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痛吗
史青云偷盗激起村里众怒, 村长已经当着众人的面,限她三日出村。
史青云知道没有回旋余地,破罐子破摔撒泼骂娘, 把村里人家都挨家挨户骂了个遍。
村里人气得不行, 要不是村长拦着,早就把史青云家□□光了。
不过史青云始终没敢说袁得水和苏凌一个字不好。她知道两人都不好惹,万一再次激怒让她走不出村子怎么办。
这场戏剧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 人们吵过瘾了还约在一起吃锅子。刚好有野物也可以大饱口福, 大有终于赶走恶婆娘出村,必须庆祝的气氛。
村里的人祖祖辈辈都读了一点书, 只求简单名理识字, 遇见文书契约不要被当作白瞎子哄骗去了。
村人骨子里都还记着祖上是讲究的名望大族, 从小教导不要像目不识丁的泼妇胡搅蛮缠。学的也是三从四德友善亲邻的东西。
最开始出发点也许是好的, 但经过常年累月变迁, 读书识字的越来越少。
在一辈辈言传身教中,村里人各个质朴,相处大多和气;但也养成了爱面子,不喜撕破脸只私下埋怨的风气。
平日在村里都顾忌颜面, 那会像今天这般和泼妇撕破脸对骂。
受够了史青云的碎嘴蛮横, 今日大吵一架才觉心中舒坦。
人人笑说难怪凌哥儿每次直来直去喜欢骂人,这毫无顾忌的骂出来才知道有多舒坦。
村里人阔气一回,摆出了只有年节才有的架势。每家出两三个菜, 在河边拼凑十几张木桌子摆个宴席。
村子里追溯源头就是史袁两家, 刚开始来村里落脚生根都不容易。族人本就走得亲近逢年过节都是一起吃大锅饭,坐流水席, 颇有点抱团亲近的意味。
这个习惯也一代代流传下来, 村子目前有八十多户人家, 一到年节那大摆流水席是真热闹。
今日这种临时起意的宴席,到场的基本都是一起骂过史青云的。还有些在山上种地或者在城里做工没回来的,也就没来凑热闹。
村长叫苏凌炒两个菜端来一起吃,一起热闹热闹的。大伙也对这一人打死老虎的苏刈十分好奇,想凑近喝喝酒聊聊天。
苏凌立即拒绝。
想到之前二姑戏说村里还有哥儿姑娘想凑钱给苏刈集资赎身,他急忙拉着苏刈回家。
对村长道有什么好奇的,又没长个三头六臂。
回到家里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土,天边擦黑只飘着夕阳余韵。
苏刈扛着老虎先回院子,苏凌说自己赶鸡后面来。
他在竹林外叫了几声小鸡,没听见声响。竹林里瞧着乌漆麻黑的,多看一眼仿佛里面就能飘出来鬼影。
见苏刈走远进院子后,苏凌再也不敢朝里面看一眼,脚步慌张的追着上去。
他心里打鼓,大声唤着小黑,直到听见小黑兴奋吼叫声由远及近跑来,他才定了定心神。
苏刈把老虎放在院子,见鸡鸭兔子都关进了笼子。鸡鸭大了全挤在一处显得笼子拥挤,他打算后面给它们搭一个茅草鸡棚。
苏凌有小黑热情跟着,走得不慌不忙,进院子前还在池子边洗了下手。
“诶,这鸡鸭都很聪明,知道天黑自己进笼子。”苏凌看到偏屋外的鸡笼道。
小黑也不知道听没听懂,朝苏凌叫唤,还扯着他袖口往鸡笼走。
苏凌以为鸡鸭少了只数,着急走进一数又没发现什么异常。
苏刈看着满脸疑惑的苏凌,“应该是小黑跑竹林里把鸡赶回来的,它这是在求夸赞。”
苏凌当即就拍了下小黑软滑的背毛,调皮作怪似的,用自己没擦水珠的手把小黑摸了个遍。
小黑张嘴哈哈的摊着肚皮摇尾巴,一双湿漉漉的豆豆眼满是信赖欢喜。
等苏凌起身后,小黑才翻身坐起,侧头舔身上被水打湿的毛发。
苏凌瞧着肚皮、脑袋上的秃毛,心疼得不行,宽慰小□□:“没事,喂几顿肉就长回来了。”
苏刈从屋里捧了一把灶灰出来,苏凌又蹲下心疼地摸着小黑的秃头。苏刈低头看了下自己右手腕上的青紫抓痕,默默地走出院子去池边洗手。
他手上沾的血迹已经干涸了,需要沾着水混着灶灰才能搓干净。
血迹搓掉后,苏凌拿出来一块胰子给他用。
苏刈将右手臂上的袖子挽得比左边还高点,露出青紫一块,然后把胰子打湿,认真地搓出泡沫,慢条斯理地洗手。
天色暗,苏凌没仔细看,只说这胰子好用,洗完手后清清爽爽的。
苏刈搓着手安静点头。他皮肤不似苏凌的暖玉白,而是冷白色。此时手腕上一圈青紫理应像带着镣铐明显,怎么阿凌还没看见。
“胰子就放旁边竹盒子里,呐,布巾擦手。”
苏刈听见声音抬头,见苏凌右手臂上搭着擦手的干布巾,头却扭一旁手勾着小黑下颌。正仔细端着吻部检查,满是心疼道小黑嘴角也秃毛还见血了。
苏刈瞅了一眼狗脸欢喜跳脱的小黑,认命的取下布巾,擦完后再静静把袖口放下了。
洗完手后进院子,苏刈提了桶水去后屋洗澡。
换做别人一天到山里跑,浑身定是被血渍汗臭味浸着。
但苏刈还行,起码苏凌没闻到异味。
只是偶尔凑近的时候,苏刈身上的气息很浓,闻久了脸还臊得慌。
苏刈洗澡的时候,苏凌把院子里的簸箕药材都收进屋子。
石阶上的簸箕里还放着新布料子。他下午缝衣服打发时间等苏刈回来,本来手工不行,更加缝得慢。
倒是后来大黑夫郎也在家坐不住,烦家里婆婆唠叨。来苏凌家等大黑下山,两人才东扯西扯围着今天打猎说了一番话。
两人都不怎么熟悉,话也没聊多深,最后大黑夫郎就指点苏凌缝衣服。
苏凌还花了七文钱从大黑家里买了些毛豆夹子,整整剥了一木钵。
他把晚上要吃的菜都备好了,等苏刈洗完澡出来就可以生火炒菜吃饭。
辣椒蒜头还有小葱都切好,土豆也削皮,还摘了些后屋的花椒树叶子。他看二姑家炒土豆片的时候放了花椒叶子,吃着很香。
等苏刈出来的时候他正在尝试切土豆片。手拿刀姿势钝钝的,切得也磕磕绊绊,先不说厚不厚的问题,单拿刀的姿势看着就担心切了手指。
苏刈让苏凌生火,他接过菜刀,砧板响起啵啵声,三颗土豆很快就切好了。
他放下菜刀后,锅子还没冒热气儿,灶里倒是冒黑烟,苏凌秀挺的鼻尖还沾了一抹黑灶灰。苏凌一脸沮丧,怎么晚上火就生不燃火了,白天煮粥都还挺容易的。
苏凌俯身进灶边一看,灶里塞满了柴火,紧实压着松针叠着大块小块的木头,整个灶里完全不同气。
屋里光暗,狭窄的灶边挤着两个人显得拥挤,苏刈一动就能挨着苏凌手臂。
见苏刈把他费心叠着的柴火都拿出来,被烟子熏得水汽氤氲的桃花眼里满是委屈,心急又没处使力。
苏刈拿出被烟子熏黑的木头。锅里只留了三块小薄片木头,又掏空底部塞满的松针,再低头往里吹里几口气,火星子才燃了起来。
灶底掏空瞬间进气,干柴带着火星子轰的烧起来了。
火光照在黑暗的墙壁上,剪下两人一高一低紧挨似依偎的身影。
苏刈侧头就见苏凌可怜巴巴蹲在一旁,看着大火嘀嘀咕咕现在怎么烧起来了。
准备问下为什么他烧不燃,他歪头看向苏刈,火光在苏刈脸上、幽深的眼底跳跃,冷峻的五官似融融日光夺目。
苏凌一时看得有些痴了,苏刈余光察觉,抬手含笑点了点他鼻头。
苏凌瞬间回神,知道自己这副丢脸样子被看了去,乌黑睫毛抖得厉害,脸也似火灼热。
他凶凶道:“你手脏死了,摸什么摸。”
“你鼻子上本来就有黑点。”
“当然有了,就是你刚才抹上去的!”
“那要怎么办?”
“当然要抹回来了。”
苏凌气咻咻的话音刚落,苏刈就十分配合,抬着下颚递来鼻尖,搞得苏凌飞快抬起的手指显得猴急似的。
他手指顿了下,手心都卷着热气。看着一脸平静的苏刈,心里骂自己慌什么,最后别别扭扭点了下苏刈鼻头。
苏刈笑着起身出了灶边。火烧起来了,苏凌只要加柴火就行。
“一块块的加,别心急。”苏刈道。
刚才苏凌就是因为着急烧火做饭,灶里堆满了柴火气儿进不去,火星子很快就灭了。
灶里冒着黑烟熏得灶里的柴和苏凌的脸都黑了。
苏凌闷闷嗯了声后,抬手捂着自己脸,这火烧得真大,把他脸都熏热了。
锅子烧热后,炒菜就很快了。
老油后爆炒蒜、红辣椒,再下绿豆子,豆粒颗颗饱满绿油油的,随着锅铲翻动在锅子里跳跃。
苏刈手臂有力,每次搅动把锅子擦得响,那香味儿也散得快。
尤其辣椒夹着绿豆子干煸爆炒后闻着香儿十足,勾得灶后苏凌探起脑袋,眼巴巴得看着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
苏刈见苏凌脸被火熏得红扑扑的,叫他热就出来,别趴灶边小心油渍溅在脸上。
苏凌又丢进两块柴火,炒完土豆片和青菜后,火还正旺。还可以把火移至中锅接着烧洗澡水。
村里的灶一般都是嵌着三口锅。
三口锅按照小中大嵌着。小锅也称偏锅在最外面,平时用来煮饭炒菜,锅心和灶心都小,烧火很容易热锅子比较节约柴火。
中锅一般都空着,除非家里过年或者来客人,要同时做几份煎炸焖煮的硬菜,就会用到空置的中锅。
灶台最里的便是大锅,这个都是用来熬煮猪食,锅大煮得多也费柴火。
村里人都是在偏锅炒完菜后,接着热气洗锅子。趁着热劲儿再添几根苞谷杆儿烧洗澡水。
但苏凌嫌弃炒菜的锅子再怎么洗都油乎乎的,一直开了个中锅烧洗澡水。
每次舀完中锅的洗澡水后,都会在锅底添一把松针。这样小火把锅底烧干,锅底放着也不会生锈。
再用中锅烧水的时候,直接揭开锅盖添水就行。
苏凌把瓜瓢一瓢瓢把水灌一大半中锅时,苏刈那边菜已经炒好了。
饭还是苏凌下午煮失败的粥,此时端出来放在桌上黏糊糊一木钵。
屋里暗淡看不清,苏凌点起了油灯。
灯芯火点如豆,只能照亮他前面的饭菜。他用剪子挑挑芯子,星子噗嗤撩了起来,现在能看清他抹在苏刈鼻头的黑点了。
黄晕朦胧闪动,烧到小颗粒油脂就会滋滋跳动下,整个屋子笼罩在静谧光晕中。
暖黄的光源下将三个小菜照得格外有食欲。
苏凌给苏刈盛了碗饭,然后拿个木勺又舀豆子把糟心的稀饭盖住,他讪讪道,“你饿了吧,多吃点。”
灯下看美人果然没错。
苏刈抬眼看了苏凌片刻,而后不着痕迹移开了眼。平日张牙舞爪的样子此时在光晕下也显得温润迤逦。
“嗯。”苏刈应声后便撸起袖子专心吃饭。
他没说饭好吃,但是一碗碗添饭的速度倒是比平日快了些。
在山上没怎么喝水,此时吃这个粘稠的稀饭拌着菜很下饭。
苏刈又吃完一碗,抬手添饭的时候,苏凌盯着他手腕的青紫一圈,“你这里瘀伤了,怎么不告诉我。”
苏凌起先还以为是灯火阴影,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是瘀伤。
苏刈不自觉坐正了身体,还放下了端着碗的右手不动声色的放在桌上。他道:“不碍事,救袁屠夫时他拉的。”
苏凌哦了声,“那不要紧,过几天就消了,我还以为被石头擦起了瘀伤。”
苏刈看了下右手腕的青紫,见苏凌低头夹菜没有要看的意思,只得端起碗继续吃饭。
屋里很静,偶尔油灯噗嗤一声闪着火光,映在两张年轻的脸上。
苏凌吃着又不自觉瞟向苏刈手腕,他才觉得苏刈真的白,白到手腕处的青紫触目惊心。他嘀咕道,“袁屠夫看着就挺重的。”
苏刈嗯了声,悄悄翻着手腕内侧端着碗,灯影闪动下看着有点严重。
苏凌瞟了几眼,慢吞吞扒拉了几口饭后放下碗道:“要不,我瞧瞧?看要不要上药。”
“看着挺严重的。”苏凌又补充了一句。
要是白天苏凌就直接凑上去了,但是不知道今天晚上,点着灯吃饭总觉得有些微妙。
苏刈递出手腕,苏凌的指尖微凉,手小握不全苏刈的手腕。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习惯原因,拇指刚好按在他经脉上,扑通扑通的脉搏声越来越明显,最后带着苏刈胸腔跳动得厉害。
苏凌端着手腕凑着油灯看得仔细,还用指腹摩挲了下,“疼吗?”
苏刈摇头,“不疼。”
可苏凌耳边却冷不丁响起另外一句,【阿凌不看就不疼,现在倒是希望疼得厉害。】
苏凌眸中惊讶一闪,苏刈心声不可多得。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又能听见了,于是更加仔细摩挲着,做端详伤情姿态。
他嘟哝道:“没破皮,还没小黑伤得重。”
余光苏刈抿嘴不说话,苏凌试着用力按压了下,只见苏刈眉头深皱却没抽出手。
“捏痛了吗?”
苏刈皱眉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
【应该很痛?要呼呼那种痛。】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苏凌:莫挨老子,难闻臭死了!
现在苏凌:闻多了臊得慌。
第52章 上街卖老虎
第二天早上
吃完早饭, 放出家禽在水塘边撒点麦麸后,两人就准备去城里。
上次苏刈进城卖菌子回来比较晚,苏凌以为他卖的不顺利还和人发生争执。
卖东西这事儿还真需要个熟手, 不然像他刈哥这样有争执直接拖巷子打人是不对的。
这次进城卖老虎, 他是一定要跟着去的。
苏凌自己也有些药草要卖。
上次进山找的金海沙粉末、赤灵芝、猕猴桃都晒干封装好了。
金海沙粉末用白包袱包着放在竹篮底部,猕猴桃干片用干净的布包着放其上,最后赤灵芝片用雕花小木盒子放最上面。
苏凌再三确定要卖的东西都准备后了, 才让苏刈锁门。
清晨光线好, 他蹲在地上抱着小黑的脑袋看了又看,此时才发现小黑秃毛的边缘渗出了血迹。
苏凌心疼地揉了揉小黑脑袋, “乖乖在家守着, 回来给你买好吃的。”
小黑见两人提竹篮又锁门的样子, 知道两人这是要出门。它下意识想跟去, 被苏刈摆手挥退。
它只得蹲在原地朝两人细声呜咽, 眼巴巴看着苏凌提起竹篮了。
苏凌看得心软,又摸了摸小黑,“很快回来给你好吃的。”
苏凌摸完小黑后,见苏刈在站原地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他走近拉过苏刈手臂一瞧, 青紫抓痕看着消了很多。
如昨天一般凑近呼呼了下, 抬头发现苏刈眼神镇静,耳尖却红了。
昨天晚上看不清,吹完抬头只觉得苏刈正襟危坐面色冷峻, 他一度以为自己听岔心声, 搞得自己抓脸臊得慌。
现在看来,还真是怪会装的。
苏刈被盯得有些僵硬, 手腕处只觉得被羽毛挠似的发痒, 迅速抽回手臂。
“干嘛啊, 我再看看,明天也许就消了呢。”苏凌打趣道。
苏刈轻咳一声,“走吧,今天早上人应该挺多的。”
昨天村里汉子打了野物今天都会进城里卖。
外加最近正是卖新谷子和山货换钱缴纳秋税的时候,进城的人肯定多。
村里的牛车很紧俏,去晚了就没有好位置或者坐满了就得等下一趟。
苏凌两人到村头的时候,牛车上已经坐着四五个人等着,加上苏凌两人还差一人。
众人见苏刈扛着老虎,那老虎虽然闭着眼睛已经死了。但是百兽之王气势犹在,闭着眼睛都觉得霸气凶猛。
别说人都这样觉得,苏刈一靠近牛车,那牛就躁动不安。一直甩着牛尾巴,鼻尖哼气踢着蹄子。
牛车师傅是个老头,一边安抚着老搭档,一边笑着说自己赶了几十年车,还是第一次拖老虎。
两人上车后还差一个人来。等人的空隙,众人目光自然聚焦在了老虎身上。
周围人又怕又好奇,胆子大的还伸手摸了老虎毛,又在众人撺掇声中摸了一把老虎屁股。
几人说说笑笑,来人没等到,倒是袁屠夫赶着自己的马板车来了。
袁屠夫拉着缰绳,嘴里吁吁几声,马微微昂头打着响鼻停在原地。
他跳下马背,提了提松垮的裤腰带,哥俩好地对苏刈招手。
“刈哥!进城坐我马车,快!”
袁屠夫的肿脸比昨天小了些,但是咧嘴一笑眼睛眯得没了,远看就像一张糙饼一直张着嘴。
苏刈看了他一眼没出声,头一次对村里人给了个冷脸。
平日苏刈安静冷淡,看着他就觉得这人一贯如此。但是对着袁屠夫的脸真是冷中带着厌。
袁屠夫巴巴凑近,把他爹的话全当耳边风了。
昨天,史青云着急下指着是苏刈栽赃陷害她。袁屠夫瞪眼气势汹汹反驳,说苏刈一天和他在山上打猎,根本没时间。
他这样一说,其他人纷纷骂史青云狗急乱咬人。
散场回家后,他爹一脸严肃叫他少和苏刈来往。
还说这么巴结苏刈,还记得那人是苏凌买来下他面子的么,苏刈就是他袁屠夫人生大事上的耻辱。
袁屠夫因为上次袁秀才给他提点,这次很快就反驳他爹。
说是他自己想岔了,也说他爹想多了,两人都是好人。
苏刈不计前嫌救他命,他怎么还能碍眼找麻烦,那不成狼心狗肺了。
他还想砍一扇肉给苏刈送去,被他爹戳着鼻头骂蠢货。
说苏刈巴不得他死,说他之前信誓旦旦非苏凌不娶,苏刈那人嘴上不说,那在心里估计恨的牙痒痒。
还劝袁屠夫离苏刈远点,那人心思深沉,什么时候被欺负了都不知道。
袁屠夫头一次和他爹大吵一架没听他爹的话。
自打娘胎就长得胖,小时候被村里孩子围着叫死胖子,他愣愣后哭着回去了。
告诉他爹后又被一路拖着去找那些孩子,他爹就站在旁边,要他把那些取笑他的孩子打哭。
说这些都不是好孩子,把他们打哭了打怕了就不敢欺负笑话你。
事实真如他爹所言,村里孩子都开始怕他了。
打着打着,他就慢慢长大了。身边除了袁秀才外没有一个朋友,还得了个他喜欢的村霸名头。
他爹说村里人一个个都心思不好,歪主意多,叫他不要和村里人玩。
要努力赚钱去城里做生意,在城里买房住。
还说袁秀才和他玩也是因为他家有钱,在族里能说上话。
如果不是自小袁秀才脾气好,他活到现在一个兄弟都没有。
有时候袁秀才的穷酸道理也说得不错,人要跟着心走。
不要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使说的那个人是他爹。
凡事都要自己想想。
他觉得苏刈哪有他爹说的心机深沉。
不像村里其他人,脸上对他热情笑呵呵的,背地里说他长短。
苏刈对他厌恶那真是摆在脸上,他看一眼就懂。
他知道今天苏刈要进城卖老虎,一大早就喂好马,在村头等着苏刈来。
此时袁屠夫像是没看见苏刈眼里的厌恶似,十分热情打招呼,还想拉人上马车。
他走近才瞥见苏刈手腕的抓痕,挠头愧疚道:
“刈哥,抱歉啊,我当时真不知道抓得这么狠。”
“我平时杀猪狠狠剐毛,猪皮都不会青紫。我不是故意的啊。”
“这么说来,咱刈哥那手是比肥猪还嫩。”
他说着,还想抓苏刈的手腕看看,被苏刈呵斥滚也不走,舔着脸就要拉手腕看。
苏刈看不下去了,从苏刈面前探出手,拍开袁屠夫要抓来的粗腕子,“干什么,猪杀多了人话都听不懂了吗。”
苏刈又对一旁牛车老师傅道:“袁屠夫抢你生意,你不管管?”
那牛车师傅姓袁,辈份还高算起来袁屠夫要叫爷爷。
老头子一听有人抢他生意,精神头立马上来,没几句就把袁屠夫轰走了。
不一会儿等来进城的人后,牛车就赶着出发了。
苏刈他们来的其实不算早,天刚亮的时候老师傅已经载着一趟人进城了。
都是卖野味,早走占个好位置说不定运气好些,一去就卖了。
但他们也算漏了一项,如果跟着苏刈走,客流量大东西更加容易卖的出去。
到了城里后,苏刈一下车扛着老虎走,瞬间引起了街道百姓围观。
不过大清早的都是赶着做工的普通百姓,虽没人开口询价,但人跟了一路哎呦赞叹不断。
苏凌还听见旁人道这小伙子可真能耐,这老虎起码三百斤重吧,扛着脸不红气不喘的。
还有孩子好奇心切想要钻进人群看看热闹,一旁妇人说那是吃人的老虎,顿时把孩子吓哭了。
围着的人一多,苏凌免不了和看热闹的人衣带相接磕磕碰碰的。一时耳边嘈杂不断,耳边传来路人各种嗡嗡的心声。
大多都是惊讶能亲眼见到老虎,还纷纷猜着这老虎能卖多少钱。
还有的好奇打老虎的人,目光一直打量着苏刈。原本以为能打死老虎的,定是个膀大腰圆一脸络腮胡的猛汉,凑近一看是个面容俊朗四肢精壮的年轻人。
苏凌听得心里欢喜,这些吵闹的心声入耳倒也不觉得烦人,只是挨着苏刈走近了些。
两人没直接去菜街坊市,苏凌带着苏刈从城门口往城里繁华的主街绕了一圈后,才带着苏刈到了菜市街。
很多人都看着苏刈扛着一头老虎招摇过市,消息很快就在城里传开了。
苏凌两人交了摊位费后,刚把老虎放在地上,就有人断断续续地围了上来。
不待苏凌开口招揽,就有人问价了。
来人衣着藏青长衫,腰间束着暗青色腰封,看着十分精神。身后还跟着三五个小厮提着空空的篮子。
苏凌看打扮就知道是城里大户人家的采买管家,一大清早出门巡街采买山货。
寻常蔬菜供应倒是不用他们亲自上街采买,自有庄子农户专门供应。
但想吃到这种限时令的山珍野味,那得时不时在街上走走才能寻见。
那管事见苏凌面孔嫩,想先趁人少时把老虎低价买了,后面再高价卖出赚个差价或者报个高价给家主,自己手里也能落得一大笔银子。
“老虎也就看个稀奇,肉真吃起来还没猪肉好吃。”
“现在天气还热,再放两天这肉就烂了,到时候送人都没人要。”
那人故意说这番唱衰的言论,还一直看着苏凌脸色。
不过他期待的慌张担忧神情始终没出现。
苏凌一听这人就在欺他脸嫩。
“这城里十几年来,哪年卖过老虎啊,还是说你在外面吃的?”
他瞧着那神色闪躲吃瘪的管家,“现在天气还热,如果府上没有冰窖,那我还是建议你不买,否则浪费钱。”
周围人看热闹,都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漂亮哥儿。十几年来确实没听过有打死老虎卖的。
那管家听着周围议论,有些挂不住面子,挺胸急声道,“自是我在外面吃的,谁说我们孙府没有冰窖?”
苏凌不想吵架,直接道,“我们第一次卖老虎,暂时先不定价格,如果开的合适就卖了。”
这个老虎剐下一张皮单买就得大几百两,一身三百多斤的肉那起码比猪肉贵几十倍吧。
那孙管家熟门熟路报价,“五花肉十五文一斤,其他猪肚里杂货一笼水便宜只要七八文一斤,如果是一头整毛猪一般开价十文到十二文左右。”
“这样算下来,一头三百斤的猪做十二斤卖三千六百两,老虎肉稀缺难得做二十倍算还添个吉利整头。”最后他道:“做一百两如何?”
他最多两百两买回去,给家主报五百两都好走账。他想着就仿佛看见自己发财养老的路了。
这管家一报价,周围人都惊叹出声,有人羡慕还有人眼红。
但苏凌却道不如何。
管家心疼银子道可以再加价。
苏凌盯着孙管家不说话,看着孙管家一步步提高价格到两百两后还无动于衷。
这彻底把孙管家惹恼火了,哪能让到手的银子飞走了。
他吊着三白眼低声威胁道,“小哥儿,我劝你识相点,现在听话还有的银子拿,不要到后面人财两空。”
不带苏凌开口,站在后面的苏刈岔在了两人间,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被苏凌拉住了。
那孙管家被苏刈冷脸杀气吓得后脖子出汗。一个平民竟然敢动手打他,这简直没有王法藐视城规。
虽然他能打死老虎,但能耐活十几个人围打?
