过你也看到了,我爱人嫌贵,这样吧,您多少便宜点,我爱人心理上也多少平衡点。”

    许是被她一口一个“爱人”熨帖到,陆丰年乖乖闭了嘴,没坚持争辩,售货员那边考虑须臾,比划出五个手指头,“便宜五块,一百一十五拿走。”

    陆丰年扭头看邱天,却见邱天一咬牙一伸手,慷慨道,“零头抹去,一百整!”

    “那不行那不行,本钱都不够。”

    邱天抿唇抱臂,俨然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随后她叹息一声,对陆丰年说,“不然咱还是去买友谊商店那家的吧,那边便宜。”

    说着拽着陆丰年的胳膊就走,后者全然配合她的表演,背过身后差点笑出来。

    终于售货员在后面喊了一声,“您再添五块行吗?我就挣那五块!”

    邱天偷偷一乐,随即压着声音回答道,“嗨,行吧。”

    买完头盔,陆丰年几分嫌弃地拎在手里,怎么想都肉疼。而邱天挎着他的胳膊,完成一桩心事,心情极为不错,嘴里哼起了歌,时不时还跳蹦一下。

    两人慢慢悠悠往停车场走,陆丰年倏忽开腔,“花一百块钱这么开心?还说我能花钱,我瞧着我媳妇也不赖。”

    邱天瞪他,“比你买的华而不实的东西强多了!”

    陆丰年执起她的手,拨弄着她手腕上的表说,“咋华而不实?这不又好看又有用?”

    邱天一噎,手抽出来顺势在他额头上点了两下,“两者不能比,我买的是必需品!花钱买安全!”

    陆丰年从善如流地点头,“嗯,花钱买安全。”顿了顿,他低叹一声,端起头盔打量几眼,“这一看就挺沉。”

    “……”你是有多柔弱?

    陆丰年自言自语,“一百块,能不沉吗?”

    邱天“啧”一声,抬手在他腰窝处捏了一把,“陆丰年,你怎么这么抠?买个头盔叨叨一路。”

    明明先前花钱那么大手大脚的人……

    这个念头在邱天脑海中停留了好一会儿,直令她倏忽愣住。诚然陆丰年在这之前确实是大手大脚的,高档衣服、进口手表、吹风机……不必细想,这些东西都是买给她的,除此之外,摩托车虽是他自己在用,可也是为了每天回来与她相聚。

    在这物资尚算紧缺的年代,陆丰年为她添置了那么多不易得且昂贵的东西,说买就买,眼皮都不带眨一下,可轮到他自己,买一只稍好点的头盔就开始心疼钱,絮絮叨叨了一路……

    邱天回神,定睛看向他,顷刻间心里又暖又满,而眼前男人的絮叨和啰嗦,倏忽都变得可爱起来。

    陆丰年腰上被她那么捏一把,痒的成分更多些,他单手捞起邱天的手将人往怀里一拢,低声笑道,“我这不是替你心疼钱吗?”

    邱天抿了抿唇,呼吸抵在他胸口,“可是该花也得花啊。”

    干嘛对我那么大方,却对自己这么小气?

    “行,都你说了算。”陆丰年说,“明天下午我请了半天假,咱去趟银行给你开个户,把钱转存你那儿。”

    邱天呼吸一窒,抬头看他,“你认真的?”

    “当然认真的,说好你管钱。”

    邱天眨巴着眼又要开始感动,半晌她吸了吸鼻子,“可明天下午我不能出来,单位通知我去试播一个节目,下午两点。”

    这回轮到陆丰年愣住,“试播?”他兀自将这消息品读了一会儿,惊喜地扬眉,“我媳妇要上电视了?”

    邱天先前还挺淡定,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倒有几分难为情上了,“只是试播,成不成还得看节目效果。”

    “还用说?我媳妇肯定成!”

    “哎呀你小点声,人都听见了。”

    “这怕啥?等我媳妇上了电视,人人都认识。”

    邱天对试播的事本来就是十拿九稳,想她未来时空里都能胜任的角色,倒退几十年还不是手到擒来?

    她心情更加愉悦,拉着陆丰年的手走到车旁,“走吧,回家做饭。”

    “今天我做,想吃啥?”陆丰年搂住她的肩。

    邱天煞有其事地想了想,“就吃面条吧,早上没吃上,还挺馋的。”

    主要面条做起来方便快捷,陆丰年累了一天,回去再让他大包大揽炒菜做饭,邱天实在心疼。

    她的话陆丰年当然同意,可感觉到底是简单了点,“等会儿再去门市部买只烧鸡?”

    “……又要乱花钱。”

    “这不是高兴吗?”

    “哎你这人,还真是不能管钱!”

    “所以让你管。”

    “……”

    夕阳西沉,天边红彤一片,夫妻俩印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又挨得很近很近。

    第94章

    因为两点要试播,隔天的忙碌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午饭后邱天被喊去化妆,化妆师拿着剪刀就要在她头上做文章,邱天下意识护住头发,跟镜子里的化妆师大眼瞪小眼。

    “你要剪我的头发吗?”

    “对啊,怎么了?”

    “我不剪头发,给我扎一下就可以,麻烦了。”

    化妆师愣了,“可你头发太长了,不端庄。”

    “……”

    邱天哑口无言,倒不是因为理亏,她当然知道发型长短并不能代表端庄与否,只是纵观现今的主播界,女性确实清一水的蓬松短发,一丝不苟,不单是发型,就连表情都是不苟言笑。

    人们普遍认为新闻栏目是严肃的,主播也应该是严肃的,这是一种刻板印象,也是一种约定俗成。

    “这样吧,发型我自己弄,等会儿导演若说不合适也跟你没关系,你看这样行吗?”

    化妆师迟疑着点点头,大概从来没过这么难搞的主播,还是个试播期的主播。

    下午一点半,演播室里工作人员已经陆续就位,邱天准时出现在演播室,众人无不惊艳怔愣。多数人对台里这位出了名的美女记者都很熟悉,却也是头次见化着淡妆的邱天,那张本就出挑的脸俨然更加精致了。

    杨桂樟也在,之前他明里暗里追求邱天许久,始终没打动她的芳心,后来她结婚,他也死了心。此时见到邱天,杨桂樟不像其他人那么暗戳戳地偷瞄,而是大大方方地欣赏。只见邱天一袭米色工装领连衣裙,低马尾,发顶稍稍蓬松固定,优雅而不失端庄,美丽而又大气。

    邱天其实多少有些忐忑,她径直走到导演面前打了声招呼,导演点了点头,忖度的目光往她的头发上多打量了几眼,倒也没说什么。

    邱天彻底放下心来,开始最后一遍对词,找状态。

    两点整,录制正式开始,没想到过程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顺利,主要是这位新人主播实在娴熟,根本无需多加点拨。

    四点半他们就收工了,邱天也被准许提前下班休息,离开演播室前导演对她说,“明天下午还是两点过来。”

    邱天知道这意味这什么,她呼吸微窒,那双清亮的眼眸霎时满是神采,“好的!”

    外面太阳已经偏西,可热度和光亮仍显炙热耀眼,邱天一边走一边难掩雀跃的心情,想着等晚上陆丰年下班回来也把这消息告诉他,让他也惊喜一番。

    然而没想到,陆丰年却先给了她一个惊喜,又一次——

    陆丰年在老地方等她,或许是等得久了,他正擦拭摩托车体上沾污的泥点,因专注而眉头微皱。

    邱天觉得自己的快乐在见到陆丰年这一刻开始翻倍,虽然这样的等待已经不是第一次,可每一次,邱天都惊喜极了,就像小时候在村里遇见彼时还是货郎的陆丰年一样,欢欣快乐,心跳加快。不同的是,那时她需得恰到好处地隐藏自己的表情和惊喜,而现在他却可以大大方方地喊他,奔向他。

    “陆丰年!”她欢天喜地跑过去,“你怎么又来了?!”

    陆丰年旋即站起来,抹布在手里叠了几下,抬眸看到她脸上的淡雅妆容,不禁呆了一下。

    邱天在他的凝视下稍有些脸红,再开口时语气都赧然几分,“不认识了?”

    陆丰年撇开视线低低轻笑一声,随即再度抬眸,这一次他的目光明显带上了难以忽视的温度,以至于灼得她面颊发烫。

    “化妆了?”他明知故问,声音低沉轻柔。

    “嗯。”

    陆丰年又笑一声,有些傻气,“真好看。”他说。

    邱天的心几乎和她的脸一样滚烫,她抿了抿唇刚要开口,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杨桂樟的声音,“邱天,得亏你没走。”

    邱天一顿,转身看过去,见杨桂樟正喘着气跑过来,“导演让我跟你说明天录播的时间提前了,改成上午九点,你早点准备,稿子还没出来,你明早来了现看吧。”

    “好,我知道了,谢谢。”她点头道。

    说完正事,杨桂樟掐腰平复呼吸,“我还担心你已经走了,给我急的。”说话间这才将目光落在陆丰年身上,未等邱天介绍便略显尴尬地扯唇笑问,“这是你……先生吧?”

    “是,我……先生,陆丰年。”

    邱天觉得“先生”这称谓也别有一番味道,不由笑了一下。

    陆丰年程式化地颔首点头,同时伸出手去,“你好。”

    杨桂樟一愣,快速瞥邱天一眼,讪讪伸手跟他握了一下,“你好,那啥,我、我是邱天同事,以前还搭档过一段时间。”

    陆丰年侧眸去看邱天,后者眨了眨眼,也不知怎的竟有些心虚,“是,我们以前是搭档来着。”

    陆丰年神情平淡,仍是点头,“我和我爱人还有些事要忙,就不多聊了。”

    杨桂樟赶紧说,“哦行,你们快走吧,我也得回去了。”说着又讪笑几声,摆着手转身走了。

    邱天上来挎陆丰年的胳膊,“咱还有啥事要忙呀?”

