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透着霉尘味儿,苏凌一夜睡得不好,眼下挂着淤青。


    第二天,他早上醒来躺在床上,浑身腰酸背痛。


    老屋的木床太硬了。


    床架子上铺了一层烂衣服旧棉絮,然后再铺一层稻草,再铺一层褥子就成了。


    原本松软的一层稻草像是很多年没有替换,已经跟着旧棉絮一起发硬,床着实没没有城里的软和。


    苏凌不情不愿地爬起来,迷迷糊糊站在木窗前,摸索着系好里衣腰带。


    再从木架子上取下杏青色外氅,他边套衣服边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视线顿时清晰,也人怔住了。


    窗外,奴隶正望着他。


    “看什么看,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睛!”苏凌面色一热瞪眼道。


    语气中带着隐约的恼怒,他虽然不在乎名节流言蜚语,但是真落到被一个外男看到穿衣服的样子确实窘迫。


    奴隶目光在那雾气迷离又红肿的桃花眼上缓了片刻,才慢慢撤回视线。


    他一向浅眠,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刻惊醒,更何况昨夜这人做恶梦,先是像小兽呜咽,而后像是受了莫大委屈哭得惨绝人寰。


    最后听见人哭得抽不过来气,他才起身站在窗户边看了会儿。


    整个人躲在被子,缩着脑袋,一张小脸露在外面,借着月光还能看见纤长睫毛上挂着泪珠,秀挺的鼻头发红,闭着眼睛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像是被抛弃被欺负的幼崽。


    白日张牙舞爪的利刺到夜里化作了湿漉漉的软毛。


    此时活力十足瞪眼瞅他,看来身体好了些。


    院外的小黑狗听见苏凌的声音很高兴,摇着尾巴,汪汪叫唤着跑进屋了。


    “真乖。知道给主子问安。”苏凌摸了下小黑狗。


    他逗了下小黑狗后,出了门房,这才发现原本满院子的杂草都被拔干净了。


    昨夜睡前还是满地野草,现在光秃秃的,他是什么时候拔的?


    地上草根错节,拔出的草刨翻了泥土,整个院子满是碎泥土腥味混着野草微涩的清新气味。


    不好闻也不难闻。


    但是苏凌却莫名觉得欢喜,生活就是这么一点点改变的。


    正当他想着去河边折杨柳枝刷牙时,井边的石块上已经放着几支杨柳枝和一盆井水。


    他看了一眼十九,正背对着他在熬鱼粥。


    他把杨柳枝搅烂在嘴里捣鼓刷牙,嚼破的树枝在嘴里散开淡淡的苦味,即使搅烂的碎须没有牙刷好用,还戳得他牙龈疼,但他此时心情到是不错。


    洗漱完后,奴隶刚好盛了一碗粥凉在石块上。


    苏凌端起来喝了一口,白米粒粒分明,粥软糯鱼肉沫鲜美,吃到最后的时候在碗底还看见了两只小河虾。


    苏凌眼睛一亮,筷子夹着指甲盖大小的小河虾,还是先煎后煮的。


    他扭头看着十九,不自觉道:“好吃。”


    一旁的十九弓着腰将没燃过的木头埋在泥土里,露在外面的手臂肌肉遒劲,听着苏凌满足的喟叹似动作轻快不少。


    “唔,你现在吃粥的话只能和小黑公用一个碗了。”苏凌吃的心满意足,说话也含含糊糊带着软糯。


    十九没回复他,他也不计较了,自顾自道,“活该,明知道只有两个碗,你还把一个好的喂狗。”


    苏凌一连吃了两碗,打了个饱嗝,他揉揉肚子道,“喂,你可以把我的碗洗干净了吃。”


    “我可是难得好心,看你可怜才大发慈悲的。”


    但是奴隶看都没看他一眼,将昨天小黑吃的碗洗了下,就盛着鱼粥喝了起来。


    这是宁愿和狗用碗都不用他吃过的?


    “你竟然敢嫌弃我,我都嫌弃你,你还嫌弃我?”


    “宁愿用狗碗都不用我的?”


    苏凌一旦不如意,脾气就会拧巴,此时完全忘记了他最开始嫌弃奴隶用他碗来着。


    他见奴隶又不出声理他,烦躁地踢着碎土冒出的小石块,发泄火气。


    夏天的布鞋鞋嘴就薄薄一层,这一踢踢到硬茬了,小石块只尖尖露出一角,却硬的惊人。


    “啊,嘶~”苏凌痛的脸都拧巴了。


    那奴隶听见动静回头,看了苏凌脚一眼,放下手里的碗朝苏凌走去。


    然后尽量单手将苏凌抱住,将人放在了石阶上坐着。


    苏凌沉浸在怒火又挠不到痛快的臭脾气中,猛然被人抱住,他吓得双手直打高大的男人。


    像极了被一只狼叼在嘴里不断扑腾的小鸡崽。


    仅仅片刻,苏凌被放在石阶上。


    他挣扎后发现连奴隶一只胳膊都拧不过,对方面不改色气不喘,他打人的力道像是挠痒痒似的。


    奴隶弯腰将他放在石阶上的时候,他鼻尖又嗅到了浓烈的男人气味,却不是汗臭味。


    他有些不自在得甩了下脚尖,而后抬眼盯着男人道:


    “谁要你抱了,臭死了。”


    “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能靠近我!”