孙管家顿时黑着脸准备叫一个机灵点的小厮给家主汇报找个借口喊人来。
苏凌见那管家这样气势汹汹以权欺人,心中恼怒。甚至想干脆和苏刈把人拖进巷子重重打一顿。
可一旦动手,孙府定然不会放了他们,两人的安稳日子就算到头了。
苏凌眼底犹豫,在忍怒和爆发见纠结,苏刈摸了摸他脑袋,“别怕。”
苏凌抬眼,看到苏刈平静的眉眼,顿时心安了。
想起二姑之前说的,在城里做事要低调千万不能惹到了小人。
他拉住苏刈的手半个身体都侧挨在一起,他道:“不怕。”
苏凌对那孙管家道,“能打死老虎的哪个不是气性十足的人,贪生怕死的人早就被老虎吃了,哪能现在扛着卖老虎?”
苏凌直直看着那动怒的管家,言外之意是你敢强买强卖,我便拼的鱼死网破也不放过你。
目光澄澈毫不畏惧,也没有乡野哥儿眼里的怯意。
管家打量着苏凌,那胆量看着不像没读书窝在地里的哥儿,莫非是家里也有点背景?
此时正好一人远远出声,是一个陌生的中年音,“苏老弟,老虎怎么卖啊。”
那人从袁屠夫马车上跳下来,脚还没着地就着急作势跑,一个踉跄差点摔了,幸好袁屠夫扶了他一把。
这个人是城里新起的一个富商。
赚得多但是被各种名义征收供奉的银子也多,树大招风没个靠山很快就会倒。
他像是一头拉磨的驴,刚碾出新米,就会被那些权贵瓜分了。
他便一门心思想找个权贵罩着。
可那些权贵都不轻易同意接纳,他有了庇护相当于其他权贵能瓜分的就少了,接纳他的权贵就势必和其他家族产生嫌隙。
他几次求路无门屡屡碰壁,看似钱越赚越多,实则落进口袋的没几个子。
不知不觉成为了青石城背后权贵赚钱的工具人。
这次他逮着了一个机会,城里钱府正翻修祖宅,一打听才知道家主办六十大寿。
他一听就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到处寻找奇珍异宝,只盼能入钱家主眼。
做生意的,平时三教九流都有接触。今早他小厮说肉铺袁屠夫得了一头老虎,他就知道机会来了。
他兴冲冲赶去袁屠夫铺子,才发现小厮说岔了是袁屠夫的朋友在卖。
老虎有价无市,肉铺和那卖老虎的菜市正一南一北,去晚了哪还有他买的。
幸好袁屠夫好说话,见他着急便赶着马车把他送来了。
他一路问了些打老虎主人的信息,袁屠夫却兴奋张嘴就说怎么打虎的。
一路听下来也就知道他刈哥如何威武不凡勇猛异常,单手能扛能打三百斤老虎。
他本想再多探点消息,但那袁屠夫肉铺离不得人,把他送到后就着急赶回去了。
罢了,总算知道人怎么称呼了。
“哎呀,苏老弟,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那朱老板会来事,开口一副亲热又不让人觉得越界讨厌的语气。
他远远见这边围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生怕已经谈拢给钱。走近发现是还没谈拢的气氛才松了口气。
那管家见来人穿得富贵,腰封镶嵌着纯金小盘口,手指上还带着祖母绿镶边金戒指,一看气度就是大富大贵。
他还揣度没弄明白这人身份,就听身后又来了个人,又是一个大家族管家。
钱府管家也像是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此时也笑面虎道,“苏老弟,等等。”
钱府管家见孙府也在,两家家主一贯明里暗里不对付,此时都把双方当作空气。
钱府管家殷勤询价,看得孙府管家夹着眉头干着急。
要是被钱府买了去,那钱家主大寿一定出了风头,定能向城里达官贵人吹嘘长面子,那到时候他们家主定会生气。
如果家主知道他第一个问价还没卖下,他定落得办事不利没好果子吃。
而孙管家确实很有意向买这头老虎,过大寿献上一头老虎寓意好,还热闹有场面。
老虎是山中之王,不是他们组织一波人进山围猎就能捉到的。
东西罕见自然被权贵竞相追逐,还赋予一些特殊含义。说老虎都是有灵的,能得到老虎那是天意眷顾,虎灵庇护。
孙管家一想到自己家主对头出风头,他日子也不好过,咬牙出价:“小哥儿,我出四百两!”
钱管家直接笑咪咪报了个五百两。
一旁朱老板和和气气朝两位管家拱手,对苏凌开口道,“六百。”
钱管家眼尾跳了下,但是按捺住神情,不着痕迹看了眼一旁的朱老板。这人他曾见识过,多少了解他最近的动作。
钱管家想明白后,笑着朝暗怒纠结的孙管家道,“孙管家,是否继续开价?”
孙管家铁青着脸道:“六百五十两。钱管家开支超了,就不怕家主背后的族老发问?”
钱管家笑着道无妨。
孙管事心疼银子十两十两的加码,钱管事便笑眯眯陪着他加价,两人一来一往,一旁朱老板也终于看清了形势。
他忍住心疼,开口道:“七百两。”
七百两是什么概念,围观的百姓祖上几代都没赚过这么多钱。
百姓口中的巨款就在这些管事老板口中像是铜板一样,花的一点都不心疼。
朱老板听着周围吸气声,看着孙管家狠狠瞪他一眼,只得压下心中苦笑,还没找着靠山倒是又得罪一个。
孙管家不再加价,钱管事一直笑着没说话。
苏凌便说道老虎归朱老板所得。
朱老板当即朝孙管家拱手说些道歉的场面话,又凑近钱管事拱手道:
“钱管家久仰久仰,今日这头老虎,在下做贺礼给钱家主祝寿,不知道可否方便引荐下。”
钱管事连声两个当然,态度谦卑有礼,悄无声息接下袖口里递来的一锭银子。
两人笑呵呵对视,一切都在不言中。
朱老板是有备而来,转头从袖口中抽出七张崭新连号银票递给苏凌。
苏凌不收,“朱老板,我们小户人家不认识银票,平日用最多的就是铜板和碎银子。”
这七百两换做铜钱碎银不说一时半会儿凑不出来,那凑出来也得数上半天。
和乡野没见识的人打交道就是这么麻烦。
很多人宁愿要他们熟悉的铜板也不收碎银,一怕缺斤少两,二怕质地不纯自己辛苦钱被骗了。
朱老板心里有些犯难正不悦时,只听苏凌开口道:“如此,就麻烦朱老板给七锭一百两的银锭子。”
这哪是没见识的乡野哥儿,这简直就是专门做生意的狐狸精。
现在银票在城中贵族之间也不那么好使。
也不知道吹的什么风,大家默默倾向银锭子,等值的银票在银锭子前还会打些折扣。
但普通百姓中,银票还是很值钱。做些小本生意的、开个小铺子的,攒够两三百两碎银,还会专门去钱庄换成票子。
朱老板再看苏凌,眼里多了些尊重,能接触到权贵动向的都不是一般人。
实际是苏凌只是觉得银票麻烦。
官府为了防止银票造假,每隔两三年就出新版银票。
百姓手里拿的银票就得按时去钱庄兑换新的,不然手里拿的旧银票就作废了。
而且银票说到底还是一张纸,哪有沉甸甸冷冰冰,透着一股高不可攀满是贵气的银子好。
只瞧着就开心,摸着还舒服。
苏凌要银子,朱老板只得照办。
他把手上的祖母绿戒指摘下给身边小厮,叫人回去取银子。又一边和孙管家商量好,叫苏凌把老虎直接送进孙府早点进冰窖。
他们几人和和气气有说有笑,一旁孙府管家一脸吃瘪只得甩袖而走。
苏刈扛着老虎出坊市,苏凌在街口归还摊位木牌时,却被那管事拦住了。
要求要额外缴纳七十两银子。
那管事见苏凌震惊眉含怒气,慢悠悠从桌肚里掏出文书。
不急不忙摊在桌子上,手指了指右下方盖戳的官府印章。
“诺,有气去衙门撒。”
一旁朱老板连忙拦住苏凌,“这确实是新出来的税收政策。大意是凡买卖朝过一百两的抽十两。说是之前暴雨溃堤,百姓死伤无数,现在需要钱修造振灾。”
苏凌道,“哪个镇哪个城?哪条河哪坝?”
朱老板冷下语气,“还是太年轻了。”
他不想买老虎过程有一点不顺利,传出去影响祝寿,直接掏出了七十两,“我替你缴纳。”
苏凌道,“不过各有所需,别说得你施惠一样。我们一没签字二没过钱,我大可重新摆回去再卖。”
“害,你这哥儿真是……”朱老板拧了下眉头,老生意人笑起来端得一脸慈祥。
那管事收了七十两后,把碎银放在戥子上,又把多的几两剪了递给朱老板。
剪下的碎银粉末用布包着,塞进了桌肚子里,日积月累碎末多了可以再次融进碎银子里。
管事做完一切后才慢悠悠道,“你们运气不好,这前脚刚下的文书,你们后脚就卖了。”
“不过算我运气好吧。”说完就嘿嘿笑了起来。
苏凌看得心烦,拉着脸走出了坊市。
这边坊市离钱府足足有十里,苏凌心疼苏刈扛着老虎累,叫了辆牛车。
今天进城,一个抱着竹篮一个还扛着老虎,没穿精细的好衣服,都是短打麻裤。
两人习惯做牛车,也上车就挑了个舒适的位置坐着。
倒是一旁穿戴珠光宝气的朱老板和衣着稳重得体的钱管事,蹲着不是坐着也不是。
最后没办法屁股坐在牛车上,只觉得衣服憋的慌,顿时羡慕两人短打轻便。
苏凌见两位大老爷僵硬着身体游街过市,最后笑脸都维持不住了,心中只觉好笑。
他之前就说两人坐不惯牛车可以雇辆马车。
但这俩有钱人不知怎么想的都跟着上了牛车。
朱老板很好猜,他一定跟老虎一起。
这样大家都知道是他买给钱家主祝寿的,背地被钱管事抢功劳的机会就少些。
至于钱管事,他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谁也猜不到怎么想的。
最后牛车一路招摇过市,在朱老板脚蜷缩麻得厉害的时候,终于晃到了钱府,
苏刈先下车,苏凌就着他手臂跳下了车。
苏凌刚下牛车,就见钱府门口一个丫鬟装扮的姑娘拦住了苏刈,还气势汹汹道,“你来钱府做什么?”
接着一脸嫌弃道:“莫非是后悔了?现在想来找我家小姐了?告诉你晚了!”
苏凌见苏刈被一个丫鬟拦着,听得云里雾里一头雾水,见那丫鬟的嘴脸就火气冒头。
他忍道:“刈哥,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苏刈也一头雾水:解释什么?
当然不是,达咩X
重来。
苏刈:我可以解释!
好像也不对。他没做了什么需要解释?
达咩X
重来。
苏刈想了想:阿凌,之前欺负我的人就是她。
O
第53章 钱府
苏凌见那丫鬟咄咄逼人拦着苏刈一共说了四句话。
句句是高高在上的质问。
他听得刺耳眉心直跳, 手心捏着拳头一副逐渐忍耐不住的暴躁神色。
苏刈仍是一脸平静的模样,就杵在那儿像个木桩子不开口。
他扭头迫使自己不看那烦人的丫鬟怕自己直接吵了起来。
他从嘴里中挤出一丝耐心道:“刈哥,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苏刈见苏凌眉心紧皱, 手还未触及眉心就被暴躁拍开了, “我和她没……”
话也还未来得及说完就被打断。
苏凌道:“谁让你解释这个?我眼又不瞎。”
“你给我解释下,为什么就这么杵着让她欺负?”
他又看了一眼苏刈的嘴巴,唇锋明显唇线分明, 奈何就是个嘴钝的。
“算了, 你回家再说。”
苏刈听得眼里有些笑意,他想开口说话, 但暴躁中的苏凌根本不给他插嘴的机会。
苏凌已经扭头, 把炮仗对准那丫鬟, 霹雳吧啦似点着直道:
“张嘴闭嘴就你家小姐, 你家小姐的闺誉就这么不值钱, 任由一个看门丫鬟挂在嘴上?
是不是茶馆说书先生给你银子了,正差没热闹话头,里应外合逢人就把你家小姐挂在嘴边大肆宣传?”
“还是你别有用心,随意拦着一个男人不让走, 故意在这儿, 在钱府大门败坏你家小姐清誉。”
苏凌嘴皮子溜,一连串的质问弄的那丫鬟气势顿泄慌了神。
苏凌话又密又长,她听得句句都想辩驳又不知道从哪句开始还嘴。
她着急下意识顺着苏凌的话头辩解道。“我, 我没有, 你别血口喷人。”
“嚯,那你为什么拦着我刈哥说这些难听的话, 就是看他嘴笨好欺负么。”
“那日, 那日在街上……”那丫鬟准备说着那日买果子的情况。
她以为这男人当时清高做作, 拒绝了暗示,回家后日思夜想后悔了,今天追到府上想纠缠她小姐。
这种把戏她可是看了很多,小姐遣散男宠后,现在钱府还每天有人想翻墙头求小姐收留。
由俭入奢易,好日子过惯了一下子打回原样,人多少有点失心疯做些不切实际的梦。
癞-□□看多了,以至于看到苏刈时,她下意识就是这种反应。
丫鬟知道自己理亏了,瞧苏刈穿的比上次还穷酸,还是一张生人勿进的冷脸。
那些找上门纠缠的,哪个不是长衫佩玉,长发束冠做温柔笑脸的。
她再看苏刈身边嘴巴凶的哥儿,想来两人应该是一对。
她磕磕巴巴一直那日那日的就是说不出口。再说就真成了故意败坏她小姐名声了。
虽然她小姐声名狼藉不差这么一个污点,小姐也不在乎,但话传到家主耳朵里就麻烦了。
她道:“我,我……”她支支吾吾半晌没说出声来。
不过很快反应出这是钱府,她哼了声气势蹭蹭见涨:“这是钱府,岂是你们乡野村夫就随意乱闯的,倒是你们还不主动禀报缘由!”
苏凌见那丫鬟心虚换了个话头,没好气道:“我们是来送老虎的。”
“就他那小白脸还能打到老虎?”丫鬟扫了一眼苏刈,看着一点都不肥壮,还没后厨颠勺的壮。
“不是他打的,难道是你个黄脸丫头打的?”
苏凌说人是黄脸婆,那丫鬟气得捂着脸想骂人,不过这时候一个中年声音止住了她。
“翠红,这两位是我带来的客人。”
钱管家手搭在朱老板弯曲的手臂下了牛车,理了理衣摆后才出声止住了那丫鬟。
那丫鬟转身一看,是府里管家,立刻笑的有些尴尬。
钱管事在她心中可是万事稳妥,春风化雨又讲究又体面的人。
她余光中看到牛车上还有人,实在没想到钱管事会在上面。
“翠红,言行有失规范,在正门前大吵大闹成何体统,还不道歉再去领罚。”
翠红脸一阵青白,不情不愿给苏刈道歉后,才转身进府了。
“让两位看笑话了。”钱管事对苏凌两人笑道,然后没有让人走平日菜贩子走的偏门,而是带三人入了朱红大门。
苏凌知道这是钱管事在给他面子,也侧面看出钱管事在府里深得家主信任,颇有地位。他便笑着也见好就收。
几人一前一后进了大门后,朝后厨冰窖走去。
一路雕梁画栋,假山在翠绿松柏中绵延隐现,偶尔还能听见潺潺流水,想必是引了一条活水入了园子。
朱老板见苏凌两人一路安静,没东张西望也没像没见识过般连声惊叹。
倒是两个平心静气的。
他刚才见苏凌在钱府大门和钱小姐丫鬟吵起来了,心里捏了一把汗,真怕苏凌那哥儿口无遮掩惹了岔子。
好在苏凌虽然年轻冲动做事没顾忌,但好在说话有分寸,说得那丫鬟心虚也没势头可发挥。
他这样想着,倒对苏凌有了几分欣赏。
“苏老弟你们和袁屠夫也都是五溪村人?”
苏凌点头道是的。
“不过五溪村大多袁史两姓,姓苏的倒是没听过。”
苏凌点头,也不欲多说。但走在前面带路的钱管事倒接了一句,“你姓苏,你爹是不是姓史?”
苏凌抬头看向笑脸的钱管事,也没看出什么东西,倒是脸上的笑褶子快数清了,他道:“是的。”
钱管事打量了下苏凌后,再扫了眼前面扛老虎的苏刈,然后嗯了声后就没说话了。
几人走了一会儿,钱管事叫苏凌和朱老板在后厨外面的小花园亭子等着。
冰窖里面都是藏的一些贵重之物,就连后厨的伙夫也不能随便进出。
两人自是说好。
小亭子里,朱老板自动避嫌,往一旁小花园赏花。苏凌待在亭子等也没意思,往朱老板反方向走走停停看看花花草草。
花园打理的很精细,就连罕见名贵的牡丹花都在这个时节开了,一大片的姹紫嫣红十分漂亮。看得出来是人工精心栽培,让原本只在春天开的牡丹在秋天也开得很好,想来是为了给家主祝寿增添喜气。
他走着走着穿过一片菊园,发现有一片用半腰竹篱圈起来的小园子。
里面有个姑娘正在拿着小锄头种什么。
他走近一看,正是他前几天刚种的大蒜。
那姑娘见苏凌来也没觉得奇怪,还招手过来叫人帮忙掰蒜瓣。
苏凌想着等人也是等人,种种大蒜还能打发时间。
两人都没说话,一声不吭地蹲在地里一个掰大蒜一个用小锄头挖坑。
苏凌见她使劲儿挖出一个大深坑,然后把大蒜丢进去后,再添上了细土。
苏凌一看精神头就来了,拿出三伯娘指点他时的架势,一副不苟言笑语气果断道,“你这样种不对。”
“哪有挖坑埋大蒜的,你这样种出的大蒜能生?”
“大蒜容易烂根,你即使挖个小窝子种,遇到雨水天气多的时候不容易排水,要刨个沟再起拢这样才方便排水。还有大蒜不能这样胡乱丢,要把芽尖摆正,一颗颗插好。”
苏凌说到最后还有些得意,尤其看到那姑娘一脸受教的样子。
“难怪我之前怎么都种不出来。”那姑娘有些悟出了什么,还看向苏凌道,“你新来的?做得不错,让管事给你涨月奉。”
苏凌没听道后面一句话,只笑道,“你倒本事不错,种不来地还没被辞掉。”
他话刚出嘴边,意识到什么不对,然后和那姑娘两人瞪着打量,对视几眼后,倒是那姑娘先笑了。
闹一场是个小误会。
“原来是和钱管事进府送老虎的。”
那姑娘说起老虎的时候还很新奇,准备起身去看看老虎。
但转眼低头看到了她之前打的窝子,气得一脚把泥土踢进了坑里。
苏凌此时也知道这位就是钱小姐,也理解钱小姐的怒气。
换做他一直被人愚弄,故意教个错误的种蒜方法,再怎么使劲儿花费心力也出不了大蒜。
“那些奴仆胆子也太大了。”苏凌道。
钱小姐却低声道,“不关他们的事情,也只是听命行事。”
苏凌听了便没再接话头。这些大宅里勾心斗角弯弯绕绕多,他还是不知道的好。
钱小姐也没心思种着死物大蒜了。对苏凌说要不要看她喂的家禽,还让苏凌看看她养得对不对。
苏凌说好啊,还说自己很会养小家禽。家里有一群鸡鸭还有两只兔子还有一条聪明憨厚的黑狗。
他一路上说得津津有味,钱小姐听得入神,只是偶尔追问喂养细节,苏凌打哈哈说都是他刈哥割的饲草。
钱小姐笑笑,看着苏凌纯净眼里闪着亮光的笑意,内心有些羡慕。
两人来到家禽园子,各种小动物一个个圈养着,绿树遮阴还引了水渠,环境倒是不错。
苏凌见状夸赞一番,钱小姐脸上多了些笑意。
她不笑时脸色带着苦意,显得美人寡淡,但一笑眉宇多了几分爽朗英气,整个人气质都变了。
她从下人手里接过一个油漆雕花木钵,里面盛着精米。
她抓了一把,就朝圈里喊着咯咯朝鸡群撒去。
“用精米喂鸡,这鸡倒是很精贵。”苏凌道。
“我家小姐吃的鸡自然精贵,这些鸡只能□□米,才不会吃那些恶心的虫子。”
翠红见到赵府来人,急急忙忙来后院子找她小姐,却发现那个讨厌的哥儿也在这里。
那人还和她小姐有说有笑的,心里顿时生了根刺,不由出言插话道。
苏凌转身,又见是这个丫鬟,顿时也没好脸色道:
“那自然,钱小姐精贵与你们这些奴仆的吃食自是天壤之别,你知道你们平时吃的鸡是怎么养的吗?”
翠红知道苏凌开口准没好话,想止住他讲下去。
但是钱小姐却来了兴头,拦住翠红让苏凌继续说。
苏凌故意恶心那丫鬟道,“村里鸡鸭都是散养,自己在田里山里找吃的。”
“虫子不够吃的情况下,村里人会在田里专门养虫子。把稻秆或者割些野草铺在地里,再洒些馊掉的淘米水或者潲水浇在草上,然后再铺上厚厚一层野草盖着。”
“过不了十天半个月那地里全是白虫,那些鸡鸭可喜欢吃这些了,这一高兴长得飞快,要不了两个月就送到你碗里。”
翠红一听脸都绿了,捂着嘴巴直说恶心。
苏凌无辜道,“可是鸡鸭就是喜欢吃这些啊,你们喂精米也不见得比它们在山上找虫吃开心。”
翠红反驳道:“你又不是鸡,你怎么知道鸡不是更喜欢养在这里?雨淋不着晒不着,不饥不饿还吃得好。”
一旁钱小姐低声道,“大概是天性吧,它们出生就应该在山野自在。”
翠红知道自家小姐又犯病了,“小姐!”
她真不知道小姐出生高贵一生衣食无忧,怎么还处处和家主做对唱反调,自两三年前开始就郁郁寡欢。
小姐不愿意嫁给赵家公子,明目张胆养了多少男宠,这可在青石城贵女中是独一份。
作出这样前无古人丢脸的事情,不仅赵公子还念念不忘情深不改,就连家主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有时候想,如果小姐和她一样一出生就被发卖,现在小姐还会厌恶钱府一心想要过普通人家的生活吗?
她自小辗转各个脏兮兮的后院角落,冬天睡觉能有条被褥就行了。
吃不饱穿不暖,时时心惊胆战怕被打骂呵斥。
十岁终于被小姐遇见,见她可怜买进钱府才有了个安稳日子。
如果小姐见识过奴隶穷苦人过的什么日子,她便应该感到知足,庆幸自己生在钱府。
翠红见苏凌抬头看她,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声有点激动,开对钱小姐担忧道:“小姐,赵府的人来提亲了。”
钱小姐当即皱眉,不可置信的眼底还有些害怕,“那无赖不是死了?”
翠红看着苏凌在场,低声支吾道,“带着灵位来的。”
钱小姐脸色崩溃,低喃道,“他怎么这么阴魂不散,父亲是,是不会让我嫁过去守活寡的。”
翠红低头没说话。
苏凌倒是听了一耳朵,大概对钱小姐有个模糊的轮廓猜测。
估计不满意家里联姻安排,故意养了很多男宠败坏名声让赵府打消主意。
但是赵公子却紧追不放,现在人死了,钱小姐都还要在家里安排下,达成两家联姻的目的。
难怪钱小姐刚才站着他这边说天性呢,万物天性都爱自由,钱小姐是在说她自己吧。
钱小姐自己便是被圈养的笼中金丝雀,没有自由,人生每一步都得听父母的安排。
他想到刚刚和钱小姐种蒜的情形,明白为什么钱小姐说那些奴仆不过是听命行事了。
想来钱家主故意让人教错误的方法,一方面打击钱小姐这不着调的兴趣爱好;一方面告诉她种地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靠她自己种地养不活自己。
苏凌脑海想着,再抬眼看钱小姐心里有些复杂。
他这样盯着钱小姐看,钱小姐却没一丝察觉沉浸在自己情绪中。
她眼底痛苦情绪蔓延,神色越发崩溃。
像是被困暗洞中,使劲儿想办法逃生,终于千辛万苦看到一丝光线时,突然掉下来一块巨石,堵死了好不容易找到的出口。
钱小姐红着眼眶,喃喃道:“天意都帮我,为什么还是逃不过。”
人都死了,还要狠心将她嫁去守活寡。
钱小姐苏凌说了声谢谢,让她知道如何正确种出大蒜,然后就转身走了。
翠红跟上,而后还扭头不放心地对苏凌道,“少乱嚼舌根子,否则你承担不起。”
钱小姐低声呵斥道,“你怎么这般对人说话。”
翠红委屈道小姐我都是为你好啊。
苏凌见钱小姐这样深陷困境被逼无奈,他像是途径的看客虽说只有片刻交集,但心里也落了些灰尘。
这世上真是各有个的烦恼,好像每个人都活的不容易却又在努力的活着。
突然好想见到苏刈啊。
*
苏凌见出来一段时间了,便返回之前那个花园小亭子。
走出树荫遮蔽的鸡禽院子,阳光落在身上,手心都暖了些。
秋高气爽下的天空很蓝,和煦微风从脸上柔柔吹过,抚平内心的皱褶。
放眼望去花园秋菊开得正旺,远处雕梁画栋的屋檐墙壁上,彩漆也正熠熠生辉。
苏凌到亭子的时候,发现朱老板之前带的小厮此时也抱着一个盒子来了。
朱老板笑着道银子齐了,让苏凌验收。
苏凌点检一番收下,还些谢了一番朱老板。
朱老板见人一下子得了七百两脸色还是宠辱不惊,对苏凌有些好奇了。
他像苏凌这个年纪也开始做生意了,见到这么大一笔银子那是好几晚都高兴得睡不着。
他不禁又对苏凌看了几眼。
“小兄弟果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苏凌摇头,“换做平日,我自己卖个药材山货赚个几文几两的,都很开心满足。可这七百两是冒着人命的风险得来的,银子虽多,却没有几两来的心里踏实。”
“小兄弟倒是个清醒的,只是富贵险中求嘛。”
“赚那么多钱干什么,死后还是一捧黄土。”苏凌道。
朱老板笑笑,“有句话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说光宗耀祖那也得为子孙后代考虑。”
“自己活着就很累了,还得为子孙后代赚钱?
万一出现个不肖子孙岂不是还要气得爬起来教训?
再说后代子孙又不是没手没脚,他们不能自己赚钱?”