    陆丰年顿了顿,不咸不淡瞅她一眼,随即冲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表,“看看几点了。”

    邱天抬腕低头,“四点四十。”又问,“咋了?”

    “我刚才去了趟银行,人说五点下班,现在去还来得及。”陆丰年把抹布丢进储物箱,接着“咔哒”一声合上,“走吧。”

    “现在?”邱天被他的言出必行惊到,一时有些愣,“你真的要把钱交给我管啊?”

    陆丰年瞄她一眼,“不然呢?”说完紧接着又催,“快点吧,一会儿人该下班了。”他驾轻就熟地跨上车。

    邱天依稀觉察陆丰年这会儿的态度似乎有点过于冷淡,而这种冷淡显然是从杨桂樟出现开始的。

    所以这人……不会是吃醋了吧?

    她不禁有点暗爽,心想这回终于轮到你吃我的醋了。

    邱天拢住裙子走到车旁,她今天穿的是裙子,所以只能侧坐,摩托车重心随之偏了一下,陆丰年亦偏头过来瞧,旋即微微皱眉,“后面箱子里有件外套,你盖一下。”

    邱天打开储物箱拎出一件外套,闻到衣服上依稀有股汗味,“穿过的?”

    “嗯。”

    “……”

    邱天今天穿的衣服挺考究,她打算明天还穿这一身,所以不想弄脏。陆丰年觉察出她的犹豫,低叹一声,索性脱掉自己的衬衣递给她。

    邱天这才接过,笑嘻嘻地围在自己腰间,盖住露出的腿。

    陆丰年瞥她一眼,低声哼道,“小没良心的,嫌弃我。”

    邱天耍赖似的趴在他后背上,“不是嫌弃,你刚不也听小杨说了?明天上午我还要录播,这衣服明天还得穿呢,弄脏了不好。”

    谁知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陆丰年肉眼可见更不爽了。

    “小杨是谁?”他不冷不热地自问自答,“哦,就刚才那年轻小伙,你跟人笑得可开心那个。”

    邱天一愣,“我啥时候跟他笑了?”

    还可开心??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电脑不给力,卡,死机好几次。只能先写这些了。

    第95章

    陆丰年反手将头盔盖在邱天头上,“坐稳了。”说完手动把她的胳膊环在自己腰间。

    邱天还没反应过来,陆丰年便发动摩托车开了出去。

    “我那是礼貌的笑!”她坐直上身,耳朵尽量贴近陆丰年的耳朵。

    “嗯。”风把他的声音送入邱天耳中,怎么听像是不高兴。

    “我今天录播很成功,所以导演才让小杨通知我的!”她抻着身子解释。

    “嗯。”陆丰年还是惜字如金。

    “你怎么了嘛……”环在他腰间的手收紧,“你是不是吃醋了?”

    “没有。”陆丰年稍稍偏头,“我在开车,注意安全。”

    邱天一噎,气不打一处来,嘴却乖乖闭上不再言语。

    银行不远,很快便到了。陆丰年在路边停好车,邱天摘下头盔放在后座上,围在腰上的衣服朝把手上一搭,招呼也不打,径直朝银行走。

    她很确定自己在生气,也确定这股气来得莫名,上赶着不是买卖,谁让陆丰年对她不冷不热呢,哼。

    很快身后响起脚步声,陆丰年追了上来,“走那么快干嘛?”

    邱天直接伸着手给他看时间,心道不是你说要赶时间吗?

    陆丰年一顿,抬手就把她的手握住,明明攥得也不紧,可邱天挣了一下楞是没挣开,邱天便也没再矫情,任他牵着手走进银行。

    虽然有点晚,可到底是赶在银行下班之前把钱存上了。邱天这才知道,陆丰年居然是个万元户,虽然惊讶,可她忍着没说,直到走出银行,陆丰年脚步顿住,垂眸看她。

    “你怎么不高兴?”陆丰年问。

    邱天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着他,合着她生了半天闷气,先前不冷不热不哼不哈的人倒自愈了,再反过来问她怎么不高兴?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上赶着不是买卖。

    “明明是你先不高兴的。”她白他一眼。

    陆丰年一窒,身旁恰好有人经过,他下意识将邱天往自己身边带了一下,如此两人的距离便格外近。

    “我就是……”陆丰年眉心微蹙,仿佛难以启齿,半晌他苦笑一声,“我比你大那么多,怎么好意思为那点事不高兴。”

    他很难解释自己先前的冷淡,因为实在不想承认,当看到邱天对与她年龄相仿的小伙子露出笑容的时候,自己的心确实生生被蛰了一下。

    邱天却很快抓住他话语中的关键词,直截了当地问,“哪点事?”

    陆丰年噎了一下,嘴张了张,复又闭上。

    邱天狡黠地眨了眨眼,继续问:“那你是不是吃醋了?”

    陆丰年脸色倏地凝滞,偏头看向一旁,邱天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如果不高兴,就要明白告诉我,而不是用冷言冷语让我自己感知。”

    陆丰年心中狠狠颤了一下,抬手攥住她的肩,嘴边的话哽得他难受,却仍然吐不出来。

    “如果你真的是吃醋了,我其实还有点高兴的,”邱天抿唇苦笑一下,“因为那说明你在意我啊。”

    陆丰年听到这儿再也受不住,也不管周遭是否人来人往,直接将她搂进怀里,“傻不傻,我当然在意你,你感觉不到吗?”

    他的怀抱遮挡了视线,邱天看不到其他,可猜也猜的到到周围可能存在的议论,她掌心抵在陆丰年胸口,小声道,“感觉得到,毕竟你的全部身家都在我这儿呢,咱回家再抱行吗?”

    她的委屈还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陆丰年险些跟不上节奏,赶紧垂眸瞧她,见她目光瞟来瞟去,脸颊更是飞来两朵红晕,嘴上咕唧着,“再不松手咱俩就被围观了。”

    陆丰年倏忽笑出声,随即松开了手,“走,回家。”

    两人牵着手走到车旁,邱天往头上扣头盔的间歇,没忍住吐槽了一句,“还有,也不准拿年龄说事,你刚才不理人的样子,可幼稚着呢。”

    她低着头,头盔盖住了她今天稍显成熟的发型,而她说话的语气和情态仍是陆丰年熟悉的娇嗔模样,陆丰年的心再次被抚慰,低声轻柔地说,“我错了,我道歉。”

    邱天抬眸瞥他一眼,“看在你把那么多钱交给我的份上,原谅你了。”

    “嗯,谢谢媳妇。”

    “……”

    邱天觉得自从跟陆丰年结婚,值得庆祝的日子就多了起来,主要在于陆丰年逢事便要庆祝一番,邱天录播成功这么大的喜事,当然更要庆祝。于是回去的路上陆丰年特意经过肴肉店,果断停车去买了对猪耳朵,又称了块豆腐。

    回家后陆丰年拿猪耳朵绊了一盘黄瓜,又把豆腐切成片,拿油煎得金黄,最后借着剩下的油温,把馒头片沾上鸡蛋煎得鲜香四溢。

    邱天洗完澡出来刚好赶上吃饭,她把长发梳到一侧,边擦边道,“说好下午我做饭的,这几回总是你做,我都难为情了。”

    陆丰年把筷子递给她,“先把头发扎一下,吃完去吹干。”

    “好。”

    一天工作下来,两人都饿了,是以晚餐的前半段他们都在各自吃饭,陆丰年偶尔给她夹一块肉,看着她放进嘴里便兀自抿唇笑一笑。

    等到肚子里熨帖了,他们吃饭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聊起了天。

    “陆丰年。”邱天给他夹猪耳朵,“你怎么攒了那么多钱啊?”

    足足两万块,这在八十年代可不是小数目,按说做货郎时的收入应该不会很多,那大部分积蓄是来北京后攒起来的?

    陆丰年抬眸看她一眼,突然放下了筷子,“邱天,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

    邱天从他的表情中看出几分犹豫,心中不由一紧,“这钱……难道有问题?”

    陆丰年一愣,随即摇头,“你想到哪儿去了?”他无奈地笑了笑,继续道,“其实我还有一笔钱在许伟那儿。”

    邱天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嗯。”

    陆丰年打量他一眼,继续说,“那笔钱是母亲硬要给我的,我其实并不想收,那阵子许伟刚好在北京,他想做生意,家里又不给启动资金,他正愁得没法,我就顺手把钱借给他了。”

    邱天心里咯噔一下,都能用作启动资金了,可见那笔钱不是小数目。

    陆丰年看出她的疑惑,很快给出具体数额,“一共三万块。”他说。

    邱天惊讶地瞪大眼眸,险些结巴,“三万块?”

    “嗯。”陆丰年把玩着筷子,沉吟道,“当时我心境不同,真觉得那笔钱就跟烫手山芋一样,想着既能解许伟的燃眉之急,又能让我把烫手山芋丢出去……”

    话音未落,陆丰年的腿生生挨了一下,“那烫手山芋可是三万块,你说丢就丢了!”

    陆丰年呆了一瞬,赶紧解释,“不是丢,是借给许伟。”怕邱天不信,他又补充道,“他说若是生意做成了,这笔钱算我入股,若是没成,以后砸锅卖铁也会还给我。”

    “…………”

    莫名地,邱天觉得眼前这从年少就开始走街串巷做小买卖,如今又见天跟做买卖的人打交道的男人,整个跟大冤种似的。

    “好吧,陆冤种,反正钱已经借出去了,咱就问问许伟做的什么生意成吗?”

