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苏刈

    二姑惊慌走了, 留原地一压一趴的两人面面相视。

    还是第一次在日光下这么清楚地看着眼前人。

    苏凌眼底满是苏刈冷峻放大的五官。剧烈的胸腔共鸣、灼热的呼吸、幽深炙热的视线步步逼近。

    这一刻院子老屋、树林好像无限虚化,池子哗啦流水逐渐安静消声,耳边嗡嗡一片, 忽的, 起伏的呼吸声一下下落在耳廓上,带着他胸腔怦怦跳动。

    苏凌眼神羞怯闪躲,下意识闭上了眼。

    下一刻温热的唇角擦过他耳垂, 宽大的手握着他肩膀, 只觉天翻地转睁开眼他又坐在水池旁。

    苏凌胸口还在怦怦跳个不停,不明所以地看着苏刈, 苏刈道, “有人来了。”

    苏凌摸摸发烫的耳垂, 捂着脸嘟囔着怎么总是被打断。

    苏刈眼底含笑, 揉揉他脑袋。

    片刻后, 脚步声响起。苏刈转身脸色冷淡下来。

    “苏刈小兄弟。”蔡老头手里提着灯笼从入口小路上来了。

    苏凌见苏刈没应,他起身,赶走想要龇牙犬吠的小黑,招待人进院子。

    此时灶屋里油烟味重, 房梁通风, 气味还串到了堂屋。

    整个屋子乌烟瘴气的,只好把人安排在院子里坐着。

    两人平时在家也不喝茶水,来客人便只能临时烧水泡茶。

    蔡老头说不用烧, 说自己不会打扰很久。

    苏凌便说要不试试他最近才弄的果茶, 蔡老头听着好奇,便说不麻烦的话可以。

    苏凌说完便忙着准备, 苏刈也跟着进去了。

    两人一人端着盘子一人提着茶桌出来了。

    茶桌轻便, 苏刈特意做成可收缩折叠的, 苏凌自己想拆卸搬运都很方便。

    茶桌是红枣木原色并未刷漆,方桌面刨光技艺不错,显得纹路流畅自然。整个桌子榫卯咬合,四肢脚连接口做的严丝合缝。

    方桌底下四根横梁呈十字状,联结四根素光圆桌腿,横梁中插销榫卯联结,这样便可收缩自如。

    苏刈一打开茶桌,蔡老头的目光便停留在这桌子上,道了声结构巧妙。

    一旁苏凌道,上桌下足还可以拆卸,腿足拆卸后,便成为矮桌,平日搭个草甸坐着也舒服。

    蔡老头笑道,“苏刈脑子灵活,手艺也精巧。”

    蔡老头只是一眼便看出这茶桌是束腰行军桌,可折叠拆卸、坚固结实,运输方便。行军途中将士便是拼凑这方桌睡觉。

    他不动神色观察着苏刈,肩背挺拔、四肢精壮下盘稳健、右手虎口有厚茧,年纪轻轻但眼神淡薄锐利,寡言冷峻。

    来历成谜,外来人入青石城,身手不错还对木匠有一定造诣,难不成是从军中出来的军匠?

    “蔡师傅,这个果茶,还是第一次尝试。”

    苏凌把木盘里的三个瓷杯摆在方桌上,还说着尝个新鲜不保证好喝。

    瓷杯里放着几片干果片和一点金黄蜂蜜,一旁木盅里还盛着干桂花,看着倒是新鲜闲趣。

    蔡老头笑着点头,苏凌准备去打水,苏刈却按下苏凌的手,转身自己去了。

    蔡老头和苏凌坐在方桌前说说笑笑闲聊,余光中一直注意着苏刈。

    苏刈在一旁熟练的打水、舀水,苏凌也一脸闲适,显然两人平常便是如此。

    这倒是新鲜,不论乡野还是京城,断没有哥儿妇人陪客人闲谈,男人忙活招待的。

    井水入杯中,果片浸泡出的酸甜味还味散开,便被馥郁的蜂蜜纠缠攀上,闻着味道便让人心中开怀。秋高气爽的节气下,坐在山野小院饮茶最适合不过。

    “嗯,新鲜的百花蜜。猕猴桃干果也不错。”蔡老头端起瓷杯品了品道。

    他放下茶杯,提起灯笼道,“这个灯笼先前没打招呼就拿去了,一时心急有失妥欠,今天特意来登门,想和苏刈谈笔生意。”

    蔡老头态度恳切直接开门见山。苏凌却想起苏刈之前说蔡老头有些古怪,便没出声。

    苏刈道,“怎么谈?”

    蔡老头道:“当然是顺着你原本计划谈,我只是想有个合作的机会。”

    这话说的有些老狐狸了,开口便是打探苏刈原本想法,再好顺着人思路给出他的套子。

    苏刈更直接了当,“你已经把这个灯笼研究透了。”简而言之他原本想法也就不重要了。

    蔡老头哈哈笑道,“自是不会亏待你。”

    他故作想了想道,“一种二八分成,为期四年。第二种,我给一间临主街铺子当做你们开业贺礼,这个灯笼我也能对外出卖。”

    第一种听着分成少还有年限,一般人都会心动价值五百两以上的铺子,自己开店做生意。

    但是苏刈却果断道,“第一种,但为流水总额的二八分成,中间分成扣除的手续税费也由你承担。”

    赋税前的二八分成,开口便切断后续扯皮的点。谁人不知青石城赋税奇高。

    蔡老头目光炯炯,道了声好。

    他之所以这么干脆同意并不是他占了便宜,反而是高兴年轻人看得清摸得透。

    他见苏刈性子就不是为富贵迷眼的人。

    青石城也确实不适合做生意,管理混乱、暴-政苛税。

    赚的钱还没捂热,全被官府借着各类苛捐杂税搜刮去了。

    再说这灯笼虽构思奇巧,但不出两个月便能被人拆解仿造,刚刚开张的新灯笼铺子没了竞争力便开不起来。

    再加上,开铺子前期成本投入大,没有雄厚的财力很难撑过前期入不敷出阶段。

    二八分成看似少,但是他名下铺子多。倒时候也是一笔客观的数目,不比自己开店少。

    这苏刈看来是把他摸透了。

    “第一件公事解决了,还有件私事。”

    蔡老头道,“昨天听凌哥儿说你们要挑选木材修房子,我送你们全套家具聊表谢意。”

    苏刈直接拒绝,“不用。”

    蔡老头道,“你救了青石城的长山帮帮主,难道我的命还不值这一套家具?”

    木匠本世代父子相传,即使开门收徒,师父徒弟关系也要跪告先祖。徒弟也要履行儿子义务,除了学习木工外,还得帮师父做其他繁杂琐事。

    木匠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便会形成一个流派。

    长山帮便是青石城的木匠组成的一个帮派。帮内技巧教授、生意接单已成规模。青石城里,那些明面上是世家开的家具铺子,底下都被长山帮的人渗透了。

    蔡老头敢说出自己身份,便是料定苏刈已经把他的底细摸清了,便也不遮掩。

    他说的坦诚,苏刈还是无动于衷。

    两人彼此对视,一个老成蔼然洞隐烛微,一个眼里似刀光剑影一闪后的藏锋冷静。

    苏凌察觉气氛不对,身体不自觉朝苏刈那边靠近,但下一刻,他又抬起一旁的瓜瓢给蔡老头杯里添水。

    “哎呀,不好意思,撒你袖口上了。”苏凌说着,急忙抬手去擦。

    说是擦却像是小猫伸爪子懒懒抓了下,敷衍未成便被苏刈捉了回去。

    蔡老头低头见袖口上几点水渍,摆手道无事。

    【京城的达官贵人,哪个不是求我蔡老头做些小玩意儿,现在主动开口还吃了闭门羹。】

    【这小子不会是个不识货的。之前在铺子里可看见这个小子,把家具看了一遍挑了些细节,最后都没看上。】

    【那些水货看不上正常,太庙、宫殿修建都是我蔡老头的手笔,他敢看不上?】

    他转头对苏凌道,“凌哥儿,你喜欢什么样式的。”

    苏凌抿着茶杯,默默听着心声,原来他真是从皇宫出来退下的大官啊。

    苏凌拍马屁道,“蔡老头做的,自然都是上品,千金难求。”

    一听苏凌叫他蔡老头顿时瞪眼,苏凌面色讪讪捧着茶杯咕噜咕噜喝着。

    “小凌子,你看怎么样。”蔡老头又道。

    【快点同意啊,屁大点事,别耽误我去史老头家里蹭饭吃,那蠢老头上次就给我留了锅洗碗水。】

    苏凌忍住发笑的冲动,他道,“听说蔡师傅都不给村里人打家具,我们还能得一套是福气。”

    “那就谢谢蔡师傅了。”

    蔡老头见苏凌同意,再看苏刈,他也点头了。

    对苏刈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然后扫了苏刈一眼,【看着唬人捉摸不透,没成想还是个惧内的。】

    苏凌默默低头全当自己没听见那心声,然后留人在家里吃饭。

    蔡老头起身,一副云淡风轻的口气道,“不了,你们村长在家里做了大鱼大肉专程等着,已经耽误了些时间,去晚了不好。”

    苏凌笑了下,没忍住开口道,“是的,去晚了村长只留洗碗水。”

    蔡老头出门几十年,最馋的便是一口家乡柴火饭,隔三差五就去村长家蹭吃。

    蔡老头拄着拐杖回头,“原来他不止对我一个这样,这死脾气真丑。”

    说完便拎着拐杖健步如飞地走了。

    人走了,院子也安静下来。

    两人相互看了眼,想继续刚才之事也没气氛了。

    于是便借着茶桌,再架个小炉子炖猪蹄藕汤,再丢个青菜烫着吃。

    再翻开糟辣椒坛子,把之前泡的酸萝卜切成碎丁,也成了个小菜。

    一个藕汤锅子一盘山菌一碟开胃小菜,两个人吃起来有滋有味的。

    苏凌拿起筷子的时候,不小心蹭了下手心,疼得皱眉轻声嘶了口气。

    苏刈拿起他手腕,掰开手心一看,破皮通红。

    白皙的手背上还起了两个透明油泡。

    他皱着眉头,低头凑近,学着苏凌之前对他那样子吹了吹。

    “等下。”

    说完转身进了屋里,过会儿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瓶药膏。

    之前苏凌烧火的时候,总喜欢探头看他炒菜。油星子飞溅总容易伤人,他这次进城便备了些烫伤药膏。

    他握着苏凌的手,轻轻涂上药膏,“有作用吗?”

    药膏凉凉的,还带着薄荷清香,手心灼热镇下了很多。

    “嗯。”苏凌点头。

    看着苏刈小心吹着,热气贴近钻得他手心发痒,他忍不住抽回手。

    “别动。”苏刈强势握住,语气却很温柔,“以后别做饭了。”

    苏凌拿二姑那套道,“那你万一出门几天我没吃的怎么办。”

    苏刈想了想,一般不会留苏凌一个人在家。

    除非真有急事,可他的急事就是关于苏凌的。

    世事无常他没办法把话说得圆满。

    苏刈道,“那就摊一张大饼,烧个蒜擂辣椒、葱末油辣椒,轮着口味沾着吃。再给二姑家银子也可以在她家开火。”

    二姑家男人也时常不在家,两个人还有个伴。

    苏凌听笑了,他就知道苏刈会这样说。

    但苏刈说是这样说,但实际上他做的每件事都给他留了考量。

    家里的椅子物件都是轻便可折叠搬运的,修水池、水井按辘轳,就连炒菜的时候也会偶尔出声说先放什么后放什么。

    他在日常生活中就在一点点培养他的动手能力。

    苏凌看得明白,心里也没矫情摆手道水泡没事,学刺绣也得扎手,叫苏刈快尝尝他的手艺。

    苏刈喝了几口藕汤,说不错。然后筷子迟疑了下,最终伸向那盘大红大绿的山菌。

    苏凌下厨,头等大事便是圆了自己辣椒自由。

    苏刈忍住想把辣椒刨开的冲动,但是身体很诚实,已经夹住了一筷辣椒。他看得眼皮直跳,飞快夹往苏凌的碗里。

    “阿凌当是吃第一口的。”苏刈心虚道。

    苏凌欢喜接着,直接把辣椒当做菜吃进嘴里,脸上喜滋滋,“好吃,这辣椒不辣,还浸着菌子的嫩滑香儿。”

    苏刈听他这么说,看着自己第二筷子里仍有三根辣椒一片菌子。他面不改色混着饭吃下去。

    余光中见苏凌一直看他反应,抬头道,“好,好吃。”

    辣椒烫嘴,苏刈说话第一次有点结巴。

    苏凌真以为他喜欢,给他夹了好多辣椒。苏刈终于开口说够了,然后自己端着碗默默喝藕汤。

    苏凌自己吃的欢,一盘山菌朝他那边被掏空了,中途要不是苏刈催他喝点藕汤,他都忘记还有一个菜了。

    一顿饭两个都吃的惬意,一盘山菌辣椒被苏凌全吃了。

    苏刈便是青菜烫着藕汤混着酸辣萝卜丁,也吃的开胃。只是嘴巴还辣地不行。

    吃完饭,刚刚落日,天才渐渐暗淡下罩子。

    苏刈收拾洗碗后,去三伯娘家田里把马牵回来。

    他还没把马牵在桂花树下套着,小黑就着急叼着他裤腿,直往堂屋里扯。

    苏刈朝堂屋里看了一眼,目光骤紧。苏凌趴在桌子上,后颈白里透着一片绯红,就连耳廓都烧得红红的。

    他急步走近,扶起苏凌,玉色肌骨透着薄红,眼神迷离染着秋水。

    苏凌眼里没有清醒意识,嘴里呐呐道:“水,要水。”

    苏刈手贴他额头,温度正常。他想转身取水,却被苏凌一骨碌爬到他身上来了。

    他俯身弯着腰,苏凌双手一下子攀在他脖子上,脚就想钳着他腰伤爬。

    苏刈被这动作搞懵了,但下意识握住苏凌的右手,刚涂药还有伤不能碰着。

    他握着苏凌的右手,苏凌趁机往他身上爬,苏刈无法,便单手把苏凌揽在身上,整个抱孩子的姿势。

    而苏凌像是猴子爬在苏刈怀里,他把头枕在苏刈肩膀上,像是小动物一般朝苏刈修长的脖子嗅了嗅,而后一口咬去。

    呼吸打在命脉脖子上,灼灼打量的视线让苏刈皱眉。他下意识出于本能,抬手挡住苏凌的凑近。

    但苏凌嘴里呜咽着要水,再不喝水就要干死了。

    他没了意识,像个爬在肩头渴极了的小动物,朝拦住自己的手心舔了舔。声音细碎又带着讨好,“水,我要水。”

    苏刈手心被舌忝的发痒,被撩拨酥麻了半边身体。

    他听不得这委屈哭腔,偏着头,把脖子送到了苏凌湿润的嘴边。

    没了拦路虎,苏凌先是舔了下,然后猛地大口咬下。

    苏刈脖子吃痛,但他没皱一下,反而侧头默默看着报复心起努力龇牙的苏凌。

    苏凌黏糊得意笑着,眼里是纯粹童稚般的耀武扬威,“你这个死木头,不给我吸水,看我不吸干你的水分。”

    而后他盯着流畅的侧颈,张嘴叼起冷白的皮肉,舌忝舌忝吸吸,嘴里还呜咽放着狠话。

    “看我不把这木头吸光,我要在这里生好多孩子。”

    疼倒不是不疼,就是酥麻痒地厉害。苏刈脖子红了一片,耳朵也红了。

    苏凌一个猛口一吸,苏刈故意嘶出了声。余光中苏凌睁着疑惑的眼睛停了片刻,而后又安抚性的舔了舔。

    “不能吸光了,还得给我孩子留点水分。”

    苏刈听得好笑,他不知道苏凌怎么失去意识了,整个眼神茫然似稚鹿。他摸了脉搏发现并未异常。

    他忍着酥麻,开腔哄问,“你怎么可以在我脖子上生孩子?”

    苏凌含着肉黏糊道,“怎么不能,你是木头,我是菌子,就可以在你脖子上生崽。”

    不止生一个,他还要生一排排,把这个木头的水全吸干。

    苏凌想着,吸地愈发用力。苏刈忍住想把人扒下亲一通的冲动。他道,“你不能在我脖子上生,下来好不好。”

    苏凌一顿,眼里满是茫然,湿润唇瓣咬的红润,低声呢喃道,“我不能生孩子?”

    苏刈还没说什么,就感觉到脖子滴了一滴液体,而后一粒两粒砸在脖子上,湿凉一片。

    他急忙侧头,见苏凌趴在他肩膀上呜咽,先是憋着气细细的抽噎着,而后似忍不住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我生不了孩子,木头就不要我了。”

    “没有孩子,木头就要跟别人生孩子了。”

    苏刈慌了,连道,“木头要的,木头不要孩子只要你。”

    苏凌呜呜声小了点,还是不肯相信,抽着鼻子道:

    “骗人,那个苏凌就是因为生不出孩子,怕被他男人抛弃,才一直没成亲。”

    苏凌说的情真意切,苏刈是听得两眼发懵。他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各个方面的。

    他把人抱在身上,把小黑赶出门外,把堂屋门关上然后上了门栓。

    苏刈把哭得伤心难过的苏凌放在床上,但苏凌就要扒拉在他身上,苏刈便抱着人坐在床边椅子上。

    他抬头亲了亲苏凌哭红的眼角,“我是谁。”

    苏凌似困惑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乖乖道,“你是木头啊。”

    苏刈眉头皱了下,“那你是谁?”

    “我是谁你都不知道!”

    “你这个木头是不是在外面招蜂引蝶拈花惹草!小心肝多到你都记不过来了!”

    苏凌哭着瞪眼气势汹汹的,说着又准备咬人。

    苏刈见状松了口气,脾气还在。

    眼疾手快捏住苏凌的嘴巴,脸颊因为被手捏着嘟起肉团,看着又软又凶。

    手没敢多捏,他松手道,“我只有你一个,”似有点烫嘴他顿了下,还是说出口了,“一个小心肝。”

    苏凌哼哼了声,“你这木头只准我一个,木头桩子,不准其他的鸟啊动物停!”

    苏刈顺从点头,接着试探道,“阿凌?”

    “我是小菌菌呀。”

    苏刈看着他认真乖巧的神色,这是平日苏凌没有的。

    难道是吃菌子中毒出现幻觉了?

    苏刈再次握着苏凌脉搏,没察觉出异常,便决定再观察下情况。

    苏凌见苏刈没出声,以为他没听到,不耐烦重复道,“我是小菌菌!”

    苏刈没忍住噗嗤出了声,他一字一句道,“小菌菌。”

    还点评道,“小菌菌倒是和木头桩子很配。”

    苏凌摇摇晃晃得意点头,而后他白眼嫌弃道,“你和苏凌很熟?问他干什么,他生不出孩子,不喜欢他。”

    苏刈心脏莫名拧了下,他见平日苏凌很开心,没想到他内心困扰已久。

    苏刈道,“喜欢。”

    苏凌气得咬了一口,凶巴巴道,“刚才还说只有我一个小心肝,现在就说喜欢苏凌了。”

    苏刈连忙道,“是苏刈喜欢,木头只喜欢小菌菌。”

    “哼,这还差不多。”

    “我给你说啊,那个苏刈可喜欢苏凌了,走哪跟哪儿。那苏凌也像是离不了苏刈似的,给人生不了孩子还眼巴巴凑着过呢。”

    这话听的苏刈又想笑又不是滋味。

    一直以来的困惑终于明了了。按说以苏凌的性子认定要的非到手不可。迟迟未动,他只以为苏凌还没彻底想好。

    苏刈道,“我和那个苏刈有交际,他最开始给我说以为苏凌是男人呢。他第一眼就看上苏凌了,他们生不生孩子也无所谓。”

    他后面得知这里有像男人的哥儿,只是比男人秀气纤细,还能生孩子。他有想过和苏凌有一个孩子也不错。

    他早上坐牛车的时候,听见同村人说大黑夫郎孕肚不适,说人看着快不行了。

    他那时候才知道哥儿比女人更难怀孕生产,女人孕育有小半机率会大出血难产,但哥儿更危险超过了大半数。

    他当时听到这个,就想今后不让苏凌有孩子,他害怕冒这个险。

    苏凌一直困于不能给自己生孩子,他一直不知道。他想着就揪心,以为自己将人照顾得很好,却还是忽视了。

    他抚摸着苏凌侧脸,“不生孩子,苏刈不要孩子。”

    苏凌瞧他傻呼呼的,开口道,“你又不是苏刈说的倒轻松。人类不同的,没孩子要被吃绝户老了被欺负,苏家就后继无人了。到时候死了都没人上坟要长一堆杂草,村里小孩子都跳在坟头玩呢。”

    苏凌说着说着,又悄悄凑近苏刈的耳朵,他神神秘秘道,“悄悄给你说,你别转头就告诉苏刈了。”

    苏刈本人点头,被勾得心痒,“我绝不说。”

    苏凌叹了口气,趴在苏刈肩头挑起一缕青丝在手里缠着,眉头拧着,有点纠结要不要开口。

    苏刈等得有些着急,幸好苏凌这时幽幽开口了。

    “那个苏刈啊,区区人类,我还看不透了。”

    苏刈听得一噎,感情他俩现在都是精怪了,只听苏凌继续道:

    “他有秘密没给苏凌讲,苏凌心里不安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苏凌直接问吧,他觉得苏刈不说定是不愿意说,不问吧,他总觉得苏刈越来越看不透,离他越来越远。”

    “他又不能给苏刈生孩子,总觉得哪天早上起来,苏刈就不在了。”

    苏刈也猜到苏凌说的是这个。要不是二姑和蔡老头出现打断了,他也和苏凌说清楚了。

    他道,“苏刈不说,其实怕说了苏凌怕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苏凌。”

    苏凌一副不赞成的模样,老气横秋道,“你个木头,还没开窍呢。情爱哪有配不配的,王八看绿豆,看对眼就成了。”

    “其实我也好奇苏刈到底什么来头。”

    苏凌扯了扯苏刈的头发,他贴着苏刈侧鬓道,“木头,你不是和苏刈有交际吗,你知道苏刈的事吗?”

    苏刈抓住乱扯的手,扭头贴在苏凌脸上,捧着脸亲了下肖想已久的唇瓣,一触即分。

    他道,“知道,想听故事先讨点彩头。”

    苏凌羞地脸红,哼哼唧唧道,“讨厌,都老夫老妻了,还搞什么小年轻的把戏。”

    苏刈没忍住笑出声了,也不知道苏凌明早起来还有这段记忆吗。

    苏凌见人笑话他,仰着脖子就想啃那笑意弯弯的嘴巴。

    苏刈拦住了,无奈道,“辣椒吃多了,辣嘴。”

    苏凌不满,但又盘住苏刈的脖子,见上面有了红印记,水被他吸干了。他心虚,欲盖弥彰又啄了口。

    “说吧。”他拍拍苏刈肩膀道。

    “好。”

    苏刈把人从肩头扒下,双手扶着苏凌的肩膀,面对面看着苏凌的神色,他才安心。

    他道,“苏刈的身份苏凌应该有怀疑的,苏刈也没刻意掩饰过什么。

    在苏刈看来这不是他们必须面对的事情,只要两人过好现在和今后的日子就行了。

    他忽视了以前空缺的身份会给苏凌带来这么多不安。”

    “他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也不愿意提过去,但既然苏凌想知道那便说说。”

    “他从有记忆起便被关在一个地下暗楼里,只有一关关闯上来才能活着出来。”

    他代号十九,一百人只活他一个。

    苏凌道,“原来被关在地下,我说他怎么这么白。”

    苏刈无奈轻点了下他额头,“重点是这个?”

    苏凌连忙捧场道,“嗯嗯,他好惨啊。”

    苏刈笑了,如深山残雪被一道阳光照着。

    从记事起便是厮杀,习惯成自然,倒没有惨不惨。

    他说的轻而易举,但实际上能活着便是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

    地下城楼的孩子在十四岁前未闯过百人斩的,都死了。

    闯过这基础筛选关后便是没日没夜的强化训练。

    这又是百里挑一的一关。只是筛选关的百人斩是被别人追杀,而后面的这关是追杀别人。

    这关闯过后,有的杀手便出城做基本刺杀任务,有百工天赋的便进阶更高层训练。

    在三十六行里挑一门手艺学,学成出关。这类杀手通畅精通各类奇技淫巧,培养出来混入日常生活中毫无破绽,一般是刺杀守卫森严的权贵世家甚至是一国之主。

    十九的性子在杀手里也是冷的。他不苟言笑,在楼下城里没相互挨罚挡刀的兄弟朋友。

    他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便选择了木工。

    有时候日子久了,他摸着木头便觉得心安,从木质纹理中窥到自然的韵美。他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藏在一件件木工物件中。

    他独来独往常被其他杀手说像块没有感情的木头。

    他们杀手再怎么训练,总是知道痛知道疼,其他人都是有感情的,但是十九没有。

    其他杀手都在谈情说爱想逃离想自由,想归隐山林时,十九在杀手的排名中已然登顶。

    “后来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十九突然消失,再次醒来变成了奴隶,最后得了苏刈这个名字,”

    他抬手戳了戳苏凌胸口,接着道,“在这里按了家。”

    苏刈说的时候全程注意着苏凌的反应。他把十四岁前怎么在百人斩里逃命的,而后又怎么杀身边一百位同伴的,事无巨细全都说清楚。

    苏凌听完会觉得残忍血腥,会怕到恶心想吐也正常。

    “啊,苏刈好可怜啊。”这回真的是情真意切了。

    苏凌紧张抓着苏刈脖子道,“是杀手啊,那苏凌肯定很担心苏刈会不会被人追杀啊。”

    “要不我们叫他们逃到深山里,和我们住一起吧。”

    苏刈被掐的呼吸有点困难,但这是苏凌紧张担忧的表现,他莞尔笑道,“不会。”

    苏凌反驳,“怎么不会,他是杀手,肯定有组织和仇人追杀的!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苏刈道,“他们也追不上了。”

    “因为苏刈是最厉害的?”

    “不是,因为苏刈来到了青石城,这里和苏刈之前的地方隔山隔水还隔阴阳。”

    苏凌想了想道,“是说苏刈从天外来的?”

    苏刈点头,他盯着苏凌道,“你不怕吗?”

    苏凌歪头疑惑道,“怕什么?我又不是苏凌有什么好怕的。”

    苏刈笑意一滞,环着苏凌腰上的手不自觉用了力道,像怕人跑了似的紧握着。

    “嘶,疼。”苏凌皱眉低声道。

    苏刈恍惚中回神,松了力道,朝他笑了笑,“你和苏凌关系好,能给他说下,别怕苏刈好吗。”

    “不然,苏刈会伤心的。”

    苏凌听着吃吃的笑了起来,他道,“你傻啊,苏凌心疼还不及,怎么会怕。”

    低头揉了揉自己胸口,他拧着眉头呢喃道,“我听着这里闷闷的,好像很难受。”

    苏刈抬起苏凌下颚,鼻尖凑近碰了下鼻尖,看着苏凌眼底的羞涩笑意,他道,“有什么难受的,一切自有安排,不然苏刈现在怎么保护苏凌呢。”

    苏凌点点头,在苏刈嘴上啄了下,笑意弯弯道:“也是。”

    他说完,就要从苏刈身上起身。

    两人之间说开了,苏刈心里松了块石头。此时恨不得把苏凌揉进胸腔里,就想抱着圈着,有些不愿意撒手。

    他道:“怎么了?”

    苏凌道,“你真是个木头,我知道苏刈这么大件事情,自然要告诉苏凌了。 ”

    苏刈挑眉,来了逗他的趣味,“小菌菌要怎么告诉苏凌呢。”

    苏凌眼神懵懂,扣着手指想了半天,他终于道,“你傻啊,当然是写封书信,你再跑腿递给苏凌。”

    苏刈煞有其事点头。

    两人掏出文房四宝,苏刈摊开宣纸放上镇尺,一边磨墨一边看苏凌。人咬着笔头绞尽脑汁的想怎么写。

    苏刈见他半天没动笔,开口道,“小菌菌怎么不写了?”

    苏凌低下头挠脖子,磨磨唧唧道,“身体缺水,我们刚才说的一个字也没记住。”

    苏刈闻言停下磨墨动作。

    他一手成撑着桌子,倾身凑近抬起苏凌的下巴,只见桃花眼里水汽氤氲,眼睛正滴溜溜机灵地转动,一脸掩饰不住的慌张和羞臊。

    苏刈眼里藏笑道,“清醒了?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凌: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苏凌温馨提示:蘑菇中毒要及时就医哦。(不然下场很惨……

    第62章 日常

    秋日夕阳肆意挥霍, 窗纸映得通红似新人脸上胭脂般生动。

    晚霞从窗户缝隙挤进丝丝缕缕,却发现屋里静谧暗淡的厉害,便只好安静地落在美人秋水眼尾处, 别添一抹春意迤逦。

    啪嗒一声。

    毛笔被慌乱丢在桌子上滚动, 眼看就要滚到桌子边缘摔下地,终于伸来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接住了它。

    弃笔而逃的人早就飞快上了床,哗地掀开被褥趴了上去, 上身连头裹得密不透风。

    “我困了, 我睡了,你, 你, 你出去!”

    被子里传来似难为情又似恼羞成怒的声音。只是盖着被子声音闷闷的, 落在苏刈耳里像是被逼急了的小猫, 又凶又软。

    苏刈看着裹成蝉蛹的被褥, 不看也知道苏凌什么神情。

    他道,“那小菌菌还要给苏凌写信吗,小菌菌不记得了,木头可以代写。”

    唰地一声。苏凌掀开裹着的被褥, 脚还未撑地, 双手就急着把苏刈往门口推攘。

    整个身体前倾,含羞带嗔的脸飞速朝苏刈眼前贴近,眼看鼻子就要磕在苏刈坚硬的胸口时, 苏刈一把搂住清瘦的腰, 把人落地扶稳。

    苏凌愣神抬头,见他含笑杵着他看, 立马又撑着手推人, “你给我出去!”