    男人垂头,扫了眼他粘满泥土的鞋尖,苏凌又缩了缩脚,一脸戒备。


    但人也就看了下,转身将地里冒出的尖石拔起,竟然足足有木盆大。


    男人将石块放在桂花树下,又将石头坑用土填好,然后洗手接着喝粥。


    日子就这么飞快地过了三天。


    苏凌每天吃鱼身体也养得差不多了,不论是鱼羹还是鱼粥还是烤鱼都吃腻了。


    他愁接下来要吃什么。


    打算在三伯娘家买点青菜、白米,然后再自己种一块地,冬天也就有过冬的菜了。


    然后再打算过两天去青石城里添些日常用品。


    就拿牙刷来说,用杨柳枝也觉得糙得厉害十分不习惯。


    苏凌在家休息,没出院子,倒是那个奴隶忙前忙后,一点都不认地方,将荒败的屋子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


    也不知道那奴隶在哪里捉的鱼,每天都可以吃鱼。


    但他确实吃腻了。


    他隐约记得村里人打猎是需要报备手续的。


    改天带着奴隶去村长那里登记下,带着奴隶进山打猎看看能不能找到小野味吧。


    苏凌这般规划生活的时候,村里关于他怀孕的事情已经传得有模有样了。


    是男是女还是小哥儿,就连产期月份都定下了。


    有人留意到苏凌带回来的男人每天都从河里提着肥鱼上山。


    有些汉子准备提醒那陌生男人不能在河坝里捕鱼,那些鱼都是族里公产。


    哪知道跟上去,才发现人家根本就是在上游源头捞的野生鱼。


    那男人一身短衫灰布衣却十分爱干净,每天捞鱼的时候都洗了个澡,然后在坐在太阳下晒干了才回去。


    有些嘴闲的男人回家顺嘴提了下,反而被自家婆娘比较骂了一通。


    说苏凌带回来的野男人都知道疼人,自家的男人像是死猪戳不动,一点都不体贴。


    还说自己怀胎十月的时候,想吃点满山坡的折耳根都不给挖,瞧瞧人家,天天吃鱼大补。


    苏凌也不想天天吃鱼大补啊,但是老屋实在是太荒凉了,要什么都没有。


    百废待买。


    一想到前几天做牛车难受的感觉,他又怕了。


    休息的这几天也没完全闲着,他和奴隶去三伯娘家还了热水瓶,碗就说被自己打碎了,后面在还。


    三伯娘直摆手说不用还。


    但是苏凌知道在村里碗也是家当,一个瓷碗三四文上下浮动,平日他们连牛车的往返八文钱车费都心疼,所以格外爱惜家里的小家当。


    他直接给钱的话,三伯娘肯定更加不接,只得后面去城里再买个碗了。


    他还顺便在三伯娘家的草垛里要了几个草垛,回来铺床用。


    村里每年收稻谷后,每家每户都会把稻草扎成捆,让后在院子旁边严严实实堆成草垛。


    草垛用来喂耕牛或者铺床垫子,平时用稻草搓成绳捆东西或者夏天编织草鞋,都是可以的。


    此时苏凌正坐在石阶上,一根根拨开稻草瓤软的胚叶子,拿出里面干净的芯子让后再剪掉头顶挠人的瘪禾穗。


    他想着仅有三两银子还能添置什么家当的时候,院子口响起了脚步声。


    他抬头一看,袁晶翠手里提着五花肉走来院子了。


    苏凌散漫的神情一收,斜眼看着袁晶翠,一副又来作什么妖的神情。


    “哎呀,凌哥儿,伯娘儿这三天忙着,今天抽了个空才有时间来看你,这老屋什么都没有,住这里干什么啊。”


    “你看看你这孩子,怀孕了还做在冰凉的石阶上,没个大人提醒,你们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哦。”


    苏凌动都没动一下,望着一脸笑意的伯娘,前几天撕破脸的模样像是错觉一般。


    苏凌此时对村里还不太了解,不明白他伯娘明明已经撕破脸了,还能搞这套虚情假意。


    村里人屋前屋后出门就是打个照脸,即使再讨厌,那面子上的笑脸不轻易下的。


    在村里,盖房子、红白喜事、还有其他一些大小事情都不是论工钱,而是论人情。


    就单单说一件小事,谁家的猪跑出猪圈了,那邻里之间帮忙也能捉得快些。


    村民之间相互帮忙,活在村里总不能把关系处得太僵,不然到时候急事叫不到人帮忙,出丑丢面子还干着急,低声下气去求别人。


    尤其五溪村处在大山深处,即使有余钱想从外面花钱叫人,也因为与青石城隔的远不方便。


    加之村里不喜外人进来,所以邻里互助尤为重要。


    村里又祖祖辈辈都是同宗同源,关系更加紧密。


    所以袁晶翠即使那日在河边当着众人的面和苏凌撕破脸了,现在还能笑着如无其事地找苏凌。


    “你一个人在家,那人去哪了?”


    袁晶翠见院子只又苏凌,朝屋里张望了下,没见到哪个把她绊倒在地的野男人。


    倒是见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原本昏暗的堂屋,支开了木窗,后屋前堂通风,显得敞亮了不少。


    原本杂草半腰高的院子也被整理的干干净净,就连杂草带出来的碎土都被铲子压的严实。


    苏凌那少爷劲儿干不来这粗活,那野男人做事还挺利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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