“人可真累,不仅想着怎么养活自己,还得想着怎么赚钱养活后代。”
朱老板也不和苏凌辩驳,只笑道,“等你今后有孩子了,你就知道了。”
这话戳到苏凌心头痛处了。
他和苏刈两人关系迟迟没捅破窗户纸,就是因为他不能生孩子。
他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去给苏刈坦白这件事。
苏凌心里不舒服,脸色淡淡道,“我虽然没有孩子,但是我有父母。
作为孩子我自然希望父母先是过好自己的日子,有时候一个劲儿塞给孩子的,并不是孩子要的,费心不讨好。”
苏凌想到他爹一辈子辛苦赚钱,过得还没有村里人知暖安乐。
那些口口声声说为别人好为孩子好的,最后下场都很惨,活成了万人嫌。
反倒是紧着自己活的人,最后反而成为人人羡慕的对象。
他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苏凌的一番话,朱老板倒是没再说什么。
一旦赚了多钱,岂是容易停下的。
他也知道青石城苛捐杂税多还被各种大家族排挤打压,但他再难,那也比山野村夫过得富足滋润。
想要什么总得承担什么。他看得通透,这小哥儿也看得透。
不一会儿,钱管事带着苏刈出来了。
钱管事叫下人把苏凌之前存放的竹篮提出来,苏凌接过便和苏刈经人领着出了钱府。
苏刈抱着装银子的木盒子,见苏凌一路闷闷不乐的,“怎么不开心?”
他以为苏凌还惦记着钱府门口那丫鬟说的话,解释道,“我之前卖菌子,那丫鬟来买果子仅仅见了一面。”
“她买果子的时候还向我打听是否婚配家住哪里。”
苏刈说完还注意着苏凌的反应,本以为苏凌会炸毛生气,结果苏凌只叹气道,“哎,也是可怜人。”
苏凌见苏刈眼神疑惑,只是拍拍他肩膀道,“这事儿你不懂,别多想。”
苏刈便也没多问。
两人往药铺走了一段时间后,苏凌突然扭头问,“那丫鬟问你婚配家住哪里,你怎么回答的?”
苏刈当时没理那丫鬟,现在却对苏凌道,“有主有家。”
有主有家,意思再明显不过。
苏刈这般说是事实陈述,又是试探着属于两人之间的心照不宣。
苏凌心里甜蜜蜜的,苏刈眼神似沉年的烈酒,不着痕迹将他溺在眼底,他瞧着苏刈的眼睛都忍不住面上发烫。
苏凌把手里提着的篮子抱在怀里,胸腔似突然生出一股冲劲儿,想冲破两人之间朦胧情絮,
想从嗓子里挤出,想开口问苏刈,你喜欢孩子吗。
但此时街上人来人往显然不适合这个话题。
苏凌咽下话头,手指顶着苏刈眼神,在竹篮边扣来扣去。他低头扣了半天,终于想起了一件重要事情,似解脱一般飞快抬头道:
“你死契我今天拿来了,要不我们去官府走下手续吧。”
苏刈道,“为什么?是要换成别的契书?”
苏凌愣了下,“还有别的契书?”
“主仆活契,租借地契,还有,成亲婚契。”
“啊……”
苏刈说得一本正经,只是在和他陈述事实一般,但他听见成亲婚契下意识心神慌乱。
余光却见苏刈眼含笑意,盯着他发红的耳垂似很得趣。
他抬头张开好强的嘴,“不换!一辈子死契吧!”说完还飞了苏刈一眼。
说完两人一路无言,只是遇人多的时候,两人倒是很有默契。苏凌往苏刈身边靠,苏刈主动虚揽着凑近的人。
两人经过繁华主街,见到一个新开的药铺。
这药铺很大,是四开间大门,药铺大门贴着喜庆的对联,内容却是大苦大悲的救市仁心。
苏凌念道:“只愿世间人无病,不惜架上药生尘。”
看那药铺门庭若市,苏凌准备去这里卖药材。但买药看诊的人络绎不绝,显然生意很好他还得排队。
还是去济世堂卖吧。
两人来到济世堂的时候,店里冷冷清清的。
一跨进铺子,街上热热闹闹的声音都消停了,苏凌耳边还留有嗡嗡余韵。
店里只有一个小厮在拿着拂尘在药柜捣灰,管事在柜台一手拨着算盘一手低头写着什么。
之前的熟人张大夫,今日没在铺子,怕是外出看诊了。
苏凌和管事说明来意,那管事见来人山野打扮年纪轻轻的,就说看看药材再看收不收。
苏凌把木盒子打开,管事见上面铺着一层秕谷,里面还混着一些干花椒。把这些杂物刨开,取出一包软布。软布下还铺了一层用文火炒至暗黄的糯米。
管事见到这样的手笔也知道是个懂行的,知道干灵芝容易受潮发霉,不仅铺了秕谷还铺了糯米除湿,还放了花椒祛蚁鼠叮咬。
苏凌掀开层层软布,最后露出切好的干灵芝片,“管事,你看这赤灵芝怎么收。”
管事本来还想压点价格,此时也只能根据市面价格收了。
他拿起一片灵芝在鼻尖闻了闻,还用手指捏了下硬度,反复没找到虫孔后,才开口道,“不错,八两收。”
这八两指的是一两干灵芝做八两银子。
一两干灵芝起码需要半斤以上生灵芝才能晒干。苏凌上次采了七八朵灵芝最后晒干了也只得一两多点。
贵重的灵芝验完后,管事对苏凌也放心了。再看了一眼猕猴桃片和金海沙粉就开了个价钱。
最后苏凌一共卖了十三两五百文,其中十二两还是灵芝赚的。
两人走后,那一直提着拂尘的小厮探出身子朝门口张望。
他犹豫片刻后,一侧身就瞧见管事把刚才收的好灵芝放在一旁,又从柜子里掏出稍次的灵芝归到了收货柜然后入了库。
之前张大夫在的那次,这小厮还是管事的人。
可自从知道管事在李公子那里失宠后,反过来悄悄注意管事动向了。
他还无意间听到李公子想让刚才这个哥儿替掉现在的管事。
今天真是不凑巧,他们盼的人来了,张大夫却出诊了。
他犹豫要不要将人拦下,想了想还是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看着苏凌两人出了铺子。
作者有话要说:
苏凌怒气冲冲:你就这么任人欺负不还嘴?
苏刈:那算欺负吗,算的话杀了。
药铺对联来自网络。
第54章 买马
难得进城一趟, 两人出了药铺后便在街上逛逛,顺便买些蔬菜肉类回去。
不过在此之前,苏刈说要去家具铺子看看。
院内屋外被苏刈收拾得很好, 充满了山野的悠闲烟火气, 但屋子里仍旧家徒四壁。
以前留下来的柜子不知道经手了几代人,已经老旧到斑驳脱漆。柜底四个木角常年受潮也被虫蚁蛀空了,一搬动就会嘎吱响动, 平时开柜门都得扶着点。
如不是这样破旧, 估计早就被袁晶翠一家搬到山下去了。
“屋里确实没什么家具,也可以添些。”苏凌道。
“不买, 看看青石城流行什么样式, 自己做。”
苏凌见苏刈说自己做, 也欣然同意。自己做的好处就是能按着自己想法量身定制。
村里人或多或少会自己编织些簸箕背篓, 还能做些简单粗糙的桌椅木柜。
但要作出像样, 能拿得出手的家具的,还得是真木匠师傅。
苏凌感觉自己捡到宝了,怎么刈哥什么都会做。
不过刈哥到底什么来路,喜欢亲自动手。
如果是曾经乞讨为生学得些手艺, 那此时安定下来定会想要努力赚钱改变境遇。
但刈哥好像对赚钱并不是很热衷, 反而喜欢简单质朴的日子。院外的一草一木屋里的一桌一椅,都是他亲手做成的。
这次赚了七百两,他在刈哥脸上也没见到喜色。好像七百两和七两没什么差别。
“赚了七百两, 你不高兴吗?”苏凌把朱老板问他的话, 转头问向了苏刈。
“高兴又不高心。”
苏刈见他疑惑,看着他道:“高兴的是我可以分三百两银子, 不高心的是你并没多高兴。”
阿凌的嫁妆是三百两银子, 他现在有了三百两, 再准备准备没有多久便可以提亲。
苏凌被苏刈直直的视线看得眼皮子微颤,最后垂下了乌黑的睫毛。
他知道苏刈想要存钱的原因,他说的三百两数额正与他嫁妆三百两一样。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苏凌没忍住又低下了头,雪白的侧颈裸露在心上人视线下,激得心头颤栗。又觉得挨着苏刈那侧手臂都发烫,手臂撤也不是抬也不是,走路都有些僵硬了。
这时,后面一个小男孩突然冲了出来,故意把苏凌撞了下,幸好苏刈反应快伸手揽住了侧腰。
那孩子见自己成功撞了那漂亮的哥儿,还回头朝人做鬼脸挑衅,看得苏凌牙根儿发痒只想上前捉住那皮孩子打一顿。
不过他刚准备抬手,就发现腰上的手顺着衣摆下垂,下一刻他的手被包裹住了。
眼底怒意骤歇眼神还有些闪躲,宽大的手心带着温热握住了他的手,哪还记得要追什么孩子。他整个人晕乎乎地站在原地,身体里似有热流在蠢蠢欲动。
“阿凌还没说为什么不高兴呢。”
苏刈低沉而平静的嗓音似有魔力,苏凌只听了一下就忘记刚才被孩子惹出的怒气。
他也不敢抬头看苏刈,“高兴啊,只是你今后别再冒险了。”
“阿凌担心我。”
“嗯,对啊,就是小黑我也担心。”
苏凌嘴巴硬,松松握着的手忽地收紧捏他手指,他佯作吃痛,趁机想要抽出来。
苏刈感受到手心挣扎动作,见周围路人时不时看过来,低头道:“害羞?”
苏凌瞬间仰着下巴,红着脸不服气道,“我是那种在意别人看法的人?”
苏凌话落,手心被粗了一节的手指撑开,而后对方利落强势地插入了指缝,十指相扣。
指节相碰摩挲,关节上的薄茧子蹭得苏凌异物感十足,时刻提醒着他在街上和苏刈牵着手。感觉却并不讨厌,反而有种踏实安心还有种微妙兴奋的情绪。
苏刈见苏凌怔愣着没动,他屈着手指在他手心挠了下,下刻苏凌才回神,用力反握上来。
小手捏大手,十指心连心。
苏刈嘴角有丝扬起的笑意,他道:“阿凌,我好开心。”
他很少直白表达自己情绪,此时低而缓的声音似窝在苏凌的耳膜里,一遍遍温柔地冲击他的耳膜。
苏凌终是受不住涌动情絮的撩拨,抿着的嘴角终于松开,软软绵绵道:“我也是。”
两人都穿的短衫,没有长袍宽袖遮掩,十指相扣引来不少人侧目。
青石城风气远没这么开化,百姓都忙于吃饱穿暖,哪有闲心做别的事情。
婚姻嫁娶不过是传宗接代父母之命而已。
夫妻之间也是暗夜吹灯草草了事,平日就是搭伙过日子。即使真有感情的小两口,那也是关起门来腻歪。
不过苏凌本就有逆骨,毫不在乎异样眼光。
苏刈一贯冷脸,别人戳着他鼻子骂也都不动一丝脸色,当然前提是不涉及苏凌。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走了一路,最后苏凌手指紧得厉害,苏刈才放了他。
松开了手指,苏凌手心还热的厉害。他抬头见苏刈神情自然,悄悄伸手戳了下他的手心,指尖沾了一片薄汗。
他弯着嘴角,想低头看看苏刈手心是否沁着汗渍,刚侧头人就捏着拳头往身后背去。
小气。
苏凌放缓步子走着后面,时刻想掰开苏刈的拳头。只是拳头似长眼睛一般,一会儿背在背后一会儿放在胸前腰腹。
走到铺子门口时苏凌还没得手,自己手心还酥麻得厉害。
两人进了一家具铺子,店铺还算大。
前厅摆了好些成品家具,都是名贵的花梨木做的屏风和雕花独挺桌配套摆放。
城里家具铺子自是针对富人卖的,价格昂贵。
普通百姓一般自己买好料子找木匠打制,比买铺子成品划算多了。
村里人家条件不好的,自己动手几块木头拼接在一起也就凑活过了。
小二见苏凌两人做农家子打扮心里也有些嘀咕。但两人气定神闲的样子倒是像不差钱的。
季度末又要缴纳商税,账上流水不行,老板压在小二身上的压力倍增。
压力迫使着小二迎着笑脸上前,待看清苏刈右手臂夹着的木匣子,眼睛一亮,热情道:“两位是要买还是租?还是什么样式的家当?”
有很多人买不起或者嫌弃家具贵,家里有热闹大事也会选择租些家具充场面。
苏凌说随便看看,小二点头便跟在两人身边。
小二发现苏凌说随便看真是随便看看,反倒一直没出声的男人看得尤为仔细。
他见苏刈对一张卧榻看得认真,开口介绍道:
“客人好眼光,这是单翘头贵妃榻,用的是一整块鸡翅木打制。您看这扶手靠背上的木纹,是不是如暖黄鸡羽般璀璨展翅。”
他见苏刈没出声,反而弯腰朝背靠团花浮雕看了下,又盯着四角衔接处看榫头接口,还用手轻敲了下靠背,就知道估计赚不了这人几个钱。
果然听人道:“塌身是用杂木拼凑,只是在表面贴了一张薄铁梨木包着。”
铁梨木与鸡翅木纹路相近,但鸡翅木价格更高。
这卧榻刷了层黄漆纹路乍看更贴近鸡翅木,如果遇见不懂行的就被骗了去。
而且刷了层漆,反而遮盖了铁梨木原本柔和偏红的色泽,少了层自然美。
不刷漆用久了反而更好看。原木因为磨损褪色,颜色会变成充满油脂光泽感的黑色。
现在这张看似雕花和样式都不菲的贵妃塌,经苏刈看一眼,就暴露了精心隐藏的问题。
苏刈虽然没说话,但是小二此时笑容尴尬,苏凌便知道这张塌不如表面值钱。
苏刈会木匠做工不奇怪,百工贱者,多贫苦人谋生活计。
但能接触到名贵木材还能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显然不是一般木匠能做到的。
苏凌开始对苏刈的身份有些好奇了。
他又跟着苏刈看了一圈。苏刈所看的都是些太师椅、拔步床、多宝阁等价格不菲的家当。
小二跟在苏刈身后一直留意他的神色,最后逛了一圈两人果然什么都没买就走了。
小二并没因为两人没买背后诋毁人,反而吐了口气。庆幸苏刈是个话少的,但是他每次弯腰敲打细看,小二心里就捏口气。这真是遇到行家了。
两人出了这家铺子,苏刈才道水份很大,多是以次充好骗外行人的东西。
不过里子不行,外表做的唬人。样式、雕花倒是不错,苏刈看的时候都记在了心里。
两人看完这家铺子又去看了下家。
两人刚进铺子,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家桌椅板凳都是用楠木弯成的,手工样式都是顶好的,怎么可能出十五文一把?这把只是我带出来给铺子看看样式,你们价格公道我家里还有很多。”
袁晶翠指着自己脚边靠椅道。
那小二道:“你这是十几年没进家具铺子了吧,你现在这个老样式椅子,城里早就不流行了,我收下都要嘀咕卖不卖的出去。”
那人见铺子里进来了两个人客人,不耐烦的对袁晶翠道,“不卖就算了,我还有生意要做。”说完就对苏凌二人迎了上去。
苏凌见袁晶翠拎着椅子脸色黑的厉害。
那神情简直像是自己压箱底的好料子,掀开一看被老鼠咬破洞,完全不值钱了。
苏凌没忍住笑出了声,大声道,“刈哥,你看那把鲤鱼肚太师椅怎么样,做工款式都不错的样子。”
“哎呀,客人好眼光……”
“现在都不流行矮脚老靠椅了,这种鲤鱼肚太师椅卖得正好呢。”
小二的话简直在打袁晶翠的脸,她气得咬牙,看都没看苏凌一眼就提着椅子冲走了。
小二见苏凌笑得开心以为能开单呢,最后两人在店里看了一圈后,还是没买。
两人几乎把城里的家具铺子逛完了,等苏凌出铺子的时候耳边似乎还响着,“哎哟,客人您好眼光啊……”
不过他发现苏刈眼光确实不错,偶尔出口说一句又会直戳要点。也是他话少不然小二圆都圆不过来。
一份价一份货,有瑕疵也没问题。但是以次充好卖高价赚黑心钱就不对了。
难怪说无奸不商呢。
两人又转去米市,需要买些麦麸粗糠好喂鸡鸭。
米市连着家禽野味,前街卖米类糟糠,后街卖家禽牲口。
这里一般卖米的多是村户自己摆着麻袋自己卖。买的人多是店铺米贩子或者城里普通百姓。
此时米市是米贩子乐开了花,村户人家愁苦了脸。
前几天同村人新出的糙米还按照三到四文钱卖得脱销。今天自己来摆街一看,那些米贩子都出价在一文至两文。这价格几十年没有这么低过。
米贩子出的价格这般低,村户都不想卖,偶尔零散百姓问价,都说卖的价格比米铺还贵,现在米铺都降价了。
百姓想打听原因,米贩子都说是因为这几年风调雨顺收成好,米铺两三年积压的存粮都快满仓了,为装新米只能低价抛出了。
“现在新米刚出价格还可以,后面卖的越来越多价格会更低。”
卖米的见米贩子这样说,发现行情确实走低,也没办法只能忍痛卖了钱。
秋后农闲,冬天更是暖被窝有时间要孩子的时候。
很多婚嫁都放在下半年,人情开支就等这卖米的钱维持。
苏凌两人走进米市的时候,就看见一副低迷唉声叹气的场景。
两人也听到了关于米价的讨论,苏凌对苏刈说价格低他们可以买个一百斤。
史青云赔的米家里还有一百多斤。苏凌虽然想随时吃新米,但难得价格低,也可以囤点放着。
两人最后花了两百多文买了好些大米和麦麸。要不是苏刈一个人扛不了多的,苏凌见价格低还想买更多。
两人又去了后街卖家禽牲口的摊位,要给小黑买些贱价的鸡肠鸭肠子。
原本两人进城还准备添些其他日常用的东西,结果苏刈扛米后打乱了计划。
苏凌提不起重的,便只能买些蔬菜猪肉放在篮子抱回去。
路过一家酒楼的时候,苏凌对苏刈道那家酒楼饭菜很好吃,下次再带苏刈来吃。
一路上苏凌看到熟悉的店铺都会给苏刈介绍。哪家口碑好,哪家黑心坑人,买什么需要去哪家铺子等等事无巨细都叮嘱苏刈。
苏刈一一点头应下。
日常生活涉及的铺子他最后都了熟于心。只是成亲嫁娶所需物品及价格苏凌没说,他也不急,等后面他自己进城打听。
日头差不多到下午的时候,两人走到城门口看到了等候的牛车。
牛车上坐着三四人,见苏刈扛着一大袋,苏凌手里还抱着一满竹篮,起身给两人让个位置。
车上人纷纷道两人大丰收,像是过年置办年货一般。
赶车的老师傅道,他们俩进城每回回去都满满当当的。
老师傅惯会说场面话,不算灰头土脸的第一次,两人也就一起进过两次城。
老师傅直说两人回回买好东西,车上的其他哥儿听着都羡慕苏凌找了个好男人。
苏凌上牛车后把篮子放在脚跟上,随口问赶车师傅等了多久了。
师傅道约莫快半个时辰了,还说苏凌两人来了再等两个人就走。
村子在山里就是这点不方便。有时候进城卖东西,财运好一去就卖了。但是运气不好遇到牛车没满人,就得等着,干耗一个多时辰等着也是常态。
平日不忙还好。如果是农忙时节那等在车上心里也焦急地里庄稼,恨不得自己走回去。
这样的情况下也有很多人会拦住其他村子的牛车,顺半道下车后,自己再走一个时辰的山路回村。
此时秋收已过,村里人也不着急回去了,权当坐在牛车上唠唠嗑。
车上几人都对苏刈老虎卖了多钱,怎么打死老虎的十分感兴趣。但几人瞥来瞥去没一个人开口。
苏刈那张脸看着就冷,村里人都说他话不多。
苏凌虽然看着心情好,但是一个开口没惹他舒心,定会说得你哑口无言。
这样想着都没开口问了。
车上人就拣着和自己平日有关的事情说,期间苏凌也跟着说说笑笑聊了起来。聊热乎了,几人才发现苏凌好像也挺好相处的。
车上唠嗑逐渐火热,无外乎不伤大雅的村里闲话,几人张嘴那时间也过得快。
不一会儿又等来了一个人,袁晶翠提着她没卖出去的椅子回来了。
车上人见她来,做做样子打了过场招呼,但刚才聊得兴起的话头却断了。
袁晶翠刚刚看到车上人都对苏凌笑的合不拢嘴,那几人扭头看到她来就突然不说话了。
她瞪着眼,也不知道苏凌那蹄子对别人说她什么是非。
八成是把自己在家具铺子里吃瘪的事情当作笑料说了出去。
袁晶翠走近眼睛鼓了苏凌一眼,提着椅子哐当碰得板车发响。
见众人都看过来,她才朝刚刚向她打招呼的人敷衍回下,而后一屁股就坐在自己椅子上。
车上几个人面面相觑不说话觉得怪尴尬的,都想冤家路窄。
这俩冤家可别在车上吵起来。
一人为缓解气氛开口道,“晶翠这是卖还是买椅子啊。”
袁晶翠心里正堵着这事儿。那人一开口,袁晶翠哑火瞬间撒疯点燃。
她双手抱臂,把洗不掉草渍污迹发黄发黑的手指头藏在腋下,开口道:“谁说我这是卖椅子的,我屁股坐牛车硌得慌,上街专门带着自己椅子坐坐不行吗。”
那人见袁晶翠突然冒火气,也不知道惹她哪里了,开口道:“我又没惹你,至于这么说话夹枪带棒的吗。”
她之前听了村里人说袁晶翠儿子偷东西要赔钱,但又没仔细过脑子。
这会儿见袁晶翠反应,以为是自己戳到她没钱要卖椅子的痛处了。
好心办了坏事,想缓和气氛却引得火上身。
“你自己听岔了吧,我有火气那也是对讲是非,背后嚼舌根子的人。”
袁晶翠说完,对方没接话了。一车人都扭回头不再看她,样子像是被她说中心虚似的,袁晶翠心里更加憋气。
牛车上的气氛僵持着,老师傅从赶车位置上下车。掏了点干草料喂老伙计,水牛立即张嘴嘎吱嘎吱咀嚼起来。
一车人就数着牛咀嚼着干草声,咀嚼完后又听水牛颇有韧劲儿哒哒的反刍胃里的粗干草。
节奏不慌不乱,反刍声一哒哒的又不扰耳,听得苏凌直犯困。
苏刈看着日头,到了苏凌午睡的时间了。
苏凌打着哈欠对老师傅问道,“还要等多久啊。”
师傅打着哈哈,说很快了。
苏凌困得头快头歪在苏刈肩膀上了,边倒头边嘀咕道,“很快到底是多快。”
旁边一直憋着气的袁晶翠朝苏凌斜眼道,“娇气性子没娇气命,不愿意等,你自己倒是买辆牛车,那倒是随时听你话走。”
苏凌一听蹭的就竖起脑袋,脸上睡意顿消,对着袁晶翠道:
“买就买,倒是后天就是最后赔钱期限了,你椅子卖不出去愁得着急别对我撒气。”
车上几人齐刷刷看向袁晶翠,原来是椅子没卖出去,难怪到处撒气。
袁晶翠见众人恍然大悟的神情,苏凌之前说笑的不是她?顿时后悔惹了苏凌。
牛车师傅见苏凌两人扛着东西抱着篮子下车了,想劝住苏凌,但那脾气犟起来一头牛都拉不住。
牛车师傅只得没好气数落袁晶翠,赶走了他生意,这回大家要等的更久了。
最后牛车师傅等不到人,只好退一步,招揽顺路村子的人坐车。
但这样师傅赚的少,还得绕路。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能赚一文是一文。
只是车上的人都越发不待见袁晶翠,要不是她气走苏凌,她们哪至于绕路浪费时间。
这边苏凌两人扛着东西下车后,直接赶到了贩卖牲口的行市。
苏凌一开始心里带气冲着,但是越走越开心。
“刈哥,我们这大包小包的,每次进出村子确实麻烦,有个自己牲口就方便多了。”
苏刈点头,他们现在有钱,买马匹、马蹄钉、马鞍,还有平日草料饲料都不成问题。
两人来到行市,一个年轻小厮热情招呼两人。
见苏凌第一眼看向了马棚,便给他推荐了好几匹马。
苏凌看这几匹马的鬃毛黑亮,马身也刷的干净。各个低头眨着大眼睛,温顺地打着响鼻。
苏凌看得心花怒放。
“这马怎么卖的?”
“你是用来骑,还是驮物?”
“驮物做马车拖东西多点。”苏凌道。
“那我推荐这匹山丹马,体质结实,耐强烈劳动,对寒冬酷暑还有山地适应性都很强。”
“或者这匹我们青石城的本地马,别看它体形小马头大,看着不好看但它善走山路。你再看它颈高昂气势足,鬃、尾毛也都很丰长。”
苏凌听得一脸懵,他只是看马好看还没想到有这么多讲究。
这小厮讲的头头是道,他还是单刀直入,“多少钱?”
“这匹山丹马九十两,这匹本地马三十两一匹。”
“这么贵。”苏凌小声嘀咕着,然后看向了苏刈。
苏刈道,“挑你喜欢的。”
苏凌点头,买东西当然要买喜欢的。尤其这种有点灵性的牲口,喜欢的话相处起来才更加顺利。
苏凌又在马棚外挑挑看看,最后看中了一头壮马。
苏刈仔细围着那马转了一圈,确实还行。
马身高大胸廓深长,四肢强健,韧带肌肉发达,看马龄大概三年以上,是一匹成年烈马。
苏刈道:“怎么卖?”
那小厮见苏刈看得仔细,一旁小哥儿确实看得欢喜,价格就抬高了点,“一百五十两。”
见苏凌面色吃惊,赶紧补充道,“这匹马是之前战马配种,在我们这里是数一数二的,我敢保证挑不出来比它好看又强壮的马。”
苏凌看了一圈发现确实如此。但是一下子花出一百五十两,着实令人心疼。
到底这马值不值一百十五两,这小厮是不是讲的真话?