    脸被捂得通红, 眼尾还急出透亮的水气,苏刈也知道不能把人惹太急。

    再说苏凌炒菜放辣椒太猛了。他现在嘴里还火辣辣的。即使再想做什么无能为力。

    今后一定不要让阿凌下厨了。

    苏刈出去时还贴心的带上了门,余光中见人又滚在床上裹成了个蝉蛹。

    苏刈下了堂屋大门门杠,推开门时嘴角还带着笑意,坐在石阶草甸上招来小黑耍了会儿。

    他只逗了一会儿,就见狗剩捧着木钵从院子进来了。

    狗剩一脸懒散像是在院子路口坐了一会儿,看到苏刈那瞬间眼睛都亮了,“刈哥,你们终于回来啦。”

    “二姑说她先前给你们送菜来嘛,但你们都不在家,又着急回家吃饭就把木钵放在院子口了,后面怕被狗叼了去,又叫我来看看。”

    二姑慌忙下山后,才想起来自己放在路口的木钵。用盖子封着倒不会脏,但两个小年轻闹起来没分寸,准会把她菜钵忘记在路口,想着就心疼浪费。

    二姑老脸也不好意思,就叫狗剩后面去看看。

    “二姑还说了,要是看见大门锁了就不进院子,要是没锁就在院子里喊出声。”

    狗剩听不懂大人晦涩的话语,他道,“刈哥,二姑怕你们睡得早吧。我当时就说不可能睡那么早,准时关着门藏铜板,所以我就等了会儿,果然现在开门了。”

    狗剩得意嘿嘿道,“二姑那么大的人,还没我懂得多。”

    苏刈朝侧屋窗户瞧了眼,手指对狗剩嘘了下,“小声,这事儿别对外人讲。”

    狗剩连忙点头拍着直挺挺的胸脯道,“晓得晓得。财不露白嘛。”

    苏刈点头,难得夸了声狗剩聪明,然后接过菜钵,让狗剩回去。

    他接过菜钵的时候微微弯了下腰,狗剩抬眼一看,哎呀了声,“刈哥,你脖子上好大一块红印子。”

    不待苏刈怎么遮掩回复时,狗剩开口点评还带着点同情,“你们山上的蚊子就是厉害,我昨天回去一腿都咬红了,我又没挽裤腿,不知道这些蚊子怎么钻的。”

    苏刈摸了下侧颈上的咬痕,耳朵里听到从侧屋里传来细微的拍打被褥声还有翻来覆去的闷声。他嘴角带丝笑意送走了狗剩。

    菜钵里是一些炖的鸡肉和鸭肉,汤上还覆着晶亮的汤沫,闻着便很滋补香浓。

    虽然都是一片好心,但幸好他关门了。

    苏刈把菜钵放案板上,见案板去肉剩着骨头的猪蹄,猪蹄上满是浅显凌乱的斧子划痕。

    他拿起斧头砰砰数声,三下五除二就把一整块猪蹄分解好了。

    砍完猪蹄后,他把中锅洗澡水热了。

    又把马牵在水池子边,用马毛刷子刷马,清理泥渍还有一些荆棘刺球。他摸摸马脖子,这里揉揉那里摸摸,检查马身体时还顺带培养感情。

    小黑看到苏刈和马亲近,豆豆眼盯着可怜兮兮的,时不时朝苏刈呜咽;转头又朝马龇牙,还用喉咙低吼警告。

    这时它听见院子里另一个主人出来了,眼睛一亮唰地朝院子冲去。

    苏凌摸了下小黑,并没多逗,也没看苏刈,就蹲在池子边刷牙洗脸。

    苏刈余光中一直看着他,见他耳朵还红的厉害,没忍住侧头正眼看了去。

    但苏凌很快别扭侧身,苏刈无奈笑了下,说道,“我去给浴桶倒洗澡水。”

    苏凌见人走后才送了口气。

    捧一把清冽的泉水再把脸埋在手心里,脸凉了些,但也仿佛把泉水烫热了。

    苏刈出来就见他这样双手捧水,提醒道,“手心不痛吗?”

    苏凌低头一看手心破皮处发红的厉害。

    他怎么说手心比脸还烫,原来是辣椒灼热加破皮弄的。

    苏凌红着脸没理人,努力做出一副平常模样。满脸写着他不是刚才那个,扒着人又亲又啄又失心疯的人。

    越不去想脑子越清醒。

    “我是小菌菌呀。”

    真是见鬼了。

    苏凌连忙不迭低头进了屋,然后摸摸索索快速洗完澡后就钻被窝了。

    被窝里漆黑紧紧裹着他,压着的臊意有了出口,在耳边、眼前、脑海循环往复跳着。

    他努力忽视那些面红耳赤哼哼唧唧撒娇的画面,捂着闷疼的胸口,还用力揉了下,但胸腔里的酸涩疼意并没减少。

    没想到刈哥竟然是杀手。十四岁的时候他还在撒娇耍性子,叫他吃饭还有起床气,苏刈却在百人斩中逃命。

    眼角有些潮湿,顺着眼尾落在鬓角里。苏凌抹掉泪珠,刈哥那么强,他不需要同情可怜,他不应该这样哀哀戚戚。

    可是他的心还是很疼。

    不过苏凌不会放着自己一直沉溺在这种情绪中,不一会儿,人类骨子里慕强的心理探出了头。

    苏刈好厉害。

    他那么厉害还那么喜欢他,那等于他也很厉害。

    刚还心疼的不行,转眼苏凌已经美滋滋地夸自己了。

    心里冒出一点甜头,冲淡胸口涩意。随后,幻觉中亲昵纠缠、相拥相抱的画面便从漆黑的被子里涌了出来。

    苏凌想得脸热,偷偷用手把头顶上的被褥撑了个口子,悄悄换气后抬起脖子让凉意往脸上贴。

    他咧着嘴笑,低声呢喃着:“原来他以为我是男的,还不在乎我生不生孩子。”

    “难怪我听他心声时断时续,原来是天外人。我就怎么说听不到他的心声。”

    苏凌对苏刈是天外人接受良好,毕竟他自己就挺神奇的。

    他嘿嘿想着,他们真是天生一对。

    在幻觉中,从旁人角度再看他和苏刈,才发现苏刈比他想的还要喜欢他。

    他现在确切相信,即使他和苏刈没孩子,苏刈还是会和他到老。

    那他们什么时候成亲呀。

    冬天的时候两个人睡就不冷了。

    苏凌想着又把头顶小洞捂紧,然后裹着被子在床上翻着滚着,偶尔从被缝里泄出细碎闷笑声。

    笑得累了热了,苏凌这回把脑袋探出被褥,才发现屋里彻底暗淡下来,只有窗户上洒着一点残霞。

    他双手抓着被子,只露出一双兴奋璀璨的眼眸,而后侧头盯着窗户,看着那抹残霞渐渐成了晦暗一团。

    可他眼底却是一片春水融融,没忍住又痴痴傻笑起来。

    窗户下的石阶上,苏刈背靠木墙坐着。他低头把玩着手里用扇棕折的小猫,听着窗里压着的悦耳笑意,嘴角也无声笑了起来。

    他见小黑好奇他手里折的东西,准备摇着尾巴跑过来。苏刈把手指放在嘴角嘘了下,然后抬起手悄悄从窗户缝隙里,把小草猫丢了进去。

    小草猫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床沿上,这会儿又躲进被子里偷笑的苏凌没发现。

    苏凌兴奋得一夜没睡,蒙头的被子好好的裹着他,又或者说他把被子撑成了蛹。

    一整夜被心口溢满的蜜汁弄的躁动不安,似随时羽化破茧而出。

    他一闭眼,脑海便是两人傍晚羞羞答答的画面。

    终于等到后半夜一声破啼鸡鸣,他喘着气从被子里探出头,侧头看着清冷月光从窗户静静洒了进来,床头多了一个小东西。

    他抬手摸去,借着月色看清了是扇棕编的小猫。他眼睛又笑意弯弯,捧着小东西捂在胸口咧嘴无声笑着。

    不过他摸着小猫笑着笑着就皱起眉头了。明早起来,他眼底定是乌青一片,水肿着眼袋。

    一看就是一夜无眠呀。

    什么原因那还有说吗,扯什么都有种欲盖弥彰的臊意。

    苏凌烦闷的哼了声,嘟着腮帮子紧闭着眼皮,命令自己赶紧睡。

    可越是这样越清醒。

    他听着村里后半夜鸡鸣,从三伯娘家方向一直叫到了河对面二姑家的方向。

    苏凌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明天挂的黑眼袋,急地捶着脑袋还生起了自己的闷气。

    又是一道鸡鸣。他睁眼,眼底亮晶晶的,暗淡的窗外似亮了点。

    就在苏凌想破罐子破摔,干脆不睡觉的时候,他听见苏刈那屋的开门声,随后细小的动静便转去了灶屋。

    苏凌一夜数着后半夜的鸡鸣,知道此时约莫刚到五更。苏刈比平日早起了快两个时辰。

    那他是不是也没睡好?

    苏凌心里窃喜,听着灶屋烧火倒水的动静,让自己赶紧睡。他睡得比苏刈长,明早起来黑眼圈定是苏刈更重。

    不知道是不是在这微妙的胜负欲下,苏凌不一会儿睡意沉沉,抱着被角睡了过去。

    他睡得香甜。

    醒来连外衣领口都没系好,第一件事便是推开窗户看日头。

    本以为一觉睁眼已是日头高挂,却发现山上月亮残影还在。

    好气。

    怎么不多睡几个时辰!

    正当他准备扭头倒床强行睡的时候,苏刈从灶屋出了院子,发现推窗动静,抬头看了过来。

    苏凌准备抬手关窗,苏刈却道,“阿凌早。”

    苏凌故作矜持淡淡点头,而后飞快转身扑在被褥上,磨磨唧唧了一会儿才穿好衣服出去了。

    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双眼水亮,眼底乌青,一脸通红。看着就像是被精怪吸了一夜精气的模样。

    都怪苏刈那个木头精。

    他洗漱后才去了灶屋,没跨门槛就闻到了香儿。那点扭捏瞬间抛之脑后,屁颠颠跑近灶边,“刈哥,在煮什么啊,好香。”

    苏刈侧头,看着苏凌眼底的乌青和肿胀的眼袋,眼底冒出笑意,但到底忍住了想上扬的嘴角。

    刚有哄好的趋势别笑没了。

    苏刈一脸平静认真道,“猪蹄汤,等会儿煮点粉丝吃。”

    昨晚吃的辛辣对肠胃不好。

    苏刈一大早便熬了两个时辰的猪蹄浓汤,然后丢些红枣枸杞,再下葛粉丝养养胃。

    “唔……好好吃!”

    苏凌低头在桌上吃得一脸满足,汤汁香浓粉丝嗦溜溜下肚,肠胃暖暖的。

    他吃了半饱后才想起忘了什么,赶紧抬头看苏刈眼底。觉得自己肿得眼睛小了影响视线,又眯着眼凑近了点看。

    苏刈抬头见苏凌凑近,他停下筷子问道,“怎么了?”

    苏凌蹙着眉头一脸沮丧,他没好意思直接问苏刈脸上怎么没乌青肿袋。

    只嘀咕道,“你脸怎么这么干净。”

    苏凌眼皮红肿、眼底乌青水肿的厉害,眼眸还亮晶晶的,神情带着不公的怨气。

    苏刈看得嘴角细微抽动,眼里笑意一闪而逝,他抬手抵在嘴角轻声咳嗽了声。

    “嗯,我早上用鸡蛋敷了。”

    苏凌一听,这才心里平衡了点。抬头看苏刈眼底只一点点青,不仔细瞧看不出来,他将信将疑道,“效果真这么好?”

    苏刈点头,一边给他剥鸡蛋,“对,你试试就知道了。”

    苏凌哦了声,然后道,“那不用再剥啊,用你那颗就行了,免得浪费。”

    苏刈动作一顿,他道,“没浪费,刚才那颗我吃了。”

    苏凌又哦了声。他也没多想,此时脑袋晕晕的但又十分清醒,只看他璀璨的眼睛就能看出来整个人冒着兴奋的光。

    苏刈见苏凌没追问了,松了口气。

    苏凌经历少容易被情爱迷失兴奋。苏刈性子沉稳,外加他早在厮杀中练就能自如掌控睡意的能力,倒不是像苏凌兴奋失控到失眠。

    苏刈剥好鸡蛋,先在自己眼睛周围给苏凌示意了一番,再递给苏凌。

    偶尔鸡蛋位置揉偏到眼尾了,再握着苏凌的手带了圈。见他基本找准位置后便给苏凌手心涂药膏。

    苏刈边涂边说最近安排,要砍些芦苇扎一个鸡圈和搭一个马棚。预计要的芦苇不少,想请二姑和三伯娘家帮忙,工钱便按照村子里劳动力的来,一天七十文。

    苏凌说好啊,等会儿去问问。

    他抬头见苏刈脖子上的大片红痕,上面牙印还清晰可见。

    始作俑者眼皮颤颤垂眼遮住臊意,他道,“你就别去,我自己去就行了。”

    苏刈却道不行,他得看看二姑家的鸡圈怎么扎的。

    实际上,他也不放心一夜没睡的苏凌走山路,万一不小心踩空磕碰了怎么办。

    苏凌低头哦了声,却着急挠头这脖子上的印记怎么遮。

    欲盖弥彰。

    算了,反正问心无愧……

    两人吃完粉,收拾好后便先去了二姑家。顺便把菜钵里面添四个鸡蛋,还给二姑。

    二姑一听明天要砍芦苇,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开不开工钱都不重要,村里人一来一往掺着人情相互抵工帮忙的多,开工钱的也不是没有。

    说开工钱二姑也没推迟,还说自家也要砍,顺便男人们都在家,一起砍人多热闹。

    这时,二姑两个儿子史丹史利刚好回来了。一人挑着一木桶豆浆从院子进来要做年豆腐。

    两人把木桶挑进灶屋后又出来和苏刈打招呼。

    两个年轻人一眼就注意到苏刈脖子上的红痕,两人只看一眼便没多看,都转身进屋做自己事情去了。

    倒是二姑顺着自己儿子视线看去,苏刈脖子白,红痕格外明显,上面咬牙还看的出来磨得厉害。

    二姑老脸一热,才注意到苏凌眼底大片乌青,眼皮还红肿的厉害,怕不是哭了一夜。

    两个年轻人住在一起没分寸,年轻贪欢,上了年纪哥儿就吃病痛亏。

    家里没个长辈提醒,她此时只能拉着脸做恶人了。

    二姑凑近拉着苏凌问,“那小子昨晚闹了你一夜?”

    那小子?二姑平时都是叫小刈小刈的,苏凌还半天没反应过来。加上失眠脑子浆糊想了一夜苏刈,他迷糊点头,“差不多吧,就睡了一下。”

    二姑看着他那模样像是被吸干了还劲儿鼓鼓的回光返照,而一旁苏刈神清气爽,面色如常。

    二姑对苏刈低声道,“年轻人还是要节制点。还有多少注意点,青天白日在院子门口,这传了出去怎么办。”

    苏凌听到这里嗡地明白了,想开口解释,但苏刈已经摸着脖子乖顺点头,“会的。”

    苏凌气得用手拐子捅他腰,二姑又一副看不下去眼神,干脆转身走了。

    这时,史丹出来了,手里拿着个暗红雕花陶瓷瓶,对苏刈道,“要吗?可以遮下。”

    苏刈出门确实没注意脖子上的咬痕,但是苏凌一定是能看见的,他既然没提醒,他便说不用了。

    苏凌虽脸上有些热意,但还是开口道,“我昨天炒菌子没炒熟,吃后中毒出现幻觉了,把刈哥当成木头咬了。”

    史丹一听只当借口,还暗想当年小哭包长大后这么生猛。

    “幸好你是把苏刈当木头,要真抱着木头啃牙就废了。”他揶揄道。

    苏凌听得脸热,见他手里拿着女人用的胭脂瓷瓶,故意起调道,“咦,这个好漂亮啊,这是哪家新出的脂粉。”

    史丹神色慌了,立马把瓷瓶握在手心,但还是被二姑逮住了。

    “好啊,天天看着我念叨儿媳妇,自己偷偷找了怎么不给我说。”

    苏凌添油加醋道,“二姑,说不定史丹哥是买来孝敬你的啊。”

    二姑这时候很凶猛,像是终于逮住兔子的狼,她笑道,“少贫嘴,一边去。”

    “这就是他买给姑娘的,村里人哪涂这个像唱大戏似的。”

    史丹连忙道,“不是送给姑娘的。”

    苏凌捧着脸看戏,凑近看着瓶子道,“咦,不是送姑娘的,难不成是送男人的?”

    然后一副突然了悟的神情,“史丹哥喜欢的男人,口味还挺特别的嘛。”

    二姑听得眉头直皱,但也知道自家儿子不可能喜欢男人,她道:“凌哥儿别捣乱了,我今儿非问出来不可,到底送给哪家姑娘的。”

    苏凌嗯嗯点头,补了句,“也不一定他送的,说不定是姑娘送他的啊。”

    二姑一听眼里涌出亮光,立马又朝苏刈脖子上的红痕看着,顿时各种思绪上头。她一把钳住自己大儿子的手,怒道,“我平日怎么教你的,翅膀硬就不学好!哪家的姑娘还不去说媒提亲!”

    “娘,不是的,就路上捡了个瓶子。”

    “娘,你别听苏凌的,他从小就瞎口胡说。”

    二姑道,“你这借口比凌哥儿的还蠢,当你老娘好骗啊!”她说完就要拉着人去堂下跪祖宗。

    苏凌瞧着自己一把火烧得有点过头,拉着苏刈赶紧溜了。

    史丹瞧着点火的苏凌跑了,一改刚才嘴硬,立马连哭不止,抱着二姑胳膊呜呜开始哭惨。

    趴在院子外的苏凌,透着芦苇缝隙瞧着这幕怎么有点熟悉。

    他想了想,突然拍着脑袋开口道,“他就是屎蛋哥哥。”

    苏刈见人喊的亲昵,有点吃味,“怎么了。”

    “小时候我在村子也有玩伴的,只记得一群大孩子带着我玩。”

    但是苏凌五六岁时,史丹史利也十一二岁了,只玩了没一两年,便开始互相嫌弃。

    两兄弟嫌弃苏凌娇气动不动就哭闹喊累,苏凌嫌弃两人凶巴巴还不爱干净,整天像泥猴一样还挂着两条拧不干的鼻涕。

    苏凌想起屎蛋这个外号,久远记忆苏醒,笑着对苏刈道,“他小时候一天天滚泥塘摸鱼,隔三差五被二姑提着打,他就抱着二姑胳膊哭。”

    “没想到这说哭就哭的本事,越发炉火纯青了。”

    “他小时候还怪喜欢嘴欠惹我生气,我只要在二姑面前说几句,他就免不得一顿打。”

    苏凌笑嘻嘻道:“就像刚才那样。”

    苏刈捏着他脸,“不准因为别的男人,笑这么开心。”

    苏凌脸热,拍开他手,“什么嘛,他小时候给我起了好多怪名字,什么哭瞎子、小怂包、说我走路慢像毛毛虫爬。然后我扭头就告诉二姑,他还说我是奸细。”

    苏刈酸酸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苏凌眨眨眼,“刈哥哥吃醋了?”

    苏刈没忍住笑了,眉眼藏情,大方点头承认。

    又叫苏凌多讲点小时候的事情。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切确说苏凌叽叽喳喳,苏刈只是偶尔出声叫他回头看路。

    给三伯娘家说了砍芦苇的事情,也爽快同意,说全家上阵。

    出了三伯娘家,苏凌后面又说去大黑家看看大黑夫郎的情况。

    苏凌提起大黑夫郎,苏刈再次表明他不要孩子。

    苏凌听着心里还本甜蜜蜜的,就听苏刈用庆幸的口气道,“幸好,阿凌你不能生。”

    作者有话要说:

    第63章 芦苇荡

    自苏凌听苏刈用庆幸的口气说他不能生孩子后, 便一路没有理人,气冲冲地走在前面。

    苏刈走在后头,看不到苏凌神色;外加两人有时候一起做事也没说话, 一路下来他也没发现苏凌有什么不对。

    来到大黑家时, 他家院子正出来两三位村妇,想来是看望大黑夫郎的。

    而院子里,大黑娘跟他大嫂正忙着自己手里的豆腐磨, 丝毫没有送客或招待客人的意思。

    倒是出来的几位村妇, 看见苏凌来了,停在原地和他笑着打招呼。说大黑夫郎经过苏凌看后, 今天早上已经意识清醒, 人也能进食说说话了。

    聊了几句后, 得知大黑夫郎精神不错, 苏凌便直接进了院子。

    院子里大黑娘朝苏凌看了一眼后便不耐烦地继续磨磨。她余光一直盯着人, 见苏凌两人去了侧屋没进堂屋,夹着眉头嘀嘀咕咕才收回了眼。

    侧屋是前后各一间房间,侧屋外的角落里还架着一个茅棚。里面厨具案板一应俱全,看来平日大黑会在这里, 给自家夫郎开小灶补补身体。

    此时茅棚里, 用泥砌的土炉子里正冒着大火,炉子上架着药罐子。噗嗤一声,罐子嘴儿吐出沸腾的褐色水沫泡,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苦涩药味儿。

    墙角原本种了些花花草草, 只不过此时都被药渣子遮住了,看着死气沉沉的。

    这男人做事就是马虎, 熬药不守着, 药罐子熬裂熬干了都不知道。

    苏凌听见屋里有人说话, 便开口喊了声大黑。不一会儿大黑就从屋里出来,看到苏凌时,含着郁色的浓眉展开,“哎,凌哥儿来了啊。”

    苏凌点头,然后也没管苏刈自己就进屋去了。

    大黑见苏刈也来了,外男不便进屋子,他便站在屋外陪着苏刈。

    苏刈指了下火炉,药罐子的嘴正喷着沸腾的药汁。大黑才见状才拍了下脑袋,哎呦一声道自己昏了头,连忙把火撤小,用小火熬药。

    苏凌进屋子时,大黑夫郎枕着大喜鸳鸯枕头,朝他点头。

    肚子把被褥撑地鼓起来,一张清瘦的脸看着确实气色好了些,嘴唇湿润带着点血气。床边桌子上还散着话梅蜜饯,想来刚才大黑正在喂他吃东西。

    大黑夫郎见苏凌来了,难得脸上有些笑意,手便想扶着床沿起身下地,给苏凌拉凳子。

    苏凌连忙阻止他,也没客气,直接一屁股做人床沿上了。

    他先是叫人把手腕伸出来,把了下脉。脉搏确实比昨日平稳有力些,看来茯神确实有贵的道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苏凌道。

    大黑夫郎说好多了,稍微有了点食欲,不是吃什么吐什么,昨晚也睡得好。

    大黑夫郎知道自己命都是苏凌救的,以前便喜欢苏凌,只是觉得苏凌伶牙俐齿脾气暴躁,不知道如何与他打交道。

    有时候甚至想他要是有苏凌的脾气就好了。这样他就不会害怕村里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也不怕婆婆和大嫂到处说是非颠倒黑白。

    他就不会总怨大黑木木愣愣,总觉得没办法融入这个家,感觉自己就像外来的。

    他身体不适经过苏凌一番把看,心里对苏凌也信任依赖了几分。

    他一脸似秋霜后的白菜,正逢暖阳一般眼底有了些鲜活。他看着苏凌,犹豫地抓住了苏凌的手。

    苏凌却抽出手,他见大黑夫郎拧眉似误会一般,拍拍他手背道,“我手凉,孕后体热,怕冷了你。”

    苏凌见他神色松了些,又道,“平日都听村里人叫你大黑夫郎,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大黑夫郎一听,抿着嘴,眼底有些水光颤抖最终看着苏凌真诚的目光,眼泪冒出来了。

    苏凌有些慌了,但又摸不着头脑。

    “这还是下村子头一回有人问我姓名,自从嫁给大黑后,便没人喊我名字了。”

    他哽咽道:“青水,我叫青水。”

    村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村民一般就是围着自家附近的土地转悠,偶尔人情来往也是在熟人之间。

    青水家在上游,和下游的大黑家隔了几里路程,他嫁过来认识的人也没几个。

    开始人家问他叫什么,他还没开口,婆婆抢话说这就是大黑新娶的夫郎。从此别人便开始叫他大黑夫郎了。

    一开始内心还是甜蜜蜜的,但是日子久了,他好像再也没以青水的名字活过。

    而是以大黑夫郎活着,婆婆也作践他,因为他只是她儿子大黑娶来的外人夫郎。

    赚的钱也要上交,他婆婆对他千防万防,他没嫁进来时,她房里的门有人在家便不落锁。他进来后,日日落锁。

    他虽知道是大嫂背地拱火,但是事实就是婆婆嫌弃他家里穷,把他当做一个做一辈子的免费长工。

    他怀孕了,他婆婆体贴大黑,问要不要给他找个妾室。虽然大黑当场拒绝了,但他心里还是有疙瘩。

    就这件事后,他婆婆还以为是他不让大黑纳妾,阴阳怪气他粘人善妒。

    大黑是听不懂阴阳话的,只当说他俩感情好。但有他在,婆婆和大嫂也不敢说的过分。

    他知道大黑现在是护着他,但是今后呢?大黑孝顺,他毕竟只和他短短生活不到一年。日子久了,他不知道大黑会不会被婆婆说服,再娶一个有家底的。

    他有一次无意间听见他婆婆对大黑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大黑和老大哪个瘦了哪个胖了,她都会心疼瘦的那个。

    现在不听话非娶了个穷哥儿,眼看着你大哥就比你更有钱过的更好了。

    他嫁过来时周围邻里人人说他嫁的好。大黑家是村里有名的大户,大黑也是个实在肯干的;他娘和大儿媳妇关系处的好,他嫁进去了就完全脱离原本的火坑了。

    事实是,他是脱离了原本的火坑,可也掉入另一个火坑。唯一还有大黑拉了他一把,但他不知道这拉着的手什么时候会松。

    苏凌听着青水的心声,无奈叹了口气。

    青水运气好是嫁给了大黑,运气不好的,丈夫婆婆轮番折磨那日子才没有盼头。

    可即使在外人眼里大黑是一个很宠夫郎的,也像在外人眼里苏刈对他很好,可自己心底总是有一块没着落。

    他试探道,“大黑就没想过分家?”

    青水一听愁绪散了些,眼里闪着笑意,他道,“你知道我昨天为什么睡得好吗?”

    他低声凑近,“因为我听见大黑昨夜说梦话都在和他娘吵架,”说到这里,他眉眼止不住地笑弯了,嗓音带着盼头道,“吵架说分家的事情。”

    “我都不用趴他耳边听,粗嗓门吼起来叽里哇啦,也没听明白说的什么,只是听着好像很生气,出气都喘着。”

    “他一早醒来便愁眉苦脸,翻来覆去的叹气,说想分家。”

    “我就问大黑为什么想分家,大黑一开始嘀嘀咕咕不想说,后面才说是你给他说的,在娘和夫郎选一个。然后他偷偷跟在他娘和大嫂后面,发现一直在说我的不是。”

    他说道这里没忍住笑出声了,“我又问他叹气原因,你猜他怎么说的。”

    “大黑说昨夜梦里分家,吵架没吵赢,看到我被他娘指着鼻头骂。他气得梦醒,醒来一肚子气没地儿撒。”

    苏凌也听笑了,“你当时是不是恨不得自己也入梦,帮大黑吵。”

    青水低声道,“吵什么吵,我只要善解人意一副事事听大黑的就可以了。大黑吵不赢,反而更心疼我。”

    苏凌没忍住打量了青水一眼,眉眼清冷看着性子也冷,他道,“你想法还挺不错的。”

    青水道,“那也没办法,谁叫我撒不来娇做不来吹枕头风的事。”

    苏凌见青水说起大黑的时候,眼里藏着情谊,他好奇道,“你是怎么和大黑认识就成亲了。”

    青水顿时脸面上了绯色,眼神闪躲有些羞涩。他见苏凌实在好奇便凑近低声说了。

    “我家里姊妹众多,家里确实穷,我爹便要把我卖给城里人家做外妾,还强行给我喂了药关在家里,我自己偷偷跑出来,遇见在山里砍柴的大黑……”

    剩下的青水没说了,但熟读话本的苏凌当即会意,立马臊红了耳朵,没忍住捂着脸和青水两人低笑起来了。

    屋外的大黑听着屋里笑声摸不着头脑,不过见自家夫郎开心,他这段日子愁绪暂时明朗了点。

    他甚至看到苏刈脖子上的咬痕还有心思开玩笑了,挤眉斗眼做惊呼,“刈兄弟,你这脖子谁咬的?首先排除蚊子和小黑。”

    苏刈没理他,见大黑一直盯着看才道,“阿凌吃菌子中毒,出现幻觉咬的。”

    大黑一副过来人不用掩饰的神情,手搭在苏刈肩膀笑笑,“好日子将近啊,到时候我给你端盘子上菜。”

    苏刈点头,然后就听大黑问他苏凌平日脾气暴躁,他是怎么把人哄好的。还说要不是苏凌提醒他,他还一直没发现自家夫郎一直闷闷不乐。

    苏刈道,“看脸色,不笑就是不开心。”

    大黑眼神像是有些了悟,但又瞧了苏刈一眼,“你一直不笑,那是因为和苏凌在一起不开心?”

    ……

    屋里青水听见大黑这样说,没忍住开口替自己男人给苏凌解释:

    “大黑这样说是因为他没看见苏刈笑过,人苏刈只在你面前笑。”

    苏凌哼了声,现在还在生苏刈的闷气,不想聊他。

    “他就是个木头,我生气都不知道。”

    然后又道,“别的事别多想,大黑紧巴你,你就好好养胎生个大胖小子,到时候和大黑自己单独过。”

    他见青水下意识抚摸着孕肚,眼里满是羡慕。青水见他这样,拉着他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苏凌手心下一跳跳的,他惊讶道,“踢我呢。”

    他道,“真羡慕你能生孩子,一定要静心养胎啊。”

    青水只当他也想生孩子了。见苏凌水光嫩滑,面色红润精气神也足,叫他别急,“我瞧着你是个能生的,倒时候生一堆有的你忙。”

    苏凌看着青水的笑意,收回了手,有些低落道,“不能生。”

    青水有些诧异,他似想到什么,低声疑惑道,“不会吧,苏刈看着就能让你生一堆啊。”

    苏凌听着又羞又臊,心里那点晦团倒是没了,他揉着脸开玩笑道,“我不能生,让苏刈生吧。”

    青水更震惊了,对苏凌此时有种盲目的信任,他道:“你还有让男人生孩子的药?”

    ……

    屋外大黑也震惊,他看着苏刈脖子上的红痕,视线再下滑至苏刈平坦精瘦的腰腹,喃喃道了声我滴个乖乖。

    “我是该叫你刈兄弟还是刈嫂子?”