    “生产电视机零配件。”

    “嗯……”这一听貌似算正经事业,不像能赔钱的样子,“所以他自从借钱以来有没有给过你分红?”

    陆丰年点了点头,“今天存到你名下的,有一部分就是去年年初他分给我的。”

    听他这么说,邱天稍稍放下心来,这么看,她男人也不算十足大冤种,主要是许伟还算靠谱,要是换个人,指不定这钱就打水漂了。

    不过夫妻之间有所保留尤其是这种不透明的小秘密,她觉得还是有必要沟通一下,“你不告诉我,是怕我生气吗?”

    陆丰年皱眉想了想,“也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

    他用拇指蒯了蒯眉头,突然憨笑一声,“主要是……我把这事给忘了,要不是今天去银行存钱,我都没想起来。”

    “………………”好吧,她想多了,她男人不是冤种,她男人是缺根筋。

    邱天抿唇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得跟他聊一下夫妻相处之道,“我们以后有什么事都多沟通,不能憋在心里,尤其是冷暴力更不可取。”

    陆丰年知道她话里提及了下午的事,便点头道,“好。”顿了顿眉头一皱,“我又想起一件事,得跟你提一下。”

    邱天都被他整怕了,心里又是“咯噔”一声,“你说。”

    “咱俩结婚的时候,母亲其实也打算给你一笔钱,可因为有之前她给我钱时闹出的不愉快,所以这回她先问了我的意见……”陆丰年快速瞥她一眼,“我没同意。”

    邱天眨了眨眼,没觉得这事有什么问题,“哦。”她平淡地点了点头。

    陆丰年仿佛不相信,一再打量她的表情,“你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邱天不解。

    陆丰年看着她,试探的语气道,“那你刚才气成那样……”

    “我……”邱天噎得不知如何作答,诚然刚才她的表现是显得挺把那三万块钱当回事,可那是因为她以为陆丰年被忽悠了。

    “那是两码事,”邱天说,“我的意思是咱手里的钱咱得守住,不能随随便便打水漂,母亲要给咱钱这不是没给吗,没给就不是咱的,咱也不惦记,我也更不可能因为这个生气。”

    说完她静静注视着他,私以为自己的目光应该是很平和淡然的。

    然而陆丰年却似信非信,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半晌深呼吸一口道,“媳妇,你放心,我以后好好挣钱,全存你名下。”

    邱天一愣,心道他怎的莫名开始打起包票来了?

    “得空我再问问许伟,今年的分红咋还没给,我估计他是忙忘了。”

    邱天皱眉思忖,倏忽醒过味来。是她在银行看到金额时见钱眼开的样子太明显,还是以为三万块打水漂时表情太惋惜,邱天不得而知,可陆丰年俨然已经把她当成一个喜欢敛财的钱串子了。

    “陆丰年,”邱天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长得很爱钱吗?”

    陆丰年察言观色,眼看媳妇又要炸毛,赶忙拖着板凳凑她面前,“没有,不过你从现在开始得爱钱了,不然我挣了也觉得没意思。”

    “…………”

    第96章

    邱天瞪着他,“你这是立志要把我培养成守财奴?”

    陆丰年一噎,随即轻笑着拉她的手,“我的意思是你是我挣钱的动力。”

    这话说得极漂亮,邱天心里自然熨帖极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为了激发你挣钱,我当个守财奴也不亏!”

    两人相识一笑,陆丰年看了看饭桌上的菜,问她,“还吃不吃?”

    “饱了。”

    “我去洗碗。”陆丰年松开她的手站起来。

    “我洗吧,今天你做的饭,所以我来洗碗。”她语气理所当然,边说边俯身收碗筷。

    陆丰年却再度拉住她的手,“下回吧。”说完三下五除二摞好碗筷走出去。

    邱天眨巴着眼,半晌才对着他的背影喊,“陆丰年,你这样会把我惯坏的!”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声低笑,“惯坏了我养着。”

    “……”

    邱天心口仿佛拂过一片羽毛,柔软得不像话。

    这个年代家庭条件好一些的已经有电视机,新栏目《人物关注》试播反响不错,邱天正式担纲。节目原本定的是周播,可两期后,电视台接到无数来信,民众大多建议增加播放频率。电视台即刻采纳建议,又经过三周磨合,节目正式改为每周三、六播放。

    一时间,邱天不仅成了电视台里炙手可热的新秀,还成了家喻户晓的美女主持人。

    大姐和米兰也看了她的节目,激动之下不约而同传来电报,为她祝贺也为她高兴。邱天也分别跟她们回信,书信往返间得知大姐邱玉珍的饭店越开越红火,在骆一鸣的协助下还注册了商标。米兰和三叔仍在做生意,两口子从南方开放口岸进货,然后转销内陆,赚得盆满钵满。

    郁岭南也高兴的不得了,以前不爱社交的人,现在有事没事出去串门,还尤其爱去她以前那些老姐妹家,现在她熟识的人都知道电视上那个大美女是她的儿媳妇。

    郁岭南还趁着周末带裁缝上门给邱天量体裁定,特意赶做了几套设计考究的衣服,有适合出镜时候穿的,也有日常休闲的款式。见邱天打了耳洞,她还专门去买了几副耳钉送给她,都是低调知性的款式,不张扬,但在细节处却富有精致感,即使录节目的时候戴也不张扬。

    在外人看来,这位出身不高的女孩现在无论是打扮衣着,还是由内而外的气质,无不彰显着光鲜和优渥。不只是外人看来,邱天也时常美得冒泡,一切都越来越好,她觉得自己的人生经历至此没有一处是不圆满的。

    可际遇有时物极必反,很多事总在不经意的时候出现波折,没有谁的生活是一成不变、无波无澜的。平顺的生活持续到年底,邱天突然遭遇了一件险些令她身败名裂的事。

    邱天一直以来都很注意对嗓子的保护,尤其是当主持人之后,更是极重保养。这几天气温骤降,流行性感冒也来了,邱天怕自己也中招,所以每天上下班都捂得严严实实,羽绒服、围巾、口罩齐齐上阵。

    这天她仍是全副武装来到单位,直到走进办公室才把外套脱下,刚把围巾搭放好,冷主任突然推门走了进来,“邱天来了吗?”接着转眸看到她,目光一顿,“小邱,来我办公室一趟。”

    邱天答应着,径直跟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冷主任坐下后,招呼她也坐。出于一种直觉,邱天觉得冷主任神情有些凝重和为难,大概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要跟她说。

    半晌,他犹豫而思忖地开口,“咱台里有个意见箱,报纸媒体也有意见采纳专栏,这个你应该知道的对吧?”

    邱天点了点头,“我知道。”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冷主任抬眸瞧她一眼,欲言又止,迟疑须臾终于再度开口,“最近台里陆续接到信件,说了些有关于你的不好听的话,本来台领导商量着说冷处理,可最近举报信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信件越来越多,不能不引起重视。”

    邱天被他话语中一个词语蛰了一下,惊问道,“举报信?”

    冷主任一愣,方觉自己措辞太过直白,赶紧解释,“不算举报,也就是意见,是意见。”

    “那是什么样的意见?是我播得不好,还是说错了话,冷主任麻烦您把信件拿来给我看看。”

    冷主任顿了顿,显见神情中的犹豫和推脱,可最终他打开身前的抽屉,拿出两封信件递给邱天,后者倾身接过,信封是拆开过的,邱天想都没想,直接把信拿出来。

    第一封信,写信的人大概知识水平不高,言语粗俗,说她是被资本家包|养的金丝雀,天天穿金戴银,主持节目也是靠花钱买关系得来的。

    邱天冷哼一声,接着又打开第二封,她逐字逐句看完,越看越想笑。

    这封信捕风捉影了许多她的穿戴细节,什么身为主持人却执意留长头发,天天穿名牌衣服,戴大牌手表、名贵手镯,衣服招摇有伤风化,专车接送……

    邱天不由皱眉,她从未在节目中穿戴任何不合时宜的服装和饰品,衣服虽是量体定制,但都是中规中矩的样式,偶尔戴的耳钉,也会在正式录播前征求导演的意见,不得体的她肯定不会戴。

    而手表是最能泄露一个人家底的个人物品,她当然不会让那只稍显奢侈的手表暴露在镜头之下。

    信件中提及的那只翡翠手镯更令人匪夷所思。要知道她只在刚结婚时戴过那一次而已,别说录播了,即便在这之前的日常工作中她都没再戴过。然而举报的人竟然连这种细节都知悉得清清楚楚,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些信件的来处,或者说始作俑者。

    冷主任不时打量她的神色,却见她除了眉头偶尔蹙起,竟未见一丝一毫的愤怒和慌乱。

    良久,邱天把信重新叠好塞进信封,“我猜其他的信大概也无外乎这些内容吧?还有别的说辞吗?”

    “其他的都大同小异,无外乎这些。”

    邱天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接着她抬眸,目光安静而有力度,“那台里现在什么打算?停播?”

    冷主任一愣,不想承认他竟被这一眼震慑了一瞬,“那倒没有,台长让我跟你知会一声,意思肯定是这事现在还是可控的。”顿了顿,意有所指的目光直视邱天,“你明白吗?”

    然而邱天并不明白。

    事情可控,然后呢?他并没给出应对方法和意见,让她明白什么?

    见她一脸不解,冷主任皱了皱眉,“总该打点一番。”

    邱天更不明白了,“打点什么?那都是无稽之谈,是诽谤,我找谁打点?”话音一落她恍然意识到什么,可她并不确定,皱眉看向冷主任,“您不会也认为信中说的是真的吧?”