买回去发现被骗了只能吃哑巴亏。
苏凌想着,自认为不着痕迹的移步朝那小厮挨近,向小厮后腰伸手点去。
手指还未及粗麻短衫,就被人握住,而后被强势握在了手里。
他莫名其妙抬头对上苏刈水静无波的眼底,他愣了片刻,就见苏刈插在了他和小厮之间。
好吧,苏凌憋嘴。
“那我们能叫个兽医看下这匹马吗?”苏凌听不到心声,就只得借助外物了。
小厮正被苏刈打量的视线扫得发怵,听见苏凌的询问,立马笑道自然可以。
实际上,提出这样要求的客人很多。只是兽医和他们都是互惠互利关系,说什么话那都是有分寸的。
“刈哥,那我们就找兽医看看吧。”
“不必。”
苏刈说完就松开了苏凌的手,不过却侧头看了苏凌一眼,带着点圈定猎物的意味。
苏凌问心无愧,大咧咧回了个笑脸。
苏刈挑了下眉,而后神情镇定地摸着那匹马头。
那马被拴在原地不停地刨着地,还在原地躁动不安走来走去,见苏刈靠近还打着响鼻威胁。
小厮道:“这匹马就是性子太烈了,我看兄弟你身手应该不错能够驾驭。”
苏刈没接话,伸手掀开马脖子下的长鬃毛,手心碰到一些汗渍。
那小厮见苏刈这样摸心里有些打鼓,不等他出声,苏刈已经抬手伸向马脖子。
那马见人想捏它嘴巴,犟着脖子抬起前蹄踢向来人。
“客人小心!”
“刈哥!”
苏刈手掌拍了下马脖子,而后飞身上马,抬眼示意惊惶未定的小厮,后者回神立马解下拴着马的缰绳。
小厮看苏刈这利落上马的身手,知道是遇见行家了。
那马最开始还挣扎扭着脖子,撂着后蹄子想把人颠下马。苏刈双腿夹肚,拉起缰绳骑了两圈后,马逐渐安分了。
骑了几圈后,苏刈下马,伸手再次摸着马脖子,马这会儿没有反抗了。
苏刈先摸着鬃毛安抚了下马,而后掰开马嘴,只见马的舌苔肿胀,马唇卷曲着。
果然他刚才看那马原地躁动,还出汗就有问题。
苏刈看完后,再抬手摸了两下马脖子安抚。再转头对那小厮道:“再开个价吧。”
那小厮也知道苏刈这一下子把马的问题摸全了,此时再不诚心坦白人就要走了。
“这马是外地运来的,有点水土不服,你骑了肯定知道没别的问题。”
水土不服的问题可大可小。
这马不是没看过兽医,只是兽医都说这马性子烈,喂药没用。
离开熟悉的环境后一直暴躁不安,不驯服听话迟早拉稀拖垮,叫他趁着马还有卖相,赶紧卖了。
小厮开口道:“七十两。”
苏刈道:“五十两。”
小厮心里滴血,眉头纠结。这价格真没赚几两银子,和着给别人辛苦做买卖了。
但最后还是同意。再卖不出去就亏本了。
“好。”
小厮带着两人去一旁远点的铺子交银子,回了张盖有铺子红印的票根子后,这马便是苏凌的了。
之后两人又在小厮推荐下买了一辆拖货的板车、马鞍马套,就连马蹄钉也一次弄好。
最后还给马买了一袋干草饲料,一袋百斤竟然和大米价格不相上下。一问这马胃量,小厮打哈哈说比牛吃的少。
小孩子都知道牛皮肚子最大啊。
苏凌感觉自己买的也是个无底洞。
最后刨除买马的五十两,最后还花了二十两把配件配套齐了。
等苏凌坐在马车上的时候,他还在勾着手指头算成本开支。
不是他心算不行了,而是心底确实有些肉痛,要勾着手指头才能发泄出来。
买马还行不心疼。但是养马费钱啊。
这饲料还有时常兽医检查等一些无形的钱一年累算下来,勾得他手指头痛。
苏刈见他心疼,开口道:“要不再买点其他东西一起拖回去?”
苏凌想也没想就点头,他急需要用快乐安抚下大出血的创伤。
两人有马车比脚走快多了。苏凌先让苏刈去米市,趁着价低买了七八袋足足快九百斤的大米。
苏凌看着自己不过一两多点银子买了一满车大米,瞬间开心到冒泡,刚刚的心疼立马抛之脑后。
两人赶着马出了米市后,米市有人把苏凌一口气买这么多米报了上去。
那人说两人只是普通百姓,看着像是误打误撞见米价低才买多了。
“动作加快,我不想再见听到散户趁机囤米的消息。”
“是,这就进乡低价收米,要不了一个多月,米价就反弹了。”
另一边,苏凌哼着小曲沉浸在自己买的实惠划算中。
又叫苏刈赶着马车去熟食街买卤猪蹄。还买混沌皮,回家包混沌吃。
两人出城时,太阳偏西快落土了。
不过这马脚程快,拖着九百多斤的大米爬山路也不见吃力。哒哒蹄声在盘山崎岖道上响得飞快。
平时坐牛车要两个时辰的路程,苏刈驾着马车只用了一个时辰。
这还是他顾及马此时身体发热难受,悠着点赶的。
马还不熟,赶急了他也怕突然发疯伤了苏凌。
马昂着俊美的马头,爬上一个陡坡后,一声嘶鸣彻响墨绿山谷。
前方山路是进村最窄最危险的路。
山路沿山凿壁,车轱辘没一尺外便是万丈悬崖,崖下涛声震吼,激起浪花千丈。
苏刈见那马撂着蹄子踌躇不前,鼻尖喘着粗气眼里有些惧意。
他抬手轻拍马背脊,似督促似安抚,轻扬了下鞭子赶着马车前进。
他怕苏凌害怕,准备安慰说没事来着,侧头就见苏凌抱着装着银子的木匣睡着了。
睡意酣甜,嘴角还挂着笑,那闭着的眼皮像是弯弯月弧。
苏刈见状赶车的动作轻了些,过了这段万险山路后,索性后面都是平坦山道。
一进平坦的路,那马撒着欢儿跑了起来,似发泄刚才的憋屈。
没多久,苏刈便看到前面嘎吱摇晃的牛车了。
车上的同村人绕了太久山路,此时都摇头晃脑昏昏欲睡。
苏刈还见袁晶翠还抱着手臂靠在她自己的靠椅上,背对着同车人一脸郁色。
“阿凌,醒醒。快到了。”
苏刈叫醒苏凌,果然阿凌见到袁晶翠后,两眼得意放光,那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不待苏凌催,苏刈就一鞭子下去赶快了马车。
马儿得令哒哒跑得飞快。
众人听见身后马蹄声,纷纷回头,各个一脸新奇羡慕。
“哟,凌哥儿还真买了牲口啊。”
“还是高头大马,看着真威武雄壮。”
“这有马就是快啊,这一下子就赶到我们了。”
唯有袁晶翠抬头咬牙没做声,最后抱着双臂装睡了。
当那马车快追赶到牛车时,苏刈拉便了下缰绳。
那马不得不偏头打了个响鼻张嘴哈出一口雾气。
不偏不倚正喷在裹着一肚子气装睡的袁晶翠脸上。
臭热气夹着同车人哈哈声袭来,袁晶翠飞快睁眼,狠狠朝那马头拍去。
可惜拍了一把空气,失落重感打得她心头十分闷气。
苏凌见状咧嘴笑了,他扭头对身后牛车上的袁晶翠道,“马性子烈,过两天就温顺了。”
语气满是炫耀,听得袁晶翠脸色铁青。
她刚想开口大骂,马车已经跑远了,错失了时机。
苏刈见苏凌笑的眼睛都眯了,放缓了马车。
他开口有些沉闷:“阿凌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苏凌一顿,扶着马车旁的横木道,“啥?”
“你在马市的时候为什么想从背后搂那小厮的腰,还故意凑的很近。”
苏刈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只是画面再现一般。
“啊……”苏凌挠了下头,该怎么解释呢。
苏刈见他一直没出声,才扭头看去。只见苏凌拧着眉头手放在膝盖上扣着手指,一副苦思冥想的纠结模样。
“你在想什么?”苏刈声音有些冷但仍然很温柔。
苏凌听见声音抬头,不知道想到什么,眼里绽放璀璨笑意,凑近苏刈耳朵道:
“你骑马的时候像极了话本里写的英姿矫健。”
“看得我入迷。”
作者有话要说:
苏刈听着耳边轻语怔愣出神,结果就是两人第一次翻车(bushi
第55章 我没看错
马车只能赶到村口的河边, 人和马可以走石墩,板车却不能淌着过河。
苏刈从车辕跳下,准备侧身扶人, 见苏凌脚一蹬就要兴奋跳下地。苏刈低头一看脚下有颗尖细石子, 抬腿把石子刨去,叫苏凌今后下车注意点。
苏凌嗯嗯敷衍着点头,眼里一直瞅着自家的高头大马。越看越觉得威武雄壮, 身后这个简陋板车着实委屈了它。
不过这个马板车在村里很实用, 即使单独拆卸了人还可以推着走。
平时家门口短路程推点东西,距离远就套上马驮, 板车这东西确实是个好工具。
“刈哥, 咱们后面再给马, 套个漂亮的马车吧, 这马板车太埋汰它了。”
苏刈说好, 板车露天敞着刮风下雨就不方便。再过一两个月天更冷了,苏凌坐在上面估计冻的想哭鼻子,还是得有个带箱盖的车厢。
两人把车上的大米糟糠搬到地上放着。苏刈卸下车辕取下马头套绳后,把马牵到河边柳树下拴着。
七八袋大米堆在地上垒了壮汉半腰高, 这动静引起河边洗衣服的村民频频扭头一脸好奇。
仔细看了一眼米袋上还堆着些大包小包的包袱黄油纸, 看着就是些好东西。
“凌哥儿,买的不少啊。”二姑从河边起身笑着对两人道。
“二姑,快来帮我搬下。”苏凌见到二姑那眼睛都亮了, 多好一个帮手。
二姑笑着说就来, 对河边洗衣服的几位妇人说声先走了。
那几位妇人看着二姑起身,又扭头看着苏凌面前堆的一大堆东西, 嘴里啧啧有声直说不知道那老虎卖了多少钱。
几人洗衣服没事就喜欢唠嗑, 苏凌两人免不了被议论一通。
大家嘴上直说羡慕, 脸上笑意坦坦荡荡的,倒没心里阴暗眼红。
毕竟日子都是自己过的,人家过的好那也是人家的事情。
二姑走进看到大几百斤大米,大吃一惊说怎么买这么多,心里还嘀咕两人是不是好事将近做酒席用的。
得知这些大米只花不到二两银子的时候,眼神诧异至极,这米价比平日起码降了三成。
二姑刚才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好几家说过几天进城卖稻谷大米,这下知道价格低贱估计都愁的睡不着觉。
得知苏凌是因为觉得便宜才买了这么多,她还有些失望,又担心吃不完长虫了。
“这大米不比谷子能放个三五年,顶多放一年就会蛀虫要发霉的。”
而后她又仔细回想,算了下,“不过九百多斤,也不是很多。”
“我家四口人每年地里的谷子都吃得差不多,四口人一千五百多斤剩不了多少余粮。这还是三个汉子基本在外做工,有一半不在家里吃的情况。”
“九百斤,你们两个人这一年敞开肚皮吃也差不多了。”
苏凌点头说差不多,还说价格低二姑家也可以买点。
二姑摇头说家里够吃。她只觉得大米不好卖,他们庄稼户赚不了几个钱,自己完全没想过囤点大米。
种地的农户都担心自己手里的谷子卖不出去,哪还会挤出一二两余钱囤大米。
村里人一向自给自足,要是知道村里哪户人家需要买青菜大米吃,那都是要成为村里的笑话。
懒汉地里才没有收成才要买菜吃,不能干的人种出的水稻不丰收才会没米吃。
谁上街买些村子地里都有的菜,回来都会被明里暗里打趣一番,说人住在村里却学着城里人买着吃。
有的还会觉得那人不能持家过日子,还得意自家吃喝不用额外花钱买。
不过苏凌家特殊,人本来就是从小在城里长大,刚在村子里落脚只能买着吃,倒是怪不方便的。
苏凌家吃菜确实没有直接从地里摘来方便。
像这次从城里买的青菜能放个两三天,但到底没有随时从地里摘的新鲜。
这段日子还多亏三伯娘和二姑家时不时递些新鲜蔬菜瓜果,吃得倒没委屈过。
苏凌在回来的路上就和苏刈商量了,平日多亏两家人照顾,这次给两家一袋米表示下心意。
二姑哪能要,直说大米都是命根子。
这几年风调雨顺丰年还好,实在收成不好顶多两餐吃个七分饱。
她小时候闹饥荒那是连树根都吃过的,在她看来能活命的大米比金银玉器都贵重。
苏凌道没多少钱,二姑还说不是钱不钱的事情,说只有经过饥荒的人才懂大米的重要性。
苏凌说笑难怪二姑现在做菜这么好吃成了厨子。
他坚持让二姑收下,说平日他也拿了不少菜。
二姑见苏凌坚决要给,手拍着大米麻袋,爽开道:“行,今后就把我家菜园子当作自家的,想吃什么随便摘,不用给我说。”
苏凌乐呵道那非常好,还说自己要再薅个菜园子换着吃。
二姑知道这是也要给史长青也就是三伯娘家给一袋,她道:“我刚才上菜园子见两人都在家,喊来一起搬,人多也快。”
苏凌点头,抬头远远见龙滩河上游有几个孩子,正撅着屁股,在河里翻石头。
那群孩子隔村头有点距离,加上夕阳撒在河面上带着朦胧光晕,苏凌看不清有没有狗剩。
他朝那群孩子大喊狗剩,没有人回应。倒是有个孩子起身朝一旁拐枣树上喊狗剩。
狗剩正在拐枣树上摘拐枣,他朝顺着伙伴手指的方向,看清村口的苏凌,大喊:“小凌哥,我在这里!”
说完,他像猴子似地蹬蹬梭着腰粗的树干下来,裤腿上蹭满了青苔和树皮渣子。
狗剩手里扬着拐枣对同伴说自己不抓螃蟹先走了。
他一溜烟跑去,喘着气道:“啥事,小凌哥。”
苏凌道,“看看你爹娘在家没,得空的话帮我搬下米,没在家就算了。”
“在的,我这就去。”
“哎,等下,手里的拿得啥东西啊。”苏凌见狗剩里抓的拐枣问。
“这个你不知道啊,就是鸡爪子啊,吃起来超级甜的。”狗剩道。
苏凌道:“我不信,除非给我试试看。”
狗剩捏着拐枣,犹犹豫豫道,“这个是给我娘的,我等会儿给你摘吧。”
苏凌说要他现在的,然后掏出油纸包着的卤猪蹄,“来,我和你换,你明天再给你娘摘也是一样的。”
狗剩想想也是,看着卤猪蹄眼馋的厉害,舔着嘴交换了。
苏凌见他抱着东西飞快跑了,摘了节拐枣好奇地打量了下,一节节的像是根茎,咋看像是枯麻乌鸡爪子。
他吃了一口,皱着眉头呸呸吐了出来。
二姑在和苏刈说什么,闻声扭头对苏凌道,“这从树上摘的还没熟透,吃起来发涩,熟透了就从树上掉到地上,那时候才甜得厉害。”
只不过这颗拐枣树惯受村里孩子欢迎,几乎等不到熟透就没了。除非一些高枝桠孩子摘不到的拐枣,才能等到寿终正寝。
狗剩一口气跑回家,三伯娘正在院子收晒着的辣椒。
她见狗剩抱着油纸袋,问她谁给的。
狗剩有些心虚,他把给娘的拐枣换成了自己喜欢吃的卤猪蹄。三伯娘见他那样子训斥道怎么轻易拿别人东西。
狗剩委屈道不是给的,是他拿鸡爪子和小凌哥交换的。
三伯娘道:“一把鸡爪子集市上卖三文钱,你知道这卤猪蹄能买一背篓的鸡爪子吗。”
她看着儿子拘束的捏着油纸袋子,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这是你小凌哥儿专门买你的,”凌哥儿故意说和狗剩换就是怕她骂孩子,她叹口气道,“拿着吃吧。”
狗剩点头,然后道苏凌在村口买了好些东西喊你们帮忙。
三伯娘说好,叫狗剩把晒在院子的辣椒收回去。她喊上屋后院子挖土的男人,两人便背着背篓朝村口走去。
三伯娘走到村口的时候,就苏凌在那里守着。
苏刈和二姑两人一个用马驮米,一个扛着一袋往自己家里搬。
苏凌见三伯娘来了,也用同样的方法往三伯娘家塞了一袋米,顺利薅得菜园子随时摘菜权。
这人一多,外加马一回还能驮两袋米,没两三趟东西都运回山上了。
马板车一些车辕配件就直接放在二姑家,今后上下山二姑家都相当于一个小驿站了。
搬完东西后差不多也到饭点了,山下家家户户升起的炊烟都飘到了山上。
苏凌给几人道就在他家吃混沌,说二姑手艺做混沌估计也很好吃。
二姑几人正在池子边洗手,她闻言大笑,“我做出来的混沌别人直喊添三碗,倒是凌哥儿瘦肉买的够不够。”
“二十斤皮,二十斤肉够不够?”
二姑直呼够了,他们家三个劳动力吃十斤皮都撑肚皮。这两个劳动力加两个妇人一个哥儿孩子,妥妥管够。
二姑叫几人先忙着,她说自己回家拿家伙,也就是擀面杖。
三伯娘拉住她,“说到做吃的就兴奋过头了,人家凌哥儿买现成的皮面儿,不需要自己和面粉。”
二姑拍了下额头,笑着直道可不是吗。
不过二姑说还得回去收院子里晒的花生,三伯娘直接道等会儿叫狗剩去收就好了。
如此,二姑便可以安心围着包袱开始砍肉调肉馅儿了。
几人一起做,生火的生火,去地里摘青菜小葱的也有人做。工分几路,很快剁好肉馅,没一会儿几人便围着桌子上包混沌。
苏凌买的混沌皮还不错,薄软又有韧劲儿,多煮一会儿也不会糊散了。
人手多,很快簸箕里就堆了起来。
一会儿三伯娘从自家辣椒树上摘一捧青椒来了。
秋后时节辣椒都不长个头,天气不够热也不会红,要不了几天就会把辣椒树拔了重新种其他菜。
此时三伯娘手里的辣椒还挺顺长的,苏凌看了眼睛一亮,说自己来烧辣椒。
烧辣椒很简单,就把辣椒放在灶里的火头子上放着。最好是放在燃过成炭火红的木头上烤,这样辣椒受热均匀夹着柴火香。
苏凌接过洗干净的辣椒,就往灶里钻,灶边生火的正是苏刈。
苏刈见他来,笑了下,说火大都烫铁火钳。
意思是叫苏凌给他来烧。
苏凌蹲下,非要自己来。
苏刈怕他烫手,也往里挪了下位置,看着苏凌小心翼翼夹着辣椒放进灶火里。
他刚才给苏凌让位置,此时斜对着灶口。
他偏着头想看看灶肚里辣椒放的情况,哪知此时苏凌刚好侧抬头看他,唇角正擦在他的下颚处。
苏凌顿时僵在原地,浅淡的瞳孔紧缩,停顿只有片刻,他回神下意识闪躲仰头后退。
苏刈见他后退却眼神一凛,抬手扶着苏凌的后脑勺往前带了下,却没控制住好力道。
灶肚里辣椒被火烤得鼓起肚皮,砰的一声炸开了。
两人这才堪堪回神同时垂眼下看,唇瓣相贴,鼻尖戳着鼻尖,而后抬眼四目相对。
……
苏刈瞳孔一缩,似呼吸都重上一分。眼前肌肤相贴的五官,苏凌微抖的睫毛戳得他眼皮发颤。那桃花眼底有慌乱有羞意,却没有惊怒,苏刈眼神越发深幽。
他喉结滑动,微微侧头移开温软的唇瓣,低声道:“后面是灶口,你刚刚后退的话,头发都会被火苗烧光。”
苏凌耳膜上嗡嗡发响,人也发懵没听清苏刈说什么。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嘴,侧眼余光中扫到苏刈眼里的笑意,脸蹭得就爆红了。
耳朵嗡嗡好几声后,他终于想起来苏刈刚才说的什么了。
他羞恼看着苏刈,“你才头发都被火烧光!”
苏刈笑笑没说话,抬头却见狗剩看呆了。他一手扒着门一只脚踩在门槛上,整个人定在原地。狗剩见苏刈抬头看来,像是回神过来,脸色肉眼可见兴奋,张嘴道:“亲了!”
桌子上包饺子的三伯娘回头,“什么青了?”
与此同时灶后的始作俑者被苏凌拍起了身,苏刈直直朝狗剩走去,“把门口外的石钵和石杵洗下。”
“哦哦,好的。”
狗剩见苏刈脸色比平时看着更冷,有点不敢说话,抱着石钵去池子边蹲着洗。
他见苏刈跟着出来,站着一旁又不说话看得他心里直打鼓,扭头心虚道,“我知道,小凌哥只是眼睛进沙子了,你们没亲。”
苏刈眼皮一跳,看着鹌鹑一般的狗剩,心想应该可以给阿凌交差了。
“洗完就抱进去擂火辣椒。”苏刈道。
“好的,刈哥。”狗剩乖巧道。
苏刈叮嘱狗剩后,转身摸了下自己唇角,眼底浮现一丝笑意,朝一旁拴着的马走去。
家里人多热闹,这马拴在桂花树下没人管却一点都不寂寞。
小黑看到苏刈牵了头栗毛马回来,肉眼可见不高兴,一直朝那马龇牙挑衅。
被苏刈挥退几次后,小黑就趁院子没人再钻到马肚子下咬马腿,或者时不时利用灵活的身姿咬马尾巴。
小黑边龇牙边躲避马蹄子,还时不时前肢匍匐低吼警告。
苏刈一走近,小黑就趴在地上嗷呜叫唤听着怪可怜巴巴的。
他检查了下马没受伤,小黑是知道分寸的。
把小黑带到一旁灶房外,往狗碗里添进买回来的家禽肠子内脏,小黑豆豆眼一亮又高兴了。
苏刈安抚完小黑后又把马槽搬到桂花树下,添了些干草饲料,让马也吃饱肚子。
他做完后,进了堂屋,在窗子旁站了会儿后,果然看见小黑又去挑衅马了。
这回它嘴里叼着狗盆,看着马槽里的麦麸粗粮,昂着头朝马响亮叫唤一声,听着别提多得意。
确定小黑不会再挑衅马后,苏刈才进了灶屋。
他一进门就朝灶后看去,苏凌还低头捧着脸,火苗把他脸映得通红。
他没去打扰,去灶台揭开锅盖看了下水,锅底开始冒水泡,差不多快要沸腾下混沌了。
桌上三人快把面皮包完了,肉馅儿还有大半盆,他道:“二姑,我洗了些青菜,这些肉馅揉成肉圆子和青菜一起打汤吃。”
二姑道好,然后把装混沌的簸箕给苏刈下锅。
锅里的水煮的沸腾,混沌下锅煮的正好。
苏刈叫苏凌往中锅烧火,又想到中锅灶孔深,怕苏凌不容易烧火,便朝灶边走去。
苏凌抬头见人来,急忙出声道他自己可以,不用过来。
苏刈见他心虚闪躲的眼神,嘴角笑着,点头说好。
没过多久,肉圆子汤咕嘟冒着泡,而后沸腾带着鲜美肉香炸开,再把青菜丢下锅,滋滋一声青菜入汤,肉里混着清香。
混沌用肉圆子青菜汤泡着闻着就非常鲜香,再配着和蒜头擂烂的火辣子,柴火辣味儿入舌瞬间食欲大增。
八仙桌四方都可坐两人,五个大人一个孩子坐着绰绰有余。
苏凌还从案桌上的竹篮子里掏出五个卤猪蹄,还有一些其他凉拌猪内脏卤食,满满当当装了一个木钵和三个大碗。
几人见状直说苏凌这回是真赚钱了,就这一顿花费都得快一千文了。
狗剩捧着猪蹄啃得欢喜,高兴接话道,“小凌哥,大老虎卖了多少钱啊。村里人都在说买了好些钱。”
三伯娘有些尴尬,苏凌却大大方方道,“对啊,就是卖了很多钱,所以这顿就是请你们吃的。”
狗剩有些明白的点头,“就是像杀年猪了要请亲戚吃刨猪汤那样?”
“对啊,一样的道理。”
苏凌再转头对三伯娘开心道,“这次卖了七百两。”
这话一出,桌上几人都惊了。不过只有狗剩和苏刈没反应,狗剩专心啃着猪蹄对超过一两以上的数额没概念。
三伯娘直说那好那好,还叮嘱苏凌别对外说出去,平日里和和气气的,谁知道会不会背地眼红。
二姑也说是的,虽然村里人关系挺融洽,但老话说财不漏白,小心谨慎点好。
三伯娘还叮嘱狗剩不要说出去,狗剩从碗里抬头一脸懵,说什么?
众人见状,都说小孩子还不懂呢。
饭桌上吃吃喝喝,有二姑在那永远少不了热闹。
她说起自己丈夫和两个儿子在城里给人翻修老宅的事情。说那户人家非常有钱,屋檐挂的灯笼都来来回回做了几十个式样就是不满意。
“有钱人就是讲究,说以前老宅因为灯笼从屋檐掉下着火过,这次新翻修格外注意。”
“那些家一个灯笼都够我们吃一年的。”三伯娘接话道。
二姑道:“可不是,人家过得滋润惬意,我还听那府上小姐买很多男人呢,倒是给我们女人长脸。”
三伯娘知道二姑一向有些不着调,此时听着她说的话有些哭笑不得。倒是苏凌问那有钱人是不是钱府。
“是啊,你怎么知道?”二姑问。
“我们老虎就是送去这府的。”
“那也是,只有这等有钱人才出得起钱买老虎。”
二姑接着又道,“害,有多少人家为几两银子卖儿卖女,有多少人缺个四五两银子讨媳妇儿。”
她说着,又想起自己还没孙子抱,后悔小时候只教儿子努力做工赚钱,没教儿子抓紧娶媳妇儿。
愁苦道:“也不知道我的媳妇儿在哪里。”
狗剩闻言也不啃猪蹄了,一脸忧愁道:“我也不知道我媳妇儿在哪里,今天他们几个比我小的,都说订了娃娃亲。”
苏凌听着哈哈哈笑道,“小屁孩儿什么都不懂,还想找媳妇儿了。”
狗剩放下碗筷,挺胸严肃道,“我怎么不知道,我才不是小屁孩儿。”
三伯娘也道,“大人说话插什么嘴。”
狗剩急了,见一桌子人都笑他是个孩子不懂事,他道,“我自己找媳妇儿!”