    苏刈冷道,“还是叫你大傻合适。”

    这时候苏凌也从屋里出来了。

    看都没看苏刈就直接对大黑叮嘱了些事宜,尤其是不能动气忧心。

    大黑说自己会注意的,也不外出做工了,就守在家里陪着夫郎。

    苏凌点头,然后直接走了。

    大黑见苏刈皱了下眉头,然后跟了上去。这是又生气了?他挠挠头进去找自己夫郎。

    也许是最近来家里看大黑夫郎的人多,大黑娘在苏凌两人走后,便进大黑屋里对青水一通阴阳怪气。

    恰好大黑听见脑子艰难多转了圈,见青水脸色不好,便知道自己娘又在找麻烦。

    他开口替青水说了几句要静养休息,大黑娘就顿时撒气了。说一群群人往家里来没见他要休息,她一来就要休息,这屋子她是待不了吗?

    还直白说是不是大黑夫郎又在吹什么歪风。

    大黑梦里他娘开头也这样数落人,最后气势汹汹指着自己夫郎鼻子骂。梦里没能拦住,大黑现在坚决要拦住他娘欺负自己夫郎。

    大黑听得很生气,外加昨晚做了一夜吃瘪的分家梦,心里本来有闷气,此时便顺势把分家话头说出口了。

    大黑娘一听要分家,顿时叉腰指着床上的青水,骂得十分难听。

    说狐狸精挑拨他们娘俩,说青水一打开始就没把她当家人当婆婆,净干些藏私库的事情。

    就是看她心软疼儿子孙儿,才让青水打着主意,拿着她棺材本钱看病,最后还撺掇儿子和她分家。

    说拿她棺材本钱看病那也是她的说法。

    在青水看来,平时大黑赚钱的钱上交七成,哪有什么钱再看病了。他看病花钱买得药本来就贵,花自己私库没多久就掏底了。

    于是他死活不肯自己掏钱,说平日赚的钱都上交了。此时看病给他花钱不是理所应当吗?

    大黑没办法只能从他娘那里要,大黑娘熬不过青水,又心疼肚子里孙子便才掏钱看病。

    最后不管大黑娘吵闹得多厉害,大黑都要坚持分家。他娘骂他没良心,大黑只道他也要过自己的日子。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黑分家的事情很快就在村里传遍了。

    大黑娘到处说一分家他们那个侧屋就做好吃的,平日一起吃饭的时候都舍不得出钱买肉什么的。

    但大家都没心思听大黑娘哭诉这些有的没的。

    今年大米卖的不好,还加重了赋税。家里穷缴不起的便要被官府捉儿女卖钱,这谁还有心思关心别家的家长里短。

    即使有闲心听大黑娘讲鸡毛蒜皮的,都只关心大黑夫郎怎么突然就好转了。一问才知道是苏凌看的病,纷纷说苏凌不愧是史兴贤的种,看着医术比他爹还好。

    傍晚。

    苏凌从早上开始苏刈说庆幸他不能生孩子后,就一直没理他。

    苏刈一开始哄了下没哄好,他想嘴上哄不开心,动手更有诚心。

    他想给苏凌做一个几层可折叠拆卸的药架子,这样晾晒收拾好的药材都有一个规整的存放处。

    苏凌见他从屋板上翻出些干木头,在院子里架着木马墩子,埋头用刨子刨花,然后便一直没开口找他说话。

    苏凌气闷,也懒得理他,自己进了堂屋翻着医书看。

    他阿父留的医书很驳杂各个方面都有涉猎,基本都是浅显入门的,最多还是识别药材的书籍。

    这个时代学医比木匠收徒还严格,基本家族世代继承衣钵不外传,甚至还传男不传女不传哥儿。

    不过乡野之间还是留着窜乡的草泽医,苏凌阿父便是跟着学了点皮毛,自己慢慢走乡收药材最后在城里开了个铺子。

    这种窜乡的草泽医医术都不高,只能看个一般的头疼脑热。但是这种小毛病村里人都是熬过去哪会花钱看病。

    苏凌掌握的医术知识都比这些大夫靠谱,所以村里人对苏凌能看好大黑夫郎,感到吃惊和敬佩。

    苏凌决心要学习医术,看得的时候很入迷。不知不觉太阳下山,堂屋里光线暗淡了。

    他起身站在石阶上伸下腰肢,苏刈还在弓着腰扯着墨尺弹划线,然后拿凿子造榫口。

    这时,趴在苏刈脚下的小黑起身朝院外叫唤,没一会儿村长就上了院子口。

    村长见小黑一大坨半蹲半趴的坐在门口就有些发杵,小黑抬头瞅了村长一眼,自己慢悠悠趴起来朝桂花树下走去了。

    村长捏着拐杖嘿了声,“小黑还挺聪明的。”

    村长进院子,见地上刨了好些刨花,几根圆木刨的光滑。一旁架子的雏形已经搭出来了。

    得知是给苏凌做的药架子,还夸苏刈能干苏凌福气好。

    苏凌一脸冷色并不见开心,他转头道,“村长,要不尝尝我的果茶?”

    村长亲自来送卖老鼠药的钱,就是想尝尝蔡老头夸得天花乱坠的果茶是什么味道。

    苏凌很快端着盘子出来了,瓷杯里放着猕猴桃干和蜜蜂还放了点桂花。这杯他原本是泡给自己喝的,但是看书忘记了,瓷杯一直放灶屋案桌上也没拿进堂屋。

    此时泡了一个时辰,果茶猕猴桃酸味儿正浓。

    村长接过茶杯闻着香甜便喝了口。

    入口甘甜,但下咽后舌尖留着猕猴桃果片酸涩,酸的他龇牙咧嘴,直说自己牙齿要酸掉了。

    “那蔡老头竟然骗我,故意整我!”村长捂着侧脸骂骂咧咧的。

    苏凌此时才知道村长吃不得一点酸的。

    年轻的时候拿蜂蜜浆裹着冬天冰块吃,把牙齿吃坏了。

    村长捂着脸龇牙时不时嘶气,他把卖老鼠药的钱递给苏凌:

    “其他村子本来也打算买的,但是收到米价贱的消息后,都不买了。一共两个村子买,卖了六十包,一包二十文,一共一千两百二十文,剩下的老鼠药退给你。”

    苏凌收了钱,把剩下的十几包老鼠药劝村长拿着,说自己家里没老鼠,放着也会放失效。

    村长也是明白人,知道苏凌这是弯弯绕绕给的辛苦费。但他说自己拿个四包放家里,看其他的还能不能卖出去。

    村长拄着拐杖准备转身时,余光像是捕捉到什么。

    他侧头看向了弯腰低头的苏刈,目光落在冷白脖子上的那块青紫处。

    不待村长说什么,苏凌就拉下了脸。

    这一天被人打趣烦了,逢人便被逮着问。

    苏凌干脆破罐子破摔,指着苏刈脖子处:

    “我咬的。”十分理直气壮。

    村长顿时鼓着眼,看看低头顺眼一声不吭干苦力的苏刈,又看着苏凌。他那一副就是我干的,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态度,简直无法无天了。

    村长连连叹气,他瞪了苏凌一眼。

    “看你把人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赶紧给人家一个交代,不然我都要站出来给苏刈主持公道了。”

    说完村长还跺了跺拐杖,上前贴心地拍了拍苏刈的肩膀,端着和蔼的口气道,“小伙子,别怕,受了委屈找村长。”

    苏刈一人把苏凌这个刺头拿下,不去祸害村里别人家,就冲这个苦劳,他都要替苏刈说一句话了。

    苏刈抬头,他道,“不苦。”

    村长看得心情复杂,好端端一个打虎汉子被人欺负的有苦不敢言。

    他叹了口气,瞥了眼苏凌,见他冷着脸,对苏刈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哎,他看着就烦。

    要不是他要赶去给大黑家主持分家的事情,他今天定要坐下来好好说道下苏凌。

    他临走的时候把苏凌叫到一旁语重心长道,“苏刈一个外来的,别把人欺负跑了。”

    这时苏刈起身道,“不会跑的,村长。”

    村长嘴角抽得胡子颤颤,他一言难尽的看着两人。一个臭脸一个冷脸,连声说了几个好。这种事情他再插手就是嫌命长。

    村长走后,苏刈把院子木匠工具和木头架子收拾好,开始做晚饭了。

    晚饭炒了个苏凌喜欢吃的烧茄子泥炒韭菜,然后架着小炉子,铁锅里热着二姑家给的鸡鸭肉,再烫着白菜和茼蒿。

    二姑做的菜,闻着味道就有一股开热闹流水席的大厨味儿,就连辣椒丝儿都透食欲。

    苏凌埋头吃菜,苏刈的烧茄子也不错,吃着吃着就眉眼舒展,忘了自己还在生气了,直夸苏刈做的不错。

    苏刈趁机道,“那阿凌,什么时候打算给我个名分?”

    苏凌一噎,他想起了青水说的——苏刈看着就能让他生一堆孩子。脸上了红,似嗔似怒,“再说吧,看你表现。”

    苏刈此时却鬼使神差对上了苏凌的脑回路,他道,“难道真的要等有了孩子才能成亲?”

    没等苏凌羞怒,苏刈就皱着眉头异常严肃地看着苏凌,“阿凌,我不会让你冒险生孩子的。”

    他坚定道,“我只要你就好了。”

    苏凌听得心神荡漾,哪还有什么闷气,咬着筷子呐呐道,“我也有你就够了。”

    一顿饭,两人是吃的眉来眼去,苏刈一反常态不似平日沉稳,神情盯着苏凌欲言又止,有些坐立难安。

    苏凌问他怎么了,他摇头又不说,只给苏凌夹菜叫多吃点补充体力。

    直到洗完澡,苏凌从后屋出来,苏刈还一直盯着他。

    苏凌道,“怎么了?一直有话说的样子。”

    苏刈说自己马上洗澡。

    苏凌没在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进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他刚躺下就没多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懒得起身直接在躺床上叫人进来。

    嘎吱一声,他目光随着门开的动作睁大了。

    苏刈只穿着个素衣,腰带半解松垮搭在腰间,里衣半遮半掩中露着肌理线条流畅的腰腹。

    看得苏凌脸上臊得慌,他慌忙抓着被角道,“干什么。”

    苏刈站在门口没动,见苏凌偷偷缩进被褥里还不忘盯着他胸口看,他扯了下领口落了一片裹着水珠的精壮胸肌。

    他开口道:“来表现。”

    电光火石间,苏凌瞬间明白苏刈说的什么。难怪一直叫他多吃点保存体力。

    “苏刈你个大流氓!滚出去!”

    苏凌羞地跳下床,鞋子都顾不得穿就赤脚下地,箭步冲到门口,啪地一声,把门用力关上。

    门扇来的风吹起苏刈散在腰间的青丝,他面色还愣愣的。半晌看着关着的门反而笑了起来,神情看着还松了口气。

    他还想着怎么拒绝苏凌的暗示——要看他的表现。

    家里没有准备的东西,他可不想给苏凌第一次留下血痛阴影,然后抗拒和他的亲热。

    但他又不能拒绝苏凌,一旦他开口说没准备好,苏凌定要生气还是哄不好的那种。饭间的欲言又止便是这个。

    苏刈在门外笑了下,没有解释自己闹出来的乌龙,然后对苏凌说了声好眠,便回屋睡觉了。

    苏刈的一句好眠,苏凌又成功失眠了一整夜。

    第二天起来脑袋里嗡嗡的,但是脸色红润两眼水光,乍看还以为春风入岸得了滋润。

    苏凌拉着个苦瓜脸,饭间照例眼底滚鸡蛋去乌青。

    一回生二回熟,他现在可以一边眼底滚鸡蛋一边吃饭。

    他看着苏刈眼底无暇,嫉妒的要命。

    苏刈看着他连着两夜兴奋得睡不着觉,也担心他的身体。还叫苏凌白天就留在家里补觉,他和二姑三伯娘们去砍芦苇。

    苏凌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摆了摆手,“睡不着,我很精神。”

    苏刈皱着眉头见苏凌确实气色不错,才随了他。然后说如果夜里再失眠,他就帮他入睡。

    苏凌好奇,你怎么帮?还能替我睡不成。

    苏刈笑了,低头凑近苏凌的耳边轻语,看着白皙的耳廓慢慢由薄红到透红,耳廓上细小的绒毛都显得呆呆可爱。

    苏刈摸了下那滴血的耳垂,还没忍住用指腹摩挲了下。趁人没羞恼前也不多逗,飞快收回了手。

    饭后,两人收拾完后便去河边岸滩砍芦苇。

    河边岸滩的芦苇荡很大,芦苇枝头高高扬着绵软的白絮一直延绵到山脚下。看着有两三里长,人要在里面绕那能绕迷路。

    两人到芦苇荡的时候,芦苇荡外二姑家和三伯娘家都已经到了。

    他们脚下都砍了一捆了,每个人砍的速度都很快,一大片一会儿就倒光了。

    芦苇花飘着到处是,层层叠叠黏在弯着的人腰上,落在脖子上很不舒服。

    苏刈便带着苏凌往里走,这样芦花少点,人少也清净。

    他带着苏凌走了一会儿后,在一个芦苇角停了下来。苏凌问怎么了,苏刈嘘了声示意他别说话。

    苏凌以为是有野物躲在里面。他竖起耳朵听,只听到随风摇曳的芦苇荡里发出风吹芦杆的清脆悠闲声。

    他正疑惑时,就听到压低的人声从不远处断断续续的传来。

    “石头哥哥,你怎么还不给家里说我们俩的事情啊。”

    苏凌听着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但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就听女声又幽怨又细细委屈道,“我哥哥被人打断腿,还挑断了手脚筋半夜丢在院子里,我家没钱医治,我哥哥后半辈子都得残废了。”

    “我家现在本来就靠哥哥赚钱养家,我爹整日酗酒不高兴就打我们娘俩。

    他最近还说我适婚不嫁,养在家里白白糟蹋粮食还要交五算的人口税,我爹说我的人口税一千文,要我自己想办法。”

    “可我一个女孩子能想到什么办法呢,石头哥哥,我只有你了。”

    男声含着忧急心疼,嗓音也听着老实粗声,“兰妹,不是我没给家里提我们俩的事情,是我娘说,要过了秋税后再成亲。”

    这男人的娘看自己儿子被史贤兰哄得五迷三道的,直接开口拒绝亲事儿子定要闹,便借着秋税负担重一直拖着。

    一千文也就是一两,普通人家大几个月的开支,谁舍得出?

    再加上袁晶翠风评不好,她养出来的女儿谁敢娶。

    以前没闹出来的时候都排着队,只等袁晶翠挑三拣四。

    现在她女儿弯着他儿子上赶,她怕得撇开都来不及。

    “石头哥哥,你傻啊,你要这样想想,我要嫁给你的,后半辈子都跟你过呀。现在相当于我白吃白住在别人家,你忍心看着我在外面受委屈吗?你还不快把我娶回家。”

    苏凌听到这里真的大开眼界,没想到史贤兰竟然这么没脸没皮,三两句话就把那男人哄地保护欲爆发。

    那男人心疼道,“兰儿,我娘那边坚决要秋后成亲,但是我自己存的有钱,我替你缴纳人头税,你同我亲热亲热。”

    苏凌听得目瞪口呆,而后听见铜板碎响还混着男人火急火燎的喘气声,不一会儿传来女方压抑着的低喘媚声。

    苏凌整个人愣在了原地,突然声音断了,苏凌抬眼望着不远处乱晃的芦苇杆,眼前视线也被遮住了。

    苏凌被人圈在怀里,耳边有低声道,“不准看,不准听。”

    苏凌扒拉下捂着眼的手,眨眨眼,而后理直气壮斜了眼苏刈。那神情在说凭什么你能听能看。

    苏刈被这挑衅眼神挠得心痒,恰好一朵芦花落在苏凌脖子上,他抬手取下,而后手掌扶着细滑的脖子而上,停在后脑勺将人轻轻前带,俯身亲了下那撅着的嘴巴。

    苏凌被吻的措手不及,等他红着脸回神时,苏刈已经站直静静地看着他了。

    苏刈那眼神大有你再想别的事情,他就再亲的态度。

    苏凌无声哼哼,苏刈的脸在芦苇飞絮中格外好看,一看便觉得这人能在芦苇枝头飞的。

    他没忍住,捂脸吃吃发笑。

    苏刈摸了摸自己脸,没发现芦花飞絮,不明白苏凌看着自己为什么发笑。

    不过很快苏凌就没笑了,反而竖起了耳朵一脸八卦神色。

    “不要,石头哥哥。”

    但男声似难受的厉害,粗声粗气地重喘,“兰儿,你早晚会嫁给我的,你就先让哥哥快活吧。”

    苏凌听这话差点没把早饭吐出来,没忍住呛出了声。

    芦苇里一听见外面动静,立马安静下来。而后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音响起。

    等史贤兰一脸刷白走出来时,没有看见人。

    那石头还说她听岔了,要拉着人继续进芦苇荡里快活。

    史贤兰确定自己没听错,她此时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回头再看男人时一脸果决。

    “石头哥哥你既然如此不疼惜怜爱我,我只能怪自己所托非人,你走吧,我们以后不再见了。”

    男人一听她这么说便要着急解释,但是史贤兰只哭着道,就把她当做低贱的女人吧,这一两银子她实在需要。

    男人本来还心疼自己一两银子,到嘴的鸭子跑了,此时听见人这么说心底酸涩不已。

    他知道家里不同意这门婚事,他也只能就此作罢,哄着人图个一时快活。

    两人相互一番情意绵绵说着各自委屈后,确定彼此不会纠缠,随后便转身一拍两散,各自出了芦苇角。

    史贤兰出来没走多久,便看到苏刈两人在砍芦苇。苏凌坐在一旁石块上,拿着芦苇杆在那里无聊地戳着沙地。

    史贤兰看到他这副不知疾苦的少爷模样,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色却故作吃惊打招呼。

    苏凌扬起天真笑脸,“兰姐姐也砍芦苇啊。”

    史贤兰点头,但总觉得苏凌知道点什么,这距离又近,难道刚才那个人是苏凌和苏刈?

    那他们躲在那里干什么……

    她朝一旁砍芦苇的苏刈看去,目光一定,落在苏刈脖子上,而后像是抓住把柄似的眼里冒着光。

    她刚转头,就听见苏凌无所谓道,“那啊,我啃得啊。”

    苏凌抬起手指了指她脖子,而后笑得无辜,“倒是兰姐姐,这又是被谁啃的呀?”

    史贤兰面色顿时僵住,唇瓣都血色尽失。不过她很快稳住,然后说两人偷偷摸摸见不得光。

    苏凌毫不在乎地点头,“对啊,我们见不得光,不像某些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史贤兰急脸正想说什么,就见不远处史丹史利两人朝这边走来,她再一看不远处七八个人都在砍芦苇。

    她心跳突突失控,慌了脸色,捂着脖子跑进了芦苇里,绕了远路回到家里。

    她一回到家里,便对她娘袁晶翠说要嫁给城里李家为妾。

    之前史贤芝在赌坊里认识些三教九流的又重新牵上了李家的线。赌坊看李家面子给史贤芝放了水,让他赚了些小钱。

    但后来李家管事看史贤芝没什么本事光嘴花花便弃了。

    没了李家罩着,史贤芝在赌坊流年不利欠的一屁股债。最后还不起被打断了腿丢在家门口,还威胁要还钱,不然把史贤兰卖到窑子里去。

    史贤兰急了当然不干,便偷偷给自己找婆家,盯上了老实巴交的那个男人。结果事事不顺,反而差点被玷污了身子。

    她心里有鬼,笃定有人看见了。还被苏凌指出脖子上的印记,要不了半天她名声尽毁。

    她在这个村子没了出路,这个家也像个泥潭,□□了还带一身淤泥。

    只有逃离这里,去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总比这里好。

    她平日从史贤芝醉话里听到李家多有权有势,就是一个扫地小厮都高人一等。还说李家老爷贪美色,来者不拒。

    李老爷正和家中长子闹不合,正到处找女人给他生儿子,她年轻颇有姿色定能被看上。

    一听史贤兰要去李家做妾,家里两个男人纷纷赞同。史贤芝说自己保证她能入府,还夸史贤兰比窑子里的妞都漂亮。

    史兴柱还夸自己女儿有眼光,养那么多年也终于可以赚钱了,还叮嘱别忘父母恩。

    只有袁晶翠听了一直愣在椅子上,她见史兴柱这么说,突然发疯跳起来朝史兴柱扑去抓他脸。

    史兴柱被抓了一脸血,直骂疯婆子,今天高兴便没和袁晶翠打,骂骂咧咧出院子了。

    袁晶翠再一脸严肃地问史贤兰为什么要去李家当妾,知不知道妾就是低贱的奴仆。

    她见女儿点头说知道,态度坚决要去,她嘴角抽搐红了眼。

    “你知道有多少女人一辈子图个正妻的位置吗,一个不高兴就随意发卖姨娘妾室,一旦为妾,命就不是在自己的手里了。

    李家是家大业大,但后宅水深,你一个乡野姑娘如何斗得过,你凭什么讨人家欢心?

    不说下人熬煮的菜汤你做的一般,刺绣女红也将将能见人,那些姨娘哪个不是琴棋书画总得占一样,你会哪种?”

    “你凭什么能爬床怀上孩子,你一个村里姑娘和人家比年轻貌美吗?就算你怀上孩子,你知道那些大户人家去母留子吗?”

    “兰儿啊,娘不图你赚钱,只要你嫁个好人家就行了,不要找你爹这样的男人就行了,你为什么想不开要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府后宅啊。”

    袁晶翠这番劝说并没得到女儿的认同,反而激起她骨子里的愤怒。

    “你把我数落的一无是处,还不是你把我养成这样的!我要是出身在富贵人家,我能不会琴棋书画吗!”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差劲?过去的出身我没办法改变,从今以后我每走的每一步我都不后悔。”

    她还那么年轻,不应该困在家徒四壁颓败的危墙下。她应该穿着华服绽放在百花中悠闲漫步。

    作者有话要说:

    苏凌:刈哥,听听,那些为奴为妾的多惨,你看我待你多好。

    苏刈:不过,一般人也达不到我这表现。

    苏凌恼羞仰头叫嚷:你给我闭嘴!

    苏刈点头,弯腰堵住苏凌叽叽喳喳的嘴巴。

    第64章 外人找茬儿

    两家人一起砍芦苇帮着扎鸡圈搭马棚, 两天时间不到便已经搭好了。

    而后秋雨绵绵一下就是三四天。

    山村气温骤降,半山腰凝着冷雾不散,村里人都冻得哆嗦又舍不得烧柴火。

    苏凌却欢欢喜喜的, 他给苏刈做的秋衣终于派上用场了。

    他从柜子里翻出衣服要亲自给苏刈穿上。一寸寸捏着苏刈肩膀、后背肩胛, 还叫苏刈抬手弯曲试试,他绕着一圈没发现不合适的地方。

    靛青细布剪裁合身,衬得苏刈气质更加精神内敛。没等苏刈夸他, 就自夸得天花乱坠了。

    他眉笑颜开地给苏刈系上腰带, 然后一颗颗把暗扣扣好。

    他扣到领口时,手指不经意间碰到温热的脖子, 发现苏刈喉结动了动, 他抬头道, “紧吗?”

    苏刈低头看着满脸甜糯笑意的苏凌, 他眉眼毫无防备的天真烂漫勾得喉咙发痒, 觉得呼吸有些不顺。

    他扯了下领口,低声道,“没有,正合适。”

    说完他盯着苏凌薄润浅红的唇瓣, 垂眸缓缓低头, 手也揽上近在咫尺的腰肢,轻轻用力一带,温软的身体便靠在了怦怦跳动的胸口处。

    苏凌停下动作, 抬眼笑意荡漾。他一副我懂的神情, 迎着那越发灼热的视线,垫脚仰头啄在那冰凉的唇瓣上。

    感受到腰间的手力道突然加重了些, 他笑嘻嘻抬头看着幽深的眼神又啄了几下。

    “一下。”

    “两下。”

    “三下。”

    苏凌神色一派纯粹灿烂, 抬眸看着定住的苏刈, “你喜欢我还可以多啄几下。”

    苏刈松了他腰,那点旖旎心思被闹散了,无奈道:“啄木鸟吗。”

    “你是个木头嘛,木头就是被鸟啄的。”苏凌没心没肺道。

    两人说开后,言行之间亲腻不少,没少亲亲抱抱。但是苏刈考虑到还未成亲,每次情不自禁时只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苏凌学得懵懂,以为话本上说的亲亲就是苏刈那样嘴贴嘴啄下就好了。

    苏凌一副毫无察觉单纯的样子,苏刈此时便是想压着人狠狠深入亲一番,也被那几下大咧咧的啄给闹消了。

    来日方长。

    苏凌手滑似地摸了一把他的胸口,然后潇洒转身去看书了。苏刈只得笑笑暗自调节混乱的气息。

    ……

    秋雨初晴,院子后侧的马棚和鸡圈都躁动热闹起来。

    小公鸡此时养了两个多月,长得有一斤多重了。它们从鸡圈里的挡雨茅屋跳下来,顶着刚冒出头的红英冠在鸡圈里雄赳赳地巡视着。

    一副随时准备出逃奔去竹林的样子。

    小母鸡还得三四个月才下蛋。它们乖些,看见苏凌端着木钵撒麦麸来了,都咯咯地扇着翅膀迎了过去。

    苏凌边喂边说快给他下蛋,然后还威胁小公鸡长大不准打鸣,谁打鸣就先吃谁。

    稚鸡口感更嫩,一般喂个两斤出头就可以买了。再养大的五六斤大公鸡都嫌弃肉质柴买的人少。

    鸡圈里还做了个兔子窝。这两只灰兔子被养的皮毛顺滑水亮。苏凌问了三伯娘,他这兔子还有两个月就长大可以生崽了。

    兔子是出了名的能抱窝生崽,苏凌看到那两只兔子啃着菜叶子,脑海里飘过好几种兔肉作法。

    他喂完鸡后便打开了芦苇栅栏。雨后竹林定冲出很多小虫子,这些正是它们一早躁动兴奋的原因。

    看完鸡圈后,苏凌又去看了下水塘,果然水塘上飘着一条半翻着肚皮的草鱼。

    雨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是喜欢死鱼。这鱼还没死透气,岸上的鸭子已经蠢蠢欲动张着嘴等着瓜分鱼肉了。

    不过哪能等它们下口,苏凌早就喊苏刈把鱼捞起来,做一个炸鱼块吃。

    他刚朝院子里喊苏刈,回头就见山路口跑上来几只猎犬狼青,正齐齐盯着他。

    苏凌吓得下意识后退,结果小黑龇牙冲了出来,那几只狼青立马匍匐呜咽,夹着尾巴示好。

    苏凌大着胆子瞧了下,后面也不见打猎人,看来是这些猎狗自己跑来的。

    正当苏凌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苏刈闻声出来了。

    他见那些狼青趴在路口也不敢上院子,只眼神怯怯又乖顺地望着掀起獠牙的小黑。

    便把之前小黑上山打猎和这些狗打架的事情说了下。

    苏凌听完,顿时气冲冲。拿起一旁立着的竹扫帚就想打那些欺负小黑的狗。

    竹扫帚是用十几根竹丫子箍成的,足足有七八斤重。还做了一把小的放院子给苏凌用。这把大的平日就放在院外,苏刈偶尔扫院外小路。

    此时苏凌一把抄起来,像是扛了颗大树,气势汹汹朝那些狼青打去。

    不过没等苏凌冲去,苏刈已经拦住了他。小黑也见苏凌撵狗,嘴角流着凶人的涎水把狼青吓走了。

    苏凌道,“那些狗会不会报复,叼竹林里的鸡啊。”

    “不会,它们都是通人性还训练有素,不会叼家禽。”

    但两人进院子没一会儿,就听见竹林里鸡飞狗跳,还有犬吠声,小黑警觉竖起耳朵立马冲了出去。

    苏凌两人也跟了出去。刚到竹林外,就见一只秃毛狼青嘴里叼着一根被抓得奄奄一息的竹叶青放在了小黑前面。

    好家伙,这上供奉呢。

    苏凌老父亲的心落地,背着手叫苏刈回去拿些锄头和簸箕,来都来了挖些秋笋再回去。

    竹子只能活三四年,五年不砍伐,竹子会缓慢死亡。竹林过于茂密挡阳光,林下便不生笋,那时间长了竹林就会死一片竹子。

    竹笋尖尖冒头,笋尖正嫩,挖着可以炒一盘腊肉干煸竹笋。还可以多挖些做干竹笋,过冬的时候丢锅子也是美味。

    大雨过后,山路石块青苔上长了好些地木耳。一片片的肥美鲜嫩,晚上打汤磕个鸡蛋比昆布汤还鲜美。

    只是洗的时候发愁,用盐巴泡着洗了半天才洗干净。

    前几天大黑又提了些酒和肉来家里感谢他,这大鱼大肉刚好滋补适合贴秋膘。

    两人窝在家里吃吃喝喝一日三餐,村里却热闹得厉害。

    这几天村里的事情无非就是大黑家分家和秋税滋生出的问题。

    父母健在,儿子分家是要被族老阻拦被人戳脊梁骨的。但村里人都知道大黑夫郎被磨搓得造孽。

    要不是苏凌估计这会儿就死了。听见分家,倒是纷纷叹气幸好大黑是个拎得清的,有气魄和担当。

    还有一件事便是袁家那边的。

    很多袁家人收成不好,缴纳不出赋税,族长袁得水便把主意打到了袁秀才身上。

    在青石城,虽然读书人没外面贵重,但朝廷规定秀才免税,青石城也照办。

    得秀才功名后可免四十亩田税、免三口人头税,另外衙门每月发一斤粗盐、五斤肉、一斤灯油还可领五百文补贴。

    朝廷发给秀才的补贴远不止于此,其中硬性规定便是补贴三两,其他地方是层层剥削,到青石城更是置若罔闻。

    因得袁秀才这些读书人特权,袁得水便在族里提议,把族里穷苦户的地记挂在袁秀才名下,这样便可以免田税。

    那些族人也不至于卖儿卖女换钱缴纳赋税。

    袁得水还端得好人样,给族里人说袁秀才娘也就是李秀娘是个通情达理的,她那边的疏通他来做。

    还说平日族里每月都给袁秀才出资二两银子供给读书,此时族里有难,袁秀才不会不同意。

    结果一贯柔弱识趣的李秀娘竟然当众发飙。

    她怒骂袁得水,说他惯会做老好人,平日没少拿着族长的身份要她干这干那。

    她一个寡妇供着一个秀才读书本就不容易,为了族里资助她处处忍气吞声,结果欺负到人头上来了。

    袁得水沉着脸不说话。周围族人更是下跪在李秀娘身前,让她同意记挂田税救救自己女儿,就是抵给秀才做丫鬟也愿意。

    李秀娘坚决不同意,说逃-税是重罪,一旦被上面查到她儿子不仅功名不保,还有牢狱之灾。

    这时候族里老人出面要族里每个知情人发誓绝不说出去。

    李秀娘怒笑,举报逃税还能分一半家产,直说人心难测。

    她道袁得水就是见不得她家好,看他儿子秋闱八成要高中做官,怕今后翻旧账才要出这个馊主意。

    李秀娘还说史家那边也有缴纳不出秋税的,就没见人这么没要脸跪地求人的。

    看人家族长都是忙里忙外打算牵线卖了族田筹税。

    这场事情闹得很大,最后族里人当然站袁得水这边。

    对李秀娘指认袁得水的话不知道是不信还是装聋作哑。

    见李秀娘说不通,还联系了在城里读书的袁秀才,估计没个几天袁秀才也要请假回来了。

    两天后

    五溪村入村口道上。

    道上嘎吱滚石响动,三个牛车拉着二十几号青壮年出现在村口,看着声势浩大,各个一脸地痞杀气。

    袁屠夫见前面那架势,有些兴奋地扬鞭赶马,扭头对坐在车辕上的秀才道好热闹。

    袁秀才拧着眉,他本心事重重没注意前面动静。此时经过袁屠夫提醒,才发现前面车轱辘重,压起了重重路痕,抬头发现前面精壮汉子都是陌生面孔。

    袁屠夫没心没肺咧咧道,“瘦坨子,前面那些莫不是你娘喊来打我爹的吧。”

    袁秀才没回他,反而叫袁屠夫赶上前把人拦在村口不让进。

    袁屠夫粗眉一皱,见他面色紧张立即意识到不妙,凶气顿生,扬着鞭子嗒嗒赶着马跑。

    ——“吁!”