    冷主任眼眸倏地张大,使劲摆手,“你瞎想什么?”

    他站起来在办公桌后面左右踱步,“我的意思是那些写举报信的人不明原因,只看表象,你……”他话音哽住,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表达。

    邱天心里却有了一杆秤,清晰明了地告诉他,“我明白,这事我自己解决,您放心,若是解决不了,这节目我就不播了。”

    冷主任再度被她过于冷静的表情震住,半晌才点头,“别说的那么严重,你也别太有压力,身正不怕影子斜。”

    “嗯,也谢谢您告诉我。”说完她目光倏忽转冷,后面的声音微不可闻,“让我知道身边竟然有只为患的狼。”

    冷主任没听清,追问一句,“什么?”

    “没什么。”她重又挂上笑容,宛若丝毫未受影响,“那我去准备今天的录播了。”

    冷主任惊讶于这姑娘的淡定,愣怔着点头,“行,好好准备,事儿别放心上,但也稍微上点心,至少应对一下?”他嘱咐道。

    邱天答应着转身离开。

    她当然会好好准备,也自然会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暗地里害她的人,她压根不屑于放在眼里。

    回到办公室邱天环视一圈,所有人都在,除了周敏。五分钟后,周敏姗姗来迟,一进门便和邱天对视上了,只不过对视的时间并不长,她倏地移开视线,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上。

    邱天未动声色,右手旋着耳朵上的耳钉,笑着问程美云,“你看我今天戴这耳钉行吗?会不会太招人眼?”

    程美云定睛看了看,“你这耳钉这么小怎么可能招人眼?”

    一旁的邢姐也过来瞧,“不细看的都看不到,小邱你咋突然这么谨慎?”

    邱天沉吟一笑,目光似有似无落在不远处的周敏脸上,“总有眼睛尖的人看得清楚。”

    程美云大咧咧地说,“你只要别戴那个月相表和翡翠手镯,其他都不那么显眼。”

    “人小邱有数着呢,”邢姐说,“你啥时候见她把那两样东西戴上节目了?”

    “嘿嘿,我就随口一提嘛。”

    话音未落,周敏那边传来不小的动静,众人不约而同看过去,只见周敏的白瓷杯子已然掉落在地,水和碎片崩得满地都是。她慌忙俯身,不管不顾地捡拾。

    邢姐忙说,“拿笤帚扫一扫吧,当心扎手。”

    然而周敏仿佛没听见,手直愣愣朝碎片探去。

    邱天目光从她的狼狈身形中缓缓收回,垂眸看手中的录播材料,长睫掩住冷意弥漫的目光。

    她几分怀疑这事跟周敏脱不了干系,微表情不会骗人,如果周敏心里没鬼,那她刚才就不该目光闪烁坐立不安,也不会频繁用手拨弄头发和耳朵。

    更不会在听到程美云和邢姐对话的时候,失手打翻了桌上的杯子。

    邱天稳了稳心神,定睛看手中的稿件。

    第97章

    今天访谈的人物是一位在制造行业崭露头角的中年人,叫于波。邱天知道他有过插队的经历,在访谈过程中,她适时引导着谈及此。

    “节目播出至今,我们走近了许多人物,他们大都起于微末,生于草莽,却靠自己的努力,成就一番事业,造福一方百姓。于波先生亦是如此——”说着她转向于波,笑道,“听闻于波先生以前有过下乡插队的经历,能否同观众朋友们简单聊一聊呢?”

    于波敛唇微笑,回想着说,“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头一年我就去插队了,去的是西北地区,条件非常恶劣……”

    于波一番陈述邱天听得很专注,不时附和几句,于波诉说完轻叹一声,“你大概想象不到那情景,那样的生活离你毕竟太远。”

    邱天紧接着说,“不,这样的生活我无需想象,我出生在偏远农村,条件并不比您说的西北好。”

    于波一愣,上下打量她这张精致的脸,“真的假的?”

    邱天笑了笑,“当然是真的,我生活在菱水县下的一个小村庄,有多小呢,别的村子,哦,那时候我们叫大队,别的大队分好几个生产队,而我住的村子却只有一个,村子粮食产量少,我们家姊妹多,填不饱肚子是常有的事。”

    “我们大队当时也有像您一样插队的知青,我那时候就特别羡慕他们,渴望像他们一样有文化有知识,暗下决心以后也去大城市看一看。”

    “你成功了。”于波笑着向她张开双手,目光充满赞许。

    “是的,我成功了,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我参加了高考,如愿考上了北大。”说到这儿,邱天默了默,抬眸笑道,“所以,我虽没有您如今这番成就,可却对您努力拼搏、不悔付出的过程稍有感同身受的经历。”

    于波点了点头,不由感慨,“年轻就该奋斗。”

    “是啊,”邱天脸上现出温婉而坚定的笑,“感谢于波先生为我们带出下一个话题,观众朋友们来信特意让我询问您的奋斗史,能讲述一下吗?”

    于波笑着点头,访谈继续往下进行。

    而邱天的目的已经达到,她就是想通过节目让观众知道,她本身足够优秀,也足够努力,她走到这一步靠的是自己,无需任何下三滥的伎俩和钻营。

    录完节目,邱天先去冷主任那里征得同意,把所有相关信件都拿到手,随即她请了下午的假,回到家把那些信件全数打开,一封一封地读了一遍。

    冷主任说的没错,信中举报的内容无外乎那些,每一封都像是身临其境参与她的生活,言辞极尽夸张地堆砌着她的奢靡和不堪,读到最后她都差点相信自己就是一个被圈养的金丝雀,是金主花钱才使她有机会成为光线亮丽的主持人。

    邱天随手拿起几封信又看几眼,目光倏忽一顿,紧接着她拿起其他的信逐一快速查看。

    几分钟后,读过的信件被一封一封摆在桌面上,交叠繁乱,然而邱天却在这些繁乱中恍然看到了真相。

    晚上节目播出,邱天和陆丰年一起观看,她其实不习惯和熟识的人一起看自己的节目,可这次不一样,她不想把自己的委屈憋在心里,此时她需要来自家人的支撑,而现在她最亲近的家人,是陆丰年。

    节目播到一半,陆丰年看出端倪,她不是一个主动坦露隐私的人,更何况是在不熟识的人面前。

    “这是台本安排的词?”他低声问。

    邱天摇了摇头,顺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他,陆丰年听后眉头拧了起来。

    “信呢?”

    他不苟言笑的样子还挺吓人的,邱天乖乖走到门口,从衣架上自己的包里掏出一沓信递给陆丰年,陆丰年打开逐行细看,眉头越拧越紧。

    良久他叹了口气,低声问,“所以你才在节目里说那些?”

    邱天点了点头,抬眸却对上陆丰年的目光,他眼中显而易见的心疼和关切令她的心霎时布满潮湿,继而眼睛也像氤氲了一团雾气。

    下一秒陆丰年将她扯进怀里,“别怕,不要怕。”他低声道。

    其实事情发生以来,邱天没有害怕过,她一直清醒而冷静,然而在依赖的人面前,她卸掉了所有铠甲,自然流露出最本能的情绪。

    “我来想办法。”陆丰年说。

    邱天却并不想让陆丰年掺和进来,“不用了,我自己能解决,”她吸了吸鼻子,“其实我知道是谁指使的。”

    陆丰年稍稍松开手臂,偏头看她,“是谁?”

    “我现在还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定。”邱天目光转冷,低声说,“不过很快就能确定了。”

    她要再试探一次,或者不能算试探,而是明示。

    第二天早上,她在电视台门口拦住了周敏,后者又是踩着点来上班,着急忙慌只顾着闷头走路,一抬眸看到邱天,愣了一瞬,紧接着神情便紧张起来。

    她抿住唇,错开脚步往左走,邱天稍一转身挡住她的去路。周敏身形一僵,迟疑几秒又朝右转身,邱天紧接着又挡住她右边的路。

    “让开道行吗?”周敏只得开口。

    邱天一听便笑了,“周敏,这不是你风格吧?你以前对我可不是这态度,不是挺颐指气使的吗?躲什么呀?”

    周敏眼眸颤了颤,不敢跟她对视,“大早上你有病吧?你不上班我还要上班呢!”

    “行,你去上班。”邱天错开身子,“之所以在这里拦住你,就是想给你留个面子,我其实不介意去办公室谈,走吧。”

    周敏迈开的腿猛地顿住,转眸瞧她,“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邱天勾了勾鬓边的发丝,轻笑道,“聊聊呗。”

    周敏咬唇瞪着她,目光不善,“那你有话快说,别耽误我时间!”

    邱天暗暗冷笑,心里那个不够十足把握的猜想,此时又多了几分筹码——她只不过在语言上稍加威胁,甚至连话都没点透,而周敏竟然心虚了。

    “借一步说话吧,省得被人听见不好。”说着邱天往路旁走去。

    周敏迟疑须臾,紧步跟了过去。

    “你到底要说什么?”周敏四下看了看,接着低头看表,“都迟到了!”

    “有个消息要告诉你,”邱天倚在树上,不紧不慢地说,“《人物关注》栏目因为反响不错,台领导寻思让我再担纲一个新栏目。”

    周敏呼吸一窒,眼眸霎时瞪大。

    邱天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继续说,“我这一个栏目就够累的了,再加一个肯定忙不过来,领导让我推荐人选,最好是有经验的,我这一想,咱学校以前多少佼佼者啊,不过,若说近水楼台的……还就你一个。”

    头几天台里是有风声要筹备一个新栏目,这个周敏是知道的,只是这个栏目竟然也打算让邱天主持?还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不过周敏稍有些怀疑,领导会让邱天推荐人选?那可能吗?可转念一想,邱天现在可是电视台的红人,应该多少有些话语权吧?再不济到时候再让自己家里帮忙出出力通通关系,这事儿不就成了吗?