又扭头对苏凌讨着笑脸道,“小凌哥,要不和刈哥给我生个媳妇儿吧。”
童言无忌,但是听得一桌人都没声了,苏凌更是捏着筷子不知道如何接话。
三伯娘开口道,“小孩子家家就瞎说。”
狗剩觉得这比说他是个小屁孩还伤心,他大声道,“我没瞎说!”
“刈哥是喜欢小凌哥的。”
“我都看到他在灶后亲小凌哥了!亲嘴了就会有孩子的。”
苏凌听得一噎,余光中对面二姑三伯娘都停了筷子。就连三伯父也看了过来,正端着碗在他和苏刈之间打量,最后几人视线齐齐落在了苏刈身上。
苏刈一副若无其事的喝着汤,那样子像是默认一般。苏凌轻轻踢了下桌底苏刈的脚,抬眼示意他开口解释。
苏刈看了他一眼,而后抬眼对几位面色尴尬,不知做何神情的长辈道,“狗剩看错了,是阿凌眼睛进沙子了,我给他吹吹。”
“咳咳……”
苏凌闻言噎了下,忍不住咳出了声,脖子刷得绯红,热气一直烧到脸上。
苏凌接过手边递来的水杯,借着低头喝水的缝隙喘了口气,正想着怎么圆回来,就听狗剩又道:
“我没看错!你们看,小凌哥都脸红了,我才没瞎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赋税
一顿混沌吃的苏凌面红耳赤, 全程低着头喝汤去了。
就在苏凌憋得脸通红的时候,二姑笑着转头对狗剩道,“惦记这个没影的, 还不如盼盼大黑夫郎肚里的。”
二姑也只是打趣, 别说狗剩现在七岁相差大了点。大黑夫郎肚里是男是女还是哥儿都不知道。
虽说哥儿生出哥儿的概率较大,但是其他性别也是有的。
三伯娘接话道,“大黑夫郎是快生了吗, 我看大黑经常带他去城里。”
二姑连忙摆手, “不是,听说身体不舒服, 最近半个月一直吃药看大夫。”
“也不知道是不是肚子大了, 人越来越清瘦, 整天锁着眉头脸色也不好, 可把大黑愁死了。”
“我偶尔路过他们家, 就听见大黑娘数落他,明里暗里说人来她家当祖宗了,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做就闷在房里,像母鸡孵蛋一样。”
苏凌听了会儿, 觉得脸上热气消了些。他没忍住抬头道, “那大黑夫郎不得气死,这身体能好才怪。”
二姑道,“气又能怎么办, 大黑一个劳动汉子赚的多, 大黑娘不同意分家。大黑夫郎再串掇大黑分,那就落人口舌犯不孝罪名了。
到时候大黑娘一哭, 旁人只说大黑夫郎心狠, 哪个婆婆不作践儿媳妇, 不然怎么说儿媳终于熬成婆。大家都这么过来的,偏他就金贵受不得。”
不仅像二姑说的,大黑娘还很善于拿捏人心。
在未过门前就对大黑夫郎说了,看他真是喜欢自己儿子,才不嫌弃他家穷同意入门。
还说今后嫁进来日子磕磕碰碰总有磨合,大黑做工本来就累,家里任何事情都可以商量着来,可千万别让自己儿子心烦。
自从嫁进来就受尽冷眼,大黑夫郎骨子里傲不会开口对大黑说耳边话,大黑憨直愣是一点没察觉出来。
村里族人之间在大是大非前讲究同气连枝,相互扶持。但落在犄角细末处,一家人相互间还有龌龊隔阂,过日子,总有些纷纷扰扰。
苏凌道,“婆婆都是媳妇儿熬过来的,怎么就不知道体贴儿媳妇。”
“终于熬出头了,可不得狠狠出几十年的憋气。都是走同一条路,前面的人能好心给后面铺路的少,倒是见不得别人好过的多。”二姑夹了一块芹菜肺片道。
三伯娘舀着汤,一边对苏凌道,“凌哥儿知道老人过世,关系好的都送什么吗?”
苏凌见三伯娘这么问,那答案一定是超出他日常认知范围的。
他干脆摇头,“不知道。”说完又好奇地看着三伯娘。
三伯娘看下二姑,对苏凌道,“史长青家里老人去世的时候,你二姑送了我一床大红喜被。”
苏凌怀疑自己听岔了,“老人去世虽然是喜丧,但喜被不是成亲用的?”
二姑笑道,“这就是庆祝儿媳妇熬出头,自己能当家做主了。”
苏凌听着看向三伯父史长青,三伯父此时一脸忠厚,“村里习俗,都这样。”
苏凌听了觉得无语,就没有和和美美过日子的吗。
“咱凌哥儿命好,今后没有婆婆作践,日子轻轻松松的。”二姑道。
这不是说刈哥没有父母一个孤儿吗,他怕苏刈心里伤痛,抬眼看了去。
苏刈正低头拿猪蹄骨头喂桌旁的小黑,没注意到苏凌的视线。
小黑此时体型大了,再钻桌底都得屈着前肢。
苏刈也不让它钻,怕桌上人猛地低头被吓着。
桌上两旁放着碗装骨头,苏刈把骨头倒入小黑的狗盆里。他把狗盆朝小黑推了下。小黑便一脸欢快地叼着狗盆出去啃了。
突然,院子传来小黑的狗吠声。不疾不徐,倒是像提醒屋里的主人,院子来人了。
“哎呀,凌哥儿,你这小黑狗见风长啊。”村长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苏凌起身把小黑叫唤开,村长提着拐杖放在腰侧提防着小黑,老脸却淡定道,“这狗还挺通人性的。”
它之前见过自己几面,应该不会咬人吧。
“是的,小黑见过村长,不会随便咬人的。”苏凌笑道,也不戳穿村长紧张瞅着狗的样子。
村长一进院子就听见灶屋热闹的很,混沌肉丸子味儿那是光闻着,他肚子都咕咕叫了。
苏凌招待村长吃,村长摆手一会儿就走。他上来的时候看到老朋友朝他家走去了。
村长从袖口里掏出用葛麻串的六吊钱,分了三吊给苏凌,“刚才袁晶翠来族里把罪录销了,这是按照族规赔你的三千文。”
另外三千文是给二姑家的,索性人都在一起,村长只用走一趟。
村长又叹气道,“昨天去城里衙门集会了,今年秋税出来了。”
村长话一出,桌上几人都看向他,村长摆手,“吃啊,看着我干嘛,吃完了才有力气干活。”
苏凌撇嘴,“村长这话说得好像冷漠的奴隶主。”
村长道:“吃饱了才有力气种田完赋税。”
几人听村长这样说,知道一年辛苦钱又要掏底了。
“猎户税从三百文涨至五百文,人头税从两百文涨至四百文。”
村长说一个字,二姑就肉痛地眼皮跳着,她不安期盼问道,“未成亲的,年岁在十五至三十五岁,还是五算?”
村长点头。
二姑直唉声叹气,“我们家那两个大崽,这一下子就去四两了!”
二姑急忙拉着三伯娘的手道,“你看看娘家那边有没有合适的,就赶在这几天成亲了。”
一下子单两个儿子人头税就去了四两,还有瓦匠税田税,加起来一年真是白种地了。
村长道,“每年这会儿着急成亲的人多,怕是凑不成对儿。”
秋收后不忙,都赶在这时嫁娶。有的家里不喜欢女儿哥儿的会磨着人,把地里秋活忙完了才放人出嫁。
这样秋天忙完嫁人,冬天还不用在家吃闲饭。
赶在秋税前嫁人,还能踢走家里人头税,让男方缴去。
“你是愁的发急,我看这还有两个不着急的。凌哥儿,你这次赋税算下来可真是为衙门做贡献。十里八村头一份了。”
这是在暗戳戳怼苏凌之前理直气壮说他有钱,买奴隶为衙门做赋税贡献的话头。
真是个记仇的。不会天天想着怎么反驳他吧。
苏凌这般想着看着村长日渐稀疏的头发也没出声了。
他捂着胸口心疼道,“说吧,我有钱。”
村长这回认真开口道:“奴隶税这回是上涨大头,一个奴隶一两银子。你俩还都超龄未婚嫁,人口税五算为四两。猎户税五百文,今年一亩田税三百文,你家有十四亩一共四千二百文。”
苏凌听着耳边一项项税目没缓过来,只知道十两多银子就没了。
这时三伯娘疑惑开口道,“我记得凌哥儿家的田都靠山,多贫瘠沙洼地,每年都会少征收些啊。”
苏凌也有疑惑,他真不知道自家田有多少亩,以前都没注意到这个。
村长道:“良田税重、瘠田税轻那是以前。几个月前衙门的人就重新测量过村里人土地亩数,以前没开垦的陂塘、小路、沟河、坟墓、荒地都纳入了田亩里。”
“今年日子不好过啊。”村长自顾自道。
赋税加重,新出米价还猛跌,怎么看都是不详的兆头。
村里赋税收不上来,他也会天天遭受衙门的压力。
村长一番话说出来,桌上几人本来也吃得差不多的肚子,这下彻底堵饱了。
村长见苏凌勾着手指头数自己一共要缴纳多少税,那样子数越心疼,眉头都皱起来了。
村长道他可以帮苏凌牵线老鼠药。他开会去的时候给其他村都说了,有的将信将疑,有关系好的村长说可以试试。
他活这么些年,还是会有几个愿意卖他面子的人。
苏凌一听,连声感激。自己作出的药粉能卖钱,钱多钱少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从心底冒出的喜悦与自我认可。
村长见苏凌眉头松开,这会儿又笑的开心了,易怒易喜真是好啊,属于年轻人的鲜活。
村长说完后,拄着拐杖就要走。苏凌说自己买了米,给村长孝敬一袋。
村长举着拐杖蹬地,他用力戳拐杖,宽大的袖口扇起风,吹的嘴边白胡子翻翘着。
但他没注意,只严肃道,“我就这么老得种不得地了?哪需要你个小崽子送米吃。”
苏凌笑着摇头,敷衍摆手,“不老不老。”
他知道村长不要也没强行送,送村长出院子的时候天色有些暗了。
他把苏刈之前做的灯笼拿出来,点燃里面的蜡烛,然后递给了村长。
村长提着灯笼,看了一眼灯笼,圆鼓鼓的像个球,不过纸糊的顺滑,嘴里道还怪不错的。
村长走后,桌上三伯娘几人都心情沉重。本还想着年底过个热闹年,这一大笔赋税出去,又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狗剩虽然人小听不懂太多,但是他知道今年赋税格外高,说不定来年他上学的束脩要用小猪仔抵了。
他见桌上人都放下碗筷一脸低沉,主动起身把吃完的碗往灶上端。
其他人见狗剩这般乖巧,心头轻巧了些,也都起身开始收拾。
二姑边收拾边说落自己儿子不成亲废四两银子。心疼是心疼,但瞧着并不困难的样子。
一旁三伯娘倒是一直没说话,脸色闷的厉害,苏凌倒是想说叹口气出来会不会好点。
苏凌道如果手头紧,他可以借。
三伯娘摇头说自己掏的出来,还叮嘱苏凌别轻易给别人借钱。
二姑也道还钱的都是大爷,借出去的钱就不是自己的了,问上一回会得罪人。
说到这个话头上,二姑就扯到自己以前给别人借钱的事情。本来好好的两家人,最后搞得都不说话了。
她当时着急用钱,见对方隔三差五买肉和瓜果吃,没忍住问了几次。最后钱是要回来了,但在河边洗衣服碰见了,她主动打招呼对方都爱答不理的。
苏凌点头,说自己知道,不会借钱的。
三伯娘几人收拾好后就准备走了。临走,苏凌还把没揉成团的肉馅儿都给两家分了。也是一点小心意,希望她们能心里舒服点吧。
吃完饭后,苏刈把院子里的鸡鸭赶回笼子,又看看马的适应情况。
苏凌把晾衣竿上的衣服收拾进屋,把衣服分开叠好,再把苏刈的衣服放进他屋里。
两人进进出出都是些小事儿,天逐渐暗下,身上都沾了些露水桂花香味。
苏凌忙完后,便搬出大竹椅坐在院子里。看着苏刈一边招呼小黑,一边拍着马头,似乎在让这两好好相处。
苏凌背靠在竹椅上,鼻尖满是浓郁的桂香,闻着闻着脑袋空空,疲累袭来便有些倦意。
他动了下身子转为撑着脑袋看着苏刈。那马最开始扭头避开刈哥的手心,不知道刈哥怎么弄的,那马渐渐开始侧头蹭他手心了。
有了这头马,他们今后出行方便很多。平时在城里各处买东西脚都走得发酸,有了马之后逛遍全程都轻而易举。
有了马脚程快,今后他们是不是可以去更多的地方看看?
可青石城户引不轻易下发,普通百姓根本出不去。祖祖辈辈在原地生老病死,一代接一代过了下来。
这匹马好像还是外地来的,外地又是什么样的?从小在青石城长大只觉得压抑,最后在山脚落根,才得些闲适的日子。
圆月逐渐从山头升起,洒着清冷的秋意,连绵起伏的青山沁着一片朦胧凉爽。
山的那头是什么,那边也像青石城这样?
苏凌托着脸望向苏刈,“刈哥,你知道山的外面有什么吗?”
苏刈正把马槽里落下的枯叶刨开,闻言抬头看向苏凌,他眼睛发倦微眯着像是吃饱喝足的小猫。
苏刈走近水进边的水缸,舀水洗手道:“这一带地势多山,山的那边还是山。”
苏凌哦了声,听起来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露水落在脖子生了凉意,他缩着脖子取暖整个人团在竹椅上。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苏凌着闭眼,脚尖点地,慢悠悠地摇着竹椅道。
苏刈拿起木架子上的布巾擦干手,而后走近苏凌身边,蹲下道,“山的那边,可能会有一望无际的平原,还有浩瀚无边的大海。”
苏凌哼哼了下,乌黑的睫毛盛着月光显得尤为发亮浓密,他朝苏刈那边侧过身子,仍还是闭着眼,“可能?”
“嗯。”
苏凌嘴嘟着,眉头拧了下,山的外面可能还是山。
苏刈又道,“不过,我们走的足够远的话,一定能看到平原和大海。”
秀气的眉头终于松开,嘴角含着丝笑意,这会儿满意了,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嗯。
“好困哦,”苏凌又含含糊糊的开口。
桂花香味儿浮在山雾气里,味道格外馥郁令人放松。苏凌一脸睡意说完,只听到绵长细微的呼吸声了。
月下的肤色如玉脂细滑,睡着的神色满是依赖。随着呼吸轻轻翕动的鼻尖秀挺可爱,微张的唇瓣里可以看见一截粉色的舌头。
院子四寂无声逐渐暗下来,有什么东西突然紧缩骤快的跳起来——扑通扑通,过快的紧张感刺激着下垂的指尖蠢蠢欲动,最终无意识地紧握成拳。
他视线如野兽巡查领地一般在苏凌睡脸上逡巡,最终落在了微掀的唇瓣上。
鬼使神差般身子前倾,灼热呼气打在苏凌脸夹上,待低头看清脸上薄而晶莹的绒毛后,他眼里有丝笑意。
难怪阿凌动不动就脸红,是真的脸皮嫩薄。
他看着满是信任依赖的睡姿,抿着嘴控制冲动,睫毛颤动下垂,却遮不住眼底喷薄欲出的妄念。
最终缓缓低声道,“阿凌,我可以亲你吗。”
他又缓了片刻,呢喃道:“当你默认了。”
苏凌五官在月色下恬静,一脸人畜无害的天真,睡得胸口起伏正酣甜。
正当苏刈闭着眼贴近的时候,苏凌抬手一巴掌拍去。
耳光声清脆。
苏凌皱着眉头还闭着眼,他不舒服地伸了下缩着的脖子,无意识翻了个身差点翻出椅子外。
等窝在苏刈怀里时,嘴里仍嘟囔着,“刈哥,小黑,捉蚊子。”
“嗡嗡烦死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看了直摇头
第57章 春梦
清晨。
“啊, 烦不烦啊,直接点不行吗!”
秀挺的锁骨上浸着薄红,雪白里衣挣扎的凌乱, 一大片细滑的胸口敞露着, 此时正因剧烈的心跳起伏着。
被子里的人仰着脖子气息微喘,眉头轻拧,乌黑睫毛颤颤后缓缓睁开了眼。
他眼底有瞬间初醒的茫然朦胧, 日光透过窗户缝隙溜进来, 看清了他眼底逐渐的清澈和羞意。
苏凌从躁热的被子里起身,身体似疲软地靠在枕头上, 脑袋还是晕乎乎的。
好像一夜里, 苏刈的声音一直在耳边绕啊绕。
好像在他耳边问可以亲亲他吗。
一整晚都在重复一个亲不着的梦。
烦死了。
苏凌低头见里衣胸口大开, 他自己对自己做了什么?
顿时羞臊得不行, 双手扯上被子把脸蒙住, 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桃花眼眨巴眨巴的,一脸茫然无错。
脸捂上了热意,苏凌脸红通通的, 他不是做了那什么梦吧。
想着昨天在灶后意外的亲密, 他眼睛笑成了月芽,扯着被子整个蒙头,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着。
早上两人吃饭的时候, 苏凌有些心虚不敢瞧苏刈。
而苏刈也没看苏凌, 偶尔给苏凌夹菜都只看着对方的碗。
一顿饭间,两人反常的安静。
吃完饭后, 苏刈收拾洗碗, 苏凌喂狗喂家禽。
在晨光下晒了会儿后, 苏凌心里那点旖旎臊意也见了眼光,看人都能坦坦荡荡直视了。
苏凌蹲在地上摸小黑,它脑袋的伤势已经开始结巴了。现在天气不是很热也不会轻易发炎,倒没什么大碍。
他听见从堂屋出来的脚步声,抬头看去,苏刈正拿着锄头背着背篓出来了。
苏瞧着他手腕上的淤青几乎消得差不多了,倒是侧脸怎么有点红印。
“刈哥,脸上是被蚊子叮了吗?”
秋天带着寒意滋养出来的蚊子咬的比夏天蚊子还狠,冷不丁偷袭一下怪招人烦的。
苏刈摇头,“被阿凌打的。”
他看着苏凌一脸疑惑的样子,笑道,“因为我当时想偷亲你。”
苏凌蹲在原地怔住了,直愣愣地望着苏刈,无意识地啊了声。苏刈见道,“抱歉,我当时鬼迷心窍。”
“啊……”
苏凌动了动嘴,最终又啊了声。
这人做了流氓事怎么还有胆子盯着他看。
下意识侧头避开苏刈的视线,脚尖微动忍不住想转身离开。
苏凌眼睛突然睁大,蹭得一下起身,一副揪到辫子要发作道,“什么叫做鬼迷心窍,我是鬼吗!”
苏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凌。”
苏凌就想吼吼人,不依不饶道,“那你能说清楚你是什么意思?”
苏刈还真能。
他道,“就是忍不住想亲你的意思。”
苏凌脸一红,低声道,“流氓。”
哪有人这样直白说出来的。
每次觉得苏刈像块木头的时候,他又能当头一棒把自己敲的晕乎乎甜蜜蜜的。
他抬头看着苏刈警告道,“还有!以后不准偷……”话越说越小,一个亲字堵在嘴里含含糊糊出不来。
怎么能偷亲,亲了他都不知道。他也想知道亲亲的感觉是不是真如话本里写的那样。
凭什么他被亲了,他还不知道,怎么想都有些亏。
他挺胸憋气,而后气势十足命令道,“知道了吗!”
苏刈认真点头,眼底又似憋了点笑意。
知道了,以后当面亲。
他见苏凌脸上又要着火了,主动开口说今天的安排。
“上午把马牵去三伯娘家的田里喂喂草,看马昨天的粪便还有点拉稀。然后把药田里的杂草扯掉,再把一些菜种子撒下地。”
苏凌孩子气性,很快就被吸引了注意。
他看着大马道:“这马不用看下兽医吗?”
苏刈摇头,说暂时不用。等过个三五天情况还没好转再看看。
而后苏刈又说下午进山看看树木,看哪些树可以砍了做家具。
他还给苏凌道,后屋黄土墙胚被经年雨水冲刷的厉害。上面还有很多土蜂窝虫洞,看着也需要翻修。
“阿凌想要翻修,还是重新把老屋推翻重建?”
苏凌开口道,“我们现在有钱,当然是重建新的。”
不待苏刈问他要什么样的房子,苏凌已经开始兴奋,喋喋不休给苏刈讲他对房子的期许。
苏刈一边静静听着,一边解开缰绳牵着马,叫苏凌走在前面别光顾着说还要看路。
苏凌说自己知道又不是小孩子。然后说进山砍树要给村里报备,村里对公山林子都管的很严。
山里好木可以砍了卖钱,自然有村民动心思,忍不住违背村规私自伐木。
不过经年累月下来,村规已经在一次次实践中越发完善。
有的人歪主意多想尽办法占公树。
比如土梗外长的大树,每年把土埂外移一点。几年下来,树便在土埂里去了,那人便认为这树长在自家土里,算作私树。
还有的把自家祖坟埋在山里大树旁边,经过十几年后就默认坟边的树属于他家所有。
不过被砍伐后,被人揭发,闹到了族里开祠会审。
不能随意伐木,但是秋冬两季节是可以砍些手腕粗的乔木过冬,砍些硬木烧炭火卖钱。
平日村里有婚丧嫁娶需要砍树木的,需要在族里报备,族老同意后才可以伐木。
苏凌家想要翻修老房子砍山里的树,那得经过村里族老同意。
砍多少砍什么树砍多大的,这里面都是根据家里人口有细分。
村规族约写的细致,但最终能不能通过族里同意,那也需要点人情世故。
平日嘴巴乖巧,年节走动送点小礼,需要劳烦族老的时候也通顺些。
史家这边族老都还行按照规矩做事,袁家那边的可就没这么好说话。
袁秀才娘每次逢年过节给袁得水缝衣服,袁秀才的族资补贴才顺利下来。
当然人家要是克扣,理由都挑不出错。准是一脸苦大仇深,说今年族中公产哪里哪里又用了多少,大家日子都紧巴难熬。
苏凌给苏刈说了一通村里树木砍伐条件后,苏刈道那就先给村长说声。
他其实也没想砍后山的树修房子。
修房子的树都得壮汉大腿粗以上的木头,砍下来还得放个一年脱水后才能用。
不然有的树做斗拱或者榫卯接口时还带着水分是生的,横梁插入的时候都严丝合缝,随着时间风干便小容易挪位。
如果要赶在成亲前把新屋修好,必须得买木头。
两人各想各的,心里都甜呼呼的,走的也轻快。
来到山边梯田,苏刈把马牵到田里放着。
马得了自由也不跑,低头吃着新冒出的稻茬儿。
秋收割完稻杆后,稻田会留着稻茬也叫禾苗根。大概经过半个月的时间,原本的老稻茬上会长出新的叶苗麦穗。
此时新茬儿差不多有一掌高,梯田里都绿油油一片,日头也正暖洋溢着生气,看着像是乱了节气回到了春天。
那马在田里低头吃的欢快,时不时甩着尾巴赶着身后的飞蚊。
马嘴的咀嚼声听起来脆又有韧劲儿,仿佛那穗苗十分鲜美清甜。
苏凌看得有滋有味,他也在田里稻茬上抽了一根禾穗杆。杆儿嫩嫩的胀着肚子,嫩黄的尖端还滴着珠液。苏凌在嘴里嚼了下,口中清甜还闻着了稻香味儿。
实际上这些第二茬禾穗在两个月前后是能成熟的,只不过大多稻穗空壳瘪的多。
村里老人闲着没事也会收割回家,把谷粒晒干喂鱼喂鸡鸭也省了点粮食。
苏凌抽了好些稻穗拿在手里,然后朝田梗上走去。
上三根田埂就到他家的药田里了。
苏刈已经把土整平,开始撒种子了。
苏凌把稻穗放在一旁草垛上,叶子朝里搭在稻杆上,嫩尖儿悬空朝外,倒也没弄脏。
放好嫩稻穗后,便扯药田里的杂草。
这些杂草多年未清理,和白芷一样活成多年草本了。
杂草多是难扯的千斤草。一朵朵的霸道张开,叶子长条茂密像是韭菜叶子。
常年做农活的村妇见了它都头疼,手心拔的揪红那草也纹丝不动,唯一办法只得用锄头薅。不过这个千斤草虽令人头疼,倒是炎热天做凉茶清热降火的好东西。
苏凌拔草的时候听见田下有几个孩子的声音。他起身一看,狗剩和几个孩子都好奇的围着马看。
这些七八岁的孩子背篓拿着锄头本来是来田里挖猪草的。
此时被马吸引也不敢凑近,只得一旁唧唧歪歪说哪来的高头大马。
狗剩见周围孩子都在看热闹,低头一看长了好大一片回荠菜。见小伙伴没察觉,他急忙拿出锄头把他们周围的都挖了。
苏凌看着狗剩急吼吼挥锄头的样子就好笑,把狗剩喊了上来。
狗剩抬头应声,把背篓背起,拿着锄头问也不问什么事情就上来了。
走近后,狗剩道:“小凌哥,叫我啥事儿?”