    马车很快追上,袁屠夫勒住缰绳,跳下马车从板车上抄起两把杀猪刀就拦在牛车前面。

    “你们什么人!”

    袁屠夫拿两把刀子哐哐擦在一起,银光闪动做磨刀霍霍样。

    刀上还有猪血没擦干净,此时滴着血水配着袁屠夫一脸横肉凶样,看着十分唬人。

    那牛车上的人见状纷纷抄起木棍刀具跳下来,仗着人多势众也不惧。

    领头一人道,“让开,这事和你袁屠夫没关系。”

    袁屠夫平日窜乡,他不认得别人,但别人却见过他。

    “我们是隔壁下脚村的,这次来就是讨个说法,在你们村里花了二十文卖了包假老鼠药,粮仓大米全被老鼠屎糟蹋了。”

    这人说的怒气,身后二十几位汉子也杀气蛮横,看着一副不赔钱就誓不罢休的样子。

    袁屠夫想了下卖老鼠药的是哪家,猛地,耳边响起瓮声牛角号。他抬头一看,秀才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村口土地庙边,正抱着水牛角吹号子。

    袁屠夫此时也想起来是苏刈家卖的老鼠药了,他两眼兴奋,他报恩的时候到了。

    他飞快跑前几步,抢过秀才手里的水牛角,仰着头鼓着腮帮子吹了起来。

    不同刚才呜咽嚎声,此时水牛角爆发出激越、高昂的号子声。一声声号角在五溪村空中荡开,而后调子一转变成沉稳雄健的调声,这便是示警和御敌牛角号。

    褪色红绸绑的水牛角经过历代人手中,外壳磨得蹭光黑亮。此时吹着牛角的袁屠夫脸憋的通红,罕见地有一种肃穆威严的神色。

    号角声一圈圈传开,秋雨初晴村民刚好都在家里。此时闻声背脊战栗,立即抄起家伙朝村口赶去。

    这么多年除开红白喜事节庆外,牛角还是第一次在平日被人吹响。

    着号子声响代表着什么,五溪村妇孺皆知。

    就连狗剩都拿着木棍冲出了桥头。

    袁屠夫见自己吹的号角引来这么多村民,顿时得意朝袁秀才道,“你看,从小就比你吹的好。”

    袁秀才紧张地手脚拘束,他没空理袁屠夫。

    上前几步挺直腰板看着对面二十几号汉子道,“私自聚众斗殴眼里还有没有枉法!”

    “你们说卖假老鼠药,空口无凭怎么判定,事实依据是什么!”

    “你们这是流……氓。”袁秀才道理还没说完,就被人拎着后衣领丢一边去了。

    他吓一跳,回头一看是两眼凶光还透着嫌弃的袁屠夫。

    袁屠夫道,“后边去,就你弱鸡儿样,村长都比你强。”

    袁秀才扭头朝身后一看,村民都拎着家伙来了不少。在人群中看见村长拄着拐杖晃悠悠来了,顿时看到主心骨一般,把村长请了出来。

    村长看着对面所谓的外村人,一脸严肃。

    他枯眉锐目,面色不怒自威。关键时候,白胡子看着也挺有几分德高望重的气势。

    他一通询问对方何人所为何事。待对方说明来由后,村长再问是这一群人买的老鼠药有问题,还是只领头一人有问题。

    那领头长得猴瘦马脸吊梢眉,看着一副不好惹的地痞样子。

    但五溪村妇孺男人都扛着锄头棍子一堆乌泱泱的,外加村长步步引导逼问,他心里没底脑子不过弯,自然实话实话。

    “就我一家有问题,这些都是我弟兄们来给我撑场子的。”那领头的道。

    村长打量他一眼道:“你刚才说自己是猴九,难道是下脚村的?”

    猴九点头,还想自己挺有名的,这老头子都知道。

    村长当然知道这猴九。各个村地痞无赖人员名册,他们村长之间都摸得一清二楚。

    这猴九更是奇葩,从小偷鸡摸狗不学好,还纠结各村无赖搞了个什么帮派,按照十二生肖和地痞之间称兄道弟。

    这明显就是无赖故意讹人,好打秋风来了。

    村长道,“你猴九蹲了两次大牢,偷鸡摸狗各村遭殃,没成想今天倒打起我五溪村的主意了。”

    五溪村地势偏远山路陡峭,一旦外人进个村都一脸戒备。外加村里人抱团凶横,这便是猴九偷遍周围村子都没摸过来的原因。

    但是前些日子,兄弟鼠大说五溪村来了个外来户的哥儿。在村里无依无靠还卖老鼠药,最重要的是还打了头老虎卖了不少钱。

    他听着眼红便来纠着一帮人来故意找茬儿。打老虎是厉害,但不信二十来号兄弟还拿不住人。

    “把那个叫苏凌的哥儿交出来,我们不伤害你们村里一草一木!”猴九嚣张道。

    村长悄悄数完对方人数,心里有了底气,他脸色沉沉道,“就凭你们这些小杂毛,敢动我们五溪村!”

    村长吼完,立即把一旁扛着铁棍的大黑拉出来,“上啊,快上,打他们!”

    大黑连忙点头带着身后一群汉子挥着锄头冲了出去。

    村长拄着拐杖缓了口气,逆着人流走到一边捶了下刚才使劲儿绷着的老腰。

    他回头见前面哐哐当当打的激烈,立马拉着脸往后面溜,差点和迎面冲上来的狗剩撞翻了。

    村子立马捏着狗剩的肩膀,“冲什么冲,待一边去!”

    “不知道我们两个是老弱病残类啊。”

    狗剩挺着肩膀一脸无畏道,“我是男子汉,我可以保护村子,保护村长爷爷!”

    村长听得老泪纵横,摸着狗剩脑袋道了声乖孙子,再叫声爷爷听听,爷爷,给你打坏人!

    狗剩兴冲冲叫了声村长爷爷,村长听得直点头,嘴里念叨着敢打我乖孙孙,看我不打死你们。

    他拎着拐杖挥出尖刀来,一路吼着吓唬人,此时腰不痛了,腿脚也利索不抖了。

    两边混战在一起,五溪村是上阵父子兵气势汹汹;那边虽汉子精壮但都是些地痞为钱凑起来的,人心不齐。

    一时还有被五溪村民压制的趋势。

    不过被一群妇孺压着打那也不叫混混,挨了两棍后打上了戾气。忘记了不要流血伤人下手那是没轻没重,顿时气势又反压五溪村了。

    看着五溪村村长在前面举着拐杖打,猴九带着几人冲去,想挟持村长。

    不过他们算盘没打响。不知道从哪来了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将人齐齐打跪。

    他那动作像是从饭里挑苍蝇一般毫不费力,混战的人群很快被他挑分开。

    “哎,我刈哥来了!”

    袁屠夫看着苏刈一人一棒挑二十人,动作行云流水将那些挑事的人打得鬼哭狼嚎,他骄傲地大喊着。

    但是一旁的袁秀才像是想到什么,脸色刷白,忍不住想呕吐。

    袁屠夫以为他见不得这场面,拍着人肩膀让他转身别看。

    苏刈挥着棍子看着轻飘飘的,但是地上倒着的人可是面色刷白冒冷汗。

    村长见差不多了,叫苏刈停手。

    此时苏凌从人群后赶来也对苏刈道差不多了。

    苏刈这才作罢,用棍子挑起猴九的下巴,出声道,“谁指使的?”

    猴九一脸痛到扭曲眼底冒着血丝。他是有苦难言,这人看着动作不见血,但是每一招都是离致命要害又偏了一分,这人是故意留了一手。

    他着急摇头道,“没人指使。”

    抵着下巴的木棍加重了力度,他连连道,“真没人指使。”

    这是苏凌怒道,“问你是谁的主意!”

    猴九这才听明白了,急忙开口,“是你们村的鼠大,他说苏凌在五溪村没有亲族,身上还有一大笔钱,正好可以说人卖假药讹一笔银子。”

    “鼠大是谁?”

    苏凌这话一开口,猴九也懵。说道上都叫鼠大,出去混不叫真名的。

    苏凌回头看村长,村长也摇头。他扫了眼村民见众人都茫然,唯独扛着锄头的史香莲和他几个咕咕脸色不好看,像是愧疚还是什么。苏凌懒得理这虚情假意的样子。

    村子里除了走不动的老人和孕夫,几乎全村出动。

    苏凌叫猴九指认村民中有没有认识的。

    这时候村长拦住了苏凌,低声道,“别冲动,这些都是帮你的村邻,即使有什么……”

    苏凌怒气一收,他会意。

    他身后都是愿意出来帮他的村民,即使真的有嫌疑也不能当众怀疑人,会让其他人寒心,落人口舌。

    五溪村虽然规定有外人来犯全村出动,但一代代下来能出头帮忙的都是讲情分的。这里面的人应该很多都是受过他阿父恩惠的。

    其实不仅如此,在村人的意识里这种大事就要一致对外。他今日不帮人出头,明日他人也不会帮自己。

    在这种心理下,不管真心实意都扛着锄头来了。

    当然更多是苏凌自己本身越来越讨村里人喜欢,还想着苏凌继承他爹的衣钵,在村里看病也方便。

    苏凌扫了一眼人群中,他看见自己大伯扛着锄头眼神闪躲,立马想到自己堂哥史贤芝没来。

    他道,“大鼠不会是史贤芝吧。”

    “老鼠叫声吱吱,不就是芝芝。”

    周围村民一听都没忍住发笑,还越想越可能真是。

    还多亏袁晶翠到处吹嘘,她儿子在赌坊像财神爷儿子似的天天收钱。村里人都知道她儿子是半个地痞混混了。

    这时袁屠夫道,“是不是带人看看去就行了。”

    史兴柱支支吾吾半天没吭出屁来。见众人都说要去他家看,他此时出声阻拦反而把自己拉下水,便也做吃惊状一脸不可置信。

    苏凌看着他神情,再见史香莲看史兴柱神色诧异动怒,这屋人真是惯爱做戏。

    一大帮子村民像是赶鸭子似的,赶着腿瘸相互搀扶的地痞子直接来袁晶翠家院子门口。

    袁晶翠见到这么多人来她家,一时莫名其妙,看看日头又不到轿子接人来的时候。

    她在家里有听到御敌的号角声,但她连装模作样出去都没出去。反而关起门嫌弃吵闹。

    不是她冷心肠,而是她儿子被人挑断手脚筋,村里也不会出头帮她家讨回道理。

    她儿子后半辈子已经这样了。她还哪有别的心思管人死活了。一夜之间双鬓白发老态闭现。

    她之前在村里使劲儿夸儿子能赚钱,现在儿子被人挑断手脚筋半夜丢在院子,她也不敢到处嚷嚷。

    别人知道了定会看她笑话,想着能捂一时也得一时。

    她叉着腰拦住想要进院子的地痞,却被猴九凶了回去。她神色怯怯吓得一跳,看到角落里的史兴柱才问他怎么回事。

    不待史兴柱开口,周围人已经七嘴八舌一人一句拼凑出来了。

    猴九更是在院子鼠大鼠大的扯着嗓子怒喊了起来。

    屋里没人应,只听堂屋哐当一声,重物砸在地上,竹椅翻到的声音。

    袁晶翠脸色立马忧急跑了进去,而后猴九等地痞也跟去。他刚进堂屋就扭头大嚷这就是鼠大。

    村里人一时间看着史兴柱脸色复杂,一家子真是黑心肠到了极点。

    但见到四个地痞把史贤芝一人拖一肢丢在院子里,心都捏起来了。

    那四肢软趴趴的还渗透着血,再看史贤芝一脸痛地失声惨白。几天不见便瘦到脱骨脱相了。

    胆子小的孩子和妇女还惊慌尖叫,吓得一跳。

    袁晶翠则是急步上前抱着史贤芝的脑袋,连声叫儿嚎哭不止。

    村民看到这样,惊得倒吸一口气,还有人说这是报应来了。

    苏凌见史贤芝四肢流血一看就是瘫痪伤重,不及时救治定活不长。

    他叹了口气道,“这也算是遭报应了。”

    他见史贤芝都这样了,就对苏刈说算了。

    那些地痞见苏凌松口,捂着红肿的脸瞧苏刈,一脸讨好又畏惧道,“我们再也不敢来了,好汉饶命啊。”

    苏刈扫了眼村民,问人有没有受伤的。倒是有几个人手臂和小腿被打了下,出现了青紫。

    苏刈看了那地痞一眼,那地痞立马会意掏出碎银子赔钱。

    那些不过是小伤,平时上山磕着碰着也会有。这时村民还得了碎银子有些受宠若惊,感觉还赚了一笔。

    村民拿了碎银子,纷纷朝灰头土脸的地痞淬了一口才放人走。

    村民把二十几个地痞搜刮一通,每个人都分了点钱,几个铜板也不嫌弃少。纷纷笑脸道苏刈厉害,不愧是能打死老虎的人。

    苏刈在混战中刻意收着,只做一般村民乱棒挥打,村民瞧着勇猛异常但也不会往其他地方想。

    袁屠夫更是大夸特夸说苏刈以一挡二十毫不在话下,打虎汉子就是猛。

    袁晶翠抱着儿子哭了会儿,见村民还围着她家院子指指点点,看热闹的时候还不忘记夸那个苏刈。

    她顿时气得厉害,起身大吼拿着扫帚乱挥将村民赶出去。

    而且,看日头城里李府的轿子快来了。黄花大闺女自甘为妾可不是好事,她没脸当着众人面让女儿上轿子。

    袁晶翠一脸凶狠,叉腰大骂别在她家门口捧着送晦气,人堆在家门口呼气都是臭的。一堆人还把她刚打扫的院子弄脏了。

    苏凌耸耸肩,带着苏刈出了院子。

    他回头再看这个院子,小时候觉得还不错满是生气厚实的墙垣,此时颓败死气沉沉的。

    不是自己的终究都会坍塌。

    如果袁晶翠只图他阿父钱,没了他阿父,自己好好过日子挣钱日子也能不错。

    但是伸手白拿久了,骨子里早就烂了,人一遇风就跨散。

    他颇有感慨,其他村民也同样议论纷纷:

    “我上次就给袁晶翠说赌坊不是正途,她非不信邪,这下儿子一辈子都赔进去了。”

    “可别说了,一贯好吃懒做久了,一大家子都这样想轻松钱,哪有那么好的世道。”

    苏凌听着耳边的议论,对周围村里道声感谢,然后就和苏刈回家了。

    他们走后没一会儿,袁晶翠家门口又来了波热闹。

    一个侧鬓夹着大红绢花的老妇人带着四个小厮从村口走来了。

    她一路走一路问眼神满是嫌弃,瞧见这边人多便走了过来。

    “这就是史贤兰家?”手里捏着红丝绢,瘪嘴打量道。

    原本散去的村民又沿路返回看热闹,看着袁晶翠一脸堆笑从院子迎了出来。

    “是是是,这就是史贤兰家。”

    “哟,这村子可真让人好找,山路颠簸腿都酸了。你家也不派个人在村头指个路,看我们这一路好找的。”

    袁晶翠家就在河边,马车还能直达院子口,青砖瓦房好找的很。那媒婆故意这么说便是想得个辛苦费。

    袁晶翠也懂,为了女儿的幸福她只能忍痛掏出了五十文。

    结果媒婆脸色立马垮了直接说还要等多久。又不是明媒正娶还要放炮仗三催四请吗。

    村民见这架势,纷纷低声揣测。还没猜出个苗头,就见史贤芝穿着一身粉红裙衫出来了。

    狗剩看得好奇,没忍住出声道,“这是干嘛呀。”

    袁屠夫鄙夷道,“卖身为妾啊。”

    狗剩还是不懂,“妾是什么啊。”

    “妾就是……”袁屠夫想不出来,他见周围村民也看着他,只道,“妾和□□也没什么区别。”

    一般事情大黑也不插嘴,但是青水差点被逼为妾,他一股脑开口道,“被逼迫就可怜,上赶着就是犯贱。”

    但周围人看袁晶翠和史贤兰的脸色,哪个不是笑意盈盈生怕恼了这个媒婆。

    好好的闺女怎么自甘为妾。

    妾死后不入族谱,就自己生的孩子都不能叫娘。

    也不知道这家子怎么想的,一个个尽往火坑里跳。

    看人史贤兰长得也有模有样的,嫁给外村人做个当家正妻不好吗,非得自甘堕落。

    史贤兰出来后没看院外议论纷纷的村民,反而余光在人群缝隙中窥见了那抹熟悉的衣衫。

    史贤兰低头跟在媒婆往前走,但没走几步她回头寻去,却见袁秀才一脸挣扎犹豫朝山上走去了。

    ……

    袁秀才回村的时候便想了一路。看到苏刈打地痞时的身手,更是让他想起苏刈曾经当他面杀人的事情。

    看到外村地痞因为一包老鼠药找苏凌麻烦,他心里又担忧又怜悯。

    如果苏凌跟他的话,日子一定会好过不少。

    一包老鼠药二十文,他要挖多少药材熬制多久,才能攒得钱缴纳这些苛捐杂税。

    他不忍心看着曾经的娇少爷迫于生计劳累,最后掉入凄苦日子里磨掉那鲜活的生气。

    只要苏凌嫁给他,还能免了他的田税和人头税,那苏凌日子一定会轻松很多。

    他看到那些地痞欺负苏凌时,他就头脑一热冒出了这个想法,可越想越止不住。

    好像有些事情必须当下做,不是后面,而是现在。

    他必须立刻见到苏凌。

    袁秀才一路都在想怎么给苏凌说,怎么说服他。他脚步飞快,很快便到了苏凌家院子外。

    刚好苏凌在院子外的水池边洗衣服。他手拧的吃力眉头都蹙着,那衣服一看就是男人的。

    他怎么能这么辛苦给人洗衣服!

    袁秀才看得气闷,一把冲上去,在要拉住苏凌手腕的时候,才惊觉唐突收回了手。

    “咦,秀才,你来有事吗?”

    袁秀才在宽袖子下捏着拳头,面色似一鼓作气的毅然决然道:

    “苏凌,和我成亲吧。我不会让你再过这些苦日子的。”

    他见苏凌愣住,自以为地乘胜追击,细数他们成亲后的好处,可以免大部分税,日子也不会这么艰难。

    “苏凌,只要你嫁个我,一辈子就不会为赋税忧烦。等我高中我们就离开这里,你不是一直想离开青石城看看外面的世界吗?我能带你出去,我能要到官家路引。”

    苏凌啊了声,手里还黏糊着皂荚泡沫,他蹲下洗手,歪头看着袁秀才,认真想了想,“你提议挺好的。”

    而后他顿时恍然大悟,“谢谢你。”

    但苏凌的笑脸却像把刀子扎在袁秀才的心口,他知道苏凌在想的是那个男人。

    嫉妒使他忘记君子涵养,袁秀才忧急道,“你刚才看见苏刈一打二十就没吃惊吗?”

    苏凌疑惑,“有什么可吃惊的,他都能打死一头大猫子。”

    “青石城传的打死老虎人是苏刈?”

    “是啊。”

    袁秀才脚步踉跄,他神色有些恍惚,但又看着苏凌手心揪衣服揪的红红的,“他有钱还让你干这些粗活?”

    袁秀才走近一步道,“苏凌,他不是好人,你别跟他了。”

    苏凌眉头一皱,他立马起身不悦道,“你凭什么这么说刈哥。”

    这种袒护信任似毒药毒得袁秀才嗓子闷哑,他眼神痛苦道,“你是没有察觉还是自欺欺人?”

    苏凌一副我听不懂你说什么的样子,低头揉着衣服不说话。

    袁秀才狠下心,咬牙道,“你知不知道,苏刈他能面不改色的杀人,那日就是当着我的面杀了赵公子的小厮。

    赵公子死状凄惨,闹得沸沸扬扬,你不可能不知道。”

    “难道你敢和一个心狠手辣敢杀人的人过一辈子?”

    苏凌抬头看他,那种眼神冷而陌生,仿佛中有几分苏刈的影子,袁秀才没忍住后退了一步。

    苏凌起身,他看着神色慌乱的袁秀才,他问,“你说你不会给别人说这件事。”

    他走近一步,盯着溃败后退的袁秀才,又道,“快说,我要你保证。”

    袁秀才肩膀泄了力,身形不稳嘴唇颤颤,满眼失望痛楚。

    他看着苏凌冷漠又迫切的眼神,苦笑道,“真是可笑,当日我问苏刈不怕我捅出去吗,他说我不会。”

    “而我们做了多年朋友,你却不信我。”

    苏凌神色没有丝毫松软,他道,“不是不信你。”

    “谢谢你,但是我们只能是朋友。”

    “你回去吧。”

    袁秀才苍白着脸点头,整个人像是被抽尽了生机似的,一步一步下了山路。

    他行尸走肉下了院子小路,刚到竹林边,便碰见来竹林喊自己猎犬回家的袁屠夫。

    袁屠夫看他这样问他怎么了。

    袁秀才便一屁股坐在石块上,对袁屠夫说了自己刚才对苏凌说的。

    袁屠夫听了没大多事儿一般拍拍秀才肩膀,“当啥事儿啊,一回生二回熟,你这都第几回了啊,垮这个脸没丝毫长进。”

    袁屠夫见他是真伤心了,落寞不语的样子看着直让他挠头。

    他难得苦口婆心道,“你死心吧,刈哥真的很好,别看他样子冷但心善还救了我命,还身手好打死老虎,刚才你也看见了吧,刈哥一个人打……”

    袁秀才抬头看着叨叨不停直夸苏刈的袁屠夫,他喃喃道:“连你都说他比我好吗?”

    袁屠夫晃着他肩膀,欣慰道,“兄弟,你终于认清现实了。”

    “没事不就是个哥儿吗,哥哥带你去找更好的。”

    “算了,还是回去和你爹掰扯记挂田税的事情。”

    ……

    袁秀才走后,苏凌一直琢磨着他说的那番话,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

    晚饭的时候还神思不属,头一次面对苏刈做的菜显得兴致缺缺。

    苏刈不动神色地观察苏凌的神情,见他一直凝眉游神,偶尔抬头看他又眼神闪躲。

    难道他选择相信袁秀才说的话?

    不会的,阿凌不是这样的人。

    “阿凌,饭菜不符合胃口吗?”

    “不是啊。”

    苏凌回神,捏着筷子往嘴里刨了几口饭,见苏刈看着他,立马低头躲避苏刈的视线。

    苏凌没刨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说自己吃饱了,然后脚步慌乱出了灶屋去了院子。

    苏刈看着桌上茭白肉丝和酸辣肉沫萝卜丝没动几筷子。他细嚼慢咽试了下味道,是苏凌平日喜欢吃的口味。

    但这番反常又是什么?

    苏刈重新拿出一个碗,盛了碗饭把饭菜都留了一碗放在锅里闷热着。

    他吃完没收拾便去了院子,苏凌脚下放着簸箕,正在桂花树下摘桂花。

    只是他心不在焉眉锁心事,手一搭没一搭的扯着桂花,丢下的桂花撒在簸箕外了,他都没注意到。

    苏刈没叫他,转身坐在石阶团蒲上,朝一旁趴在的小黑招手,摸着小黑望着那单薄的背影。

    这时苏凌突然回头,直直迎上他视线,他道:

    “刈哥,咱俩要缴纳五算的人口税,还有你的奴隶税,感觉挺浪费银子的。”

    “要不,咱俩成亲吧。”

    “绝不给官府剥削压榨我的机会。”

    苏刈摸着小黑的手一顿,然后直接起身进屋了。

    苏凌见状,脸上热意下去了。手指的桂花被他揉搓的可怜,视线还留在原处,似不知道人怎么就突然不在了。

    难道是还没做好准备?

    可谁不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莫非叶公好龙?前几天还问什么时候成亲呢。

    苏凌心烦地扯了一把桂花,低头在手心揉着,只觉得石阶上空空的看起来心烦意乱。

    他提着脚边的簸箕,嘟着嘴满脸烦闷。

    就在他准备冲进去问苏刈什么意思时,他余光中闯入了一抹大红。

    他立刻扭头朝堂屋门口望去,只见苏刈身着大红束腰喜服出来了。

    那颜色比夕阳红霞还漂亮,整个人显得英姿勃发,俊美异常,令他心口扑通扑通失控。

    苏凌立马洒了手里的桂花,朝那抹红扑了上去。

    刹那间,那抹红闪近。

    等他咧嘴回神时,双手已经环在苏刈的脖子上,大腿跨在苏刈腰上跃跃欲上。

    苏凌见苏刈没动,嗔怒道,“木头,还不抱我。”

    苏刈笑着回神,一手揽腰一手扶那柔软圆润的臀部;胸口相贴鼻尖对着鼻尖,一股馥郁桂香缠绕在两人间,香甜沁入了两人眼底。

    苏刈低头笑道:“好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来晚了,发红包表歉意!留评!

    第65章 依偎

    苏凌整个人挂在苏刈身上, 笑眼弯弯地啄了下他的嘴角。

    “好看!”

    他觉得心里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啄一下怎么?于是在苏刈鼻尖、眼尾、额头都亲了个遍。

    他趴在苏刈肩头,脸红通通的, 小声嘀咕道, “感觉怎么亲都不够。”

    然后捧着苏刈的脸啄了个遍。

    苏刈看得无奈,小鸡似的啄吻不痛不痒,但却似在他胸腔里点了一把火。他虽压抑着呼吸怕旺了苗头, 但是热气在体内乱窜, 转而直逼下腹。

    苏刈吸了口气,抬手捏住苏凌又想啄来的嘴巴, 唇瓣湿润鲜红, 像是一瓣花沾着露正鲜嫩欲滴。

    苏刈情不自禁凑近含住, 吮吸了下。果然甜软还带着香气。

    见苏凌脸色一滞, 满眼诧异背脊都僵直了, 他才放了人。

    看他还愣愣的,又轻啄了下,笑道,“怕了?”

    苏凌摇头, 一脸通红, 白嫩透粉的指头放在被啄得绯红的唇瓣上,看着苏刈呆呆道,“麻麻的。”

    然后他还捂住自己胸口, “这里也麻麻的。”

    苏刈见着全心依赖毫无防备的样子, 又亲了下他眉心,心里恨不得将人揉进心口, 体内火气也越来越大, 隐隐有失控的趋势。

    他暗自调节气息, 而后道,“饿不饿,刚刚你都没吃几口。”

    苏凌本想说不饿来着,结果肚子很诚实的咕咕叫了两声。

    一声短促一声绵长,想装作没听见都不行。

    他确实没吃饱,刚才一心想着怎么开口说出成亲的事情,内心千百环结哪还吃得下东西。

    此时心事解决,像是徒手搬开压在心底的巨石,精力消耗的厉害。肚子空空等着投喂。

    可他,可他现在一刻都不想离开苏刈,就想黏在人身上。

    苏凌趴在苏刈胸口,蹙着眉头把热意烧灼的脸埋在结实的肩膀里;手指无意识地在苏刈脖子上划来划去,含含糊糊道,“你喂我。”

    他手指摸到苏刈喉结处,挠地苏刈侧头避开,苏凌却侧头抱着拉直的脖子亲了下。这一刻两人耳边都清晰听到骤然加重的呼吸声。

    苏刈低头看着捣乱点火的人,吻了吻侧鬓青丝,嗓子带着点哑意,“真的?”

    苏凌抱着脖子,啄了下苏刈黑眸,眼神不自觉闪躲但语气坚决:“当然。”

    苏刈点头,“那我喂你。”

    他语气像是做了一番决定似的,十分认真。苏凌没忍住内心嘀咕,喂个饭而已啊。虽然好像确实挺出格的?