    “那你……是什么意思?”周敏问。

    “我这个人不喜欢纷争,遇事尽量化干戈为玉帛,举报信的事虽然算不上大事,可是却像苍蝇似的膈应人……”

    邱天声音一顿,定睛看向周敏,只见她后背倏地挺直,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邱天轻笑一声,继续说,“只要举报信的事告一段落,我乐意推荐你去新栏目当主持人。”

    “真的?”周敏眼中闪光,手紧紧攥着。

    “当然是真的,只是不知那举报信……”

    “我来想办法!”她脱口而出,又即刻闭嘴。

    邱天勾唇一笑,刻意没深究她过于笃定的神情和语气。

    “那多谢你费心。”

    当天,意见箱里仍有几封举报邱天的信件,然而第二天就一封都没有了,第三天,第四天一切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回到家,陆丰年再度提及这事,邱天欢天喜地搂住他的脖子,“我已经解决了!”

    陆丰年一愣,“解决了?怎么解决的?”

    邱天正满满的倾诉欲无处释放,便把自己怎么设计周敏,怎么套她话的过程一字不漏地告诉他。

    陆丰年听得一愣一愣的,但最后仍难免担忧,眉心拧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她再找你麻烦怎么办?”

    “能找我麻烦的人首先得脑子够用,这女的显然不是个,蠢呼呼的,一忽悠就秃噜。”

    邱天说的没错,周敏这一波表现等于默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想来以后她也不太敢故技重施了。抛开这些不提,此时的周敏大概还正做着白日梦,妄想着邱天推荐她成为一名主持人。

    另外,冷主任那边也知道了这事的蹊跷,邱天后来拿着那些信件去找过他,通过比对笔迹不难发现,写信的就是固定的那几个人,每天投递,措辞鲜有变化,字迹时好时坏,极有可能是左右手交替着写的。

    既是有人恶意举报,那这事倒也不用过于放在眼里,况且经过邱天的一番忽悠,举报信更是一封都没了。

    再说上期节目中邱天自剖经历,让她一夜之间成了无数人的榜样,一个出生于偏远山区的孩子,却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向万人瞩目,这情节简直不要太励志。

    这事在邱天看来算是告一段落,然而周敏却日渐焦灼起来,她天天用渴求的目光看着邱天,可邱天却像接受不到信号似的,再未正眼看过她。

    台里始终没提筹备新栏目的事情,周敏很快就知道自己被骗了,可因为心虚,她一时间不敢对邱天发难,然而没想到,邱天又主动找上了她,直接表明立场。

    “上次跟你说,我喜欢化干戈为玉帛,其实是骗你的,其实我这个人吧,心眼特别小,从来都是有仇必报。”

    周敏神情一紧,咬唇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邱天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别紧张,我只是告诉一声,举报信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以后别搞这些小动作,我自然不会让第三个知道。”

    顿了顿,她声线一转,低沉阴冷道,“若你再敢搞东搞西,我一定不会像这次一样跟你好商好量。”

    周敏嘴唇颤了颤,眼中一片愕然。

    这件狗血的举报事件已经了结,邱天和周敏的交集仍在,两人是同事,每天的见面避无可避。出于一种直觉,她仍能从周敏眼中看到不甘的小火苗,不过料她短时间内也不敢做些什么。

    只是邱天没想到,新年来临前一顿新婚宴,她竟然在单位意外的地方和周敏碰面了。

    第98章

    这天周日,邱天在家休息,陆丰年一大早又去了荣昌新地。

    临近晌午,郁岭南过来说要在附近参加一个喜宴,她自己去没意思的,非得拉着邱天和她一起。

    邱天不好驳她的面子,心道反正自己也没什么事,便收拾一番和郁岭南一起出门。

    饭店确实离家不远,两个路口便到,车抵达饭店门口后,郁岭南嘱咐司机一会儿先接续卫东再过来接她们,说完两人提步走进饭店。

    这饭店规格不低,从里到外都显得贵气十足,郁岭南拉着邱天的胳膊挎在自己臂间,昂首朝贵宾席走去。

    还没走到,就有个涂脂抹粉打扮雍容的胖女人迎过来,“续夫人,您可来了,都等着您呢。”话落看到郁岭南身旁的人,闪着精光的小眼霎时一亮,“哎哟!这位不是那大美女主持人吗!?邱天!邱天是吧?”

    邱天一听这声咋呼,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不出所料,整个宴会厅的人都翘首看过来,邱天只得忍着尴尬向众人颔首问候。

    郁岭南扬着下巴笑,“是,我儿媳妇邱天。”

    胖女人赶紧招呼两人落座,周围的议论声虽小了许多,可短时间内仍未平息。邱天面上端着平静,心里却一阵不虞,早知道这阵仗,郁岭南怎么劝她都不会来的。

    这边屁股还没坐热,身旁有人挤了过来,是个温软女人的声音。

    “郁姐……”话音一顿,温软的声音微转,“你倒是过来啊,都是同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邱天愣了愣,随即转头看过去,这一看不要紧,正正对上一双羞恼不堪的眼睛。

    是周敏。

    靠。今天这热闹凑的。

    这时周敏被一把推到她面前,旁边的女人脸上堆着笑,凑到郁岭南跟前说话,“郁姐,您说巧不巧,我家老周跟续先生是同事,我闺女跟你儿媳妇是同事。”

    周敏拧着身子恼火道,“妈,你跟人说得着吗?”

    郁岭南笑容平淡,转而上下打量起周敏来,“那是挺巧,周敏是吧,挺乖的姑娘。”

    被点了名的周敏身形一顿,她妈搡她一下,“还不叫人。”

    周敏不情不愿问了声好。

    郁岭南点了点头,客套而程式化话地问,“长这么漂亮,也是主持人吧?”

    周敏母亲叹了口气,“哪儿啊,本来不是有个机会嘛,谁知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给别人顶去了。”紧接着她又开始夸邱天,“跟邱天一比,我们家小敏没得看。”

    无端被亲妈贬低的周敏登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又不好走开,只能硬撑着站在旁边。

    邱天笑了笑,作为被恭维的当事人,又是晚辈,她不好说什么,郁岭南却丝毫不谦虚地说,“我儿媳是优秀,不声不响就成了主持人,乍一从电视上看见她,我都没敢认。”

    周敏和她妈妈听到这话俱是一愣,后者讪笑一声,“邱天个人素质多强啊,放哪儿都能出人头地。”

    郁岭南自是极满意自家儿媳妇,笑着攥着她的手,对周敏母女说,“行了,咱别在这儿喧宾夺主,新娘新郎要敬酒了,咱快入席吧。”

    周敏母亲这才领着周敏离开。

    郁岭南和邱天重又坐好,郁岭南问她,“我看着那姑娘好像不大高兴,你俩关系不好?”

    邱天暗暗哼笑一声,心想何止是不好,没打起来算不错了,可嘴上却只道,“只是普通同事,不太熟。”

    郁岭南点了点头,“她爸爸在你续叔手底下工作,她还有个哥哥,也想进你续叔单位,走你续叔的关系,这不,你续叔没松口。”

    邱天一愣,合着这家人走关系有瘾?怪不得刚才这么殷勤。

    邱天余光朝周敏那一桌瞥去一眼,见她端端坐着,身体俨然格外僵硬,反观她妈妈则像个花蝴蝶一样,频频含笑逢迎,偶尔跟郁岭南对上视线,随即举杯谄笑。

    “刚才我生怕她开口让帮忙找你续叔说好话,问题是他家大儿子属实不像个样,招猫逗狗的。”

    郁岭南低声絮语,邱天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时不时还得附和其他人的寒暄和夸赞。

    喜宴自古以来就是这样,说是宴会,实则全是人情,更何况是这等规格的婚宴。邱天全程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别说胃口,她连口水都喝不下去。

    终于熬到尾声,郁岭南让邱天去门口等着,她要去趟卫生间,邱天吁了口气走出饭店。

    等了一会儿,郁岭南还没出来,倒等来了周敏,她似乎在找人,一出门便四下张望,冷不丁看到邱天,神情凝滞几秒,接着却迎着她走过来。

    邱天不禁挑眉,心想这人在单位每天见面都恨不得躲她八丈远,这会儿反倒主动过来了,难不成是想继续刚才在宴会厅里的尬聊?

    邱天倒也不惧她,微微挑眉,只等着瞧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周敏在她面前站定,俩胳膊肘子一抱,“当初你怎么就好意思说自己没走关系?”

    邱天眉心微蹙,“好不好意思我都没走关系,怎么了?”

    周敏面色乍变,手猛地从臂膀上松开,“要不是因为婆家,你能称心如意?说出去谁信?”

    邱天终于明白她为何猖狂,合着是以为自己抓着人短了。

    “你爱信不信,我家没你家那种传统。”

    邱天懒得跟她废话,转身走到另一边,可周敏就跟黏皮糖似的黏上来,“你不心虚吗?信誓旦旦跟我讲大道理,结果自己吃了婆家的红利。”

    邱天一顿,冷眼看她,“婆家的红利?你有臆想症吧?我进电视台的时候可还没结婚!”

    可周敏却仿佛陷入偏执,非说她就是靠婆家才有今天,邱天无语极了,“周敏,这世界上很多事你望尘莫及,你要是事事都以为走走关系就能长远,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你自己想想,你没有过机会吗?有多少次机会不都是你自己拱手不要的?”