苏凌指了下自己药田里的杂草,“这些杂草扯得动吗?扯一条畦给五文钱。”
村里孩子自小就跟着大人做农活,没人不会扯草。
“会!”狗剩赶紧打包票。扯的杂草有的还能做猪草,扯猪草还有钱赚,简直太好了。
苏凌又带着狗剩认了下杂草中的白芷,叫狗剩注意点别把药给扯了,叫人撅屁股的时候也别搓了药枝。
狗剩连声点头,说自己一定不会。
说完就捞起袖子,埋头扯草。那动作利落又快,还带着一丝迫切的意味。
苏凌看得好笑,坐在田梗草垛上,嘴里含了根苗穗咀嚼着,看着像个欺负孩子的地主。
“狗剩慢点不着急,我不找其他孩子扯,这块地都是你一个人的。”
狗剩得了保证,嘿嘿笑了下,说其他孩子没他利索,还会扯到药草。
苏凌点头,坐在草剁上闲来无事,目光悠哉悠哉地扫了一圈后,还是落到了苏刈身上。
苏刈撒完种子,然后从一旁水田舀水洒着土。
苏凌见差不多可以铺稻草了,便一手拿着穗苗一手夹着草垛,跑到了地里。
他积极向苏刈推荐他发现的小甜根。苏刈说自己手脏,苏凌正想要不要喂他时,苏刈已经低头从他手里叼了一根,含在了嘴里。
狗剩呼哧呼哧地扯着杂草,抬头见两人黏糊糊的,立马识趣的低头埋在杂草后。
苏刈把草垛解开铺在刚洒水的土上,早晚温差大,这稻草铺着保温保湿,菜种子容易发芽些。
两人做完这些,苏刈便背着背篓拎着锄头,下田埂看看马吃草的情况。
旁边一些孩子见人来,纷纷问自己能骑着马吗。
苏凌说不行,这马脾气不好,他现在靠近马都戒备的厉害。
孩子们一听说不能骑,那这马也没什么用啊。
还说大黑家的骡子还有袁爷爷的牛都能让人骑。
苏凌也不和孩子计较,抬头见苏刈绕着马周围一圈后,捏着马嘴巴看。
这时,村里牛车师傅也赶着牛上山了。
不过他只是路过三伯娘家的田埂上,并没让牛下田吃新茬儿。毕竟村里有的人就是留着新茬儿等着胀粒后再收割。牛下田吃穗苗的话,会引起扯皮吵架。
那赶车的师傅和牲口打了一辈子交道,看着苏刈摸着马脖子还时不时掰开嘴边看下,自然知道这骏马估计身体有点问题。
这年轻人瞧着面冷寡言,倒是对牲口耐心十足。
那老师傅道,“小伙子,你这马也不用担心,放山里喂几天就好了。”
苏凌听见声音回头,见牛车师傅今天没赶牛车倒是有些稀奇。
老师傅道牲口一直吃人准备的干草饲料是不行的。还得让它自己上山找着吃,平日有个什么病痛害的,自己就能吃好了。
老师傅说得神乎其神,苏凌却不相信。自己就能吃好那要兽医干什么。
“凌哥儿,那你几时听过山里的野物要看兽医的,只有人养的牲口才需要兽医看。”
“飞鸟走兽可不比我们笨,它们平时自己吃的果子、杂草里就有预防病害的东西。人养的牲口人喂什么吃什么,当然容易生病。”
“你们这匹马买的不便宜吧,听我得,赶紧拉到山上让它自己吃草,再拖下去就严重了。”
苏凌听着觉得有道理,说了声谢谢。
老师傅说的话苏刈也听到了,给苏凌说等会儿便赶上山试试。
在这之前便先让马在稻田吃些新鲜的稻茬儿。估计之前在马市里一直喂的干草饲料,此时吃这嫩绿的苗子,马看着还挺精神的。
两人又割了些新茬儿回家喂鱼喂兔子。到家把东西放好后,又去了村长家说进山看树的事情。
村长问两人是不是要建房子了,是建在原地还是搬下山来。
得知苏凌要在原地盖座木屋,直问苏凌有钱怎么不在下面卖地盖个青砖瓦房,还窝在山边干什么,交通不方便马车都拉不到家。
苏凌道木屋住着舒服些,青砖瓦房冬天不透气屋里闷闷的,夏天更是闷热的厉害。
村长心想那木屋一到冬天四处透风,凉飕飕的晚上都冻得睡不着。不过苏凌两人手里有钱,估计也不在乎炭火。
村长仔细问道:“四梁八柱是用老屋的还是自己买?”
苏凌一听就懵,这是什么东西,他道,“我出钱就可以啊。”
村长见他傻乎乎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还想修房子。嘀咕道这些年轻人真是什么都不懂,把老祖宗教的东西都忘光了。
村长道:“村里修的木屋都是三开间格局,四梁八柱就是屋架子代表四面八方,三开代表天地人三才,意思说屋子风水好,揽四方气运,享福寿安康子嗣绵延。”
村里人建房子大多沿用老屋的柱子可以节约一笔经费。一根柱子前期处理好,用一百年都不会蛀虫。
不过村长这么一说,老屋的四梁八柱好像就不怎么吃香了,他必须换新的。
他对村长说不一定砍,只是先进山看看。
村长点头,然后还说自己最近天天需要去城里集会,可以把老鼠药代给他卖给其他村长。
苏凌自然同意,说老鼠药家里都备着,明天就送来。
村长又说昨天给他的那个灯笼,被他老朋友提回去了,暂时还不了。
“一个灯笼,没事的,不还也没关系。”苏凌道。
村长帮他许多,一个灯笼估计不到十文吧,倒是里面的蜡烛贵,要一百文一支。
村长见苏凌毫不在乎的神情,“不是你做的,你当然不知道里面的学问。”
能被蔡老头拿去研究的东西,那能是简单的东西?
说出来别人都不相信,他一个村里老头竟然有个做大官的老朋友——官至工部尚书。
咳,不过是前工部尚书了。
一介贱工靠超高工艺和皇帝赏识一路顺利升迁,位极高位。
但皇帝一死新皇帝顶不住朝廷压力,给人随便按了个贪污工程款项的罪名,判了死罪。
最后还是他手下同僚可怜他,悄悄用死刑犯替他赴死,让人回了青石城好落叶生根。
一般人做官通过文武科举便可,但当朝多了条路走,为鼓励百工发展开创了百工手艺科举。但百工者贱,历朝历代抄家罪犯大多沦为工匠,百工的地位不可能说提高就提高了。
即使通过工艺选拔有了官身,少部分人到死也最多混个从九品的主事,大多都是在官营坊里为官家劳作。
蔡老头打破格局,一路靠皇帝赏识做到了尚书位置,听着扬眉吐气,在朝中却不好过。
原本簪缨世家和寒门清流两方在朝中斗来斗去,突然一个贱工上来倒是有了共同的对手。
两方都瞧不上靠奇技淫巧混迹官场的蔡老头,两派官员一致把火力转向了他。
新皇帝上位后顶不住压力,直接把人革职查办了。
不过在青石城倒是很安全,这里向来没有王法。
朝廷的敌人就是它们的朋友,青石城对蔡老头很是尊敬,还让他管辖城中所有百工和工匠店铺。一副要青石城的手工艺赶超外面一样。
这些东西只在村长脑海一闪而过。
他而后意味深长的看了苏刈一眼,“你灯笼看着其貌不扬,倒是些新奇心思。”
他昨天着急回来,进门的时候自己小孙子迎面撞来,把灯笼撞到在地上。
灯笼都是纸糊的,倒地很容易点燃起火。
他连忙弯腰捡起,却发现灯笼纸完好,里面蜡烛还静静的燃着。
寻常百姓用的灯笼糊纸虽然刷了点桐油,耐火力强点也不容易受风雨侵蚀,但遇火苗也是一点即燃。
村长见地上灯笼好好的,以为这个用的是贵了点的绢做的灯面。
倒是一旁的蔡老头取过他手里的灯笼,而后又朝空中抛去。
灯笼都是摆好放好或者挂好,日常用灯笼还得非常小心别着火了。城里家家户户都备着大水缸可不就是防火用的。
蔡老头这一扔,村长心里捏了一把。一贯自诩老眼昏花,此时却紧紧盯着那灯笼。
结果不管蔡老头怎么扔,那圆鼓鼓的灯笼里还是亮着。
只是纸糊的灯面磕破,露出了里面的竹篾灯骨。
圆骨灯笼里还套着个小圆环,不论怎么动,小圆环上固定的蜡烛火苗旺盛。
村长不信邪,又把灯笼摔在地上,还用脚踢翻滚,但烛火仍不灭。
“还真是稀奇。”村长道。
蔡老头把灯笼捡起在手心观摩,一眼便道破缘由,“这灯骨与寻常不同,圆环相套,辗转相环,不论灯笼怎么摔,小环里的烛火不会灭。”
灯笼摔倒、风大的情况,灯笼就容易灭或者容易起火。防摔没办法只能人注意点,但防火也不是没有。
只是灯面材质越耐火成本越高,像防火透亮的犀牛角、灯羊角灯,寻常百姓一辈子都买不起。
但这灯笼不糊纸面,凭着竹篾骨架,环叠奇巧就胜了。
蔡老透反复打量灯笼骨架又道了好几声妙。
村长也道这要是拿出去卖,城里灯笼都要变款式了。
蔡老头却知道不仅百姓受惠,就连行军打仗也有很大益处。有这个巧妙灯骨,也不怕夜路难行摔灭了灯火。
蔡老头抱着灯笼就急急忙忙回家了,留村长一个人在原地。他瞧着人着急回家的身影嘀咕道不是来找他的吗?
灯笼被蔡老头抱走了,村长此时只得对苏凌实话实话。
“苏刈是打算做这个灯笼卖钱的吧,你放心,蔡老头不会拿出去卖的。他就是满足自己好奇心。”
苏凌一听那圆滚滚的灯笼这么新奇,一时拿不定注意,看向了苏刈。
苏刈道:“无妨。”
村长松了口气,他道,“这叫什么灯?”
“我见过人称它为滚灯。”
“滚灯倒是很贴合,你倒是心思奇巧。”村长夸赞道。
“我以前只是见杂耍班子耍过,这个灯也不是我想出来的。”苏刈实话实话。
村长点头,“但在青石城确实独一份,能赚好大一笔钱。”
村长摸着胡子感慨道,好人就是有好报啊。苏凌爹在天有灵也放心了。
苏凌阴差阳错买了个好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滚灯是北宋黑科技。
但是本文背景参考的是明代后期的西南土司。
第58章 进山
日头高挂, 秋高气爽倒是不晒。
正午,懒洋洋的秋风卷着门前屋后种的野菊和桂花香味儿在村里打转,只要出门就能嗅到鼻尖清淡香味。
再晴个十天半月便会下起绵绵秋雨。秋后农闲, 讲究的人家便会趁这点闲隙, 把被褥拆洗干净把冬衣拿出来晾晒。
只带一场秋雨凉寒便可穿个暖和干净的。
龙滩河旁柳树下,正聚集着三三两两的浣洗妇人。
木槌捶打浆洗声不绝,布衣在清澈河里捣洗, 荡起阵阵水花声。柳条细细摆动, 夹着闲聊说话声,整个村子里的秋天难得显出惬意悠闲。
河边几人有说有笑的好不热闹。袁晶翠远远见此, 便抱着洗衣盆也过来了。
袁晶翠一来, 众人便闭嘴不谈, 开始砰砰槌洗衣物。
但袁晶翠像是没有看见众人冷淡的脸色, 抱着洗衣盆便插在了两人中间, 一屁股坐在洗衣石上。
她开口热情打招呼,不待对方抬头看她,便已经滔滔不绝自顾自话了。
说她家儿子昨天从城里回来又给了她十两银子。
说她儿子运道好,家里的债完全还清了。
还说财神爷眷顾他儿子自是不用做苦工、卖劳动力赚辛苦钱。每天只要去城里赌坊动动脑子抬抬手指便能轻松轻松赚十两银子。
等没个几天, 她家也能像城里买个漂亮的马车坐坐, 还说自己家就在路边,马车直通门口。
旁人听着都没做声,却也没当作笑话来听, 只是觉得袁晶翠脑子有些奇怪了。
前几日她儿子偷东西被抓住, 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的。那几天见袁晶翠都是一副麻木丧气的样子。连她婆婆史香连阴阳怪气她都不还嘴,像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上有老人搓磨, 下面儿子混混不争气, 中间男人靠不住, 像极了日子看不到头,活着没有盼头心灰意冷的样子。
但此时袁晶翠像是突然来了精气神儿,整个人有些急躁又忍不住得意炫耀。
众人心里叹气,以前那个袁晶翠可是面上大大方方的。逢人说笑场面拿捏的刚刚好,哪像现在这般让人厌恶。
一人没忍住开口接话,“晶翠啊,都知道赌坊不是我们庄稼汉混的,只听过有进无出啊,城里那些地方都是吞骨头的,怎么可能让我们赚钱呢。”
袁晶翠听她这么说心里不开心,但面上只道:
“所以赌坊里学问多,寻常人没我儿那个头脑和运气,只能栽在坑里给我儿送钱了。
我昨天上街算了一卦,说我们家运道不同之前了。
果然我儿子就赚了十两。之前也觉得我儿子不适合走这条路,但时来运转,我们家现在自是有财神眷顾的。”
“儿子天生头脑聪明,我们做父母的哪能望着孩子天天下地做苦工啊,有轻松赚钱的路,为什么要阻拦他。”
袁晶翠还说自己儿子很快就能在城里站住脚跟儿,要不了多久后便能当一个管事。到时还能带着她们家的儿子一起发家致富。
袁晶翠一开口便是一肚子话。像憋了许久一般,终于麻溜倒了出来,眉目间有种扬眉吐气的得意。
旁人见袁晶翠这模样,都想这人是有些魔怔了,便也不再和她多说。只想回去叮嘱自家儿子别和史贤芝来往。
众人态度冷淡摆明不信,袁晶翠也没有多说。一般人只顾着闷声发大财,她好心却被当作驴肝肺。
袁晶翠心里怨恨,准备端着洗衣盆起身,抬头老远见苏凌两人从村长家中出来。
她眼皮许是因为最近日子愁苦烦闷的厉害,此时倒有史青云的耷拉斜眼样。
开口便小声对苏凌两人指指点点,还对众人说这两人有了点钱便开始动起歪心思,开始巴结贿赂村长了。
苏凌那个劳什子老鼠药能管什么用,别到时候卖出了祸端。
众人见袁晶翠眼红,一点都不想听她怨毒的话。一人见苏凌两人路过,便远远打了声招呼,直接把袁晶翠的话给岔开了。
苏凌也笑着应声,说了两句后便回家了。
中午因为上山,两人回到家里,简单摊了些点鸡蛋面饼吃。
再把水葫芦灌满,身上洒了些驱虫药粉,再背着背篓拿着小锄头便上山了。
从三伯娘的田里把马牵到入山口处的河湾放着。
此处是山上暴雨或山涧冲刷下林中腐败肥沃的黑土,在这里堆积而成。经年累月后形成一个水草肥美的泥湾。
此时水草郁郁葱葱,带着秋后最后一点生机正肆意生长。
马得了自由后,抬头嘶鸣。马叫声在河湾低洼处空空回荡,马似环顾确认此处不错,便开始埋头吃草。
苏凌见马先是这里嗅嗅,那里闻闻,他注意观察了一会儿,还真发现马自己会找药草吃。
那马在河边杂草中,叼了一嘴嫩草。多是野生的当归和五味子吃,还有一些治腹泻的草药。
还真的这么神奇,马自己病了还能自己找药草吃?人都还得靠学习呢。
见马吃得欢快低头眨着马眼,看着扑闪扑闪又温顺,苏凌看得手痒想摸摸马头。
他割了点甘草嫩枝慢慢凑近,那马见人凑近,鼻尖喷出吭哧热气。
苏凌见马戒备,慢慢把自己手里的甘草递了过去。那马用红鼻头嗅嗅,张嘴咬了下去,放任苏凌的试探靠近。
苏凌把甘草丢在马身边,也没心急摸马,倒是要苏刈后面教他骑马。
苏刈自是应下。不过这个马高壮性烈,不适合苏凌骑。后面在买一匹性子柔顺小马驹,由苏凌自小驯养倒更适合。
两人把马放在河湾,便朝山里走去。
不担心马跑,实在跑了有苏刈找。更不担心别人偷马,这马旁人牵不出村子就被拦下了。只一天时间,村子都知道苏凌家买了一匹骏马。
两人经小路上山,小黑此时已经熟门熟路,四肢轻快在前带路。
上次苏凌捡菌子来时,山路还多杂草枯枝。这会儿走的人多了,小路逐渐朝两旁蕨草扩宽,泥土被来来往往的樵夫踩得结板,抛出了光亮。
沿着小路入山,一路干干净净的。之前雷雨劈了好些树木,此时都被村里人捡回去了。林中连松针都少见了,露出光凸凸的山表泥土。
苏凌见状感叹,村里人可真是勤劳,这山里这么大也能把它“收拾干净”了。
下山砍柴人多,林子虽不见人影,但四处噼噼啪啪的砍樵声彼此呼应,回荡山间。
偌大的林子里一个人走倒也不觉得怕了。
这对于苏凌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他带着苏刈去他之前采灵芝的地方,一看也是光秃秃的。
周围松针被人耙的干净,他用松针掩盖的灵芝也不见了。
苏凌有点失落,不过山里人多了,被别人采也去正常。
两人又往前面走去,却发现三四朵被采了丢一旁的灵芝。
那快晒干的灵芝旁边还有颗树桩子,上面长着老母菌,伞盖乍看和灵芝很像。
一般朽木上淋了点雨就会长这种老母菌,村子里不吃这种。
苏凌捡起地上的四朵灵芝,想来有人最开始采了灵芝最后当作老母菌给丢了。
苏凌欢欢喜喜把灵芝捡好丢背篓里,嘴里念叨着,“进账大几百。”
他眉眼活力十足,笑意弯弯像是捡到了宝,不知道的还以为赚了大几百两。
笑意是能感染人的,苏凌开心,苏刈脸色也越发柔和,完全没有对外人那般冷着。
他道,“下山都被村里人耙完了,野果子、菌子估计是没有,要有只能往深山里走。”
苏凌道,“好,放心我走得动!”
越往深山里走,原本走发热的背脊反而凉爽起来了。一呼一吸间,就连脸颊都能捕捉到深山里潮湿的水汽。
不似下山多手臂粗的伐木和藤蔓,这里林子里藤蔓结网人钻入很难。
但过了这段山路,越往里走,树越大。随处可见合抱之木挺然而立,它们遒劲苍然,树底下几乎不生细树藤蔓。
树木遮天蔽日,偶尔山风一吹,摇曳、颤动,沙沙作响。日光从层层叠叠树叶缝细泄漏,闪闪发光,明明灭灭,枯叶盛着光斑打着璇儿飘下。
山风一过林子又静悄悄的,时不时有松鼠落在枝头,歪着头朝林下两人吱吱叫。
苏凌走在深林,一脚踩在苔藓上,脚底压出水渍,走着也不费力。
他弯腰低头,掀开一片浸着水渍的枯叶,一大片枞树菌迎着日光,朵朵鲜嫩。
苏凌蹲下捡菌子的时候,走在前面探路的小黑便停下。小黑扭头盯着跟了一路的松鼠,眼里冒着凶而镇定的捕猎兽光。
苏刈走在苏凌身后,一路看着树木,偶尔还扯下树干裂的老皮在鼻尖嗅嗅。
树皮大多是棕褐色,随着树龄增长龟裂,受着雨水侵蚀蜕变成银灰色,在日光下熠熠发光。常年累月下有着属于自己生命的进化。
苏凌见苏刈一摸一嗅神情认真,他再盯着那大树看,仿佛那树上的青苔都值得人的敬意。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深邃的深山里回荡,林中仿佛只有两人加一条狗在走动。
苏刈见苏凌忙着采菌子挖草药,倒也没觉得怕。他便放了前面探路的小黑,让它自己打牙祭去。
苏凌一直冲着往深山里走。鼻尖冒着亮晶晶的汗渍,脸颊上的红似从白玉脂晕出来的,整个人正兴奋上头,也没喊累。
林子安静,也没什么野兽声响,一路只听到苏凌叽叽喳喳扯着苏刈说,那是什么菌子这又是什么草药。
没多久苏凌的背篓就满了,苏刈便把自己空背篓换给他背,自己背重的。
也许是因为上次苏刈在这附近打死老虎,这虎威犹在周围倒是安静的很,都没有鸟声。
越往里走,人迹罕至,寒气森凉。苏凌身上出着热汗此时正得凉意。
两人走了会儿,枯老死树越多。被雷劈断的树晒干成了灰褐色,上面还长出来老母菌。这些扛回家倒是能烧一个一年。
两人走着走着,远处忽然传来野猪咆哮声,仔细听还有一个苍劲年长的声音在吆喝。
苏凌心头一跳,眉头纠结,那边声响越发激烈,可他也不想苏刈去冒险。
苏刈见他脸色拧巴担忧,把两个背篓放在原地,单手夹着苏凌就飞身而跃。耳边树枝沙沙响动,苏凌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树间飞速穿梭着。
原来这就是会武功的感觉?
两三点枝头轻跃,如飞鸟在山间灵活腾飞,潇洒惬意好像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鸟。
苏凌低头看脚下一阵头晕目眩。然而让他生气的是,苏刈竟然像夹着小鸡一样,夹着他肩膀飞的。
但此时苏凌脚不着地,自己怂。反而手主动摸上苏刈的腰,死死抱着。
苏刈脸上有些笑意,也光明正大揽着凑来的细腰。
苏凌完全不知道苏刈的小心思,只想待自己落地后再发脾气。
没多久,野猪咆哮声越发凶猛,看来情况很是凶险。
快要飞近的时候,苏刈把人放在一个三叉粗杆上,苏凌坐在树叉窝里,紧紧抱着树干,大喊苏刈注意小心。
他看着苏刈吹了一声口哨便飞走,不远处一个老人正拿着拐杖和野猪斗得难分难解。
那野猪不大,看着一百多斤。正气势汹汹用野猪鼻子拱得厉害,那老人却不知道跑,还用手里拐杖打猪鼻子。
苏凌站的远看得不真切,只是觉得野猪凶恶干嘛不跑。
看吧,野猪一个后脚发力,直接冲上把人压在地上了。一人一猪间的生死搏斗,全在一根拐杖中受着。
不过苏刈很快赶到。一脚把野猪踢飞,而后拔出腰间的镰刀,刀刀洒血,那野猪在地上□□几声后就断气了。
因为上次老虎假死突袭,这次苏刈便凑近检查,确定野猪浑身鬃毛瘫软,彻底没气了才起身。
他一回头,便见那位看着五十多岁的人正上下打量着他。
苏刈见他没事,正转身欲走,目光无意间朝那拐杖一扫,却再次看了眼坐在地上的人。
那拐杖不是普通老人进山的拄拐,而是一把紫檀木剑身,雕花镶玉手柄的剑杖。一般人看着就是一把拐杖。平常也做拐杖用,到危险时便按下手柄机关,拐杖出剑做防身武器。
“小兄弟好身手。”那老人拄着剑杖起身,虽两鬓微霜,但眉目精神,粗布麻衣穿在身上有种高人归隐的气度。
苏刈不欲与他多言,只道深山危险。
脾气可真是冷。
老头点头掏出腰间手帕擦剑杖,抬头便见他眼中冷面人,扛着野猪走了。
动作倒是比神情看得透些,想必此人还有家人需要过日子。
苏刈没理会老头的打量,扛着野猪快步朝回走。
这边,苏刈没去多久,小黑便跑来了,倒是缓解了苏凌等人的焦急。
苏凌在树上逗小黑玩,小黑爪子急促扒拉着树干,把树皮、苔藓扒得哗啦啦落下,还是一点都爬不上树。
小黑着急摇着尾巴喉咙发出呜咽声,以为苏凌困在树上下不来了。
苏凌看得心软不逗它了,出言安慰小黑。但小黑听不懂,围着树干着急转圈,时不时朝远处叫唤。
待听见苏刈回来的脚步声后,小黑像是得了救兵一般,兴奋朝树上苏凌咆哮,没忍住歇开獠牙吼叫着。
“小黑牙齿都长这么长了啊。”苏凌夸奖道。
苏凌见小黑异常激动,抬头见苏刈果然回来了,还抗了头野猪。
苏刈把苏凌抱下地,小黑狗头就凑近眼睛湿漉漉的,眼神透着欢喜又自责的呜咽着。
苏凌摸着小黑脑袋,小黑在他身边拱了会儿才安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疑心
小黑因为在山里捕猎, 身上蹭满了野球刺,嘴边还带着山鸡毛血,看着浑身脏兮兮的又勇猛凶悍。
小黑此时却像个小狗, 在苏凌身上蹭着。苏凌心里被小黑赤诚的欢喜填得满满的, 又嫌弃小黑把血蹭他衣服上了。明天可不得费些力气洗衣服。
地上两个背篓,一个背篓装满菌子和草药;另外一个背篓虽然空者,但地上还躺着一只野猪, 算是大丰收。
这片树林里的树也看得差不多了, 结合村里修屋子用的木头,苏刈大致了解了情况。
村里都是用枞树来做四梁八柱, 苏刈在林中摸了一遍树之后, 发现它确实适合建造房子。
枞树也叫马尾松, 树干有一层经年累月不断蜕变的厚皮。天气炎热的情况下老枞树会从树皮里渗透出油脂, 初时像蜂蜜一般晶莹剔透, 随着风干会变成白色的油脂颗粒凝结在树杆底部。
村里的孩童、妇人进山耙松针的时候,便会把这些油脂刮下来用布兜装着。平时在家里用做引火,或者放在油灯盘里做油料。再挖些灯芯草抽出髓心做灯芯,便有了一个实用简单的油灯。
这种油脂有一点不好, 一烧有种难闻的烟熏味儿。黑烟子浓, 手心凑近点都能描得发黑。
城里卖的油脂多是从牛羊身上提炼出来的,烧起来也有种腐败发臭的味道。村里人偶尔用上一回倒不觉得难闻,反而觉得这就是贵的味道。
有这些分泌出来的油脂保护, 马尾松耐湿、不蛀虫、不开裂、不变形, 确实是属于建房子的好木材。
苏刈在林子里挑了些枞树看了看,并不是决定要砍, 而是心里摸个底, 后面去城里买木材的时候也知道枞树的基本价况。
他提着背篓, 叫苏凌在这里等下他,有小黑守着到也没什么危险。
他刚刚在树林间飞跃的时候发现了一些野果子,此时打算摘来给苏凌吃。顺便把空的背篓装满,苏凌会更高兴。
苏凌一听有野果子吃,果然叫苏刈快去快回,自己在这里等着,不随便走。
他见苏刈走后,挑了一块看着平整的石头坐下。只是石面满是青苔,坐下估计裤子会沾些草渍,但也只得这样了。
他闲来无事,左右望望,被头顶稀稀拉拉的缝隙日光晃得头晕眼花,而后他随意低头瞥见一株扇棕。
这东西农家可离不了它,经常代替麻绳扎一些东西。比如从田里收割的稻谷、苞谷装进麻袋后,便是用稻草杆或者这个扇棕叶子扎的。
明天进城卖野猪,能整头卖给肉贩子最好,不能的话就只能拖到宰猪场,剖猪后一块块的卖。这扇棕叶子长条又韧性十足,比稻草更适合串肉孔提肉。
他砍了三五支,在手里刷刷捣鼓下,想起苏刈之前给用稻草编织的小猫,自己便想着用扇棕叶子试试。
村里老人经常拿它编一些小动物,比如蟋蟀、毛毛虫、马蜂窝等来逗小孩子玩。苏凌也想自己试试,折腾半天没丝毫进展,反倒把自己心里弄的烦闷,嫌弃自己笨手笨脚的。
这时,趴在苏凌脚边的小黑突然机警起身,神色凶狠低头咆哮吼叫。
苏凌抬头便见一个老人拄着拐杖走来,脚步麻利身姿灵活看着那拐杖像是装饰一般,看来和野猪打架没受伤。
他摸了下小黑脑袋,示意它没事。但小黑蹲在苏凌身上,时刻龇牙眼露凶光戒备着。
小黑在打量那老人时,那老人也在打量着小黑。
小黑此时身型逐渐长开,和村里狼青短刺硬毛身型精壮不同,小黑浑身臃肿的黑色绒毛,体格高壮乍看有点像是狮子头。
老人眼里有些吃惊,目光又落在猛犬护着的哥儿身上。看着倒是像长在阳春三月里的,样子明媚讨人喜欢。
再看地上的野猪,想来刚刚救他的小伙子便是他的同行人。
没待老人开口,苏凌已经笑道打招呼了。
他道:“老人家,这深山老林很危险,一个人山上也没有带一些打猎工具,刚才见你和野猪打架,看得我心惊胆战的。”
那老头见黑狗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便没再走近就近找了块石头坐下。
他道:“很多年没回来了,这深山倒是越发危险了。我上山也不是打猎来的,只是看一下山里的老朋友。”
老朋友?这山里人迹罕至危机四伏,哪有什么人敢住在深山?