    但是小夫妻都是关起门的,他哪知道别人会不会这样。

    苏凌心里嘟囔着,就见苏刈抱着他去了厨房。

    这抱姿真和村里男人抱小孩儿没区别,此时才感觉到屁股下宽大灼热的手心有些烫人。

    没了刚才那黏糊冲动劲儿,苏凌臊地想挣扎下地,他道,“要不,我下来自己吃吧。你抱着我也不方便端碗不是。”

    苏刈轻笑了下,“可以。”

    没等苏凌松了口气,就听苏刈道:

    “要麻烦阿凌双腿夹紧我的腰,这样我单手扶着也不吃力,还能腾出手来端饭。”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凌连道。

    “可我就是这个意思。”

    苏凌羞地想跳下地,但是后腰的手却用力禁锢着,他只得双腿夹着苏刈的腰腹,脸冒着热气快把自己蒸熟了。

    双腿夹着苏刈的腰,甚至能感受到腿腹摩擦着的肌肉线条。他脑海不合时宜地跳出一幅画面。

    ——那晚苏刈半遮半露,混着水珠的精壮腰身。

    他只觉得臊的厉害,没忍住开口道:“那啥,要不,我下来自己吃吧,喜服挺贵的,弄脏了不好。”

    “无妨,不会弄脏的。”

    苏凌低头慌着神色正想找借口,就见苏刈已经从锅里端出了碗,像是察觉他的意图,扶着屁股的手用了力。

    苏凌似羞意夹着震惊,顿时睁大了眼睛,苏刈好像掐了他一下……

    这个认知让苏凌轰得一下热气从尾椎骨袭来,背脊颤栗不止。他手下意识用力环着脖子,脸埋在始作俑者的胸口处。

    “阿凌,你快勒得我不能吸气了。”

    苏凌连忙送开手,但又怕自己掉下,焦急抬头却对上苏刈笑意荡开的双眼。

    “没事,坐好了。”苏刈道。

    他只是埋头片刻吧,苏刈什么时候人就到院子里坐着了。

    苏凌手也挂麻了,内心纠结一番便老老实实窝在苏刈怀里,张着嘴巴接受苏刈投喂。

    也许是真饿的厉害了,苏凌吃了一口,眉眼散开。刚才那点旖旎春意顿消,一脸满足开心。

    刚在僵硬的四肢也活泛了,还在苏刈怀里挪了个位置,往苏刈后膝盖坐了点。这样两人分开点,苏刈动作方便也喂的快,他便能吃的大口些。

    只是他一动,眉头疑惑地皱了起来,下意识伸手摸下去。

    待碰到烫手热意,连忙惊呼撤手,抬头便见苏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深幽的眼底映着他慌乱爆红的脸。

    他顿时浑身热得厉害,连领口露出一截儿雪白的脖子都有些绯意。

    “我、我还是,下来自己吃。”苏凌眼里急出水光,结结巴巴道。

    “不行。”苏刈又拿起木勺子盛着饭菜往苏凌嘴里喂,看着不安分的人静静道,“之前确认过,便不能反悔了。”

    苏刈看着镇定自若,但是苏凌屁股下的东西却有自己的想法,戳得他心里突突的。苏凌又羞又急道,“坐如针毡,谁能吃下饭啊!”

    苏刈眼神一凛,眼底似掀起滚烫的热意,他把碗放在石阶上,定定看着他道,“针毡?”

    苏凌一听脑袋嗡嗡得,瞬间了悟苏刈在说什么,刚想起身双肩却被按下,屁股戳得疼,好像又大了……

    他眼尾顿时泛起水意,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真怕了,“刈哥,我错了。”

    苏刈点头,继续端起碗给他喂饭,“多吃点。”

    多吃点,晚上才有体力……

    苏凌快疯了,他脑袋为什么会自动接下句。

    最后他在苏刈的强行喂饭下,肚子吃撑了。却没有像以往在院子散步消食,连澡都没洗就溜进房间了。

    可他裹在被子里并没有多久,掖着的被角便被人拉开了,随之他听到苏刈的笑声。那笑像是从胸膛里挤出来的细碎轻笑。

    他道,“阿凌,你睡不着的。”

    “起来我们商量下怎么办酒席亲事。”

    苏凌连忙把透着亮光的洞口捂住,闷声急促道,“明天再说,我现在要睡觉。”

    他说完,在黑暗中竖起耳朵,紧捂着的被角没动静,房里苏刈也没出声。

    幸好人走了,他松了口气。躲在被子闷热得慌,他没忍住掀开被子透气,就见苏刈坐在床边看着他。

    冷不丁被吓得一跳,连忙抱着被子往床里缩。

    苏刈道,“看,我就说阿凌睡不着的。”而后目光落在苏凌手里拽住的被子上。

    苏凌低头看着自己紧紧用被子捂住的胸口,好像觉得自己像话本里那什么被逼迫的。

    他便一脚踢开身上裹着的被子,揉了把脸,然后盘腿坐在角落里,看着苏刈不说话。

    半晌,他见苏刈也耐着性子不说,没忍住爬到床头凑近了苏刈身边。才发现他身上带着水汽,想来是淋了个冷水澡。

    他没好意思地戳了戳苏刈肩膀,“刈哥,你说啊。”

    苏刈摸着他脑袋,看着他傻兮兮又慌张可爱的样子,“还没准备好吗?”

    苏凌歪头疑惑,“准备什么?”

    苏刈摇头,“没事,等成亲那天再说。”

    苏刈说到成亲的事,苏凌立马笑了起来,看起来十分兴奋。

    他没忍住在床上翻滚了个骨碌,而后又滚到苏刈身边,他戳着苏刈大腿道,“刈哥,你怎么想起自己买喜服了?”

    苏刈护着他脑袋,不让磕在床沿上,低头看着满眼亮晶晶的苏凌道,“钱存够了就买了。”

    “那我的呢?”

    苏刈准备起身,苏凌却抱住了他大腿,“真买了?”而后他嘀咕道,“买成衣尺寸会不会不合适?”

    “不会。”抱了那么多次,怎么会不知道。

    他第一次和苏凌回村,苏凌晕车下意识靠在他身上,那是他第一次抱苏凌。那时候只觉得这人太清瘦了,现在终于把人养软乎了点。

    “要不现在试试看?”苏刈道。

    苏凌摇头,脸埋在被子里留一双红红的耳朵在外面。

    “哪有婚前给,给丈夫看喜服的。”

    苏刈嘴角笑开,摸了摸那耳垂,知道苏凌是不好意思害羞。

    而且他也不一定能承受住穿喜服的苏凌。

    他知道五溪村很看重礼节,洞房花烛夜是待嫁哥儿心里最美好的期待。在成亲前有肌肤之亲那是无媒苟合,虽然他不在意这些,但是总想给苏凌最好的。

    “好。”

    苏刈道,“我想把老屋拆了新修后再娶你。”

    苏凌一听这话,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苏刈的心思,但是修房子一般得半年,快也三四个月。

    那还要等这么久才成亲?

    一想到这里苏凌目光顿时幽幽,他道,“刈哥,你莫不是放错了自己身份,你是入赘,是我娶你。”

    “怎么,你嫌弃这老屋破,不想嫁?”

    苏刈笑着摇头,轻刮了下仰着的秀挺鼻头,“那主子想什么时候娶我?”

    苏凌愣得傻乎乎的,意识到苏刈在开玩笑,而后咧嘴比划,“立刻!现在!马上!”

    苏刈道,“纳妾都没这么快的。起码得挑个良辰吉日抬进门。”

    苏凌趴上苏刈肩头笑,“你一个奴隶还怪讲究的。”

    苏刈道,“是我主子讲究。”

    好吧。

    苏凌现在是知道,苏刈是打定主意修新屋子才能成亲,他咕咕哝哝道,“那得多久啊。”

    “不会,一个月就够了。”因为他也很着急。

    苏刈看着苏凌吃惊,解释道,“蔡老头是长山帮帮主,盖座房子对他来讲,与吃饭喝水无异。”

    苏凌想想,也是。

    他之前听见蔡老头心声,人家都是主持修建宫殿的,一座木房子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是,蔡老头会答应吗?他不是一般不亲自出手?”苏凌犹疑道。

    苏刈将人环住,肯定道,“他会的。”

    “阿凌还是想想钱够不够。”

    两人又凑在一起算手里的银子,卖老虎的七百两加苏凌阿父留下的嫁妆三百两便有了一千两。

    苏凌这时兴奋地抱着苏刈脖子晃,“一千两诶!”

    这钱就算在青石城里坐吃空山那三辈子也吃不完,更别说两人在山里自给自足,还能赚钱。

    而且蔡老头还会给他们分红卖灯笼的钱,大头家具也送他们一套,建个木房子也要不了多少钱。

    苏刈一看苏凌神色就知道他怎么想的。

    盖木房子根据结构复杂程度、木材原料、防火用料等成本可高可低。不过选择在山野度日,自然是看中一份闲适而不是富贵奢靡。

    他道,“我上次卖野猪山菌,卖了五十两,这些钱便用来操办酒席用。”

    按照村里的习俗是要摆十二大碗,但这十二碗菜具体办什么,根据每家情况具体而论。

    有的人家酒席办得扣搜,该是大木钵的换成粗瓷碗,该是荤菜的混着好些素菜,只有几筷子肉充充场面。来的客人吃的不高兴,那也要被村里说闲话的。

    还有爱面子的,即使家里没多富足,也大操大办,博得个口碑说谁谁家大方能干,事儿办的漂亮。

    苏凌两人自然不在乎别人看法,但一辈子一次的成亲,一定是大操大办,让来的宾客吃的喜笑颜开。

    两人养的鸡鸭子一个月后也差不多正是鲜嫩的时候,正赶上了喜事。

    这让苏凌有了一种养兵千日终到一时的欣慰。

    没想到自己随手买的小鸡崽最后还能省一笔开销。

    苏刈还说自己上山再去打些野物,这样要买的肉类也就只有猪肉了。

    最后还得找村里人借一些办酒席的行头。

    吃酒席的人多,一般人家里也没备多余的家当。像是桌子椅子还有厨房灶具碗筷等,村里办红白事都是临时找别人家借的。

    虽然苏凌觉得买也可以,但他们一辈子就这场喜事,花大钱买来只用一次也太浪费了。便还是找三伯娘和二姑家借。

    苏凌低头勾着手指头,数一些办酒席要的家当,他抬头认真道,“确定是在一个月完工?”

    苏刈笑了:“这么着急?”

    苏凌脸一热,斜眼看他,“谁说的,如果两个月完工就得冬天办酒席,那时候还得额外准备炭火,还得借圆炉子烤火。”

    而且,冬天穿喜服肯定裹层层棉衣,臃肿地像个蝉蛹,多不好看。

    他手指勾着苏刈下巴,理直气壮道:“这是命令,必须一个月完工。”

    作者有话要说:

    苏刈:着急成亲。

    苏凌:催得刈哥“如坐针毡”

    苏刈:这不是个好词。

    第66章 买米

    一早, 两人便来到村长家中说两人成亲的事情。

    虽然两人双亲不在,也没有像村里人成亲要走三书六礼,但婚书登册却是一定要的。

    两人第一次来村长院子那回, 还是苏凌张着一身利刺, 带着苏刈来认山头的,那时,院子里坐着一些族老在议事。

    现出场景大差不差, 一个个老头皆是眉头紧闭满是焦头烂额。

    唯一不同的是, 这次是苏刈带着苏凌走到院子里。

    苏刈道,“村长, 现在方便打扰吗。”

    村长坐在八仙桌上位, 嘴里咬着旱烟杆连胡子都打结没心思梳理。闻言看向院子口, 他把桌上的文书册子合上, 才道, “什么事?”

    苏凌正犹豫怎么开口,就听苏刈道,“我们要成亲了,来村长处报备。”

    苏凌胸口像揣了只兔子, 还想着自己用什么语气说显得比较矜持。他纠结一路的话, 就被苏刈这么脱口而出。

    有时候还是羡慕他那八风不动的脸色。

    村长也盯着苏刈看,然后看了眼眉含羞带臊的苏凌,淡淡点头, “好。”

    啧, 他还记得苏凌第一次带人来这院子,那架势咄咄逼人恨不得把每个人都刺上一针。他又上下扫了苏凌一眼, 现在这副样子到有点新夫郎娇羞内敛的样子了。

    “三书六礼呢?”村长对苏刈道。

    苏凌连忙插嘴:“不需要。”

    村长瞪了苏凌一眼, 看把他急的。还没成亲, 胳膊肘就拐得厉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替他撑场子。

    “流程都不对,瞎闹着过家家?”老祖宗流下的东西这些年轻人真是一点都不在乎。

    苏刈从胸口掏出一本小册子双手递给了村长。

    村长见状脸色才好点。

    绛红封面上祥云浪花打底,下有游鱼上有飞雁,烫金小篆印刷着“婚契”二字。

    他翻开册子,雪纸墨字,字迹遒劲有力,笔锋转折锐利不失润泽,一笔一划写的十分用心,是很漂亮的手写小楷。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1]

    村长道,“不错。”

    然后瞥了眼频频探头一脸好奇的苏凌,他道,“凌哥儿,脸红这毛病怎么治?”

    “村长是喝酒容易上脸还是冷风一吹就脸红?”

    村长眯眼摇头笑看了下苏凌,然后拿着婚书进了屋子。

    苏凌这才知道自己被村长打趣了,顿时脸热起来。

    他确实以为来村长这里登记就一句话的事情,没想到还要婚书。

    他听着村长念叨了一长串,此时只记得一句白头之约。

    他听村长念着婚契内容,心里下意识一慌,像是下雨天屋檐积水哗啦一声溢满了院子,又像是一封晦涩的鸾笺被村长抓了个正着,公布示众。

    苏刈这个木头,平日看起来钝葫芦嘴,心里倒是弯弯想的多。只是这些话,他第一次从村长口中听到,多少有些遗憾。

    不一会儿村长出来了,把婚书递向了苏刈,却被苏凌出手截胡了。

    苏凌低头翻开,眼里透着欢喜亮光,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好了,去官府媒氏那里登记备案,你俩这亲事便生效了。”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酒席啊?”

    苏凌乐滋滋道,“刈哥说修房子后办酒。”

    村长哦了声,“那得大几个月,到来年了。”

    苏凌急了,“不,一个月后!”

    村长嗯了声,看了苏凌一眼,像是在说,没看出来你这么恨嫁。

    “走走走,别妨碍我这里公事。”村长摆手赶人。

    苏刈说了声谢谢后便带着苏凌走了。

    村长见两人走后,又坐回八仙桌旁,叹了口气道,“终于有件好事情了。”

    其他族老倒是很吃惊,没想到苏凌还真给自己买个丈夫回来了。

    村长得意捏着胡子,“还是我看人识看面准,第一次见他俩,就知道能成。”

    “终于可以喝口喜酒了。”

    其他族老泼冷水道,“还是想想怎么筹集赋税,总不能看着族人卖儿卖女。族里新充的公田,从史青云家收回来的田怎么卖,卖给哪家,其他族人意见,都需要考量。”

    村长立马唉声叹气,翻开桌上的文书册子,皱眉蹙忧起来

    另一边,两人出村长家后,便赶着马车进城里。

    那马在水河湾里吃几天野草,肚子也不拉稀了,对苏凌也亲近不少。

    栗色鬃毛像摸了油发亮,背脊、马肚上的经脉像浮雕似的,在阳光下显得顺滑油亮,看起来十分雄壮威武。

    两人先是来到青石城媒氏处,这里是专门负责登记婚事的衙门口。

    苏刈把人从车辕上扶下。从看守管事处领了个坠着木牌的锁扣,然后把马车栓在一旁的马柱上锁,后面再凭木牌缴费取马。

    也许是临近秋税截止日期,衙门口排着登记婚契的长队,放眼看去多是男人与哥儿的组合多。

    苏凌叫苏刈排着队,自己先去衙门主簿那里把苏刈的奴籍取消。到时候婚书过官府后,苏刈的户籍便随着他落在五溪村。

    苏凌一心想尽快成亲,少缴纳赋税。

    但是衙门铁了心的收刮,他也是没办法。最后不仅缴纳了一两奴隶税还花了三两手续费才消了奴隶籍。

    最后那小吏问苏凌隔壁媒氏处是不是排长队,那小吏见自己主簿不在,叹了口气道:

    “今年政策变了,想尽快成亲躲适龄未婚五算人口税的,算盘要落空了。这临时赶日子的,上面规定都要缴纳。”

    没等苏凌吃惊,就听旁边缴纳赋税一队中起了哄闹。

    原来一人缴纳赋税时,发现自己要比规定的数额多缴纳一百文。

    那小吏见苏凌听得一脸疑惑,好心解释道,“今年不同以往,这叫折色火耗,这多收的一百文便是补足碎银熔断的损耗。”

    今年规定只能用钱缴纳赋税,换做往年用粮食缴纳,还有更热闹的。

    百姓把缴纳的粮食倒入斛中,一斛十斗刚倒满垒尖儿,一旁小吏便迅猛一脚,尖儿撒在地上。百姓敢怒不敢言,又只得重新倒些粮食垒好尖儿。

    这一招淋尖踢斛,是往常衙门小吏必会招数。平日练习便约三五人一起踢树干,看谁踢得树不动而落叶多为胜。

    这小吏做不来这些,便被打发到没外快的户籍变更处。

    苏凌听完,心中生怒气但又同刚才哄闹的人一般,最后无可奈何还积了一肚子火气。

    苏凌出了户籍处,又跨了几个门槛回栏来到媒氏处,此时苏刈也快排到了。

    看到苏刈心中暗团立马驱散了,他看着苏刈快排到了,笑道还挺快的。

    苏刈道“刚才前面人得知成亲还得缴纳今年的适龄未婚五算,都吵起来了,最后都不欢而散。”

    苏凌不理解道,“不成亲还得缴纳啊。”

    “是,不过他们争论的是女方的适龄未婚税,是女方承担还是男方承担。”

    苏凌看着前面空空没几对,“那也不能散这么多吧。”

    苏刈道,“一开始只两对争吵,吵着两边男女各站一对,后面演变成一整队的男人和女人哥儿争辩了。”

    苏凌啊了声,“那刈哥你怎么看?”

    苏刈道,“一边站着看。”

    苏凌没忍住笑了,他刈哥现在讲笑话,比最开冷尬的笑话多少有些进步,但也不多。

    原来是女方觉得今日登记成亲了,便是男方家的人,人口税由男方出。

    男方觉得吃亏不同意,这样一来成亲费用又高了。还不如再添些银子娶个更好的。

    就这样原本就是临时凑一起的,男女双方因为这赋税闹得不欢而散,倒是便宜后面排队的苏刈,进度快了不少。

    原本要花一个时辰排队的,现在不到一炷香便解决了。

    苏凌看着婚书里粘着官府印刷的契约,摸着印鉴红戳子,嘴角裂开,他戳苏刈肩膀,“什么感觉?”

    苏刈牵着他手道,“你说带我去吃酒楼的,要不今天?”

    苏凌欢喜点头,还是把马栓在原地,两人直奔酒楼。

    “你还没说什么感觉。”苏凌念念不忘追问道。

    苏刈捉住那不安分挠他手心的手指,“再问就亲你了。”

    苏凌还认真看了下四周,发下街上人来人往,失望低头,而后仰头一脸迫切道,“那回家亲。”

    热烈直白毫不掩饰,苏刈看得笑了,心里似融化一般想将人揣在胸口。

    苏刈揉揉苏凌脑袋,心想,他可能也需要一个鸡蛋敷乌青了。

    两人在酒楼大点特点一顿,足足花了三两银子。

    但是苏凌却吃的不得劲儿。

    两人没吃几口就打包出酒楼了。

    苏凌还在想明明以前,他最喜欢这家酒楼的口味,现在却食之无味。

    苏刈见他郁闷,说回家他再重新烧下,苏凌听后才眉头重展雀跃。

    之后两人回到媒氏官衙,这条街道多是卖成亲用具的铺子。

    一眼望去红灯笼大喜字,街角口还聚着一排算命先生。

    两人报生辰八字算了个良辰吉日,然后苏刈买了一对绑着红绸的大雁。

    他见街上有的哥儿还带花敷粉,再看苏凌一身素净,问苏凌要买吗。

    苏凌被问的直哆嗦,直说苏刈的品味太怪异了。

    苏刈没解释,他觉得苏凌就是最好看的。只是见别人有,下意识问问苏凌。

    两人又买了些菜添了些零嘴糕点,然后再买些酒肉提给蔡老头请他修屋子,接着赶马车便回村了。

    两人回到村里,河边有两三个浣衣的妇人。

    她们听见马车动静下意识寻声望去,见苏刈手里提着一对大雁,再看苏凌神色,便知道两人好事将近,纷纷道喜。

    苏凌笑着应道,还说到时候要麻烦人来帮厨子。

    几人纷纷说好,倒是一旁隔一丈远的袁晶翠沉着个脸。

    她把衣服放在水里石块上,搥衣服时水溅得老远,大多打在那几个说笑妇人的脸上。

    “哎,晶翠,你把衣服拧下水再搥嘛,水溅得到处都是,这又不是夏天打在身上湿冷湿冷的。”

    袁晶翠斜眼横道,“没看我隔这么宽的地方?你怕水自己不会隔远点?”

    那人正准备说什么,一旁人拉了她示意别和这个疯子扯。

    那人一脸怒气正准备爆发,扭头却见袁晶翠一脸怨毒地看着马车方向。

    只见苏凌两人欢欢喜喜卸了马车,提着东西往史厨子家走去。

    几人悄声道,“这是眼红人家走的亲近了,眼馋人家过的好。”

    又几人点头随声附和,说报应。

    袁晶翠见几人交头接耳,自然知道她们在说她。

    以前她也没少和这几人一起洗衣服的时候嘀嘀咕咕,她把棒槌狠狠砸了下石头,大声道,“你们嘀咕什么!”

    那几人原本就窝着火,见越忍让袁晶翠越神气,还真以为怕她了。

    就在她们想撸起袖子吵的时候,村口又响起嗒嗒的马蹄声。

    几人寻声望去,是城里富贵人家的马车,就连赶车的小厮都穿的精神合身。

    马车盖上嵌着几颗华珠垂着璎珞结一闪一闪的,车厢木窗雕花精巧华丽,轿帘子上印着烫金浮雕的“李”。看着便是一派贵气。

    “李府?”一人出声辨出那轿帘上的标识。

    前几日袁晶翠的女儿不是给李府老爷做妾,难道就是这个李府?

    算算日子,今天刚好是三天。难道入了老爷眼,一个妾还能走回门礼了?

    几人心里嘀咕,一旁袁晶翠早就丢了木槌,脸上褶子都笑眯成线了,

    还在河里照了照脸,湿手理了理鬓前的枯糙碎发。

    她这几天一直担心女儿过的好不好,在李府有没有受欺负。虽然知道为妾不能回门,但她还是惦记着日子。心不在焉就晃到村口河边洗衣服,只要有过路车声,就忍不住扭头看一眼。

    果然这一盼就给她盼来了。

    “我兰兰就是蕙质兰心,这才几天就得老爷欢心,今天回门了。”

    “时来运转,谁都有喝凉水塞牙的时候,指不定哪天自己就栽跟头了。”

    说完还白了眼旁人。

    她没敢多耽误,赶紧小跑几步,笑脸迎到了村口。

    赶车的小厮见前面站着一个村妇,忙勒停了马,扬着鞭子没好气道,“不怕死吗?拦在前面!”

    他早就听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刚进村子便被拦住。他就不信还敢收李府的过路费。

    “还不赶紧让开,李府岂是你一介村妇能得罪的!”

    袁晶翠连忙拾掇了下衣角,赔笑脸道,“哎呀误会啦,都是一家人,我这是专程迎到村口指路来的。”

    小厮一听这么说,收了点怒气。目光上下打量着袁晶翠,见人定定拘束站在原地,脸都笑僵了。

    这时轿帘掀开,露出一把玉骨扇而后是一双修长白皙的男人手。

    小厮见袁晶翠盯着轿帘看,回头见他公子出来了。

    “公子,这人说是专程来接的。”

    “诶,”袁晶翠连忙朝出来的李公子点头,虽然疑惑自己女儿是嫁给李老爷为妾,怎么回门乘轿的是个年轻公子。

    她一脸堆笑,往轿子里望,可惜轿帘落下遮住了视线。她道,“我是史贤兰她娘,老远见你们便迎来了。”

    李公子折扇噗嗤一声打开,对人眼笑。但他身边的小厮横目对袁晶翠道,“史贤兰是谁,你怕拦错车了。”

    袁晶翠愣了下,忙摆手道,“没错没错,我女儿就是嫁到你们李府的。”

    小厮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公子,见他笑着没反应,顿时回头道:

    “我家老爷这月纳了二十房妾,谁知道你说的哪个。”

    袁晶翠一听笑意凝滞。

    李户果然是大户人家,这纳妾像是买丫鬟似的,一个二十两,这不得……袁晶翠想到这里,脑海闷雷迟响,心里立即慌了。

    二十个啊,那她女儿该怎么办呐。

    小厮见她在原地痴傻定着,也没有要让的意思,便问:“你认识村里苏凌家吗?”

    袁晶翠回神,心里似打翻了陈年醋坛还有些扭曲出毒意,但她脸上忙道:“认识认识,我是她亲伯娘。”

    她忍着心中怨毒,想讨好这个小厮,最好在李公子前得了个脸。这样说不定还能得到她女儿消息。

    “不知道李公子找苏凌什么事情。”她试探道。

    一旁小厮喝止出声,“什么人也敢打听公子的事情!”

    袁晶翠讪讪,低头道自己可以在前面带路。

    这时候又一人声由远及近传来了。

    “袁晶翠,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凌哥儿的亲人?人活着还争一口气,你可真不要脸。”

    袁晶翠回头见史厨子来了,心里恨不得撕了她那张嘴,考虑到女儿颜面,她只得把头压得更低,转身走了。

    她一转身余光见三伯娘和小厮攀谈起来,没忍住嘀咕着:苏凌那个贱蹄子要成亲了还在外招蜂引蝶,怕是从前旧相好找来了。

    结果人家李公子耳朵灵,出声低咳了声。他旁边的小厮立马会意,大声对着袁晶翠道,“我家公子是要请苏凌先生做管事的。”

    小厮见背影心虚佝偻起来,他开口鄙夷道,“娘都这样粗鄙,想来养的女儿也上不得台面,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痴想。”

    那小厮嘴也毒,还盯着袁晶翠匆忙背影道:“娶妻不贤毁三代。”

    李公子哎了声,慢悠悠说了声:“选夫不好毁一生。”

    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到了袁晶翠,原本忍怒含怨低头走着,抬头已是红了眼,挺着肩膀快步朝河边走去。

    李公子道,“看来此人和苏凌不合。”

    三伯娘接嘴道,“狼心狗肺,黑心肠,村子没人和她和气。”

    李公子笑道,然后给小厮递了个眼神。小厮会意立马给三伯娘掏了一些碎银子。

    小厮道,“大娘,能给我们多说说苏凌的事情吗?”

    三伯娘眉眼一冷,回绝道,“如果你们是正事,诚心找他商量他会认真考虑,如果你们想以势欺人,那也得看看他男人答不答应。”

    那小厮见一个村妇好大的口气,正准备发火却被李公子拦住了。

    李公子笑得有些玩味儿道:“他已经成亲了?”

    三伯娘见人一副吊儿郎当倚在轿门上,看着就花花肠子纨绔样,她冷着脸转身就走了。

    她可得提醒下苏凌,这李公子看着可不是什么好人。一个哥儿在这种男人手下做事难免出瓜葛。

    “哎,大娘,别走啊,咱可不兴以貌取人,可别转身在苏凌背后说我坏话啊。”李公子伸手道。

    三伯娘瞅都没瞅他,直冲冲就走了。

    一旁小厮无奈还懊恼,“公子,咱们就是说别演过头了,招不来人雇主问题很大啊。”

    李公子收了笑意,咬牙收扇垂在小厮脑袋上,“就你话多。”

    小厮抱着脑袋,苦口婆心道,“还有,您偏爱已婚少男少女,但注意拿捏分寸……”

    那小厮没说完,就被李公子从背后踹下马车。

    李公子跳下马车,拂了拂衣衫手腕一转折扇利落打开,“不就是个哥儿,兔子不吃窝边草。”

    两人栓了马车,在小厮一路问人下,慢慢进了村子。

    乡野间小路众多,时而视野开阔阡陌横斜,时而屋前瓦后岔开几条小路。两人弯弯绕绕不知道跨了多少个沟渠后,还没找到山上的路。

    最后小厮见一个院子里聚满了人,哭哭啼啼的好不热闹,两人便也凑前看看。

    只见地上跪着一个衣衫满是补丁的妇人,旁边一个小女孩儿头上还插了根稻草。

    周围人脸色都不好看,纷纷望着一个杏色长衫做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

    “秀才,我们实在没办法了,求求你看在平时草儿也叫你哥哥的份上,你就同意记挂税田了吧。”

    “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草儿被卖吗,秀才,你是我们族里唯一有大出息的,只有你有能力,一定要救救我们一家子啊。”

    袁秀才脸色沉着,站在地上看着掩面哭泣的女人,一双倒八蹙眉便是天生的穷苦寡薄相。

    “现在衙门查得严,一旦被追查举报,我前途尽毁,婶娘也不能要我拿前途开玩笑。”他神色坚定道。

    袁秀才又道,“这件事情族里也不会置之不理,族长定会找到两全法。”

    话头一踢,担子又落到了一旁袁得水肩膀上。

    这时,袁得水道,“族里确实不能不管,但族里公产确实紧张,秀才,你看这样行不行,从这月里的补贴扣一两银子出来,补给几户做税额。”

    袁得水这话一出,周围族老见袁秀才脸色不好,立马道,“哪能行,读书最是耗费银子,举全族之力供出一个秀才,宁愿苦了大家,绝不会委屈读书人。”

    两人这话说的,袁秀才眉头皱起,脸皮下的烦闷快蹦出面上。

    这不就是在说平时族里资助他,需要他时袖手旁观吗。

    但记挂田税,关系前途,他绝不会同意。

    一时间陷入两难境地。

    这时,袁得水猛然咳嗽起来,像是身体十分虚弱一般。

    周围人连忙搀扶着他,问怎么了。

    袁得水罢手,“没事,前几日一直请城里米铺管事吃饭,酒被灌多了。”

    众人一听米铺子管事,立马焦急道,“族长,米价已经跌至一文钱一斤,这是真的吗?”

    袁得水一脸无力点头,“不过,我求了那管事几天,人家终于同意涨了一文,还要是好米。”

    “大伙儿,我这把老骨头尽力了,低声下气求了好几天米铺管事,人家终于答应来村里看看。

    你们卖不卖米,自己看着办吧,实在不想卖,我们也学着史家那边筹备卖公田。”

    袁得水说完又咳嗽起来。这时地上的倒八眉妇人连声感谢袁得水,说自己卖,再不卖米价更低了。

    还说要不是族长,还卖不到两文钱。

    周围村民一听,纷纷动摇了,摇头叹气只得卖。然后还对袁得水感恩戴德,说有族老忙前忙后,才不至于沦落卖公田卖儿女的下场。

    就在这时,一村民一脸喜色跑来,忙对人群大喊道,“谁家要卖米的,快去村长家院子,苏凌要买米了!”