    周敏微微发愣,她没有过机会吗?电视台的选聘她参加过,可结果没如意,家里才想办法把她安进去。她想当主持人,家里也帮着问了,可台里让她从一线记者干起,一线记者多累啊,她可不愿意,当时看着邱天见天起早贪黑地往外窜,她还觉得庆幸……

    “邱天。”

    不远处传来中气十足的男声,邱天和周敏同时看过去。

    “续叔叔。”邱天脱口而出,“您怎么来了?”

    续卫东走过来,“我也参加了一个饭局,离这儿不远,司机先接的我,”顿了顿又问,“你妈呢?还没出来?”

    “我妈去卫生间了。”

    续卫东点点头,这才看到周敏,脸上笑意随即变得疏离寡淡,周敏似乎极敬畏他,拘谨地双手乱搅,“续……续叔。”

    “嗯。”续卫东点了点头,再无其他话。

    可正在这时,周敏母亲挎着郁岭南的胳膊走出来,周敏母亲一脸亲亲热热,反观郁岭南却是一脸无奈的笑。

    周敏母亲先一秒看到续卫东,那张本就笑眯眯的脸登时笑容矜持,只是一双眼睛却闪着光彩,“续先生好,我正说着哪天和我家老周一起登门拜访呢,可巧现在就遇见了。”

    续卫东微不可查地皱眉,嘴上却道,“别太客气,什么拜访不拜访的。”

    郁岭南把她的手推了一下,“时候不早了,那咱改日再聊。”

    周敏妈妈的手却并不松开,仍冲着续卫东谄笑,“我家周骏的事还得劳烦您费费心。”

    续卫东一听这话面色霎时凝重,眉心紧接着蹙起,“单位有单位的规矩,我跟老周说明白了,回去你问问他吧。”说完跟郁岭南递了个眼色,“还不走?”

    郁岭南当即推开周敏妈妈的手,后者身形微僵,手不得不松开。周敏上前拉了她妈一下,似乎觉得丢脸,声音低而轻微,“行了,走吧。”

    郁岭南重又挎住邱天的胳膊,三人一起朝停车场走去。开门上车的时候,邱天不经意朝饭店门口望过去,却见周敏妈妈正拿手戳着周敏的额头,一下一下,力度极大,而周敏抱臂站着,表情委屈而冷漠。

    “邱天。”

    “哎。”

    她收回视线矮身上车,车随即缓缓驶离。

    郁岭南和邱天同坐在后面,郁岭南同她聊天,话题起先仍逃不开周敏母女,后来见邱天兴致缺缺,便转了话题,改问她过年打算来家里吃,还是一家人定个饭店,邱天稍显愣怔,上一回年夜饭的尴尬还历历在目,但过年这一顿又是避无可避的,便道都可以。

    郁岭南便说,“那你回去问问丰年,如果在家吃,我就让阿姨提早准备。”

    邱天点了点头,“好。”

    司机先把邱天送到家,然后载着续氏夫妇离开。

    邱天目送车驶离,转而掏出钥匙开门,一打眼发现门锁是开着的,推门一看,摩托车正放在一角,车上到处沾满泥浆。

    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她提步进门,走到院子正中,听到一旁洗浴室里传来水声。

    “陆丰年?”她走过去,隔着门喊一声。

    里面水声随之停止,陆丰年似乎是在脸上擦了一把,“邱天,你在喊我?”

    “嗯,你车怎么弄得那么脏?”

    间隔须臾,他回答道,“回来路上有个泥坑,不小心开进去了。”

    邱天:“……没摔着吧?”

    “没有,就是身上都是泥。你先进屋,我马上洗完。”

    “哦。”

    邱天边解扣子朝屋里走,一低头闻到身上的油烟味,再勾起头发闻一闻,也有味道,她突然也想洗澡,转而看向洗浴间,狡黠地笑了笑。

    陆丰年正在冲身上的肥皂沫,倏忽又听到敲门声,“陆丰年,开门。”

    陆丰年:“我马上就洗完了,马上。”

    “你现在就开门。”

    “可是……”

    “哎呀快点嘛,我冷死了。”

    陆丰年一愣,随即紧步走到门口,半掩着身体把门打开,却见邱天没穿外套,衣着单薄站在外面,他登时皱眉,想都没想就把人扯了进来。

    “怎么穿那么少?感冒怎么办!”

    邱天拢进潮湿的雾气里,也不管陆丰年身上湿不湿,笑嘻嘻地抱住他,“所以让你快点开门嘛,我也要洗澡,今天和母亲一起吃喜宴,身上全是油烟味。”

    “我正好洗完了,那你洗……”

    “我要和你一起。”邱天打断他的话,目光由上而下,脸颊亦随着视线的下移而微微发红。

    陆丰年不由自主地吞咽一声,喉结滑动几下。

    “行不行嘛……”她退开一步,开始解自己的衣服,“如果不行的话,那你现在就出去喽。”她语速很慢,仿佛每个字都带着勾子。

    陆丰年没回答也没拒绝,红着一对耳朵转身去给她备水……

    邱天发誓,她从未洗过这个累的澡,也从没洗过这么潦草的澡,仿佛洗澡对两人而言只是一种形式,催发某种不可言喻的情潮。

    陆丰年端来一杯水,递给邱天,邱天歪躺在床上,“手酸。”

    陆丰年轻笑一声移开视线,杯子却极周到地端到她嘴边,看着她喝了几口才问,“哪只手酸?”

    邱天伸出两只手,“两只都酸。”

    陆丰年浅笑着打量她几眼,倾身把杯子放到桌上,转而开始给她按摩手,邱天得寸进尺,又说,“胳膊叶酸。”

    陆丰年一噎,笑喷,“你咋那么娇?”可一双大手却极有套路地按向邱天的胳膊,力度不轻不重。

    “还说我娇,明明是你刚刚没完没了,我都快成你身上的挂件了!”

    陆丰年忍着笑慢慢给她按,“行,我的错,”说话又低声补了一句,“谁让你招我。”

    “你说什么?”

    “没什么?”

    “你有意见?”

    “没有……”

    “哼。”

    不用想,晚饭仍是陆丰年做。邱天休息了一会儿,恢复了些精神,她打算去洗浴间把换下来的衣服泡上。

    两人的衣服分两堆散落在地。陆丰年的原是挂在衣架上的,只是刚才运动起来幅度太大,邱天手撑墙壁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衣服。而邱天的衣服当时就随手给扔在了地上,情绪上来,根本没来得及找地方挂。

    咳。

    她不免想到某些画面,脸再度泛红。

    邱天怕拍脸颊收回神思,俯身捡起陆丰年沾着泥的衣服,抖了几下,不经意发现衣兜里有一沓东西。她隔着衣服摸了几下,接着随手掏出,刚要放到一旁的台面上,目光落上的一瞬,猛地顿住。

    那是一沓照片,而让她惊讶的是照片中的影像——那是电视台门口挂意见箱的地方。

    邱天脑中“嗡”地一声,不及思考,随即去翻其他照片。

    随着所有照片映入眼帘,邱天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目光也是。

    那些照片地点相同,然而照片上的人却在变化,有从意见箱旁经过的,也有朝意见箱里投递的,有男的,也有女的……

    邱天鼻子一酸,却笑了出来。

    “这个傻瓜……”她轻声说。

    第99章

    陆丰年去喊邱天吃饭,却没在卧室看到她,他信步走到院子里,看到洗浴间半掩的门。

    “邱天。”

    陆丰年推门走进去,恰与邱天撞了个满怀,而邱天微微泛红的眼圈令他呼吸一窒。

    “怎么了这是?”他捧着她的脸,随即看到她手里攥着的照片,瞬间愣住。

    邱天吸了吸鼻子,仰头问他,“什么时候的事?”

    陆丰年默了默,“你跟我说完之后第二天……”

    邱天心中酸涩,“你怎么不告诉我?”

    “怕你生气。”

    “你这是为了我,我怎么会生气?”

    陆丰年低叹着笑一声,有几分无奈的意味,“如果告诉你,你会让我做吗?”顿了顿,低沉的声音继续道,“邱天,我想成为你的依靠。”

    邱天一时间愣怔,心底泛起滚烫的潮涌,“你本来就是我的依靠。”

    “可还不够,邱天,还不够,”他弓身伏趴在她颈间,呼吸潮热,“你现在越来越好,可我还不够好。”

    “不是……”

    “邱天,”陆丰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我想给你最好的,尽我所能,也希望在你受到伤害的时候,给你最大的依靠。”

    “嗯……”

    她想起事情刚发生之后,她确实把陆丰年当做心灵依靠和倾诉对象,可倾诉过后却下意识告诉他“我能自己解决”。当时邱天并未作他想,只是一番思考和调查之后觉得这事是可控的,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可以解决。

    然而陆丰年却不那么认为,他或许想了很多很多,以至于怀疑自己。

    邱天的心仿佛被揪起,充斥着某种有弥漫感的钝痛,“你拍的这些,有投举报信的人吗?”

    陆丰年低低“嗯”了一声,良久才答,“有。”说着他随手指向其中的三张。

    邱天定睛看了会儿,“你……确定是他们?”

    “嗯。”

    邱天眨了眨眼,“所以我后来再没收到举报信,多亏了你。”

    她声音里不自觉带上几分哄的成分,陆丰年当然听得出来,他轻笑一声,侧眸看他,“妞妞,我不是小孩子。”

    “……我没把你当小孩子。”

    他低叹一声,从她手中拿过照片,“投举报信的一共三个人,”迟疑须臾,陆丰年还是打算告诉她,“信是指使者提供,让他们自己抄写以后投进意见箱里去的。”

    邱天心里咯噔一下,猝然看向陆丰年,“你找到那几个人了?”