苏凌想着想着便觉背后生寒,目光带着惊疑朝老人打量。老人四肢健硕,虽上了年纪但瞧着精神十足,颇有童颜鹤发的神态。
苏凌想起自己看过的话本,心里突突的跳,不会是住在山中的精怪吧。见老人朝自己微笑,苏凌更是吓得心跳漏了一拍,然后抱着小黑的脖子靠在它身边。
老人不知道苏凌脑补了什么,他笑着开口道:“年轻的时候在这山里做了一些记号,现在回来看看这些老朋友都长得很好,都变成了一些顶梁柱的好料子。”
“你的老朋友就是山里的这些树吗?”苏凌松了口气道。
老人点头,说自己一辈子都在和树打交道自然可以称得上是老朋友。
老人便问两人进山的缘由,得知是来山里找树修房子,见苏凌的样子也不会挑树,便开口随意说了几句。
他说自己的老朋友扁柏都长得不错,品相好、香气足、是非常难得的木料。放个几百年后完好无损,用刨子轻轻刨下还会发出好闻的香味。
苏凌听笑了,打趣道他老朋友脸皮一定很厚,不然谁能经得住这么夸。
老人觉得这小哥儿有趣说话也落落大方的,还开口说了下挑木料的口诀:“木料要按照他实际生长的方向使用,长在山南面的树虽然细但是坚硬,而北面的树虽然粗但是软弱,通常背阴处长起来的树木较弱。”「1」
“一般木匠只会用好料子,但是技巧高的,便知道没有不好的料子,只有技术不到火候的木匠。别看那些歪脖子树,真用到点上,比那些品相好的更出乎意料。”
苏凌听老人说了一堆,说的什么内容倒是没注意,只知道老人话里有股子傲气,听着木工很好的样子。
苏凌觉得好像听谁说过村里有这号人,想了下突然对老人道,“你就是蔡师傅吧。”
蔡老头点头又问苏凌是哪家的娃娃,两人一来二去聊着,都知道了互相的简单信息。蔡老头还知道这黑狗是因缘巧合捡来的。
最后蔡老头说那灯笼在自己手里,说过两天登门拜访。
他临走时又转身叮嘱苏凌别让小黑进青石城,这狗罕见,那些有权有势就喜欢买这种凶兽斗犬。
“蔡师傅知道小黑是什么狗?”苏凌想起二姑说蔡师傅年轻就出村子闯荡,说不定见多识广,知道些。
“看黑狗体态面相,应该是西番獒犬。”
苏凌没听说过,但他从蔡老头的神情中知道这狗可能很贵重。
蔡老头话点到为止,见苏凌听了进去便没再多说。
这只幼犬想来便是上次西番来使带给青石城城主的那只幼崽。
他接到的消息是一共带了一大一小两只獒犬。成年獒犬水土不服,在斗犬中被十几只狼咬死,另一只幼犬鬼獒丢失。
城主见成年獒犬不如传闻中凶猛异常,便对这幼犬也没放在心上,下面人也只随便找找了事。
这黑狗现在外形越发靠近成年獒犬,一进城里肯定引起权贵争夺,气运不好还有血光之灾。
敖犬凶悍暴躁一旦认主忠诚无比,因缘际会落在村里,想来也是这哥儿的缘分。
蔡老头走后没多久,苏刈就回来了。
背篓里背满了野果子,有山枣、五味子、还有八月炸。
八月炸摘的刚刚好,没成熟时是青皮很难用手掰开,成熟后果皮会木质化颜色成深紫色。熟透后果皮自然裂开露出包裹着的果肉,等飞禽走兽来食,把它的种子带到满山生根。
自然裂开的果肉十分甜糯,在村里深受村民喜爱,对城里人来说也是难得美味。
苏刈挑了个新鲜炸裂的递给苏凌,“刚裂开的,还没被蜜蜂蚊虫叮咬。”
苏凌听过这个八月炸,确实是第一次吃到。一口咬下去把两边腮帮子塞的鼓鼓的,嘴里连声说比香蕉还好吃。
他见苏刈手里拿着个包袱,还给苏刈剥了个塞他嘴里。苏刈一贯沉稳淡定,此时被塞满一嘴,看着多了点少年气。
“刈哥,你包袱漏了。”苏凌嘴里含着东西着急道。
包袱里裹着的是一窝蜂蜜,里面的蜂蜜从包袱里渗透出金黄的浆液,只是闻着便十分香郁。小黑凑近摇着尾巴,嘴角哈喇子直流,看得苏凌也有些眼馋。
苏刈便把蜂蜜挤了点在八月炸的果肉上,苏凌咬了一口,甜得眉眼弯弯直说好吃。
苏凌看蜂蜜都快流出来了,急忙再垫了层包袱裹着,催促苏刈赶紧动身回家。
两人都是大丰收,下山的时候遇见同村人,引得纷纷羡慕馋得厉害。
村里人打野猪还要组织围猎,苏刈自己一人不声不响的就扛头野猪出山,看得人眼热的厉害。
两人下山的时候遇见了惯来好吃懒做的八姑。八姑看着苏刈扛着野猪,再踮脚看着两人背篓里的山货,眼馋的厉害。
但始终没开口向两人要个什么东西。馋得紧了,她干脆转身背对不看苏凌两人。
苏凌卖老虎赚钱还请村里人吃饭她都听说了,她想打秋风捞点好处,但被她娘说落了一顿。
自小她娘就没怎么说她,现在突然护起苏凌来,搞得她和几个姐妹都摸不着头脑。
日头偏西倦鸟归巢,回到家中收拾下便可以开始做饭了。
两人一进院子,只见放在河湾的马躺在桂花树下悠哉悠哉反刍,消化胃里一天装的青草。这马可能是见天快黑了还没人牵它回去,便自己寻了回来。
苏凌高兴道:“这马倒是很通灵性。”
说话的时候神情语态都是看着马,小黑见了呜咽不断满是眼巴巴的委屈。
苏凌见状哎哟了声,坐在石阶朝小黑招手,小黑撒腿跑近趴在苏凌脚边。苏凌对苏刈笑着说,小黑像个黑刺猬了,一身刺球一个个扎着绒毛可难缠了。
苏凌扯了两下,肚子咕咕叫后就没耐心,拍拍小黑脑袋,“吃饭后再舒舒服服的给你摘。”
他只休息了会儿便起身洗手和苏刈一起烧水洗澡做饭;整个人眼神灵动看着精神不错,比以前回家就累瘫在草垫上好多了。苏刈见状想着还是要多锻炼一下身体。
晚饭两人吃的简单,想着快些吃完,趁着光亮把山货整理干净,明早好去城里卖。
炒了盘土豆丝和青菜便是晚饭。两人在山里走了半天,此时都饿着肚子吃什么都是香的,热乎乎的饭菜下肚也十分满足。
吃完饭后,将山货都铺在地上,把损坏、沾着枯草的挑出来,再往背篓里铺些松针垫着,便把整理好的菌子往背篓里装。
两人在忙的时候狗剩上来了,他把药田里草多的两片地都扯干净了,准备叫苏凌检查下。
苏凌问狗剩吃晚饭没有,如果吃了就留下来正好可以搭把手。说不用检查药田的情况就掏出十文钱给剩狗。
狗剩手捏着十文钱十分欢喜,咧嘴笑了会儿后便塞进胸口里的内衬口袋,然后蹲下帮忙清理菌子上黏着的腐叶残枝。
狗剩边清理菌子,边惊叹两人这铺了一地的山货。然后看着院子里那头野猪,眼里对苏刈满是亮晶晶的崇拜。
狗剩嘴甜,一直说两人又要发大财了,哄的苏凌面上直乐。苏凌整理着草药,也会时不时拿给狗剩看看,叫他怎么辨别如何采摘。
三个人都手脚麻利,竹林里的鸡排着队伍钻进笼子时,地上的山货都清理完了。
苏凌抬头看天,太阳虽然下山了,山边还红红的。
他又挑了几个八月炸给狗剩,狗剩立马推辞不要。但苏凌道这是给二姑的,又不是给你的,你想太多了,可不能被退了回来。
狗剩当即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一定给二姑带到。但他后面给二姑时,二姑只肯拿一半,说苏凌肯定给了你家一半。狗剩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又走上了小凌哥的套路。
不过狗剩没有纠结,欢欢喜喜拿回家了。等他长大了,自然也可以给小凌哥摘吃的。
这边苏凌清扫石阶院子后,两人便坐在石阶草甸上,给小黑扯满身的刺球。
红霞余韵,夕阳把屋檐下的两人一狗身影拉的老长,还染上温暖的绮丽光晕。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说着明天的计划。苏刈说明天他一个人进城。苏凌拧着眉头,东西多怕苏刈一人忙不过来。
但苏刈说自己可以,说苏凌背着一背篓菌子走山路,第二天起来肯定腰酸背痛,还是在家休息。
现在闲下来,苏凌其实已经觉得脚肚子酸软乏力,便也答应了苏刈的安排。
“哦,对了,山里遇见那个人,是村里的蔡师傅。”
“他说小黑是西番鬼獒,听着好像很珍贵罕见的样子,叫我们别把小黑带进城里。”
苏刈点头,山里那老头确实有些古怪不似一般村夫。
他见苏凌眼底已经有些困意,一脸怠倦的摸着小黑,便开口叫苏凌去睡。
苏凌说好,洗漱后便睡了。
苏凌身体疲软一觉睡到后更天,耳边迷迷糊糊听见窗外小黑呜咽亲昵声,他下意识朝窗外喊了声刈哥。
苏刈走到窗前,轻声道:“吵醒你了?快睡吧。”
苏凌原本迷迷糊糊的,一下子就睁眼清醒了。他摸着黑夜起身,月色将棱角分明五官映在窗纸上,他看了会儿窗外轮廓后才道,“你出去干什么了?”
上次他半夜起来也正碰见刚进屋的苏刈,这回他又后半夜才回来。一次两次的,显然有事情瞒着他。
夜里湿凉,肩头从被窝冒出来热意散开,脖子上有些冷意。他却没扯被子捂着,反而攥起被子,眼睛在黑暗里睁着,一瞬不瞬看向窗外剪影轮廓。
平时忽视的东西此时全见缝插针冒了出来,好像这屋子从始至终只住着他一人。
他看着看着眼前恍惚起来,充满烟火气息的小院子又变成荒芜破败的样子。
黑夜纠缠着他脑袋,原本遗忘的预言梦境作势出头缠着不放过他。他下意识抱头蜷缩着,手心微凉贴在额头感知麻木。抬眼似黑夜都在打转,一时分不清这是梦里还是梦外。
苏凌觉得嗓子堵住了,他想喊苏刈却迟迟没出声。他本以为自己很了解苏刈,但此时他心里的苏刈如窗纸上的轮廓,越发捉摸不定模糊起来。
他此时才意识到,这段日子以来的满足幸福,全建立在苏刈身上。他想要抓住苏刈。
他莫名紧张失控,颤着,呢喃着,“你出去干什么了。”
他等了片刻,见窗户上的人影没动,失落的垂下眼睑。这是苏刈第一次没回答他的话。
苏刈一时犹豫,将苏凌往黑夜迷茫中又推了把,他听道苏凌紧张无助的声音时,才知道自己做错了。
苏刈把声音放得柔和,“阿凌,我出去是有事情,我能进来和你说吗。”
如果可以,他现在想抱着他安慰他。仅仅隔着窗户听着声音,他心底有些难受焦躁,那种焦躁好像把人圈住抱满了才能缓解。
窗户里声音淡淡的,苏凌道,“不能。”
这是来脾气了,苏刈有些恼自己。
他见苏凌越发爱笑,以为把人身上的刺软和的差不多了,这下又竖着防备起来了。
又想起两人刚住这屋里的时候,苏凌总是在晚上闷着被子哭,第二天早上起来红肿着眼睛发脾气凶人。他敏感又没依靠,只能故作张牙舞爪戒备着外界。
苏刈轻声哄道,“那我不进来。你别……”别怕这个字还是没说出口,却有些揪痛他的心。
他见屋里没有应声,慢慢道,“我半夜出去是盯着蔡老头,白天觉得他有些不寻常,便跟去看看。”
“你看见他那根拐杖了吗,一般人买不起也做不出来。他身上还有些手脚功夫。同在一个村子里,我必须摸清他的底细确认是否有危险。”
苏刈见自己说了一堆,屋里还是没有回应,他想想又道,“我上次半夜出去,是栽赃史青云去了。”
他之前没给苏凌说,甚至还有点担心苏凌知道是自己诬陷史青云,对他有不好的看法。在他看来苏凌善良又热心还纯直,应该不喜欢这种耍手段打破底线的做法。
他当时见苏凌说假如真是有人栽赃陷害史青云,那简直是为民除害。
他那时听着松了口气,本想着后面慢慢试探再说出来,说不定还能邀功得一个表扬赞赏。
此时完全不图表扬了,全部一股脑儿倒出来,只求苏凌安心别排斥躲避他。
苏刈又站在窗外说了一堆,屋里还是静静没有回应,只是听见窸窸窣窣钻被窝的细响。
苏刈无声叹口气,低头见脚边的小黑望着自己,桂花树下的马也眨着眼睛。
苏刈等了会儿还不见苏凌说话,担心他钻了牛角尖自己闷气或者心里有其他想法,试探叫了声。
“阿凌?”
他屏气凝神,贴着窗户听了会儿,屋里传来长长的呼声,像是因为鼻子不通而呼吸不畅引起的。
人还能睡着,说明紧绷的情绪放松,身体重归疲惫困倦。苏刈便也放轻脚步进屋睡觉。
第二天清早。
鸡鸣刚叫,苏刈便起身了。
他先是把锅里火烧燃煮着粥,中间空隙把马牵到三伯娘家的田放着。
回来的时候粥刚刚好,然后把炒好的虎皮青椒和干魔芋丝烧腊肉用蒸架子放锅里,撤了火用热灰温着锅。
秋天的青椒不涨个儿,都是小青椒泡正适合做虎皮爆炒辣香开胃。干魔芋丝也是苏凌喜欢吃的,早上揭开锅盖看到应该心情会好点。
苏刈把要卖的山货山果子用背篓和簸箕装好放在石阶上,把门拴打上后扛着野猪下山,再上来一回趟拿剩下的东西。
马拉稀情况好了点,但是最好养个几天再用,所以苏刈选择坐牛车。
他脚程快,没一会儿便又上山取背篓和簸箕。他刚背着背篓起身就发觉门缝有人,他回头又没见苏凌。
他作势就走,低头摸着清早兴奋的小黑,余光中看见苏凌慢慢从堂屋窗户探出了脑袋,双手扒拉着窗户偷偷看着他。
余光中苏刈也看得真切,苏凌面色如常只是有些别扭,正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看。看来是没事了。
苏刈也不戳穿他,只拍着小黑脑袋说了什么,而后小黑撒着欢跑到石阶窗户处,吓得苏凌感觉蹲下。
他可不想让苏刈看到,怪没面子。可小黑一直朝他兴奋叫唤,这不明摆着他在窗户下吗。
苏凌挣扎一番,见小黑一直在叫,便也纠结起身。抬头看院子空空的,探头出去才看到苏刈身影出了院子。
他心里有些失落,开门放小黑进来后,还愣神坐在椅子上发呆。
作者有话要说:
「1」来自:《树之生命木之心》
第60章 坦白
苏刈不在家, 苏凌觉得屋里安静的厉害,就连晨光都带着清冷。
屋里屋外陈设未动还是昨天的样子,但有苏刈在仿佛渡了层暖光。
苏凌坐在椅子里, 朝堂屋四周发呆张望了会儿。此时人不在, 好像物件只是冰冷的物件。
一只飞蝶误落在窗户棱角的蜘蛛网边缘上。它越扇动翅膀挣扎,被粘稠的蜘蛛网缠得越紧。
最终陷落蜘蛛网心,扑腾不动了。
苏凌起身, 走到墙角拿起竹篙扫帚, 把蜘蛛网捣落在地上。飞蝶得了自由,但翅羽上裹满蛛丝, 待在原地动不了, 更别说飞了。
小黑见地上出现活物, 一爪子刨去, 那飞蝶扯了下翅膀挣扎动弹, 没一下就死了。
苏凌看着手里的竹篙,是苏刈用细长的毛竹,顶端绑着竹枝做的扫帚。他做的轻便,就是为了他握着不吃力, 平时清扫房梁或屋檐犄角也方便。
他把竹篙放回原处, 日头从窗户射进来,脸上有层暖意,他清醒了许多。
洗漱后, 便来到灶屋过早。
揭开锅盖, 里面两个菜还是热的,粥闷的粘稠, 吃起来心里暖了些。
魔芋干和腊肉再配着酸辣椒炒十分开胃, 苏凌一口气吃了三碗粥。只觉得配米饭吃才过瘾。
苏刈每次都会炒他喜欢吃的菜。但是苏刈喜欢什么, 他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苏刈平日对什么都没太大的反应;也或许是他习惯享受苏刈的好,没去真正注意过苏刈喜欢什么。
他吃完早饭后,又去把两人昨天的脏衣服洗了。
苏凌第一次给苏刈洗衣服那会儿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后面洗了几次,也就正常了。
晾晒完衣服,便把昨天的药材晒在簸箕里。
忙里忙完一通,好像家里也没什么需要做的了。
他又想想,平日里苏刈还做了哪些。转来转去,才发现兔子窝里少了点兔草,于是又去割了点兔草。
做完琐事后,苏凌便去房间柜子里把医书拿出来看。
可翻来翻去,总喜欢望着日头望着院子外。
院外趴着的小黑时不时扭头看他,似乎也在好奇他为什么频频张望。
心神不宁。
苏凌心里烦闷,干脆趴在桌子上叹气。
离了苏刈你就不能活了一样。
苏凌内心腹议,眉头拧巴皱着,百无聊赖地翻着医书,歪头耷眼,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反而昨天夜里,苏刈站在窗外的话字字清晰浮现在脑海里。
苏凌抱头嘟囔,他心里也有未坦白的秘密,怎么就揪着别人的不放?
苏凌手指在桌上乱涂乱画,心里也纠结得不行。
最后忽得从桌子上起身,直挺着腰背,自言自语道,“我什么时候这么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了,管他干什么,我要知道就必须知道。”
无意间路过林子,苏凌不会在意枝头上的蝉鸣知了,是怎么从幼虫蜕化到现在的模样。
但一旦特意钻入厚朴林子,苏凌会想探究。蝉现在的模样是怎么来的。
于是他花了近两个时辰,看到幼虫从蝉蛹出洞,再到爬上树干羽化的全过程。
他看到了夏日悠鸣的飞蝉,背后经历的美丽与痛苦。
此时,他迫切想知道苏刈的过去。
“苏凌在家吗?”
苏凌正想着,院子外突然响起人声,与之同时响起的是小黑的犬吠提醒声。
他走出堂屋,见大黑站在院外神色担忧,在原地焦急地跺着脚,但他并没走进来。
“什么事,大黑?”
大黑见苏凌在家,此时也顾不得与哥儿间的防备,他急步走进院子道:
“幸好你在家,能帮我家夫郎看看吗?最近他时不时肚子绞痛的厉害整宿睡不着,我去城里抓了好些药都没用,刚才还咳出血了。”
苏凌一听也面色忧急,但他也无能为力,“这么严重你找我干什么,赶紧带着他去城里看大夫啊。”
大黑急脸摇头,“城里大夫几乎看遍了,都说没什么问题要注意调养。我还去了新开的药铺抓了些贵的保胎药,没想到越喝精气神越不行了。”
“听说你能治疗蛇毒,我也是急的没办法,才想到你这里。”
苏凌皱着眉头,人命关天,大黑心疼夫郎自是知道。看来真是被逼到没办法连他这里都找来了。
想起前几天二姑说的,大黑最近经常带着他夫郎进城看大夫。想来情况越发严重了。
苏凌见大黑眼神迫切,急得壮汉脸色又黑又红,他思索了会儿,答应去看看。
“先说好啊,我半吊子都算不上,只认得点药草药材,记得住几个方子。如果真逼着我开药,丑话说在前头。”
大黑见苏凌松口,悬着的心下了一半,他连忙道,“我知道,”他顿了下,似下意识避开几个字眼,但又不得不给苏凌做出承诺,他开口道:“后果自负。”
有大黑这句话,苏凌也信大黑人,便锁门跟着人下山了。
来到大黑家时,大黑娘在院子里正和一个算命先生抬手比划着什么。
不一会儿便叫大黑嫂子从鸡圈里捉一只大公鸡,然后在堂下祖先桌上,用木盆盛满白米。
那算命先生道,“你放心,这种精怪趁孕夫体弱附身的,不足为道。好多村里哥儿怀孕了专门请我的去看看。”
大黑娘见得了保证,脸色松了,笑着直对那先生说好。
她听见身后急匆匆脚步声,扭头见大黑带着苏凌来了。
她也不好直说喊苏凌来做什么,只道,“听娘的,这算命先生神的很,当年生你难产,喝了这先生的符水果然逃过一劫。”
大黑此时很烦躁,没理他娘,直接从两人中间把苏凌带到了夫郎房间。
房间虽然开着窗户,但是浓浓的苦涩味儿十足,整个屋子弥漫着病气。
大黑夫郎此时面色虚白,额头还发着冷汗。孕肚又大四肢小,看着十分孱弱。
苏凌刚看清脸色,屁股还没在床边坐下,大黑娘就带着先生进房来了。
那先生先是面观大黑夫郎神色,闭眼掐指算了算,而后对大黑娘神神叨叨说了一通。
大黑娘听完,连忙点头。她越过大黑和苏凌,直接走到床前,准备解开大黑夫郎的领口。
大黑夫郎眼皮重得抬不起,迷迷糊糊见来人是她,挣扎扭头十分抗拒,显然不愿意。
大黑见状拦住她娘,“娘,这是做什么。”
他娘一脸不高兴道,“先生说了,有黄皮子趴在他肚子上□□气,必须解开衣服好施法除了。”
大黑听得一脸黑,苏凌更是怒气冒头,见大黑夫郎眉头皱得厉害,眼皮颤着想挣扎抬起。
他此时定怕一屋子人被骗子,自己受屈辱。他又说不出话只得干着急。
苏凌大声对那留着八字胡的鞋拔子脸男人吼道,“滚!死骗子。”
果然他一吼出来,大黑夫郎眉头松了点。他转而对大□□,“这骗子想当着你们面占便宜,赶紧把人赶走,不然你夫郎气都要被气死。”
大黑瞬间盯着那先生,而后拍了拍自己夫郎的手,“放心,我这就把人打断腿!”