    周围人一听急忙问,“什么价格?”

    “按照秋收前的市价,糙米三文一斤!”

    有人一脸惊喜连忙赶去村长院子,也有人质疑买这么多干什么。

    袁得水沉脸道,“他买这么多米干什么,难道是趁困境囤米赚大家的辛苦钱?”

    袁秀才道,“族长怕是想岔了,他这可是高于市价买米,这是给村里情面救急。”

    其他人也纷纷道,“对啊,苏凌就是和他爹一样好心肠嘛。”

    还有妇人道,“之前看苏刈手里提了对大雁,估计是两人要成亲了,要买这么多米估计也是要办酒席的。”

    大伙儿顿时喜笑颜开,说苏凌这亲成的真是时候,还说两人如何般配如何感情要好。

    唯独地上跪着的妇人一脸不安。她抬头看着黑脸的袁得水,紧紧捂住自己衣兜。也许是因为太过紧张,起身的时候兜里的碎银子反而掉了出来。

    哐当亮白碎银子撒地,周围顿时消声了。

    ——“你不是有钱嘛。”

    “哪你刚才这副做派,是故意逼秀才的?”

    周围人议论纷纷,但是秀才早已魂不附体,落寞转身走了。

    一旁看热闹的小厮悄悄道村里也弯弯绕绕多。

    李公子用扇子打了下他肩膀,“你要是再顶撞你公子,便把你放到庄子里,好好被人磨锉一番,才知道现在差事难得。”

    这族长怕是早就和城里米铺管事勾结好了。还一环扣一环煽动族人心甘情愿低价卖米,还顺便收买人心。

    只是现在被苏凌一杆子阴差阳错搅乱了。

    苏凌两人回家的时候经过村长院子,听见族里在讨论赋税米价还有卖族田,便停在原地过了下脑子。

    村子里因为米价低完税困难的,倒是有不少人家。他之前没动心思买,一时没有契机而是没有由头。

    此时他和苏刈成亲正好需要米;再说他也想感谢村民帮他出头拦了地痞。不管真心假意,此时买了米总不欠人情了。

    于是他和苏刈说了打算,苏刈由他做,便给村长说了买米打算。

    村长虽是欢喜松了重担,但也担心有村民趁价好都纷纷来卖。

    按照村里办酒席经验,一般大锅架着高蒸笼可蒸一百斤米,连着蒸七八锅米就足够了。

    即使平时吃不饱的汉子,酒席一顿吃个两三斤米后,想再吃一碗肚皮也不答应。

    村长担心米买多了,浪费钱。

    苏凌却不在意,三文一斤收五千斤也只要十五两。这虽然是一年农户赚的钱,但对于苏凌来说也还行,并不吃力。

    算村里家家好收成,一家做十二亩水田,一亩高产两百斤共两千四百斤。还得自留一千斤至一千五百斤为来年口粮,所以能卖的也没多少。

    而且农户人更喜欢存粮食,如果不是手头实在紧吧缺钱,是不会开粮仓卖米。

    他给村长说有多少收多少,只是到时候估计得借村长家粮仓存着,他家还没修粮仓。

    村长笑得合不拢嘴,说直接开族里粮仓存万把斤都没问题。

    苏凌听得冒汗,那倒也不至于。

    买米的消息很快在村里传开。

    还有人不信传话,亲自跑到村长家里来问,见苏凌还在便松了口气。

    得知确实按照三文钱买,连声感谢又气喘吁吁跑回家扛米来。

    生怕自己晚一步来,苏凌米买够了,自己家的卖不出去。

    不一会儿,村长家院子就挤满了人。熙熙攘攘像是看庙会一般,只是各个神色焦急像是怕轮不到自己。

    最后得知有多少收多少,心头石头才落地,才敢确定今年秋税有着落了。

    有村长主持,乱着的人群很快好队。

    族老抬出桌椅坐镇帮忙登记入册。

    最后苏凌两人就只用站在一旁看着过称看记账。

    每个村民走时都对两人说了声感谢,还祝两人新婚大吉喜结良缘。

    苏凌回笑都有些僵脸了,像是提前体验一把成亲当天迎宾客的滋味。

    幸好今天进城带的碎银子铜钱够,不然村民说的热切,他也不好意思泼冷水明天结清。

    也有村民问两人什么时候办酒,说那天定来帮忙。

    得知两人打算盖房子再办酒,一众妇人男人都满脸笑意激动,说他们钱没有力气倒是一大把,到时候都来帮工。

    苏凌听着也很开心,说那时候一定请大家来帮忙。

    “公子,你说同是一个村的,人怎么就差别这么大。”

    小厮见自家公子没回他,扭头一看自己公子盯着那哥儿看痴了。

    他忙低声提醒道,“公子!你盯着别人看不怕周围村民打你啊。”

    李公子笑道,“这就是苏凌的神奇之处,或者说人与人的神奇。村民面对他时,脸上的笑意是淳朴自然舒心的。”

    小厮瘪嘴,“公子莫又是起了心思。”

    李公子道,“我只是打量这位候选管事,是否品性端正样貌资质。”

    “而且,咱们候选管事旁边的男人,公子我才更感兴趣。”

    公子莫不是玩腻了,开始断袖分桃了吧。

    李公子瞧着小厮眼神啧了声,回头就见苏刈正目光锋锐的看着他。

    李公子收扇抱拳朝人遥遥相敬,不过换来的是苏意淡薄的无视。

    没等小厮骂苏刈大胆,李公子就道,“找块干净的石头,咱们估计得等到天黑。”

    李公子说天黑,果真天黑后院子才完事。

    院子里人散了后,又留下十几位汉子把米扛入粮仓,众人举着火把一路吆喝好不热闹。

    等一切彻底忙完后,苏凌两人才算清一共花出去九两三百三十文。买了三千一百一十斤米。

    苏凌刚走出院子,就见李公子起身走了过来。

    李公子道明来意后,苏凌有些吃惊。

    苏凌也注意到这人从中午等到现在天黑。来人诚意十足更加让他摸不着头脑。

    不过等到现在不到家坐下细谈,那也说不过去。

    夜明星稀,村子里安静下来偶尔犬吠相闻,家家户户亮起的灯油,在暗夜雾霭中晕开暖色氤氲,像是冬夜亮起的通红小柿子。

    几人到小院子后,只闻得扑鼻的桂香,屋子坐落在林前本是清寂,但等来归人,院子瞬间热闹起来。

    鸡圈里归笼的鸡堆挤在角落,闻声抬头咕咕声叫;马棚里,马打着响鼻甩着尾巴,黑夜里都掩盖不住那发亮的大眼睛。

    小黑更是呜咽出声尾巴摇的欢快,见到陌生人来只是顿了下脚步,没等苏凌出声便乖乖趴一边了。

    夜色下小黑身形看不清,只显得高壮臃肿肥大。李公子瞥一眼没看清,想定睛看时,小黑已经混在黑暗角落里了。

    “这狗倒是有些不同。”李公子道。

    苏凌道,“李公子好眼力,这狗是黑野猪和狼杂交出来的。”

    ……

    李公子见苏凌这样说便没多问了。

    堂屋点了油灯,黄豆光一跳跳的扩大光圈,待挑芯后黄光大盛,驱散桌子上的黯淡至四角。

    刚好在城里买了些零嘴糕点,此时拿出来招待人、自己填填肚子正合适。

    苏凌给两人倒了杯水,“就着水吃点零嘴填肚子吧。”

    一旁站着的小厮见苏凌如此不客气,有些不悦,却被李公子拦住了。

    李公子对苏凌道,“我们济世堂你是熟悉的,坐镇的张大夫也与你相熟,可有兴趣来做采购管事?”

    济世堂,苏凌是熟悉的。

    在青石城的药铺里有一定竞争力,背后更是靠着李家进货销路完全不愁。

    李公子本人手下更是经营诸多铺子,衣食住行到胭脂水粉样样涉及。

    “为什么找我?”

    换做平常人得这么一份宝贵差事,早就喜形于色再明里暗里,打探月钱待遇了。但是苏凌却格外沉得住气。

    李公子不禁在心里多看中苏凌一分。

    他一个下午在院外等人时,没少观察苏凌与人打交道原则,也听了不少村民说苏凌在村里的事迹。

    倒是个气性坦率直爽的人。

    李公子道,“互惠双赢,你懂医理识药材、更熟知药铺运转开支,需要施展身手的地方,而我济世堂树大根深,也恰好需要一位管事。”

    苏凌摇头,“你没说全。”

    李公子被苏凌看得眼皮跳了下,他不信一个十八九岁的哥儿能懂他所想的。

    但是苏凌的眼光像是看透他心中盘算,让他无所遁形。

    苏凌当然知道他心里所想,刚才落座的时候便刻意碰了下衣襟。

    他准备说什么,此时听到了一声咕咕肚子叫声。

    他摸摸肚子以为是自己叫的,又听咕咕一声,他闻声抬头,发现李公子开扇掩面有些尴尬。

    苏凌道,“乡野只有粗茶淡饭招待,不知道李公子吃不吃得惯。”

    李公子还没摸清苏凌态度,当然要留下来吃,点头道麻烦了。

    苏凌道,“不麻烦,你们谁烧火谁洗碗?”

    李公子和小厮面面相觑,最后两项都落在了小厮身上。

    小厮没忍住嘀咕,这样的管事真的行吗。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样子。

    李公子反而觉得抗压能力强。今后面对李府其他人责压能坚持自己选择,他迫切需要这样的人才。

    小厮觉得自己家公子定是疯了。

    怎么就非这个苏凌不可了。

    做菜的时候,李公子坐一旁一番少爷做派。

    拿着扇子悠闲自在地欣赏着苏刈手里的刀工。苏凌抓住他一直盯着苏刈,疑惑嘀咕一声,叫他来剥蒜头。

    李公子脸色一滞,也只得把袍子掀起扎在腰间,挽起袖子蹲在地上剥蒜头。

    苏凌以为李公子不会,但没成想剥起来十分利索,比他动作还快。

    苏凌夸了他一声,剥得不错。

    一旁苏刈听见却回头看了一眼。接过苏凌递来的蒜头,一刀拍的粉碎,连一点碎末汁都没溅出来。

    李公子觉得后脖子发冷,起身离苏凌远了点。最后干脆蹲在灶后,散散背后的冷意。

    他在灶后看着两人打配合十分默契。没想到竟是男人下厨,苏凌一直盯着锅里说加辣椒加辣椒。

    李公子没忍住探出头,锅里烧鹅肉已经有青红辣椒还干辣椒了。

    但苏凌开口要苏刈就说好,还放了一勺油辣椒。

    一顿饭吃完后,李公子觉得第二天自己屁股辣得没救了。

    吃完饭后,李公子决定坦诚说出原因,不然还真搞不定苏凌。

    他道:“我和家里闹了矛盾,手里其他铺子被收回了。

    济世堂是我娘唯一留给我的铺子,被之前管事把持贪污进项,收益一直不好。

    加上城里赵家新开了一家铺子,抢走了济世堂大部分生意。”

    苏凌道:“所以你另辟蹊径,把客人群体盯在妇人哥儿身上。这个群体一般就医忌讳难以对男大夫言明。

    普通百姓往往宁愿熬着也不买药就医,而我刚好可以缓解这个尴尬。

    你打算把我打造为城里唯一哥儿大夫的身份,吸引更多的哥儿和女人来济世堂。”

    苏凌说的这个,正是李公子所想。

    城里小姐贵妇看病有住府大夫,但往往也难以启齿真正需求。

    青石城大夫世家医术传男不传女和哥儿,但是苏凌跟着他父亲学了个皮毛。仅仅这样也足够装点门面了。

    李公子见苏凌想的明白透彻,认为他是一个有事业心的,然后还说自己现在多惨。

    家里老爹一口气纳了二十个妾,正想废除他这个唯一嫡子,外面还有很多私生子虎视眈眈。

    他娘早早被他爹气死,他现在只能守着娘遗留的铺子过日子,唯一心愿便是把济世堂重振辉煌。

    苏凌听完,只幽幽道:“打工人的不幸,便是从心疼老板开始。”

    李公子神色讪讪,准做再劝说,苏凌却说他要忙着成婚,没时间去城里做事。

    苏凌这么说,李公子便也不好打扰小两口了,说让苏凌考虑下自己改日再来。

    两人下山,苏凌给他递了个灯笼。

    李公子看着这个灯笼骨架有些熟悉,倒是一旁的小厮道这就是城里卖的正俏的新款。就连钱府老宅都用了这种骨架。

    李公子心想这苏刈果然不是一个简单的乡野人。

    苏凌送走两人,刚转身就被苏刈抱住了。

    “阿凌。”

    苏凌突然被抱了下,不明所以,但是头靠在苏刈胸膛上,抬头啄了下颚,“怎么了?”

    苏刈松开他,“想去就去。”

    这回轮到苏凌扑在人身上了,他闷闷道,“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成亲。”

    他现在一刻都不想离开苏刈。

    而且成亲后人家都说新婚小夫妻如胶似漆,虽然他现在就是恨不得时时刻刻挂在苏刈身上。

    他抱着苏刈扑在他身上,脑袋不停蹭人胸口处,一脸郁闷。

    最后还是苏刈捧着他脸亲了下,才喜笑颜开。

    苏凌抬头啄了下苏刈勾着的唇角,眼里亮亮的,“白天在城里欠的。”

    苏刈摩挲着他鬓角,眼里似繁星万千令人迷失,苏凌看得痴了,他道,“刈哥你闭眼。”

    苏刈一笑乖乖闭眼,只觉得山风在唇边吹过浮起凉意。

    片刻后,他背脊一颤,唇瓣扫过一片湿意,好像有什么小动物在舔他的唇角。

    那温软湿润的一小截,寻着本能笨拙又小心翼翼地试探,轻扫后舔着、吮吸着,缓缓朝里凑近又忽的退缩出来。

    苏刈呼吸一滞,双手用力握住了细腰。他准备睁眼却被带着凉意细滑的手指紧紧捂住了。

    下一刻,那小截温软,他尝到了更多。

    作者有话要说:

    崽!男人有什么好,搞钱才是最快乐!!

    苏凌哼哼:你又不是我,当然体会不到我的快乐。

    「1」来自诗经

    第67章 婚前

    秋风起蟹脚痒。

    九月末正是雌蟹最肥, 蟹黄足而紧实的时候。苏刈买来几只正适合做蟹黄粥。

    这蟹黄粥是苏刈用排骨高汤炖的,加了些肉沫葱花,闻起来便十分鲜味浓郁。

    桌上盛着的两碗蟹黄粥看着朝气生机, 吃下一碗一天都是活力。

    不过, 苏凌昨晚又失眠了。

    此时一边拿着勺子喝粥,一边熟练地拿起鸡蛋敷眼底乌青。

    他吃的入迷,一声鸡蛋磕桌沿的清脆声响起, 他才抬起头。

    苏刈正剥着鸡蛋, 接着便在他自己眼底打圈。

    苏凌心里徒然升起一股得意,他道, “刈哥昨晚没睡好?”

    苏刈点头。

    他拿着白鸡蛋敷眼底, 五官冷峻, 鸡蛋太嫩, 手指握着鸡蛋慢慢围着眼底打圈, 怎么看怎么违和。

    “刈哥,怎么就没睡好啊。”苏凌眨眼,一脸无辜。

    苏刈看着始作俑者,也不介意他沾沾自喜。

    昨晚苏凌的主动让他险些失控, 半夜淋了两个冷水澡才下了火气。

    见苏刈望着他不说话, 不过眼神满是来日方长的悠然笑意,苏凌不禁后脖子哆嗦,转移了话题。

    “我昨天也没睡好呢。”

    “嗯。”他半夜在院子淋水的时候, 还听见苏凌在床上滚来滚去, 他这般想着嘴角有些笑意。

    “哎,刈哥, 你说我去济世堂做事, 什么时候去比较好, 我要什么待遇啊,还有路程这么远,坐牛车得两个时辰……”

    苏刈放下粥碗,看着苏凌眼里的亮意与迫切,原来昨晚兴奋不是因为他吗。

    “想清楚了吗?”

    苏凌点头,就听苏刈轻声道,“昨晚还说离不开,舍不得我。”

    苏凌嘿嘿嘚瑟,“是舍不得啊,但你也不要太黏我了。”

    “一听见我要出去做事,你一夜都没睡好。”

    而后他低声嘟囔着,总不能像蜻蜓一直在空中交*尾吧,总感觉心里溢满又空虚。

    ……

    苏刈轻声咳嗽了下。

    他道,“想去就去,那你看是在城里买房,还是在这里盖房子。”

    他语气像是全凭苏凌选择。但是从半个月前,每天晚上都在熬灯画木屋的结构图纸,昨晚干脆熬了个通宵,终于画完了。

    “我不想在城里住,喜欢住在这里。”

    他也知道苏刈是更喜欢这里的。

    这里的深山、龙滩河、药田土地,都是自由惬意的。曾经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内心都会选择一方深山闲适度日吧。

    “嗯,那我骑马可以早晚送你。”

    马车一个时辰到城里,但下了山路,苏刈骑马快,用半个时辰便可以到了。

    苏凌起身隔着桌子,亲了下苏刈嘴角,“刈哥真好。”

    苏刈嘴角浅笑不语。

    他能感受到苏凌的不舍和依赖,但他也知道苏凌最终还是会答应去城里做事。

    苏凌以前倒腾药材全凭心情。但自从看好大黑夫郎后,他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在钻研医书。

    与之相对的,黏着他的时间逐渐减少,但是每次黏着的时候人也越发热情主动,他心里又酸又甜。

    苏凌骨子里的不安,是他消除不掉的,那一块只有他自己才能添补上。

    就像人的一生不止情爱,还有找到自我存在的意义。

    苏凌能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苏刈也替他高兴。

    在追杀与被追杀中,人命不过是刀剑上的豁口。

    他也曾想过活着的意义,迷惘像个空洞逐渐侵蚀心脏,他行事越发猖狂没有顾忌。直到在这里遇见苏凌,他才觉得心中那块自动补上了。甘愿并享受这循规蹈矩又悠闲自在的生活。

    苏刈回神,他又道:“在城里做事比较累,你能受的了吗?”

    苏凌狡黠一笑:“等我在城里学得医术后,自己有了底气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见苏刈抬眼看他,苏凌憧憬道,“倒时候我混出了名头,便两天在铺子坐镇,三天在村里闭关。”

    换做他以前,定是不愿意坐班找这份差事做的。但如果自己能帮助像青水那样遭遇的哥儿,一切又显得微不足道了。

    而且,他现在医术只得皮毛,如果跟着张大夫学,那他到时候便可自医。

    说不定能怀上孩子。

    至于张大夫能不能答应教他,那就得看李公子的诚意了。有钱能使鬼推磨,世上没有绝对的规矩。

    两人吃完早饭,苏凌问苏刈今天要做什么,是不是要去找蔡老头说建屋子的事情。

    苏刈说他昨晚提着酒和肉去找了。图纸敲定后,施工搭房子很快,蔡老头说保证没问题。

    苏凌好奇苏刈到底是怎么说服蔡老头的,苏刈说额外给了两张图纸做交换。

    蔡老头本来一听苏刈来由,摇头摆手拒绝。但当苏刈拿出连-□□后,立马称兄道弟笑眯眯保证,一定月内完工。

    蔡老头原本以为苏刈是军中出逃的军匠。一看他拿出来的连□□,便当即推翻了自己猜想,还一个劲儿试探苏刈。

    但苏刈滴水不漏只说修房子要的扁柏和人工要两天内到齐。

    换做别人别说两天,没个把月召集工匠和调集木材都搞不定。

    但是蔡老头却觉得苏刈在质疑他的能力,还呵斥苏刈一顿。

    苏刈看着丝毫没放在心上,蔡老头过后还端着长者和蔼的笑意,想拉拢苏刈入帮派。却只得苏刈淡淡的冷笑。

    建房子蔡老头是绝顶好手,还给苏刈提了关于图纸修改意见,最后保证给人一个完美的新房。

    老屋占地不到小半亩,靠着山上那边的东院子口长约半亩;

    西边院子外便是用栅栏隔开的荒地,大约有两亩。

    最开始这两亩地种的川芎,但是现在土地结板不见药草,只有横七竖八高低错乱的桐子灌木夹着零星樟子树。

    到时候,老屋拆的木头和新建材料便可以堆在这荒地里。

    没两天,村里来了一辆辆马车。

    哒哒声不绝于耳,村口上尘烟滚滚,时隐时现中,村民看清了车上满是圆木头和刨好的木块。

    快一百来号人乌泱泱的,马车都在村口排到了河边。

    正好现在是干涸期,岸边宽广,那些人直接在龙滩河岸边搭了个临时木棚。

    有好奇的小孩子钻进去看,发现是一整个大通铺足足可容纳百人,看来真打算日夜赶工建房子了。

    村里人忙完秋税,都有闲心看热闹。纷纷围着村口,看那些外来人扛着木头吆喝着号子。

    还有的匠人从马车上跳下,抗着木架、滑轮、短轴、绳索,看着十分壮观。

    一些孩子好奇问这是什么,一匠人笑着开口道,运木头的,和你们用的水井辘轳差不多。

    绳索绕在滑轮中间的槽内,滑轮中穿一短轴,两端固定在木架上,就组成了个定滑轮滑车。[1]

    村里人修房子哪见过这种场面,都是先用榫卯结构立好屋架子,再三五人用绳子拉木头一根根慢慢搭建嵌合。

    这么多人,还用这么些家伙,难怪一个月内修好。

    还有多事的村民向这些匠人打听一天工钱。

    结果人家说他们不算工钱,内部有一套流程,可以抵工学新手艺。

    村民听得云里雾里,还没弄明白就被自家媳妇揪着胳膊走了。

    一路说人家都知道去给苏凌家拆老屋,搭临时住的棚子,就自家男人直愣愣在这里找人说闲话。

    有村民帮忙加上一百来号匠人,当天就在荒地搭了个简易的临时三间房子。

    老木屋被揭瓦拆空那一刻,阳光初次照进屋子,让那斑驳墙壁的无所遁形。墙角木墩上的生活痕迹随着号子吆喝声,轰然倒塌淹没在尘土里。

    随之一起封存的,是苏凌幼时与他阿父在这里生活的记忆。而接下来他的人生里,每一步每个角落都是苏刈的印记。

    山上建房子非常热闹。

    蔡老头亲自监工,苏刈自是放心。

    村民见苏刈苏凌两人都没在施工现场,一打听才知道苏刈进山打猎去了,是为一月后的酒席做准备。

    众人一听消息都传开了,消息落到村长耳朵,他还组织了一次围猎。村民自愿报名,猎得的野物归苏刈所有。

    村里人知道,这是村长感谢苏刈家买米解了燃眉之急,村里猎户都纷纷牵着猎犬进山了。

    袁屠夫由于在城里卖猪肉,听到这消息时晚两三天,懊恼自己没去围猎。

    但是大黑却说他人没去,他家的猎狗跟着小黑表现勇猛,扑倒了几只山鸡和野羔羊。

    大黑分家后,还是住在一半侧屋里。平时要花钱给夫郎买药,日子有些紧巴。

    但他和青水都想到一块儿去了,打算做十磨豆腐给苏凌成亲。

    “腐”同音“福”十磨便是寓意十全十美。

    袁屠夫见大黑都表示了,赶紧说自己也要出一头猪,做宴席用。

    村里做酒席一般都用一扇猪肉,大概一百斤左右。他直接送一头肯定有面子。

    但他纠结,估计苏刈不会要。大黑却说苏刈应该会的。说袁屠夫的狼青差点被野猪牙戳出窟窿,是苏刈出手救的。

    大黑说道这里也觉得好笑,原本大家都是帮着苏刈打猎去的,结果反倒拖了后腿。要不是苏刈及时出手相救,总得有几个磕碰伤残的。

    不过最后也是因为有苏刈护着,几个猎户在山里头一次酣畅淋漓追赶猎物。以前总担心追急了,野物反扑自己被伤着。

    大黑看袁屠夫羡慕的心痒痒,只道他回家估计有一顿皮肉苦。

    大黑脸一黑,肉眼可见紧张,问为什么。

    大黑说他爹带着城里米铺的管事在村里逛,结果不知道怎么的,被一群猎犬围着拱下了河里。

    当时人拉起来脸都疼白了,估计伤着骨头得躺好几个月。

    还说他爹头一次骂骂咧咧的发脾气,想炖了小黑还要找苏凌赔钱。结果一上岸

    哪还有什么小黑,只袁屠夫几只狼青趴在岸上吼叫。

    岸上村民是看到小黑和一群猎犬围着袁得水追。但要靠近河边的时候,小黑溜回去了,反倒是自家的猎犬把人拱下了河。

    村民好心给袁得水说冤枉错狗了,还笑他被自己狗拱下河。袁得水当时脸臭得不行。

    听说后面那管事回城路上,也出了怪事。来了好几个城里捕头找袁得水问话。

    袁得水把管事送出村子,大家都看见的,袁得水说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最后捕头也觉得怪事,怎么马拖个空马车回到城里,一问赶车小厮也没听见异常动静。这马车里的管事就消失无影无踪了。

    “袁得水被自家狗辇到河里伤了腿,还有莫名失踪的米铺管事,这两件事邪乎嘞。”

    “像中邪一般。”

    二姑在池子旁和苏凌擦洗椅子,一边悄悄给苏凌说着。

    “肯定是平时亏心事做多了,自家狗都看不过去了。”

    “听说村里人还找驱邪先生来了。”

    二姑见苏凌一脸都没吃惊,揶揄道,“你这是一心惦记着成亲那天吧。”

    苏凌扬嘴笑了笑,“二姑惯会打趣我。”

    二姑家的椅子落了几年灰,这椅子还是她成亲时候打的嫁妆。前几年老人过世后家里也没有大事,椅子便一直放在屋顶棚里吃灰结蜘蛛网。

    苏凌擦洗的十分认真,阳光晒干后都看不出水渍。他动作轻快一脸抑制不住的笑意,只是刚才二姑说这事儿时,笑意才淡了下来。

    二姑见这个话题他兴致不大,便转而说了另外一件事情。

    “你家拆老屋那天,史香莲站在桥上望了好半天呢,整个人定定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说她还去看袁得水了。”

    苏凌没觉得奇怪,他道,“之前是袁得水出面叫袁晶翠把史香莲放着炮仗摆着酒席迎回家的。

    现在袁得水受伤,史香莲去看看不是人之常情吗。”

    二姑也点头,村里好些人家都提着东西去看了。

    随后话题一转,二姑又扯到酒席菜谱上去了,赶天要拉着苏凌进城里把东西提前准备好。

    苏凌也得益于二姑和三伯娘两人,不然他一个小哥儿如何操持得出一场热闹周到的婚宴。

    二姑本就是大厨,负责定帮厨的人和买菜备菜。三伯娘心思细,负责成亲的一些习俗细节,担任大小事务总管。

    本来一个月内,又要修房子又要准备酒席,定是忙的焦头烂额。但有苏刈推进,外加二姑和三伯娘协助,一切显得有条不紊。

    整个村子里的人都不知不自觉参与进他们的酒席筹办中,自发的把自己空着的蒸锅、蒸笼、碗具等送到三伯娘家里。

    这些行头都会做个记号不会认错。瓷碗除了在街上买的外,更不会认错。

    村里每年都会几户人家开窑烧一批砖头和瓷碗。土瓷碗外部的花纹多是粗糙勾勒的树枝花鸟,但是瓷碗底部一定会刻着那家男人的名字。

    在村里看人缘好不好,办一场酒席就知道。

    就像锅这种东西,除了灶锅外,每家一般只买一个大蒸锅年节备用。

    但是到办酒席就明显不够用,便只能借村里的。关系不好的,还不能借到够用的行头。

    来送厨具家当的人多,最后三伯娘院子里块堆满了,她才说够了。

    但村民却说多多益善嘛,不用担心苏凌家放不下,还说木屋前几天建好了,她去看后发现特别大。

    二姑自拆屋当天帮忙了下,后面一直便和苏凌在山下张罗忙活。

    她把晾干的糍粑用簸箕装好,这些是明天做抛梁粑用的。

    五溪村房子建好后,主人要站在梁上屋顶向下面抛糍粑、糖果;

    村民聚在下面伸手接,有的更是提前拿出干净的布单接,呐喊欢呼你争我抢,场面十分热闹。

    新屋子建成,当地是要请酒的。但是五天后便是屋主成亲的日子,便是这次只有抛梁仪式没有酒席。

    抛梁仪式的日子和时辰也不是随便定的,是根据屋主两人生辰八字选个时辰。

    早上巳时前,村民便陆陆续续上山来到苏凌家中院子。

    看到新屋的时候都连连惊叹,院子比之前大了许多。

    院门口种了一排带苞的山茶树,白墙院子把那两亩荒地都圈在里面,荒地被划分为很多小块,中间铺着鹅卵石连接。

    村里人看了直呼在家院子种菜还不沾泥,下雨天摘菜方便。

    从院子入口有一个回廊凉亭,连通主屋和院门口的水池、鱼塘。这样天晴下雨洗菜洗衣服都很方便。

    靠近竹林外的院子,保留了原本苏刈扎的竹栏干。只是在竹林中多了一坐四面围栏的竹屋。

    竹屋和院子两颗桂花树之间架了坐虹桥。在竹林中听风赏雨倒是十分惬意。

    院子中的木屋像是城里的亭台楼阁搬到了山野间。

    但其实也没那么夸张,只是一栋二层的三开间木屋。门窗雕花精细,屋檐下的斗拱也看着繁复雄壮,比村里屋子看着气派很多。

    一楼做了六间房间,灶房、净室、木匠房、药材房、书房、堂屋客厅。二楼便是卧房和净室,还有另外三间空着的卧房。

    之前的鸡圈和马棚也被圈在了院子一角,马棚外还开了水渠,这样洗马圈时也方便排水。

    众人纷纷感叹气派得费多少银子时,抛梁仪式已经开始了。

    二楼栏杆上挂着土布染的五彩布五彩丝,蔡老头正拿着大公鸡的鸡冠血沾在五彩布上。寓意今后大吉大利,大富大贵。

    他手上抱着大公鸡沾鸡血,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一片绫缎一片纱,我把绫缎高梁挂。

    亲朋赶来齐庆贺,喜盈满堂儿孙旺”

    下面聚集的村民齐声说好连声鼓掌,蔡老头便把五谷和糍粑从二楼四面八方撒下来:

    “抛梁抛到东,东方日出满堂红;抛梁抛到西,麒麟送子挂双喜;

    抛梁抛到南,子孙代代做状元;抛梁抛到北,囤囤白米年年满”[2]

    底下围观的村民又摇臂欢呼,一片叫好,气氛十分热闹。

    后面苏凌和苏刈两人在二楼洒铜钱的时候,地下的大人小孩子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一般主人家抛些干果花生较多,村里还是头一次抛铜钱的。

    直到正午抛梁仪式才彻底结束。

    然后一个下午两人都在清扫庭院,忙里忙外准备成亲装饰,挂红绸、红灯笼贴喜字。

    苏凌直接下午累得睡了个午觉。

    等晚上天黑要吃饭的时候,还没见人下楼。

    他上楼见苏凌房间还关着,他推门进去,只见一个穿着大红喜服的背影。

    喜袍松垮搭在单薄的背脊上,像是裹了一块细润的玉,苏凌正低头捣鼓腰带,露出一片雪白的后颈,肩胛骨像是破茧成蝶正欲从迤逦的红袍里挣脱。

    苏刈呼吸都轻了,朝里唤了声阿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成亲

    第68章 慎买慎买

    成亲当天, 整个村子都十分热闹。

    炮仗声裹着烟雾夹着烛火香味从山上散开,喧闹欢笑声在龙滩河上空荡漾,喜气笼罩着整个村子。

    原本村子里成亲是要男方挑吉时迎亲, 放鞭炮三催三请。这期间, 媒婆会唱喝不同的迎亲词,屋里人听见鞭炮声便要拉着哥儿的手开始哭嫁。

    这哭嫁也是门学问,不是嚎啕大哭, 而类似手绢掩面吟声唱调。哭得越好, 今后儿女日子越红火好过。

    到了吉时,哥儿便由家里兄弟背着过堂屋门槛。院里烧着红绸扎的葵花杆, 兄长便要背着新人跨鸡血火盆、踩碎瓦片。

    着寓意着今后日子红红火火岁岁平安, 这也是向男方家里示威, 如果怠慢了, 娘家有人撑腰。

    这一切流程走完后, 哥儿便交由新郎背着,一路吹吹打打回家拜天地。

    新哥儿到男方家后便会坐在喜床上,由一个多福多喜的妇人或哥儿陪床解闷,这一坐便要坐到晚上洞房之时。

    苏凌两人情况特殊, 但也自有一套方法。

    三伯娘说流程每一步都不能省, 都是有寓意集福气的。

    加上两人成亲前本就是分房住,便叫苏刈把苏凌按照流程从他的房间背回新房。

    两人玉冠束腰穿着大红喜服宛如一对璧人。苏凌本生的好看,此时面若浮粉眉眼含情, 比平日多了份属于新人的娇俏。

    苏刈一贯面色冷淡让村民忽视了他的五官, 此时喜袍衬得英姿焕发,冷峻的面上多了些柔意俊美, 十分夺目。哥儿妇人乍看去都低头羞红了脸。

    村民纷纷说从没见过这般风采俊俏的新人, 还说这两人生的儿子不得好看成神仙。

    至于为什么说是生儿子, 据说是老祖宗根据成亲当天折出来的,天晴多是生儿子,下雨多是生女儿或哥儿。以至于下雨天成亲喜气都多了层黯淡。

    苏凌被苏刈背到喜房后,被放到了床上。门口还有很多孩子扶着门框张望,纷纷说新哥儿好漂亮。

    苏刈也低笑说他,然后便说只能委屈苏凌坐在这里等他了。

    苏凌知道苏刈要出去招待宾客,见苏刈直盯盯他看,脸色发烫,忙转移话题——别忘记给他带碗饭上来。

    “当然,阿凌还要多吃点,晚上别饿了。”

    苏刈说的暧昧,得了苏凌佯怒一拳,将人推了出去。

    苏刈走时带上了房门。他知道苏凌面皮薄,被一群孩子妇人看着都脸红。

    门关了,苏凌手抚着绸缎喜被,手心的触感顺滑又烫热。他摸了摸发烫的脸,准备把门上栓子,然后滚在被子里睡个回笼觉。

    昨晚兴奋失眠几乎一夜没睡,后半夜听到鸡鸣后才迷迷糊糊合上眼。结果天还没亮就被苏刈捞起来了。

    别的新人都是媒婆或者娘亲洗漱簪花,苏刈一个大男人非要给他穿喜袍梳发带冠,抢了三伯娘的活。

    他刚掀开喜被躺下,就听见敲门声响起。苏凌不情不愿起身开门,嘟囔着怎么又来了。

    “苏凌,是我啊。”

    青水见苏凌一脸困倦,有些摸不着头脑,外面正热闹他怎么就困了。

    “啊,青水,快进来。”苏凌拉着青水进屋子,然后把门又掩上。

    苏凌见青水气色比之前好太多了,眉间暗藏的郁色一扫而光,整个人脸上洋溢着恬静的笑意。

    将青水扶在太师椅上在背靠上垫了个靠枕,苏凌便撂了鞋子躺床上了。

    青水见他直接躺床上,眼皮跳了下,但随之而来又是羡慕。

    他成亲的时候,天没亮被人梳洗打扮,黑灯瞎火舍不得多点灯,借着微薄天光画成了个唱戏的。

    大黑迎亲来见他,还以为是他兄弟姊妹替嫁的,闹了好大的乌龙。

    到大黑家后,一直坐在床边和周围人撑着疲意聊天,一下午挺着腰背正襟危坐,生怕传出去不好的印象。

    “苏凌,你这头发小辫睡乱了怎么办。”青水道。

    苏凌一骨碌爬起身坐床上,“没事啊,叫苏刈梳下就好了。”

    青水笑着说苏刈真惯着人,还说外面好热闹都要看新哥儿,却被锁在门外面了。

    “成个亲像是看猴子一样,烦人。”苏凌蹙眉道。

    青水点头,他当时也是这样被人趴在窗户上看。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想到你会叫我来陪你。”

    “我觉得你挺有福气的,你们今后日子会越来越好。”苏凌道。

    青水抿着嘴,眼里都是希冀的笑意,“也沾你喜气。”

    苏凌撑手歪头看了青水一眼,突然狡黠嘿嘿笑了下。青水扭头,见苏凌从被子底下翻出了本彩画册子。

    “青水,这里哪个姿势不累不痛?”

    青水唰地脸就红了,“这个,这个得看,得看男方……”

    苏凌一听脸也有些烧,似懂非懂,心里又羞又好奇,没忍住道,“第一次什么感觉啊。”

    “……就,啊……”青水吞吞吐吐说第一次他在山里意识不清。

    苏凌哇了声,炯炯有神地看着青水,追问,“那你们成亲那天呢。”

    青水揪着手心然后低声说了句,脸刷得爆红了。

    苏凌顿时了悟,捂着脸哦声了,遮不住一脸春心荡漾。

    “不过第二天起床,全身酸软痛地厉害,大黑让我休息别下地,但是一大早他娘就指使大嫂让我去敬茶,立规矩。”

    “不过你就有福气,没有公婆折磨,苏刈也宠你,日子好过得让人羡慕。”

    苏凌安慰道:“不过你们现在分家了,大黑对你也好,慢慢都好起来了。”

    青水见苏凌一直说他的事情,便把话题转向了苏凌,毕竟是苏凌成亲。

    “苏凌,你胆子怎么那么大啊,运气也挺好的,随便买个男人回来就这么好。要是遇见不好的,就不怕被欺负吗?”

    苏凌撑着头道:“怎么可能是随便买的,不说千里挑一也是百里挑一了。就看第一眼觉得可以,就买了。至于怕不怕的,后面想起来倒是有点后悔。”

    青水见苏凌那脸上哪有一丝后悔,整个人像是河里的水光,容光焕发。

    他没忍住道,“你们两成亲前都没有住一起吗?”

    这话反而把苏凌问愣住了,像是重新认识了青水一般,啧啧道了声,“你倒是不同寻常。”

    青水被苏凌这么说感觉像是自己怎么样了,有些羞涩连忙摇头,又道,“看来苏刈是真的疼你的。”

    “他确实吧,什么都懂但不动,第一次吻还是我主动摸索的。”

    青水没好意思看他,然后贴在苏凌耳边说了些房事注意的地方,听得苏凌面红耳赤低声捂笑。

    喜房里热闹,院子里也人声喧闹。

    一帮厨子忙着杀鸡宰羊,苏家备得荤肉野味多,一帮人忙的不可开交,倒是看馋了围观的村民和孩子。

    就连村里大厨子也就是二姑,都说她头一次见这么丰盛的酒席。荤肉硬菜备足鸡鸭鱼肉外还有五种野味,然后开始给大家细数种类。

    一旁帮厨子悄悄问二姑,“苏凌有接他阿奶还有大伯五姑那些吗?”

    不待二姑开口,另一人插嘴道,“这还接什么接,就怕人厚脸皮自己舔着脸来。”

    “不会,那几人虽然心肠黑,但还是要脸面的。”

    “我是瞧着不会接,高堂下摆在苏凌双亲灵位,看来对着牌位拜天地。”

    “不过也奇怪,只放苏凌父母,苏刈父母的牌位倒没有。”

    “苏刈是入赘嘛,肯定只放苏凌父母的。”

    几人这会儿说着,就听见院外响起炮仗声,霹雳吧啦放了好一会儿才停。

    众人松开捂着的耳朵抬头看去,见苏刈走去院子门口。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公子模样的人走在前面,身后小厮捧着一大一小两个红色礼盒进来了。

    “这谁啊,看着不像村里人。”

    “听说是城里李家的大公子。之前叫苏凌去他铺子做管事呢。”

    “李家?就是史贤兰做妾的那家?”

    “八成是,哎呦,你不知道哦,那天河边上,袁晶翠看见李府马车以为自己女儿回门,别提在我们面前多得意耀武扬威的。

    谁知道人是来找苏凌的,她还舔着脸说是苏凌的亲伯娘。”

    “就是,我也听说了,李老爷纳了二十房妾呢,袁晶翠讨好反而被小厮呛了一脸。”

    “害,活该造孽。”

    “是啦,以前没看出来她是这样的人。她人可恨,不过她男人也不是好东西,有什么事情都推到女人身上,自己躲到后面不出声。”

    “不过,你看现在苏凌过的好好的,找个男人也对他好,自己也有本事,他爹做了一辈子好事,果然老天是开眼的啊。”

    众人一边唠嗑一边忙着手里的活,气氛热热闹闹十分喜庆。

    村里来人的多,这酒席足足摆了九桌开了五轮。

    席上孩子见菜都是满满大盘垒尖儿,也不抢菜争着端盘子往碗里倒,都规规矩矩坐着吃。

    汉子们吃酒吃的过瘾,在大黑带头怂恿下纷纷朝苏刈敬酒。

    苏刈来者不拒,陪着众人喝得尽兴。

    袁屠夫见众人都围着敬酒,便也端着碗凑近。他酒后上脸烧的坨红,一脸横肉看着憨憨又显得无处安放,有些可怜。

    “刈哥,我屠夫敬你一杯,你和苏凌天生绝配早生贵子白头到老!”

    他吼完还双手捧着酒碗看着苏刈,生怕苏刈不接似的,自己飞快碰了下苏刈酒碗便一饮而尽。

    袁屠夫喝得急,酒水都从嘴角漏出来了,没忍住呛声咳嗽起来。

    他低头咳嗽时,余光见苏刈看着他,端着酒碗碰了他手里的碗缘,然后一饮而尽。

    再大大咧咧傻憨的性子,他也品出了一酒抿恩仇的意味。突然红着眼眶,借着酒意大着胆子就拦住苏刈肩膀哭。

    “哎,屠夫,你抱我干啥,哭哭唧唧像个娘们儿!”大黑突然被袁屠夫搂住一脸懵。

    袁屠夫可怜巴巴抬头,一看是大黑顿时脸露凶色,刈哥呢。

    他抬头张望,苏刈已经陪着隔壁坐的村长族老去了。

    酒席一直开到太阳落山才结束。

    秋日斜阳下,山边院子人声渐散,喧闹喜气静下。余韵红霞洒在院子里的桌椅上将影子拉长,像是新人披了面盖头,忍不住羞羞答答的探头张望。

    等酒席桌子收拾好,院子用水冲洗干净后,山边已经升起月亮了。

    “苏刈,回去吧,别送了,苏凌也等一天了。”二姑等人留到了最后,收拾好后才出院子。

    史丹还笑道叫苏刈加把劲儿,争取来年抱个孩子。

    其他人听得起哄大笑,就二姑揪着史丹的耳朵说,最近忙着苏凌婚事,你小子的事情还没算明白!

    史丹一听火烧到自己身上,连忙对苏刈道,“你快回去吧,人等一天也累。”

    苏刈点头,“辛苦了。”并叫他们明天来吃饭。

    按照规矩,要请帮工的第二天吃饭,并封些工钱做感谢。

    最后一帮人走后,院子彻底安静下来。

    屋檐下挂着一排排大红灯笼,将木窗上的喜字红绸照地暧昧撩人心弦。

    苏刈朝二楼喜房看了眼,然后低头闻了闻袖子上的酒气,走去净室冲了个凉水澡。

    他之前上楼给苏凌送饭,人正拱在被子里睡得一脸酣畅。外面热闹外面的,他像是浑然忘记今天是自己成亲。

    没心没肺的样子,像小猫抓挠一般,苏刈无奈又心痒。

    白天,苏凌美美睡了一觉所以此时格外神清气爽。

    他精神过头了,竟然有些紧张到坐立难安。

    天色暗淡,喜烛朦胧摇曳,气氛陡然有些迤逦,就连关着的门都有些不一样的意味。

    那扇紧闭的门,像是偷偷藏起来的避火图,门一推开,避火图便被人打开了封页,里面的秘戏在喜烛下逐一翩跹翻动。

    喜房里的雕花拔步床、刷着黄花漆的樟木衣柜、太师椅、凳子桌子还有梳妆台上的装饰匣子都贴着喜字。

    苏凌看得脸热,觉得屋里闷热的厉害,便推开窗让山风吹着冷雾进来。

    屋檐四角悬着的大红灯笼,喜庆的红光映在院子里的鹅卵石上,静谧引人遐想,仿佛只等新人将洗澡水倾倒在上面。

    宴席热闹散去,雾霭红晕下的院子显得慵懒,只两颗桂花树被偶尔风吹得动了动叶子。

    月色朦胧,山边的木屋张灯结彩,迎来主人的洞房花烛夜。

    苏凌洗漱完,头一次在屋里有些手足无措。

    他打量着屋里的任何一件小东西,都充满了苏刈的痕迹。

    桌上那炳龙凤呈祥的喜蜡,烧起来没有难闻的青烟,反而散发着淡淡蜜蜂的香气。

    苏刈也是舍得买,这一支估计就得五百文,两只就去了一两银子。

    他在房间打量了一会儿后,听见楼下院子里倒洗澡水的声音,顿时有些慌乱,下意识坐在床边上。

    可往后一探,鸳鸯交颈的大红锦被似烫背一般,他急忙起身坐在桌子边的太师椅上。

    时间好像缓慢拉长,之后他便再没听见任何动静。他想苏刈在忙什么,怎么还不来。

    他臊得无法探窗询问,便只能屏气凝神竖起耳朵听楼下动静。

    待他捕捉到脚步声后,心里跳得厉害。

    人像是瞬间通了神识变得敏锐一般,他听到苏刈下门落锁的声音;他望着窗外月光清冷濛濛,还听到了屋后的虫鸣窸窣声。

    那脚步声踏上了楼,仿佛在他耳边踏踏的走。也许是喜服厚重他觉得有些勒脖子,给自己倒了杯茶缓解口干舌燥。

    他刚抿下一口茶,就听见苏刈敲门声,“阿凌,我进来了。”

    苏凌眼神一慌,一口茶没咽下噎到了,慌张咳嗽声起,脸蹭得就红了。

    苏刈听见屋里动静急忙推门,就见苏凌捂着胸口咳嗽。

    桃花眼被呛得水气氤氲,抬眼看他时似在怨恼,白嫩的脸也涨得绯红,似春光乍然被人窥见般羞涩。

    苏刈藏在喜袍下的手指微痒,他转身关门落锁,俯身给苏凌顺了下背。抬眼就见苏凌那嘴润着水光薄红,让人移不开视线。

    顺着背的手缓缓下滑,环在了喜服腰带处;手臂轻轻往怀里用力一揽,一直低头逃避的苏凌,下意识仰头红着脸看了过来。

    虽然初见便觉得苏凌好看,但此时喜服衬得五官格外明艳夺目。

    他不动神色咬着内唇瓣,面色故作淡然平常之态,但眼尾藏不住的羞怯化作丝丝春情,带着欲说还休的勾子。

    苏刈一手揽腰缓缓收紧,一手抬起苏凌忍不住低头的下颚,再改为手捧着脸细细抚摸着双鬓脸颊。

    他手上动作在变,目光却一直盯着苏凌闪躲的眼睛,那细长浓密的睫毛颤抖的厉害,似等久了,含羞待怯的眼底逐渐有了些恼意。

    苏刈轻笑一声,朝眼尾吻了去,捕捉那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他喉咙发紧,开口有些涩哑,低声在苏凌耳边说了什么,而后咬了下苏凌红的滴血的耳垂,

    苏凌吃痛瞪了他一眼,下一刻却被人拦腰抱起,还没来的及惊呼,就被苏刈的唇贴上堵住。

    灼热的男人侵略气息钻入他的唇缝和鼻尖,避无可避只得麻着头皮承受。

    苏刈平日里冷冰冰的但事事都顺着他,可此刻却强硬霸道的厉害。

    那锋利的唇线此时似潮水波浪一般,带着唇瓣的柔软温热将他拉入快要溢满的泉池中。

    桌子距离喜床也就短短几步路,苏刈却抱着人在桌子上来来回回亲了个遍。

    苏凌被迫仰着脖子,被亲得难以呼吸,嘴角偶尔泄露呜咽声,苏刈便给他留一丝喘气机会。

    喘气间隙,他也没有松开人,只含着软唇寸寸摩挲着雪白的后颈。苏凌就是喘气也不得不仰头看着苏刈。

    苏凌起先还有些羞涩,但是被抱着在桌子上亲了一通,仰着脖子发酸,脾气隐隐冒头。

    桌子硬,只能贴紧苏刈的怀里,苏凌整个人便一直都挂在苏刈身上。

    他此时手麻脚麻,脖子酸,嘴更是麻得厉害。

    见苏刈还想在桌子上继续,他凶着媚眼如丝的桃花眼,狠狠在苏刈侧颈咬上一口。

    “你是不会上床吗!”

    一直在桌子上,他手快挂不住了。

    正低头亲人的苏刈一顿,藏在眼底的欲望彻底烧尽薄薄的理性,原本冷峻的五官染上一层野性逐渐失控的神色。

    他目光沉沉盯着苏凌,摩挲着苏凌被亲得绯红的唇瓣,轻轻点了下,“此前自是不会,阿凌开口,无所不从。”

    苏凌气得张嘴就想骂。

    他嫁得是什么狗东西,说得他主动投怀送抱勾引人一样。

    这般恼羞模样却惹得苏刈眼底起了笑意。

    “阿凌想骂就骂。”

    “你每次恼羞成怒都可爱的紧,口是心非嘴巴硬,但是你脸和耳朵每次都红红的。”

    “阿凌,每次只记得故作嫌弃,却忘记怎么掩饰脸红了。”

    苏刈声音嘶哑低沉,一字一句在苏凌耳边说道,眼底带着低沉笑意,额头鼻尖冒着细小汗珠,似压抑克制得厉害。

    苏凌耳边灼得火烧一般,他额头怦怦直跳,下意识侧头避开。

    余光中发现自己喜袍领口大开,里面雪白里衣不知不觉被扯在锁骨下,薄红隐约可见,带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欲说还休。

    抬头看苏刈身上的喜袍还规整凛然,只是领口有些凌乱。他又羞又气,直接抓起苏刈腰带想扒乱他的喜服。

    苏凌这点火的动作,看得苏刈喉结滑动。

    见苏凌扯不开腰扣便握住他的手,教他如何解开自己腰带,低声揉着笑意,道别急。

    两人一番拉扯,山下偶尔犬吠月色正浓。

    两人越靠越近时,苏凌肚子此时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

    苏凌目光灼灼的盯着苏刈道,“饿了。”

    苏刈笑拉着人手,抱上了床。

    苏刈掀开被褥,把苏凌放里侧,然后自己上了床。

    两人便齐齐躺在床上,再拉上大红被子。被子里的人像两条游鱼,生怕从脖子被角钻出来似的,脖子以下盖的死死的。

    严丝合缝。

    苏凌有些不愿意,皱着眉头直喊热,便想要掀开被褥散热,却被苏刈止住了。

    “阿凌,要守规矩,村里老人说洞房的时候,被子不能拉脖子以下,都是抹黑一夜的。”

    “啊,这样吗。”苏凌眨巴着眼嘟着嘴有些不情不愿,但是又好奇,“那我饿了怎么办?”

    苏刈听苏凌这么一说,不动神色按死了被角,生怕苏凌露出来一截儿光滑而白皙的脖子。

    他道,“饿了?想吃什么,我去给做。”

    苏凌摇头甜甜笑道,“太晚啦,我们一起做菜吧。”

    苏刈笑道,“不晚,迟早是要教你做菜的。”

    “你想吃什么菜?”苏刈道。

    苏凌凑近苏刈,苏刈却连忙用手抵住,低头在苏凌耳边说了什么,听得苏凌气呼呼的。

    “不行就不行!”

    “那我要吃你第一次给我的烤鱼总行了吧!”

    苏刈自是同意道,“好。”

    “不过我想知道,阿凌当时在牙行为什么会选择我。”

    苏凌往苏刈那边凑了凑,“因为你好看啊。”

    “对着你能吃三碗饭了。”

    “唔……”苏凌又扫了苏刈一眼,视线从眉眼滑落到凌厉的下颚线,再往下便只有大红锦被。

    苏凌看着看着就笑起来了,还忍不住在被子里滚动,大红锦像是起伏滚动的波浪,而苏凌便是那兴风作浪的游鱼。

    苏凌越滚越兴奋却一把被苏刈按住了。

    “怎么了?”

    苏刈道,“不行,这是红被翻浪,村里不兴的。”

    苏凌气急得上脸,“我们祖上!曾也是一方豪门望族见过世面的,怎的越发倒回去了。”

    苏刈见苏凌发脾气,耐着性子好好哄了一番。

    但是苏刈越哄,苏凌越委屈,拉着苏刈的手道,“我买你回来便指望着能顿顿吃肉,哪成想,跟着你还得喝清水。”

    然后苏凌一骨碌爬起身,嚷嚷道,“这样看来要着你也没用,不如找刀阉了。”

    苏刈连忙把人拉入被子里,哄道,“阿凌,你不是想知道咱们第一次吃的烤鱼怎么做的吗,我现在就教你。”

    苏凌一听怨气消了些,依偎在苏刈怀里听得聚精会神,还没等苏刈开始,他就皱着眉头害怕道:“不行,我怕。”

    “嗯?”

    苏凌绞着手指头含含糊糊道,“那鱼痛怎么办。”

    他又看了一眼苏刈,略有羞涩道,“你虽剑法刀工好,还身手了得,但也不能保证快准狠的,就能摸到鱼的命门吧。”

    苏刈摸着他脑袋道,“这有何难。”

    “要先麻痹鱼让它头脑飘然,甘愿在砧板上躺着,再把全身的鳞片摸清便能一刀入,如果鱼挣扎的厉害,便下刀再浅一点,先麻痹鱼让它大意失了反抗意识。”

    苏凌有些疑惑,他道,“可是我怎么知道下刀浅多少啊。”

    苏刈道,“有秘诀,一般来说几深几浅都有规律可循。”

    他看着苏凌似懂非懂的样子,点了点他眉心,口吻宠溺,“这个不需要阿凌懂。”

    苏凌捂着脸,只露出一点缝隙看苏刈,然后见他笑,苏凌自己也不自觉跟着发笑。

    他有些不好意思,又想钻进被子里滚,却想起苏刈说的红-被翻-浪,只得悻悻闷哼,揪着被子蒙住了头。

    苏刈却不打算让苏凌蒙头就此睡去,他心疼得揉揉苏凌手臂,“很累吗?”

    苏凌摇头,只是第一次听杀鱼如此多讲究,有些费精力。

    苏刈道,“阿凌,还要杀一条吗?”

    苏凌却摇头,幽幽道:“你第一次给我炖鱼汤的时候我便觉得汤很鲜浓,不是第一次炖吧。”

    苏刈笑他傻,“人天生就会捉鱼捕鱼炖鱼汤。”

    而且他还买了书册,他研究了怎么健康到位的破鱼按照食谱做出美味的鱼羹。

    苏凌道,“没想到你手艺这么好。”

    “你第一天跟着我回村子的时候,不声不响就转身摸鱼去了。我还以为你嫌弃这老屋破败,不愿意跟着我呢。”

    苏刈道,“哪会回,你当时一脸倔□□脾气,我怕惹你生气,去河边洗了个澡,好干干净净的给你做烤鱼。”

    苏凌道,“哦,反正我不管,当时我一转身,昏暗的老屋就我一人,我都快怕哭了。”

    苏刈抱着他亲了亲脸,“是我不好。”

    苏凌在他身上蹭了蹭,害羞道:“你那时候就喜欢上我了?”

    苏刈眼底含笑:“第一眼。”

    明明苏凌当时自己也很饿,但还是把包子给了小黑给了他。

    他当时像一个太阳,照进他蹲的暗黑角落里。

    苏刈想起袁晶翠之前想把苏凌卖给袁屠夫,他心里便冒出些戾气。

    他摸着苏凌的鬓角,指腹黏了些晶莹的汗珠,想来还是累了。

    他低头吻了下鬓角,对苏凌道,“袁晶翠,阿凌打算怎么做。”

    虽然看着她家一步步分崩离析,作茧自缚自食恶果,苏刈心中却始终惦记着。

    他以前没问,是知道苏凌有打算,但现在抱着怀里的人心底徒生庆幸,便对袁晶翠恨意深了几分。

    苏凌道,“她怎么对我的,我便怎么对她。”

    苏刈点头,然后搂着苏凌,垂眸问他还饿吗。

    苏凌摸了摸肚皮,没有撑起来,还能吃得下去。

    可他不想听怎么烤鱼炖鱼了,他提议道,“刈哥,要不我们练剑吧?”

    苏刈意味深长道,“你喜欢什么招式?”

    “我又没练习过……”苏凌垂下眼睑,睫毛颤地厉害。

    天地乾坤八卦剑、游龙随凤双剑合壁、蜻蜓点水燕子抄……

    新婚夜,苏刈教了苏凌一夜的剑术。

    作者有话要说:

    没做,只是有些热,掀开被子透了个气儿。

    今天是个好日心想的事儿都能成,好运来吧!

    第69章 心事

    清早

    “嘶~”

    苏凌迷迷糊糊翻身, 腰间酸软痛感像是扒拉着他尾椎骨钻。红肿的眼皮缓缓睁开,眼底拨开朦胧水雾立马显出清透水亮的眸子。

    “阿凌,醒了?”

    低声传来耳边, 苏凌才发现背后一团暖气。他翻身便对上苏刈笑意深沉的眼底, 神情一脸餍足。

    苏凌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心跳加速。初次同床醒来,旁边还有男人一直盯着他看,那脸那五官俊得太过冲击, 内心霎时羞臊, 他缓缓扭头将脸埋在枕头里。

    昨晚他累得死沉沉的,耳边也没得休息, 听了苏刈一晚的心声。

    现在脑袋眩晕还有浅浅回荡着:

    【阿凌好漂亮。】

    【还想, 阿凌可以吗?】

    【阿凌应该是同意的, 此时停了阿凌才会生气。】

    ……

    他扶着自己的腰, 那处一片酸软, 不用低头,余光就将身上青紫收尽眼底。

    刚成亲的男人真可怕。

    “谁叫你折腾那么久的。”苏凌蹙着眉,似怒似怨道。

    苏刈抬手给他揉腰,将圈在怀里, “感觉怎么样?”

    苏凌白了他一眼, “还行吧。”

    苏刈亲了下他额头,“行,领主子训诫。”今后再接再厉。

    小夫郎开始懵懂青涩, 渐渐放开后热烈又笨拙的回应, 让他险些招架不住。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晚。”

    苏凌窝在他肩膀里,手无聊便想做些事情。抬手随意撩开苏刈松垮的里衣, 发现抓痕透着血点触目惊心。

    心虚眨眼, 连忙将人衣领严丝合缝的拢上, 似掩盖某种证据。

    苏刈握住他手,低头亲了下,把纤细如玉的手指放在手心把玩了会儿,酥软如无骨。没忍住又含笑朝粉红的指尖亲下去。

    苏凌被他搞的麻麻的。经历过昨晚,现在苏刈的触吻落下或者气息靠近,他背脊都会下意识颤栗忍不住后退。

    “不做什么。”

    “就是想阿凌一起赖床。”

    苏刈看着他那折腾怕的模样,笑着道。

    “炖了排骨汤,要喝点吗?”

    “你起来了?怎么这么早?”

    苏凌想着,昨晚后半夜他醒来,苏刈好像还……

    苏刈看着苏凌突然刷红的脸,开口道他昨晚太粘人了。

    “我都睡着了,怎么黏人!”

    苏刈贴耳低语,苏凌耳廓顿时通红,羞地张嘴直咬他胳膊。

    他像个怒急的小野猫,眼里清澈又水亮嘴角还磨出愤愤的呜咽声,看得苏刈有些意动。

    他轻咳一声,转移注意力道,“早上要接昨天帮工的乡邻吃早饭,所以起来早些。”

    苏凌叼着胳上抬头,睁得圆滚滚的眼睛一顿,迷茫片刻后是清醒慌张。

    他拍下苏刈的胳膊,见上面还有一排牙齿印还敷衍的揉搓了下,忙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他们不会都来了吧。”

    “没有。”

    苏凌原本撑着肩膀着急起身,听见苏刈这么说也不着急了。此时泄力软下腰身,才发觉刚刚尾椎处用力,有些疼。

    他刚松口气准备抬手揉,就听苏刈道,“他们都吃完饭走了。”

    ……

    苏凌动作一顿。

    那岂不是,大家都知道他成亲第二天起不来?

    什么原因还要说吗!