    陆丰年点了点头,“几个小混混,有利可图不费脑子的事他们都爱干。”

    听他这么说,邱天隐隐担心,“他们没找你麻烦吧?”

    陆丰年一愣,神情变得有些奇怪,邱天瞬间捕捉到了,惊声问,“真找你麻烦了?”

    “没有,”陆丰年挑了挑眉,“你男人那么容易受欺负?”

    邱天仍着急,情急之下踮着脚晃他的肩膀,“到底有没有嘛!”

    见她又要炸毛,陆丰年赶紧安抚,“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就今天回来的路上遇见其中一个混小子,他朝我扔石头,我追上去把他收拾了一顿。”

    邱天赶紧扒拉他的头,“没砸着吧?”

    陆丰年失笑,“没有。”

    邱天稍稍放下心,目光定定地打量他,突然想起那辆满是泥污的摩托车和他的衣服,她脱口问道,“你追小混混的时候摔进泥里了?”

    陆丰年一噎,脸色有些尴尬。

    “真是他们害你掉泥坑里的?”

    “……是我把他追进泥坑,逮着揍了一顿。”陆丰年格外强调,“不是掉进泥坑。”

    邱天赶紧配合他维护男人尊严,使劲点了点头。

    陆丰年思忖须臾,皱眉问道,“你认识一个叫周骏的人吗?”

    邱天一愣,这名字近期好像从哪儿听到过。

    周骏?

    她默念这个名字,突然间就想起来了,可不就是今天的事吗?中午喜宴后,周敏妈妈在续叔叔面前提及过这号人物。周骏是周敏的哥哥,郁岭南口中那个喜欢招猫逗狗的纨绔子弟。

    然而周骏和邱天并未有过交接,所以他这么做只有一种可能——为他自己的妹妹,也就是为周敏出气。

    “我不认识周骏,”邱天长吁一口气,低声说,“我认识周骏的妹妹。”

    陆丰年瞬间就明白了,他咒骂一声,继而道,“我本来想问出周骏的底细,可那混混说他跟周骏不熟,他们只是拿钱办事,不过……”陆丰年话音一转,“我听说他们最近也在找周骏,似乎是周骏欠了他们钱。”

    这么一听,周敏这个哥哥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帮妹妹出气没帮明白,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算了,随他们去吧。”邱天额头轻抵在陆丰年胸口,“恶人自有恶人磨,反正周敏露出了狐狸尾巴,现在是不敢再算计我了。”

    陆丰年一时没接话,坚定有力的臂膀却将她环抱得很紧,良久,他沉声道,“以后有什么事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

    邱天眼眸轻轻颤动着,点了点头,“陆丰年,”她轻声问,“你有没有读过一首诗,叫《致橡树》?”

    陆丰年摇头,“我只见过真橡树,还有人专门为橡树写了首诗?”

    “当然,”邱天以玩笑的口吻说,“我觉得你就是一棵橡树,而我是一棵木棉。”

    陆丰年哭笑不得,“咱俩是两口子,咋品种还不一样?”

    仿佛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邱天皱眉眨了眨眼,“陆丰年,你怎么这么不浪漫?我跟你谈爱情,你跟我谈……品种?”

    陆丰年一噎,随即朗声笑起来,“行行,你说是啥就是啥,不过你这棵木棉能不能长得离我近一点?太远可不行。”

    邱天扑哧一笑,上手捂住他的嘴。

    ####

    诚如邱天所说,周敏不敢再算计她,一方面是已经露出了狐狸尾巴,另一方面大概也和她家里的知会脱不了干系。毕竟周敏的父亲在续叔叔手底下工作,当得知邱天还有这么一个靠山,周敏大概也是后怕不已吧。

    不过实事求是地说,邱天多少有些不痛快,因忌讳陆丰年和续家略显尴尬的关系,邱天其实不愿借续家的荫蔽,这次算是阴差阳错,好在后来周敏识趣,没继续往她身上泼脏水。

    陆丰年说恶人还需恶人磨,当时邱天并未多想,可后来发生的事却像是走入某种怪圈似的因果链,周敏最终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怪她自己,也怪她那个倒霉哥哥。

    事情发生在年前最忙碌的时候,周敏无故旷工,一整天都没来。第二天邱天无意间在走廊撞见周敏的母亲,她两眼通红,说是来给周敏请假的,至于请假的原因说是周敏生病了,得在家静养。

    临近过年,京城流传一件消息,说是几个流氓在电视台附近掳走了一个女孩,案子还没破,可是新闻却被压了下来。邱天想起前两天办公室里似乎大家讨论过这事,至于为什么被压下来,众人一时多番猜测,有说是怕引起社会恐慌,有说是考虑到女孩的名声。

    可这种事越是不透明就越容易恐慌,陆丰年就紧张得不行,天天早上亲自送邱天上班。下午赶不回来,就把接送邱天的任务交代给葛顺,让他从单位门口直送到家门口,一天不落。

    很快到了除夕这天,邱天和陆丰年一起去续宅年夜饭。不得不说,今年的团聚氛围比去年要好太多,主要是续锋话格外少,一顿饭下来没怎么找茬。

    吃完饭,几人移步茶桌,边喝茶边聊家常,郁岭南无意间提起周敏,说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邱天一愣,脱口问道,“周敏怎么了?”

    续卫东让她别多嘴,郁岭南却道,“邱天又不是外人,告诉邱天还能让她平时多加点小心呢。”

    说着她又往邱天旁边凑了凑,轻声道,“周敏前阵子在电视台门口被几个混混绑去了,好像是因为周骏欠那几个混混的钱不还,他们才绑的周敏,周骏可能没料想那几个混混会做坏事,就没告诉家里,谁知道当天晚上,几个混混就把周敏给……欺负了。”

    邱天的心一紧,手心霎时出了一层汗,陆丰年随即把她的手握住,攥了攥。

    “周敏摊上那么个哥哥,真是……唉!”郁岭南摇头叹息着。

    续锋“嘁”一声,不以为然地说,“周敏也属于能惹不能扛的主,她和她哥指不定谁指使谁。”

    郁岭南白他一眼,“人家终归是女孩子,你嘴上可积点德。”

    邱天久久沉默着,虽然在她看来周敏并非一个心术纯良的人,可平白遭遇这等厄运也太残忍了。

    “案子破了吗?那几个混混抓住了吗?”她轻声问。

    “已经抓了,赶上严查,那几个流氓估计得枪毙。”续锋倚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冷哼。

    是了,如今正是严查的时候,很多犯罪都是从严惩处,流氓罪大概是量刑最重的。

    续卫东皱眉,“这事到此为止,以后都不准再提。”

    郁岭南说“知道了”,随即掏出三个红包,分发给三个小辈,给陆丰年的时候,郁岭南明显有些紧张,目光闪烁仿佛生怕他会拒绝似的,然而这次陆丰年却接了,同时极为恭谨地说了句,“谢谢母亲。”

    郁岭南喜出望外,激动地站起来,“你们先坐着,我去端点水果!”

    续锋对母亲的不淡定很是无语,“刚吃饱呢,谁还吃得下水果!”

    “没给你吃!”

    “……”

    邱天靠在陆丰年肩上不由轻笑起来,她手里拿着沉甸甸的红包,感觉这个新年收获满满。

    ####

    新年不久之后,一则标题触目惊心的新闻占据报纸大半张版面,几个死刑犯的照片被打在头版,虽是黑白照片,几人的面目却清晰可辨。

    邱天在单位看到的报纸,当时就觉得这几个人有点面熟,可究竟在哪儿见过,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下午葛顺早早把她接回家,邱天在做饭的时候,仍在想这几个人,想得太过投入,以至于陆丰年站在她身后,她都没觉察。

    “我回来了。”

    陆丰年乍然而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邱天轻抚着胸口转过身去,皱着眉嗔怪,“你走路怎么不出声?”

    陆丰年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展开,邱天下意识垂眸,目光猛地顿住。

    “枪毙的就是周骏指使举报你的几个混混,也是这几个人糟蹋了那个叫周敏的,”陆丰年眉心微蹙,声音却未见波澜,“都是害人害己的玩意。”

    邱天眼眸张大,仿佛失语一般,她不知该说些什么,除了一声唏嘘。

    因果轮回,善恶有报。

    周敏在托付哥哥替她出气的时候,大概永远不会想到,她那个没用的哥哥会间接害了自己吧。

    第100章

    年后不久,周敏从电视台离职,对外的说法仍是身体原因。邱天从郁岭南那儿听来消息,说她那日后受到刺激,总是觉得有人要害她,整天门都不敢出。

    单位里不乏各种猜测,但很快大家就淡忘了这个人。

    时间来到1984年,社会发展日新月异,陆丰年身处他的岗位,更加敏锐地捕捉到社会的变化。

    1985年农业改革将土地分到农户,农产品的供给规则修改——不需要再统一收菜,农民自个儿种菜自己卖,而外省的农产品也更多地涌入京城。

    农民一边要照管地里的农活,一边还要自己卖菜,一时间很难兼顾,是以城乡结合的地方自发形成了交易早市。

    因是自发的,所以缺乏监管,阻碍交通,交易结束后更是一片狼藉,陆丰年带着联防队去轰了几次,可是菜农跟他们打起了游击,今天轰走明天再来,根本是治标不治本。

    陆丰年天天早出晚归,愁得饭都吃不下,没几天就瘦得两腮深陷。

    而进入1985年后,邱天的节目进入瓶颈期,她急流勇退,主动提出节目应该创新,栏目组商量过后,暂停了节目。

    这段时间邱天相对清闲,眼看陆丰年犯愁,便也跟着去“早市”看情况。话说那些农民一看到陆丰年,就跟兔子见了狼似的,卷菜就跑。陆丰年倒也没真的为难那些农民,直等着人都走光了,才带着联防队的人清理现场。

    邱天想跟着一块清扫,陆丰年执意不让她干,“你就在旁边跟我说话解闷就行。”

    邱天哭笑不得,“这阵仗每天都得来一遍?”