大黑说完,冒着怒火把那骗子连拖带拽扯出了门,没看到自己夫郎想抬手抓住他。
苏凌见状,急忙接了上去。
他见大黑夫郎微睁着眼,神色不清,他道,“我是苏凌。没事,我守着你。”
【把他赶走,把他们都赶走。】
【我不想看到那个女人,把她赶走。】
大黑夫郎肩膀耸动挣扎着,嘴角抽动没说出声,但苏凌听见了心声。
他道,“都走了,大黑出去打那个骗子了,他娘也出去了。房间只有我守着你。”
大黑娘追着大黑出去了,院外痛喊鬼嚎声不断,中间还夹着大黑娘的怒骂和劝架声。
苏凌轻轻拍了下大黑夫郎的手背,“我先看看你之前吃的药。”
【我的宝宝是不是要没了。】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苏凌听着绝望的心声,揪心得厉害。他握着瘦弱满是操劳茧子的手,出声安慰道,“不会的,只是操劳过度,休息下就好了。”
“狗剩爹的腿被蛇咬寻了好多方子没治好,最后还是我治好的。我家以前是开药铺的,我懂医术还接诊过很多孕妇。”
苏凌说得信誓旦旦,但实际上只是随着店里的老大夫随诊过,做下案卷整理下开出的药方子。
大黑夫郎显然也是清楚苏凌的,他摇头,嘴角痛苦抿着,这样挤压唇色还是苍白的厉害。
【不,我定是要死了。】
【好痛苦,活着好痛苦。】
苏凌见没用,皱着眉头不知道怎么安慰,突然道,“你死了,你孩子就没了娘,一出生就被人欺负。你看我没,爹死了没娘护着,周围亲戚都欺负。”
苏凌心底其实没多大戾气了,此时故意说的可怜兮兮又悲惨。
果然大黑夫郎皱着眉头,【婆婆和那大嫂家没一个好心的,我死了孩子不得被欺负死,大黑又是个榆木脑袋不帮忙。】
【不,我不能让他们都欺负我孩子。】
苏凌听着大黑夫郎有求生意识后放心了点。
也是大黑夫郎本就神志不清,加上平日他自己也有这种忧心想法,否者怎么听不出来苏凌故意在激他。
孩子还在肚里,他死了孩子自然也没了。
苏凌见稳住他了,逐渐松开握住的手,想找他平日喝的药材。
城里大夫给大黑夫郎开的方子对不对症状,苏凌看不出来。他只得从药材下手,里面的门道他也是略知一二。
床头就摆着张桌子,像是临时加上的。上面只摆着药罐子,白糖蜜饯,还有三四包未拆封的药包。
苏凌把那药包拿在手里,白蜡纸上印刷着铺子名——仁心斋,正是最近新开的那家。
听说是赵家开的铺子,把李家的济世堂生意都抢了去。
苏凌熟练地拆开药包上的活口麻绳,把白蜡纸摊开在桌上,拿着药材一味味的比着药方子对照。
二十几味药材一一比对下来颇费些功夫。苏凌看了眼方子,很多都是针对“劳则气耗”开的补气健脾、宁神助入眠的药材。
苏凌一手捏着药材,一手比对药方,口中碎碎念着,“生姜、香附、黄连、半夏、麻升、木香……”
一味味比对下来,除了品质一般,甚至混着低劣药材外,药方子和抓的药没出差错。
药材不好可能见效甚微,但不至于补气安神的保胎药越喝人越气弱了。
苏凌怕是自己看差了,把桌子搬到窗子下,又把窗户推开了点,日光进来刚好散下屋子病气。
他坐在桌旁,再一遍遍比对药方仔细研究手里的药材,他看得太过仔细,大黑进来都没发现。
大黑把人揍得半死,还是他娘说再打就出人命,才饶了骗子。
一顿火气撒完,此时回到房间看着自己夫郎痛苦的样子,心里十分难受。
他见苏凌捏着药材看得仔细,坐在床边拉着自己夫郎,一边紧张地看着苏凌。
一炷香后,苏凌终于抬头,两眼放光大声道:“找到了!”
他手捏着一块浅白片药材对着窗户,确认自己没看错。
“这味原本是珍贵的茯神,我手里这个是老芋头。”
茯神有健脾、宁心的作用,药用价值高还极为少见。
茯苓常见,但茯神可遇不可求。
茯苓菌在生长过程中没遇见松根便是茯苓,如果遇到松根,茯苓菌就会包裹松根长成一团形成茯神。
苏凌曾见过用茯苓人为插松树根的“插根茯神”,却没想到现在更过分,竟然直接拿老芋头替换了茯神。
老芋头切成小块后,外表与茯神非常相似。
加上茯神本身药味儿不突出带着点甘甜,苏凌一连闻着二十几味药材,鼻子都麻木,看了几遍都被骗了过去。
大夫行医都知道抓药是学问,一点剂量用药不同,效果便是差之千里。没想到还有这么明目张胆卖假药、不把人命当回事的。
不过好在找到了病因,茯神他之前进山采药的时候也收了些,回去用戥子称好剂量,便和这剂药材熬药。
大黑一听买到假药才导致自己夫郎受苦受难,一时气的额头青筋暴起。
不过他此时再暴怒,也知道先连声感谢苏凌。
像是苏凌救活他家夫郎一般,差点声泪俱下给苏凌磕头了,把人送到院子外还连声感激。
苏凌见大黑真是心疼自家夫郎,朝院子磨坊里磨豆腐的大黑娘看了一眼,他叫大黑跟着自己再走一段路。
苏凌见路上前后没人,又隔大黑院子远了,他才道,“你夫郎一半是操劳过度,一半是忧虑过深。”
“更甚至,多半是心病加重的,心病吃再多补药也无济于事。”
大黑四肢僵硬,一脸茫然,“心病?”
“我最近私房钱都上交了啊。他怎么还不高兴啊。”
苏凌见大黑真的是个木头,心眼太粗了。他没忍住道,“你夫郎是个能忍的,要我是他,早就被气死了。”
青石城这里没有和离一说,两人在婚契按下手印,匏瓜剖成两个瓢,一旦喝下瓢里的同心酒,那便是一辈子。
“你就真的没注意到你娘和大婶儿,平日对你夫郎明里暗里的找茬,说些难听的话吗?”
大黑茫然摇头,狠狠抓了把后怕又悔到僵硬的脸。
苏凌又加火道,“你千方百计心疼的夫郎,背后不知道怎么被你娘和大婶折磨。”
大黑听着难受,又疑惑道,“那他怎么不给我说?”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自家夫郎什么脾性自己不清楚吗。”
“你自己好好想想,他为什么要管你私房钱。”
苏凌其实也就是听二姑说了些,知道大黑夫郎嘴硬执拗熬着不肯说。
大黑重重挠头抓头皮想了想,“好像最开始成亲没多久,问过赚钱上交我娘管账的事情。”
“好像是觉得交七成多了,我当时说给爹娘多点无妨,我还年轻能挣更多。”
“他以前还给我说,娘数落嫌弃他什么的,我都是转头就给我娘说不要说这种话。后面他也再没说这类事情,我以为两人熟悉逐渐和睦了。”
苏凌听到这话,有些呼吸困难,大黑转头就直莽莽告诉他娘,这婆媳关系还能好吗。
他耐着性子道,“那你就没想过你背地找你娘说,你娘就不能背地找你夫郎的麻烦?”
苏凌大概明白了,大黑夫郎之前试探过,但大黑孝顺不让他夹中间难受,他便最开始就退了一步。
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没少被大黑娘和大婶数落;外加上大黑听不懂夹枪带棒的话,一来二去大黑夫郎想诉苦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苏凌想想就窒息,他道,“你以为你夫郎家里穷,喜欢管钱攒钱,所以没收你私房钱?”
大黑没说话,只踌躇不安看着苏凌。
苏凌真是被这么个大壮汉气得烦闷,他道,“他努力存钱,就是想,有朝一日盼着分家,能过自己安安静静的小日子。”
他见大黑吃惊嘴巴微张,直接开口道,“这个就是他心病。”
“要娘还是媳妇,自己选一个吧。”
“这么严重吗……”
苏凌说完后便没管愣在原地的大黑,顺着小路直接去二姑家了。
一路上他都在想大黑夫郎的事情。他隐隐觉得自己可以在这方面做些什么,但一时又摸不到头绪。
他阿父在时,他虽然处处和阿父唱反调,但是总想着自己未来一切有阿父安排。阿父不在了,他又遇到了万事顺他的苏刈。苏刈也每天把计划安排的很好,他也不需要多想什么。
苏刈种地打猎做木工样样能行,他也能采药卖药。虽不大富大贵,但一年四季会比一般人过的优裕。
在平淡满足的日子里一辈子到老就很幸福,从没想过自己想要做什么。
在他终于从二十几味药里挑出来假药找到病因时,他心底涌起无法言说的兴奋。
一旁大黑说就知道他能行,一直感谢救了他夫郎的命。
那种油然而生的激动与兴奋此时还在胸腔荡着余韵。有孕者除了怀孕本身痛苦外,更多是难以对外言明的心病。
而他恰好能听见人心。
想通这一刻后,苏凌心底悄然滋生一种使命感。
他一路脚步轻快,脑海里关于今后计划隐隐浮现一个轮廓。
他浑身四肢惬意舒张,脸上满是朝气活力,看着便让人心情明朗,不由跟着笑起来。
“哟,凌哥儿,想什么呢,这么兴奋。”二姑在院子里摘豌豆,远远就见苏凌身上带着股鲜活劲儿走来。
苏凌本想在二姑家里等苏刈回来,不过此时更想迫切的回到家里,翻起医书伏案研读。
“没呢,一个人在家没事做,便来二姑这里看看。”苏凌道。
二姑家池子旁摆了好几个木盆和簸箕,里面装了些腊鸡、腊猪蹄,还有些泡着的香菇、干豇豆、秋藕。一看就是准备做大菜的。
“你二姑父他们三个出门七八天了,在外面风餐露宿吃的糙,每次回来比豺狼还饿得凶,得做点好的给他们补补。”
二姑见苏凌面色静下来,似在想什么,她道,“苏刈卖山货去了,你就到我家等着吧,等会儿晚上一起吃饭。”
苏凌道,“不了,二姑,你能给我说下怎么做菜吗,我也想试着做下。”
二姑原本边说边摘菜,此时停下手里动作,笑眼盯着苏凌,“咋的,想给苏刈做饭了?”
她见苏凌神色有些不自在,直白道,“你确是该学学了,裁衣煮饭的,村里哪个夫郎不会?
不说别的,那男人在外面辛苦赚钱回来,家里还没口热饭要自己饿着肚子做,日子长久了,那都不好过。”
“咱们啊,一辈子遇到不错的就是幸运,你看看袁晶翠家里,她炒菜放贵的猪油,没放便宜的菜籽油,都被史老大吼得满院子响。”
“他们以前也不是和和睦睦恩爱的好,现在鸡毛蒜皮小事就翻天。谁能想到往后日子怎么样?”
二姑说的很委婉,但是苏凌还是听明白了。
苏刈现在很好,但是今后呢?好日子都是要用心经营的。
“不管咋样,自己会做饭,总不会饿死。不然万一苏刈出门几天,你在家喝西北风啊。”
苏凌听笑了,“饿不死,”然后他抬手夸张画圆,“苏刈会给我烫一张大饼,然后烧个油辣椒可以管五六天。”
苏凌知道二姑说的都是为他好。但他现在想学做饭不为别的,他只想给苏刈做顿饭,让苏刈回来也能吃口热饭。
两人唠了会儿嗑后,二姑让苏凌做猪蹄炖莲藕汤,说这个简单好上手。
放多少调料和水,汤开了再烧多久的柴火都说得仔细。
“总之,调料可以少点慢慢加,用筷子能把猪蹄插进去就可以了。”
苏凌点头,接过两节长藕又去二姑菜园子摘了些辣椒、小葱、白萝卜、茄子。
苏凌抱着一大堆东西回到家里,在院子门口就兴冲冲喊了声小黑,然后就像个傻子笑了起来。
苏凌看看日头差不多快到中午,如果卖的顺利,苏刈快回来了。
之前苏刈做菜他偶尔烧火也全程围观着,感觉做菜也不是很难。
他先是一样一样准备着来。
先是用碎瓦片把藕去皮然后切成小块泡水去污泥,然后把等会儿要用的干辣椒、蒜瓣、生姜、八角等备好。
重头便是处理腊猪蹄,要生火烧腊猪蹄去皮上的毛,然后再是洗和砍猪蹄。
这根猪蹄足足有三斤重,苏凌要双手才能握住猪蹄。做菜的小斧子砍不断,只能用劈柴的大斧子劈。
他在地上铺了块包袱,然后把猪蹄放在劈柴墩上,准备拿起斧头砍。
可大斧头重,苏凌光是握着就吃力。使劲儿朝猪蹄上砍了两下,斧子被厚猪皮弹了回来,把他手心震得发痛。
二姑说这道菜简单,他还没开始就千难万阻。砍个猪蹄纹丝不动,反把自己手心磨破皮了。
苏凌咬牙握着斧子继续用力劈,力道软绵绵的。猪蹄上面添了些痕迹,包袱上溅了些肉沫。
苏凌挣扎地没力气,看着通红破皮的手心,给自己手心呼呼,嘴里念叨着不痛不痛。
他想了会儿,便决定用菜刀把猪蹄上的肉割下来,用猪腿肉炖藕汤。
他边忙边看窗外日头,着急赶在苏刈回来前把汤炖好。
一顿手忙脚乱后,他脸热得通红,终于把肉和藕都下锅盖上锅盖,只剩烧火炖了。
两个时辰后。
苏凌终于闻到锅子边缘白气飘着的浓郁香儿,闻着味道还不错。
他揭开锅盖用筷子插了下藕块,炖的粉粉的,肉也炖的软糯。
唯一败笔就是忘记放辣椒了,看着没食欲。
他用勺子盛了下汤,热汤顺着喉咙暖了四肢,他面上热地鼻尖冒汗。
看来二姑说的没错,这个汤还真是随便炖炖就不错。秋天喝藕汤真是鲜美滋润。
他笑得美滋滋的,嘴里碎碎念直夸自己有做菜的天赋。
看看窗外日头偏西,差不多到了未时。
苏刈应该快回来了。
苏凌又加快动作,把锅里汤盛在木钵里,开始炒青菜和昨天特意留的菌子。
因为藕汤没放辣椒,苏凌特意切了很多青椒还有干辣椒,辣的破皮手心红红的,灼痛的厉害。
他呼了几口气后就没时间管了。连忙不迭拿起菜刀,学着苏刈用刀背拍蒜瓣。
力道不对,刀背砸的砧板哐当晃,拍得蒜瓣到处飞,叮叮当当落在案桌、地上。
他拿着刀泄气地看着凌乱的案板,最后他干脆放弃,自己用手剥。
炒菌子一定要放很多大蒜解毒。菌子他每种都留了点,装在小簸箕里就成了杂菌子。
锅里烧了四块柴火,火光熊熊,不会儿就把锅底的水汽烧干了。
老锅起油,然后把蒜姜辣椒下锅滋滋爆起香味,锅底大火,油锅冒着青烟。
苏凌见火大辣椒快糊了,急地顿在原地。在撤火和下锅间犹豫片刻,抬着小簸箕一下子全倒在油锅里。
动作干脆,利落倒谈不上,瞧着一身虎气。
油锅火大烧得冒烟,猛地菌子混着水渍下锅,锅里不要太热闹。
水遇油锅,顿时霹雳吧啦炸出油星子。
吓得苏凌差点扔了小簸箕,仰着脖子连连退步。
人退了没事,但锅里还辣椒还滋滋跳着,滚烫油星子朝灶台飞溅。
苏凌神色慌慌的,手脚僵硬不知如何动作,眼看再不翻炒,底料辣椒蒜瓣就要糊了。
他只好把小簸箕顶在眼前,护着脸,隔着老远伸手拿锅铲。
手在乱溅的油星子中慌乱翻炒几下后,随时□□的锅里终于正常滋滋响了。
苏凌见自己终于把锅里菌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还用锅铲得意戳了下,“小样儿,吃的就是你。”
他撤下护脸的小簸箕,学着苏刈的样子,飞快搅动着锅铲,把铁锅擦的呲呲响。
苏凌翻了几下后就手酸了,菌子底部还带着水汽,翻这么快好像显得他像个傻子。
放下锅铲后,低头看手心,才后知后觉发现又红得更厉害更痛了。
不过苏凌忙起来一心顾着锅里,也没时间多想。
火大,油烟也大,苏凌被呛得满脸通红,忍着呛意把烧干水汽的菌子起锅。
大红大绿的辣椒配着油光嫩滑的菌子看着十分有食欲。
苏凌这样想着,拿着筷子试味道,却没看到背后锅都冒青烟了。
苏凌试了下,觉得辣的过瘾。转身回头时发现锅底都烧红了。
他急忙用油勺子从瓷油罐里,挖了勺猪油丢下锅。轰得一声,老锅遇油起火,吓得苏凌惊慌大叫。
他揪着五官手足无措地看着油锅起火,飞快拿起一旁簸箕护脸。
神情踌躇不安,但手却果断干脆,拿起旁边的木锅盖直直往油锅盖去。
哐当一声,锅盖砸在油锅边缘。苏凌用锅铲把锅盖推近,盖住钻出来的火苗。
锅盖盖住锅,锅里噼里啪啦油星子把锅盖震地跳响。一股黑烟顺着锅盖火苗缝隙冒出来,一屋子乌烟瘴气的。
苏凌脑袋乱麻被灶屋里烟雾熏得厉害。但又想起苏刈说的,油锅起火用锅盖盖后,还要用抹布打湿塞住缝隙。
此时刚进院子的苏刈,见灶屋冒着呛人青烟,眼里着急快速走近院子。
他准备一脚跨进灶屋门槛时,刚好和火急火燎出来透气的苏凌撞了个满怀。
苏刈身手好,把人扶稳带到外面透气。
苏凌见到苏刈像是找到主心骨似的,顿时满腹委屈和手心灼痛都齐齐冒头堆在眼底,泪花氤氲打转,可怜兮兮地喊道,“刈哥。”
脸被熏得满是油烟发黑,只有眼底是干净清澈,眼睛睁地大大的,看着十分狼狈。
苏刈被这带着哭腔的委屈声喊得心疼又好笑,他抱了下苏凌肩膀,“没事,刈哥回来了。”
苏凌原本咬着嘴角脸憋着哭意,一听苏刈的低声轻哄,哇得一声委屈憋不住,放声哭出来了。
不知道这委屈是因为刚才吓到手指发抖的后怕,还是昨晚那无法言说的苦闷烦恼。
苏刈拍着人后背,“辛苦阿凌了。”
他说完看灶屋烟气不减,把趴在他肩头哭得正凶的苏凌扶起,“阿凌你先等会儿,我去把火撤了。”
苏凌这才想起锅底火还烧着,连忙点头,睁着发红的泪眼让苏刈快去,然后自己蹲在墙边埋头抽噎。
苏凌哭,一旁小黑闻声围着他打转。小黑低声呜咽用脑袋拱苏凌的脸,苏凌抬手搭在膝盖上,把脸往膝盖里埋得更深了。
小黑叫苏凌哭得更凶,眼里担忧呜咽。它蹭不到脸,便往苏凌抬高空出的胳肢窝蹭。
苏凌被蹭得发氧,本来抽噎哭得胸口难受,此时又想发笑,憋的胸口起伏闷气,抬头想止住小黑。
小黑见苏凌终于理它了,但看清苏凌那脸时,眼里雀跃一滞。带着点犹疑的模样,狗鼻子凑近嗅了嗅苏凌衣角的气味。
苏凌哭得梨花带雨,一张熏黑的油烟脸,从眼底留下两道白痕,看着又丑又可怜。
见小黑疑惑盯着自己脸看,就知道自己此时有多脏多狼狈,呜呜咽咽更难受了。
他揪着小黑脑袋,哽咽道,“我都不嫌弃你秃头,你还嫌弃我脏。”
小黑低声细呜讨好,所幸这时苏刈从灶屋出来了。
他手里拿着巾帕、装胰子的竹盒子,对苏凌道,“阿凌,要不先洗个脸?”
苏凌气冲冲抬头,用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苏刈,恼道,“你也嫌弃我脏!”
苏刈道没有。
“你就有!”苏凌说完仿佛更委屈了,刚清澈的眼底又浮上雾气。
苏刈急忙蹲下,“真没有。”
苏凌埋头在自己膝盖上呜咽哭,“你就是有。”
苏刈头疼心也疼,一旁小黑也无辜又无措地望着他。
苏凌像是蹲在墙边的小蘑菇,在自己阴雨天里弄得十分狼狈。马尾发髻松散,双鬓青丝凌乱落在肩膀上;抱着肩膀的手背起了两个油泡,原本白嫩葱指此时被辣椒烫得通红。
苏刈见他哭得越发汹涌,胸腔气息不畅嗓子抽噎的厉害,肩膀也起伏耸动着。
没办法放任这样在哭下去了。
苏刈捏住苏凌的肩膀,动作强硬但神色温柔,苏凌下眼睑哭得像根豆芽菜一样肿。
“阿凌。”
一声阿凌让苏凌从低头抽噎中抬头看向了他,而后苏刈迎着苏凌视线凑近,唇贴在了苏凌额头上,而后郑重地亲了下。
苏刈松开苏凌肩膀,见他茫然看着自己,嘴角仍细细抽噎着。
“我们去洗脸好不好?”苏刈柔声道。
苏凌怔怔点头,红着兔子眼看着苏刈牵起他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苏刈身后。
两人蹲在水池子边,苏刈先是把巾帕打湿,然后在胰子上抹了下,揉搓出泡沫后,叫苏凌闭眼。
苏凌嗓子哭哑疼地说不出来话,听话地闭上眼,把脑袋朝苏刈凑近。
苏刈见苏凌蹲在自己身边小巧一只,乖得柔软得不像话。扶着苏凌的侧脸,轻轻擦着擦着心底起了心思。
皮肤细滑像玉脂,唇线分明唇角微微翘着,他不自觉摩挲着指腹下的嫩滑,果然娇软的厉害。
“嘶~疼。”苏凌哑着嗓子,乌黑睫毛颤抖道。
苏刈收了指腹,压下心底冲动,巾布轻轻抹着污渍,像是捧着名贵玉器般认真。
苏凌闭着眼看不见苏刈神情,但是能感知到他小心翼翼的动作。
发泄过后心底也踏实了些。
“你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语气因哽咽而显得慢吞吞,嗓子哭哑了还带着点不自觉撒娇的颤音。
苏刈手指摸了摸弧线上翘的眼尾,他道,“我今天在城里碰见蔡老头了。”
“然后发现他和城里的家具铺子都有联系,跟踪他费了点时间。”
苏凌哦了声,不知道想什么,眉头开始拧巴,睫毛也不安的细动着。
他闭着眼但无措彷徨的神情尽收苏刈眼底。
手心下的脸颊逐渐紧绷,苏刈道,“怎么了?你不高兴。”
他声线沉稳柔和,但内心也忐忑,他从没有意掩饰过自己,阿凌能接受全部的他吗?
苏凌扯着袖摆没忍住低头道。“嗯,好像我们越熟悉却越陌生。”
“昨天夜里我突然想不起你的脸。”
这回到苏刈拧着眉头了。
以阿凌的机敏怎么可能没察觉到他与村里其他男人的不同。或许这点才是昨天他夜里失控不安的原因。
苏刈轻轻捏了下秀挺的鼻尖,抬起苏凌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他道,“阿凌,你摸摸我好吗?”
苏凌没出声,因眼皮紧闭睫毛颤地厉害,通红的手指细抖着,他的手心下便是苏刈的脸颊。
他迟迟未动,苏刈便握着他的手心,放在自己眉眼处,似低声求道的语气,“阿凌,你摸摸好吗?”
苏凌抿着嘴角,被辣椒灼烧的热气此时冒头苏醒聚集在指尖,他颤着指尖朝苏刈眼皮摸去。
浓密的睫毛戳的手心发痒,他没忍住指尖上移,落在了眉骨上。他顺着眉骨描摹着,弓骨上挑是一个眉眼锋利,冷硬的面相。
可苏刈的呼吸是热的,他的呼吸越靠越近,近到彼此呼吸交错热气扑面。
耳边响起轻声,似带着点虔诚的意味,他道,“我不够好,才让你心慌不安。”
苏刈卑劣,努力把和苏凌相关的一切做到最好,牢牢把人困在他身边。但却不敢剖开全部,叫苏凌看看真实的他。
他怕说出来梦就散了,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而他还在那个冰冷的牢笼里。
“阿凌,在牙行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才发觉这个世界是有意义的。”
但我也怕,怕你看到我的全部会害怕离开。
但此时苏凌已经发觉怀疑,心生不安。他也没办法逃避让苏凌陷入彷徨惊慌中。
与其卑劣哄骗,不如坦白。
从一开始他就把人捧在手心上,怎么会让他有一点委屈。
他一寸寸摩挲着柔软的脸颊,苏凌闭着眼整个身体不知不觉靠在他肩膀上。这样信赖依偎的姿态还能靠多久?听他说完后会不会吓到脸色惨白。
阿凌是心里有他的。
但是袁秀才说的没错。寒冬夜里以为取暖依偎的是大氅,醒来却发现是吃人的猛兽,正常人都会被吓破胆。
但猛兽的柔软腹部,向来只朝配偶摊开只给心上人依偎。
两方都没错,错就在不是一个世界的。
苏刈手指从漂亮的眉眼慢慢下移至紧抿的唇瓣,唇瓣纹路细腻看着很软,指腹轻轻按压下去,唇瓣瞬间薄红。与之而来,靠在侧腰上的身体也顿时僵硬紧绷。
苏刈放下巾布,扶正苏凌肩膀让他看着自己,“阿凌,我一直想吻你。”
他贪鄙,想着用短暂的亲昵与欢愉麻痹苏凌。这样他再说出口时,苏凌是不是有个缓冲能接受些。
苏凌睁眼,被撩得面红耳赤脑袋晕晕,下意识道,“是吗?”
苏刈想亲他,之前他还做那梦觉得怪羞臊的。
苏凌想着,而后突然睁大眼睛,眼里来了怒气,“那你还等什么,快亲啊!”
一想到那晚做了一夜亲不到嘴的梦,苏凌脾气就上来了。
整整一夜,苏刈在他耳边问可不可以亲他。魔咒似的循环往复,导致现在见苏刈这么说他就生气。
他见苏刈突然愣住,揪着他的衣领,气势汹汹作势贴上。
苏刈一个愣神没反应过来,便被苏凌倾身压倒。在快倒地时苏刈终于回神,他腰部发力单臂撑地,另一只手揽住身体倾斜的苏凌,将人抱坐在自己腰腹上。
两人气息都乱了,苏凌甚至能感受到苏刈身体的冲动。
两个脑袋即将凑近时,院子口小路哎呦一声惊响,吓得苏凌顿时就缩了。
二姑一山上便见此场面,老脸难得一红似震惊地说不出话,“年轻人这么、这么、”她难得磕磕巴巴,最后垮下脸,用长辈过来人口气道:
“这姿势看着费腰。年轻还得悠着点。”
苏凌咻地脸爆红,连忙起身。但脚蹲麻了还没站起来便一个踉跄压下,把没注意的苏刈彻底压在身下。
二姑看得目瞪口呆,慌忙把木钵放在地上,都没交代是什么菜,就匆匆转身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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