    他脸色烧得厉害,嗔怒道,“你为什么不叫我。”

    苏刈给他揉道,“没事,他们没问你,全程盯着我脖子看呢。”

    苏凌这才缓缓抬头,只见苏刈脖子被抓挠的厉害,还有一排排清晰的齿印。

    自闭了。

    苏凌趴在他胸口,闷闷道,“小黑咬的。”

    苏刈摇头,嗓音夹着浓浓的满足和一丝笑意,他道:“我夫郎咬的。”

    苏凌闻声把脑袋往苏刈结实的胸膛里拱,闷笑声从腋下传来,“小黑是你夫郎。”

    苏刈无奈,笑道:“苏凌才是。”

    “你给我揉揉,腰酸背痛。”

    苏刈得令,给苏凌全身按摩松软筋骨,缓解疲惫。两人在床上赖了会儿后,才起来洗漱喝汤吃早饭。

    婚后大小琐事很多,比如借来的桌椅板凳还有锅碗瓢盆都要一家家的还回去。

    苏刈忙里忙外,负责干些清扫整理的体力活。

    苏凌便窝在床上拿着人情账簿清点核对礼金,还要顺便包出封红,还家当的时候需要封给主人家。

    这种数额不多,多是沾新人喜气。一般一文两文的意思下,苏凌便一家封了四文。

    这些小的琐事说起来很容易,但做起来着实费时间。

    两人花了两天时间才把借的东西还回去,顺便理清了人情账簿。

    五溪村的村民几乎家家户户都来了,有送钱的也有送礼的。

    送钱便是二十文至五十文根据亲疏远近所有区别,送礼的便是一块腊肉加些面粉或者几斤大米。

    两人虽然办酒席花了二十多两,收回来的钱和随礼远远不够本,但都是乡邻一片情谊,两人也不怨怼。

    喜宴就是开开心心图个热闹。

    苏凌清点账本后,便开始算手里余钱。

    建这个房子,比预想的少很多银子。虽然不知道苏刈是怎么和蔡老头谈的,不收人工费用,但是木材等原料加起来也耗了近两百两。

    他们这座木屋盖的可不比青砖瓦屋便宜。

    当然相应的,自己住着也更舒服。

    成亲加修房子大大小小花了快两百五十两。但蔡老头来吃酒的时候,把当月灯笼分红的五十两送了过来,等于这段时间花出了两百两。

    蔡老头说滚灯刚刚面市,知道的人不多,便只有五十两。等后面城里摊开消息后会赚得更多。

    蔡老头手下的人也是会造势的,不知道怎么打通钱府管家,在寿宴上把滚灯和杂技戏曲结合在一起,宾客们看了连连称奇。

    钱府老爷子大寿,不仅老虎让人惊叹挣足了面子,就连钱府上挂的滚灯也引人好奇。

    要不了多久滚灯便在世家中流行,外加上年节将至,便是普通百姓家也会挂灯笼添喜气。

    所以蔡老头说后面分红越来越多,说两人只要在家等着收钱。

    苏凌笑着应下,顺口问了一句钱府小姐的事情。

    蔡老头当时看了苏凌一眼,像是在说苏凌怎么认识。但蔡老头见苏凌和李府公子都有联系,认识钱府小姐也没什么稀奇的。

    钱小姐最近很不好。钱府大寿后便一病不起,城里大夫都看遍了也不见起色,显出香消玉殒的迹象。

    钱老爷在寿宴上,当着城里各家族的面宣布,钱小姐和赵家已故大公子的婚事,也难怪钱小姐重病不起。

    不过钱府老爷并不重视,赵府同样也是。

    都只想着联姻没管人死活。于钱小姐,人死了还不用遭受活寡的罪;于赵钱两家,也不担心今后寡妇是非带来的流言风语,辱没了颜面。

    如果此时钱小姐死了,还能成就一段佳话立个牌坊。对外宣传思念亡夫心切,病郁不治追着赵公子去了。

    苏凌听到这里,对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钱小姐十分同情。

    也不知道钱小姐之前在花园里种的大蒜出苗了吗。

    那样压抑笼罩的环境中,蒜苗会是绿的还是枯黄的。

    他上次和苏刈在田里种的大蒜都齐齐冒苗,远远看去青葱一片绿油油的。

    苏刈撒的菜种子都有小拇指高了,与此同时青草也冒出来,隔三差五的就需要拔草。

    或许这就是钱小姐想要过的日子吧。

    他是个心思敏感的人,旁人的一点事情便能触动他泛滥的同情心。

    但同时他的心又如琉璃中的山泉水,玻璃罩子透净又冷硬,旁人的事情只能映在琉璃外。

    杯里的水是给苏刈的,杯里装的也是苏刈。

    可他得知苏刈的来历后总是忧心。

    到底是忧心苏刈呢,还是对外界天生的敏锐探知,让他惴惴不安。

    苏凌坐在凉亭里看着医术,脑袋头一次放空走神了。

    耳边传来锄头擦刮石子的铿锵声,他抬头一看,苏刈正拿着锄头翻院子里的荒地。

    荒地很难翻动,这种情况下一般都是借村里的水牛锄地。

    但是苏刈力气大精力足,倒是可以好好发泄下。

    婚后五天,两人同床共枕,苏刈每晚抱着他睡没动他。

    苏凌心疼他忍的难受,他有一晚主动贴上去却被苏刈严肃拒绝。说他那处还要拿玉势养养,不急于一时。

    这种迤逦心思冒出头,心再也静不下来。

    苏凌所幸丢了书,跑去给苏刈打把手。

    苏刈在旁边翻地,他便拿着锄头敲土块,把树根杂草清理在一边。

    苏凌搬着小木凳坐在地里,看着苏刈胳膊挥动着锄头。他越看越违和,好像那精练紧实的肌肉只天生适合习武。

    他没忍住开口道,“刈哥,那个米铺管事会不会再来找麻烦啊。”

    苏刈侧头见苏凌夹着眉,小脸有些拧巴还有些担忧。他惯来喜欢苏凌脸上的笑意,这般模样他有些恼自己,他让苏凌担心了。

    “不会。”

    苏刈放下锄头,走近蹲在苏凌身边,一起清理土块里的树根。

    “那管事被我丢在山野里,又灌了好些酒,醒来被狼群追得吓破胆子,一个月了人还疯疯癫癫的。”

    按照苏刈从前性子,那管事敢打小黑的注意,他早就要了人命。

    但是这里不行,苏凌是束缚也是守护,他决心过着平凡人的日子。

    米铺管事的事情,还得从袁得水心黑想低价收购村里米说起。

    袁得水得了城里绅豪的指使,要配合米铺管事把村里米低价收走。

    他买通村里妇人在袁秀才面前哭惨,实际上只是为收米造势。一方面表现出族里确实无能为力,秀才也不肯帮忙记挂田税,城里米价持续走低显得情势焦灼没有办法。

    另一方面,他抓住时机,再说自己陪脸陪酒千辛万苦牵来城里米铺管事看米,村民走投无路,看清形势后便只能低价卖米。

    本来袁得水算盘打的好,结果被苏凌因为办喜事买米,歪打正着截了他的道。

    袁得水急地冒火想着米铺管事来了怎么交差,急地焦头烂额时脑海冒出了一个想法。

    他儿子袁屠夫经常在他耳边唠叨,苏刈养的那黑狗多么神勇。

    他便随意给米铺管事提了一句,城里斗兽场里的斗狗都没这么凶猛。

    两人便想捉住小黑绑去城里,袁得水讨个人情也好让米铺管事给上面的交差。

    他趁苏刈两人忙于婚事经常不在家,便偷偷把猪肉里掺了迷药丢在苏凌院子里。结果小黑只是嗅嗅并没有吃,抬头便对袁得水龇牙咧嘴凶吼。

    没一会儿从竹林里又钻出来几条狼青,其中还有一条是袁得水儿子的狗。

    当时袁得水心还感动一下,以为自家狼狗机灵来帮他了。结果反倒被小黑带着狼狗追着撵。

    他明明看见是小黑把他和米铺管事拱下河的,心想着狗反正不会说话,准备把事推在苏刈身上。

    结果被人从河里拉起身,发现自家狼犬趴在河岸狂吠,龇牙咧嘴凶得厉害。

    一旁村人还作证是袁得水自家狗拱的,小黑早就一溜烟跑了,此时袁得水也只能自认倒霉。

    苏刈回来后,听见村里人说这场闹剧,留了个心眼。

    他跟踪袁得水,得知他的动机是小黑,便把人膝盖敲断,把那个米铺管事也整了一顿。

    苏刈事无巨细都告知苏凌,便是不想苏凌察觉苗头不对瞎想担心。

    但是告诉了,苏凌好像更担心。

    “阿凌,别担心,一切有我。”苏刈宽慰他道。

    苏凌低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挥着小锄头,一块树根都要被他啄烂了。

    他垂头低声,“嗯。”

    他只是觉得自己太弱了。

    不是体力单薄,而是下意识对未知怀着焦灼恐惧的反应。

    他害怕的时候便只能装的气势汹汹,非得从口头上占得便宜才能有一丝底气。

    他自小便害怕一个人住,却装的很独立要强。

    他阿父忙着赚钱,外加一些小事哭诉几次没结果后,只得默默憋在心里一个人扛着。

    慢慢长大后总以为自己处理的很好,但是未知往往突如其来将他打的措手不及。

    还未从阿父意外离世的痛苦中走出来,袁晶翠已经歹毒地拨动了她的算盘。

    他凭着一股怒气怨恨撑过,但心底又被未知的恐惧抹上一层阴影。

    今后还会发生什么呢。

    就像此时,他担心袁得水打小黑的主意,后面将牵扯出来一系列问题。他怕平静幸福的日子被打破。

    他怕苏刈会冒险杀人,也怕苏刈有危险。

    或者,他更怕苏刈有天不在了。

    就像苏刈说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来的,睁眼就在牙行了。

    如果有天,苏刈再凭空从他眼前消失,他又该怎么办。

    苏凌想着,便觉得胸口喘不过气来。

    密密麻麻的锥心之痛像是在心口跳动一扎一扎的,瞬间便红了眼眶。

    好像,他骨子里便藏着悲观怯弱的本性。一点风吹草动便慌张滋养晦暗,慢慢将他整个人吞没浸透。

    “阿凌?”

    苏刈察觉到苏凌低着头,日光透过纤长的睫毛留下一片阴影。这看起来像是快溺水的无法挣脱的小动物。

    苏凌没应声,但鼻头抽动出了浅浅呜咽声,苏刈一下子揪起了眉头。

    此时也不顾手上有泥了,从背后环着苏凌,慢慢抬起苏凌的脸。

    泪水打湿了睫毛,一根根黏在一起显得可怜兮兮的,眼底一片濡湿又透着彷徨无助。

    “怎么了?”

    “还是担心那米铺管事?”

    苏刈边说边观察苏凌神情,“要不,小菌菌带着木头去深山里,这样别人就找不到我们了。”

    苏凌噗嗤一笑,鼻头却打出了个水泡,顿时丢脸拿袖子擦。见苏刈还在旁笑,擦着擦着就呜呜呜哭起来了。

    最后苏刈哄了好一会儿才渐好转。

    晚饭苏刈做了一盘虾仁蒸蛋,烧了一盘爆炒猪肝。把苏凌喂得满足,眼底才彻底没了阴翳。

    晚上,两人躺床上的时候,苏凌主动提出来,过几天便要去城里药铺做事。

    苏刈用手指勾勒描绘苏凌的柳叶蹙眉,说道好。

    苏凌的眉形很奇怪,沮丧的时候是弯着的,脾气上头的时候还有几分剑眉英挺。

    苏刈挑着又快要下垂的眉尾,轻道,“又不开心了?”

    苏凌嘟嘴,没说话。

    一想到白天要分开一天见不到苏刈,苏凌心的就好像被强行割开似的,只有紧紧黏着苏刈心口才能缓解。

    苏刈摸着怀里的脑袋,低头亲了下眉心,贴在苏凌耳边道:

    “那就做些让阿凌开心的事情。”

    他说完,手便伸进锦被剥了自己里衣……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锁麻了,努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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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药铺入职第一天

    卯时三刻, 一丝晨光破暗而出。

    村里鸡鸣在山雾中叫了几声后,窗外天光逐渐升起。窗棱上的喜字沾了露珠显得浓稠发亮。

    苏刈睁眼,低头看向怀里熟睡的人, 软唇薄粉微张着, 鼻头轻轻翕动,像只摊着肚皮睡觉的小动物。

    他看了会儿,便准备起身。他轻手刚把人放回去, 苏凌又像柳枝摆荡似的晃了回来。

    “刈哥, 起这么早。”

    苏凌迷迷糊糊嘟囔着,眼皮有点肿, 像是月牙发水成了豆芽。

    昨晚顾忌苏凌第二天要做事, 苏刈已经收着点了。但苏凌却黏糊的厉害, 最后两人又闹腾很久, 现在苏凌眼尾还带着点薄红。

    “嗯, 你今天第一次去铺子做事,要去早点。”

    苏凌揉着头唔了声,眼皮拧巴皱了下,似挣扎一番才能睁眼。

    眼还没睁, 第一件事便是伸手抱向苏刈, 嗓音带着睡意软糯,嚅嗫着不想起来。

    苏刈回抱住亲了下他脸,说还可以睡会儿, 他先起来做早饭。

    苏凌听后一下子就睁眼了, 眼底浮着失落和勉强,“那我也起来吧。”

    他以前喜欢赖床, 苏刈喜欢早起。

    现出成亲后是苏刈晚起, 苏凌早起了。不过, 苏刈再晚起也比苏凌以前起的早。

    婚后,苏凌即便早上十分困顿,苏刈起后他脑袋似魔咒般,一下子就清醒了。

    望着枕旁空空的冷意,心里也空落落的,他忽然觉得赖床也没什么意思。

    苏凌是除成亲外第一次起这么早。他打着哈欠看苏刈劈柴烧火,期间空隙,苏刈还拿着木棍在院中练武。

    原来苏刈每天早起都有习武吗,难怪说他这身肌肉怎么没松垮,摸着凝实紧致的厉害。

    早饭做的菜是昨晚从自家菜田里摘的。

    萝卜秧子嫩的厉害,大火老了猪油爆炒,味道十分清香还带着一点清脆嚼劲儿。

    吃在嘴里的感觉很奇特,像是看到三月春雨丝丝斜斜落在田地里,万物撑起嫩芽顶着雨水生长。

    苏刈还摘来自家的蒜苗调了碗油泼辣子。

    先装大半碗青椒面备着,切些蒜末生姜再放些花椒粉,把手寸长的鲜嫩蒜苗小切段放在碗里,然后把老油浇碗里,滋滋噗嗤几声,蒜辣香气就出来了。

    最重要一步,是接着把米汤倒入碗里搅拌,这样辣椒油更加香浓又压了辣味儿。

    苏刈这几天一直给苏凌做的饭菜很清淡,但是苏凌今天要去药铺做事,想让苏凌开心点便用米汤调了油泼辣子。

    之前那两只大雁现在也被吃的只剩一只了,现在杀了炖着给苏凌补身子正好。

    先是破开雁肚,用盐巴擦揉肚腹,然后将蒜苗香葱扎成束塞进肚内;

    再用之前在山里取的百花蜜混着糯米酒把雁身涂遍,腌制两刻钟。而后灶锅烧火加水后放着竹笓,摆一大碗酒开始蒸雁。

    这样蒸出来的雁烂如泥,汤也十分滋补鲜美。

    吃过早饭。

    苏刈便把马鞍拿出来按在马上。这马鞍是柳木做的十分轻便,买的时候内部塞的稻草,外面用一层粗布包裹着。苏刈骑马无妨,但是苏凌坐着却不行。

    他往马鞍内侧塞些软和的棉絮填充,还把猎的野羊皮毛做了个小垫子缝在马鞍上,这样苏凌屁股会好受些。

    现在出门也方便,只要喂饱小黑就行了。

    那些鸡鸭还有水塘里的鱼,成亲的时候都被吃了。早上出门再给兔子添点兔草就行。

    苏凌看着空荡的鸡圈还想再买十几只小鸡崽养养。

    他本以为小黑平日钻进竹林里守着小鸡,应该和它们关系不错。想着杀鸡的时候要不要避着小黑。

    结果杀鸡的厨子一刀割鸡脖子没断气,那鸡扑腾挣扎的厉害,直接咯咯跑了。

    厨子哪能撵上逃命四窜的鸡,倒是一旁小黑,一个扑腾叼起鸡脖子,利落地丢到厨子身边。

    那些厨子见状都纷纷大笑,小黑长得不咋滴,但确实聪明啊。

    小黑已经很壮了,约莫有九十几斤,一身黑毛蓬松四肢肥厚。

    跑起来时,脑袋顶上的黑毛松软朝后晃动一片,眉心两抹棕红的眉毛似火苗蹿起时隐时现。

    它蹲着的时候黑毛下垂遮住棕红眉毛,就连豆豆眼都挡了大半,乍眼看,着实一副憨厚不聪明的样子。

    成亲办酒的时候,来的人多。村民也都听说苏凌家狗凶猛,这狗起身一扑,一个汉子都招架不住。别说喜欢乱动好奇的孩子了。

    家里有孩子的都不免心有惧意,生怕狗咬人。

    但小黑不待苏凌吩咐,客人逐渐多的时候,它就去竹林里待着。

    苏凌摸了摸小黑,看着小黑掀着嘴伸着舌头亮晶晶的看着他,心里软化一片。

    这还没出院子呢,首先就舍不得小黑了。

    他看了下日头,约莫到辰时,不能再磨蹭只能动身进城了。

    他第一次被苏刈带着骑马,感觉十分新奇。

    仿佛初见山路两边的崇山峻岭跳崖飞瀑,整个人窝在结实宽阔的胸膛里,十分惬意地四处张望。

    刚进城,就听见城楼上传来咚咚咚的报时钟声,马蹄踏进城内开始击鼓,刚好到巳时。

    苏凌第一次骑马,苏刈刻意控制住速度,骑了快一个时辰才到城里。

    等后面苏凌适应了,还可以骑快点,这样便只要半个时辰。

    进城后,两人只能下马牵着走。

    到不是城内不让纵马,而是这马骑人不做驮载货物用的话,需要去衙门登记报备。

    登记后,每季度起底缴纳三百文费用,相应的,衙门会给马发一个官印当卢额饰挂在马额头上。

    当卢有不同材质不同颜色的,比如布帛、铜铁甚至金银。不同的当卢缴费不同,能在城里骑马的范围也不同。

    这次苏刈进城送完苏凌,后便也要去衙门报备。不然城内有急事需要骑马就会被小吏拦截。

    苏刈将人送到药铺街旁,铺子外停了辆马车,车帘上印着“李”字。

    他看了眼苏凌,眼神绵长又藏着深眷可谓道尽不舍。苏刈摸了摸他脑袋,“去吧,下午来接你。”

    苏凌点头,像三月春风中刚抽芽的嫩竹,唰唰地转身走了。

    苏刈看着人毫不犹豫的走了,柔软的触感顿失,手心空空的。

    他在原地不禁哑然,苏凌一天到晚说舍不得他啊,真走的时候却不回头。

    不一会儿,那月色长衫转进铺子旁的马车后,他视线受阻看不见人影。苏刈便准备牵着马往衙门报备登记。

    他刚往外走一步下意识余光一扫,便见那马车后露出一截衣袖;苏刈再偏着身子看向马车地下,只见日光把地上人影拉的纤长。

    这还悄悄躲在后面看了。

    苏凌躲在马车后面,见人牵着马走了,才不舍收回视线。

    他低头整理下衣衫,然后抬头看了眼济世堂的匾额,抬脚上阶跨进了铺子。

    他人进铺子时,小厮在案桌上啃包子,他身后堆了半人高的药材,大包小包的也没分类。

    那小厮见苏凌来了,只将将抬头看他也没有起身的意思。一旁药柜前的张大夫倒是起身从柜子走了出来。

    “苏凌今天来上工啊。”张大夫打招呼道。

    苏凌点头,场面话他还是会说的,对张大夫道今后承蒙照顾。

    张大夫道李公子刚刚来了,见苏凌还没来就转街过早去了。

    苏凌嗯了声,丝毫没理解张大夫话里头的责怪——开工第一天就来晚,让李公子好等。

    张大夫是坐诊看病开药的大夫,和苏凌主管药材采购并不相冲突。

    不过大夫和采购管事关系不好的话,也能挑起不少矛盾。比如大夫可以偶尔在老板面前说药材质量不好、保管不当、发霉沾湿气失效等等。

    张大夫和苏凌爹有些情分,虽不深交但也佩服苏凌爹,倒不会干出这等小报告的事情。

    但要他现在出手教一个哥儿学医,即使收了李公子钱心里还是膈应。

    尤其此时见苏凌第一天上工就拖沓,没有丝毫敬畏之心,对苏凌印象打了不少折扣。

    苏凌没注意到这点,自己先坐在一旁打量药铺,一边等着李公子。

    药铺大堂后还有三间房间,有两间做仓库用,一间做磨粉切片加工药材用。

    苏凌没等一回儿,李公子便来了。

    李公子笑着和苏凌打招呼,然后先带着苏凌在各个仓库逛了一遍。

    基本情况了解差不多后,李公子便叫身边小厮李鲤鱼把门关了,房间里只两个男人一个哥儿。

    大堂中,案桌后的小厮抬头,对张大夫使眼色,走近低声道,“这苏凌什么来路?不会是李公子的……”

    小厮没说完,但是神色暧昧意指什么不言而喻。

    张大夫看了他一眼道,“周王,瞎猜什么,做好你自己分内的事情。”

    周王连忙点头,又嘀咕道,“听说是李公子专门请来的,想必月俸不低吧,他年纪轻轻看着脸太嫩了。”

    张大夫听着没出声,低头捣鼓着自己手里戥子,往盘子里再加点药材称剂量。

    周王见他没反应,似怨怼不公道:

    “张大夫您经验丰富,我们铺子的支柱,月俸五两。但是我听李公子身边的李鲤鱼说,可是给苏凌开了四两,他一个新人什么都不懂……这不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嘛。”

    周王见自己说的这么直白,张大夫还没反应。仍一丝不苟看着自己手里的戥子星标,周王心里嘀咕了一句木讷。

    周王见人不附和回应,便觉无趣转身走了。张大夫才抬头朝里门往了眼,心想苏凌上任头一个绊脚石已经出现了。

    这周王惯会见风使舵,之前巴结那采购管事。后面见那管事失宠,又巴结他。

    如今不知道是不是被李府老爷收买还是其他的,现在人硬气十足,摆足了架子。

    李公子有多想让苏凌来,背后便有人绞尽脑汁,让苏凌在铺子待不下去。

    苏凌不是李家家仆出生,和李家也没裙带关系,突然上任药铺管事,总有人不服气。

    他之前也有耳闻史兴贤家的哥儿是个暴脾气的。他倒是看看苏凌怎么处理。或许没多久便甩脾气撂挑子了。

    他这样想着,里面房门开了。

    苏凌从前面出来,后面李公子还蹙着眉头。

    显然刚才在里面谈的东西,他不愿意接受但又无法拒绝。

    李公子出来便给其他两人说,今后药材收购管理由苏凌负责。什么药收什么药不收,由苏凌把关,和张大夫最后一起决定。

    李公子说的很委婉,但是苏凌直接补充道假药不收不造,不以劣充好,诚信生意。

    而后李公子又说了一些其他细节事项,李公子越说,周王越忍不住打量苏凌。

    李公子说完后,便交代周王一切听苏凌吩咐便走了。

    李公子一走,大堂顿时安静下来。

    两人都纷纷看向苏凌,苏凌道,“周王,你把铺子里药材的入库出库册子给我抬出来吧。”

    周王点头,然后瞥了眼张大夫的神情,见他没什么反应心里烦着便入了后库房。

    苏凌等的间隙,便扫了眼药柜。他随手扒拉一个柜子,发现要么是空的,要么药材和贴标不对。

    他蹙着眉头,这家铺子管理也太乱了。

    不一会儿,周王把近两年的册子二十几本全搬出来了。

    苏凌拿起两本出入库册子翻开比对,越看越脸色冷。什么药材什么时候入库,份量、价格、收购来源、能保存时间等都应该登记清楚,出库的时候也要一一对应。

    这样,核对账本有差入的时候,便要追溯到出入库账本。而现在源头就乱麻了。

    苏凌吐了口气,庆幸自己点了下账目。

    采购这个差事本身带着油水,很容易被怀疑是偷油的家老鼠。

    正好铺子生意清淡,一早上和下午都没什么人。他便拉着周王、张大夫清点核对药材。

    叫周王,主要是帮他理清线头,顺便理账目。

    拉张大夫,主要是做个见证,需要他在整理后的账本册子上按手印。这样他接手时药铺有哪些东西都过了明路,也不怕有人背后泼脏水。

    期间,苏凌发现多处漏洞不对,或是记载不明的,他问周王对方摇头三不知。

    问多了,周王就不耐烦道李家老爷差人拿药,肯定拿的名贵药材,老爷想怎么拿就怎么拿,他们下面的管不着。

    苏凌忍了周王一个上午,此时脾气爆发了,他冷脸道:

    “你说李老爷的人拿的?你有什么证据证明?

    别说来人就口头一句话你就给了,那你怎么知道那人是老爷派来的取的,还是他自己私自取的?

    在这儿不能刷脸只看信物和印章手信。你又不是刚开始做事没经验。”

    苏凌见周王脸色逐渐青了,可想而知被他这个小哥儿说没经验,周王内心定是气得咬牙切齿。

    他淡淡扫了一眼道,“你保管药材,东西说不清去处,难保不是怀疑你监守自盗。”

    “我没有!”周王急声带着怒气道。

    苏凌道,“那就给我证明看。”

    他说完,周王瞪了他一眼,愤愤拿出一本新册子捏着笔,开始照着旧册子出入库的漏缺补充去向。

    苏凌看了他一眼,悠悠转身坐在案桌后面,继续翻账本册子。

    苏凌才不是想周王把漏缺去向写明白,写明白干啥,这和他无关。

    他只是想要周王从几十本册子里把漏缺找出来,他再把这事儿过李公子明面,让李公子知道他接手时哪些东西是没有的。

    要是苏凌自己一本本一行行看,他不熟悉账目,不得翻个几天才理清。

    但是周王不一样,他还是对账目有数的,他理清就一两天时间。

    但他开口叫人做的话,周王定拿由头推辞;他便借着火气发了出来,让周王自己急于写清漏缺去向,证明自己没偷。

    一个下午时间,苏凌又发现了药铺更多问题。

    药材品质低劣这个就不用说了。更多是库房药材分类混乱,有毒和没毒都混在一个上下架子上。

    比如川乌和草乌都有一定毒性,万一混入下面架子里的白芨和半夏中,轻的影响药性,重的可能中毒让患者更加严重。

    苏凌把库房仔细看了一圈,药材积压、湿度温度还有通风条件,还有能保存时间都没标明。他在心里连声叹了口气。

    他在椅子上休息了会儿,忙碌的脑子随着他坐后便安静下来。

    肚子咕咕冒出了声,他揉揉肚子,明明中午吃撑了,现在肚子就饿了。

    肯定是他过度认真消耗精力。

    一坐下来,脑子不自觉开小差,感觉和苏刈好久没见了。苏刈现在应该是来接他的路上吧。

    他随意翻着桌上的册子,听见街上马蹄嗒嗒,他眉头一喜抬头张望,门前马声跑过,他又一屁股坐下耷拉着眉。

    不是苏刈。

    苏凌脸色才刚刚露出一似嘟囔神情,就见周王余光瞥了过来。

    苏凌立马板着脸,直坦坦看过去,“有疑问?”

    周王连忙低头盯着册子翻,那眼神有点吓人,他竟然怕一个比他小十岁的哥儿。

    不就是个新手管事,他背后有李家支持,还怕他不成。

    周王神情掩饰的拙劣,苏凌一眼便能看透。他也不理,只冷着脸低头思索怎么把铺子药材管理好。

    他想得认真,眉眼鼻尖似玉脂冷凝,眼皮弧线似弯弯月弧,只看一眼便让人瞩目。

    他忽然抬头朝门外看去,街上行人三两并无人看他,他没多想只以为自己看错了。

    对街酒楼二层的包厢里,身姿轻盈四肢精壮的男人第一次失手,闪躲视线时鼻头撞在了窗棱上。

    他的小夫郎还真是敏锐。

    没带苏刈嘴角勾起,就听桌子对面人道,“这会儿看着才像个年轻人,毛手毛脚的愣头青。”

    苏刈抬头看着蔡老头,“谈的差不多了,我要去接阿凌回家。”

    蔡老头哂笑,“难怪。”

    他说苏刈怎么要来这家酒楼谈,还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期间还频频朝窗外。

    蔡老头看着人黏糊的劲儿,新婚小夫夫,看一眼都齁甜齁甜的。

    苏刈提着打包的饭菜,转身下了楼。

    他刚踏进铺子,低头伏案的苏凌便抬眼看了过来。他脸色还板着来不及展笑,眼里却是瞬间笑意发亮。

    他似准备大声喊他,想起身跑着扑来,笑意刚上嘴角便凝了。他见周围两人在安静伏案做事,但余光都扫了过来。

    苏凌抿下嘴角,咳嗽一声冷着脸和苏刈打招呼,眼里憋不住的盈盈波光看得苏刈嘴角上扬。

    苏刈进了铺子,然后掏出两个福袋,里面装了些干果喜糖。

    他给周王和张大夫一人一袋道,“我家夫郎叫我准备的。”

    ……

    不是一般的冷硬突兀。但两人都抓住了重点“我家夫郎”。

    周王张大夫对视一眼,看着面前这个冷面的男人,接过福袋笑道恭喜两人新婚。

    周王还时不时瞥苏刈一眼,几眼后他恍然了悟,怎么觉得那眼神熟悉,不就是苏凌发火时的样子?

    他扭头看苏凌,眉眼含笑秋水盈盈,哪还有什么冷箭样的眼神。

    苏凌察觉到视线,扭头看向周王,还笑脸给他说句辛苦了。

    苏凌再和张大夫打声招呼后便收工了。

    马蹄刚踏出城门,苏凌就泄了腰力,整个人窝在苏刈怀里,像是被抽干精气一般脸都皱巴巴的。

    苏刈低头,看他脸色,“饿了?”

    “一脸倦色,今天很忙?”

    他看苏凌一天都在转悠,快收工时才坐下。

    苏凌揉着肚子点头,抬起脖子满眼眷念道,“要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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