    陆丰年边用大扫帚扫地边回答,“暂时没想到好法子。”

    “可是这样解决不了根本问题。”邱天说,“农民的菜得卖出去。”

    陆丰年低叹一声,“是这个理。”

    “附近如果有一个蔬菜批发市场就方便多了。”

    陆丰年皱眉想了想,“其实我最近也有这个想法,只是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不试试怎么知道?”邱天笑着站在他面前,抬手拍他肩膀,故作老成地说,“年轻人得敢想敢干嘛!”

    陆丰年仍在俯身扫地,听到这句调侃不由笑了一声,“我三十多了,可不年轻。”

    “男人四十一枝花,你才三十出头,花骨朵儿!”

    陆丰年一噎,抬眸瞧她,“你就哄我吧,妞妞。”

    “我才没哄你,我老公风采依旧,”邱天狡黠一笑,突然凑到他耳边小声补道,“尤其是晚上。”

    陆丰年呼吸一窒,旋即四下看了看,“别闹。”

    邱天哈哈笑了几声,转而去拿笤帚,“我赶紧帮你干点吧,早干完早回去。”

    “……那你别走太远,跟着我。”

    “知道了。”

    许是受到邱天的启发和鼓励,很快陆丰年真的开始筹备组建蔬菜批发市场。经过一番调研和相对繁杂的程序审批,1986年底,陆丰年带领十几个人圈起二十亩地,这二十亩地就是蔬菜批发市场。

    市场一组建好,周围农民都跑来交易,二十亩地显然不够,他积极斡旋争取,将市场扩充到四十亩。

    陆丰年的事业渐渐走上正轨,投资在许伟那里的钱也有了更多回报,日子越过越好,在邱天的提议下,两人买了一辆车,陆丰年不会开车,邱天逼着他学。然而因市场上大事小情都要他操心,陆丰年学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直没学囫囵。

    倒是邱天装模作样地跟着葛顺“学习”了一段时间,成功晋级为司机一枚。

    车马缓慢的时代圈禁邱天这么多年,有车之后,渴望冒险和旅行的种子开始在她心底萌芽,邱天有事没事便开着车去兜风,没多久,北京周边就给她跑遍了。

    她开始不满足于周边,又想去更远的地方看一看,正赶上台里筹备一档新栏目——大江南北。主持人需随摄制组前往各个地方,邱天心动了。

    她回家征求陆丰年的意见,陆丰年最开始忧心忡忡,坚决不同意,但耐不住邱天软磨硬泡,最终他纠结了一整晚,终于点头。

    邱天随即向栏目组发出申请,轻而易举便获得这次机会。

    隔天陆丰年买回两只传呼机,让她出门的时候一定带着,有事一定第一时间呼他,这大江南北的,自己媳妇在哪儿他都不知道,陆丰年心里实在没底。

    1988年夏末,邱天启程去往节目摄制的第一站——某江南小镇。然而没想到,恰逢她第一次外出,家里就来了不速之客……

    摄制的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邱天收到陆丰年的传呼信息,让她速回电话,邱天还以为这是陆丰年给她准备的小情趣,一时没回,直到下午录制完,才就近找了个公共电话回电,可是打过去的时候,陆丰年又偏巧不在电话旁,两人完美错过通话。

    第二天一早,陆丰年又呼她,这回邱天没耽搁,随即找地方回电,一接通陆丰年就问,“邱天,你什么时候回来?”

    邱天一愣,心里乐开了花,“才一天就想我了?”

    陆丰年清了清嗓子,“嗯。”

    “我大概明天结束拍摄,后天就能回去。”

    陆丰年沉默几秒,倏然提起一口气,“邱天,我跟你说个事,你先答应我别生气。”

    邱天一听这个前提就已经开始要生气了,因为往往这句话后面铁定会跟着一个坏消息,“你说。”她沉声道。

    陆丰年呼吸一紧,“算了,等你回来再说吧。”

    “你现在就说,不然我生气了。”

    “我感觉你已经生气了。”

    “……”她深呼吸一口,“行,我不生气,你说吧。”

    “……”

    “说。”

    陆丰年又叹一声,终于吐口,“你三姐带着那个叫于丽华的女的来找你,昨天就来了。”

    邱天脑子短路似的,半天没把这俩人和脑海中的印象对上号,“你说谁?”

    “你三姐,还有于丽华。”

    邱天倏然记起那张令人厌恶的脸,瞬间炸毛,一迭声地连问,“她们来干嘛?来找我?她们怎么知道我住哪儿?你没让人进家门吧?”

    “没有没有,你先别激动,”陆丰年赶紧给她顺毛,“她们是找到电视台,电视台给的地址,两人就跑咱家门口等,我下班回家她俩还没走。”

    邱天呼吸急促,气的,“她俩想干啥?你问了吗?”

    “那个叫于丽华的应该是怀孕了,想来北京生孩子,她们说人生地不熟的,想让咱帮忙。”

    “生孩子找她男人,关我屁事??”邱天气得爆粗,骂完才想起于丽华早被那个老男人踹了,那她肚子里孩子哪儿来的?

    “等等,你说,谁和她一起来?”

    “你三姐。”

    “邱玉环?”

    “嗯。”

    邱天又想爆粗,生生忍住,这俩女人真是阴魂不散,还好意思来投奔她。转而一想,她俩现在不是水火不相容吗?这会儿倒是一拍即合来给她找不痛快了。

    “陆丰年,你让她们进家门了吗?说实话。”邱天压着火气问。

    “没有,”陆丰年知道邱天与于丽华的积怨旧事,当年还是他帮忙追回邱天的高考成绩,“我没让她们进家门。”他强调道。

    邱天舒了口气,“那就好。”

    “我给她们找了个招待所。”

    “……………………”

    电话那头长时间的沉默让陆丰年心里咯噔一下,他试探着解释,“我担心她们跑电视台那里闹,影响不好。”

    邱天平复着呼吸,她知道这不能怪陆丰年,要怪只能怪她自己有这么个奇葩三姐,这位奇葩三姐又有这么一位相爱相杀的奇葩姑子。

    “你别再理她们,等我回去再说。”她无语地揉着额头。

    陆丰年赶紧回答,“好。”

    后面的摄制很顺利,按计划时间完成,第三天,邱天随摄制组返回。抵达北京后已是下午,她先回家洗了个澡,简单填饱肚子,然后开车去找批发市场找陆丰年,陆丰年正在跟入驻农户协商租金,看到她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愣了一瞬才起身迎出来。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难掩惊喜,双眸熠熠发光。

    邱天点了点头,先前积攒的小怨气,一见到他却散了个精光

    “累不累?”陆丰年没顾上周围有人,直接攥住她的手,“怎么过来了?”

    邱天眉眼微弯笑道,“我来接你呀,”说着望了望几位农户的方向,轻声说,“你先去忙,我去车上等你。”

    陆丰年笑着点头,才松开她的手,却又忍不住在她头上碰了碰,“我很快就好。”

    “嗯。”

    陆丰年十分钟之内结束定价,和农户一起走出办公室,不远处停着一辆上海牌轿车,陆丰年送走农户后,疾步走来。

    邱天摇下车窗笑问,“先生走吗?”

    陆丰年眸中本来就带着三分笑意,这下笑容愈加浓厚,他快步走到副驾位置,开门上车,“走。”

    “你摩托车呢?”

    “放这儿吧,不开了。”他混不在意地摆手,紧接着就扣上了安全带。

    邱天忍笑启动,“那明天只能我送你上班喽?”

    “不用,明天我打车。”

    “真不会过日子。”

    “要不骑自行车?”

    邱天笑,“算了,我明天休假,送你。不过话说回来,你赶紧学会开车吧,还是开车方便,等天冷了也不用受冻。”

    “行。”

    陆丰年答应得很痛快,眼神热切地看着她,其实自打上车,他的眼神就很热切。

    “出发了,为了咱俩的安全,你不要一直盯着我看。”邱天看着后视镜,旋动方向盘。

    “好。”陆丰年这才移开视线。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提煞风景的话题,回家后也暂时没提,毕竟两人好几天没见,干柴烈火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四片唇从进家门就没分开过,衣服是跟着感觉脱的,床是跟着感觉踱摸过去的。陆丰年比往常激动得多,几天的积攒,发泄得也比往常快。

    但情浓意烈,两人都无比餍足。

    事毕,陆丰年搂着她的肩倚在床头,两人终于开始聊起不相干的人。

    “招待所你给付了几天的钱?”邱天问。

    陆丰年放在她肩头的手指顿了顿,“应该是到明天。”他垂眸看向怀里的人,“你要见她们吗?”

    “不见,我闲的。”

    “哦。”

    隔了一会儿,邱天又问,“你看她肚子像几个月的?”

    这下把陆丰年问住了,他哪有这概念,邱天只得换了种问法,“她肚子大约多大?真快生了?”

    “她穿的衣服很肥,看不太出来大小。”

    邱天皱眉想了想,思忖道,“也不知哪儿来的孩子,居然想跑这儿来生。”她觉得这事不简单。

    陆丰年显然也意识到了,“赶明儿想办法联系一下大姐,让她打听一下啥情况。”

    邱天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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