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来访

    苏凌听着周王连声质问, 外加上对周王印象极差,他脸色顿时就冷下来了。

    “是什么情况,张大夫不是在诊治?”苏凌没好气道。

    周王当然不是问这个情况, 而是想问苏凌是怎么发现他娘的。

    但他现在也知道苏凌十分不待见他, 便只得连声道谢。然后围着张大夫,看能不能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经过张大夫施针后,没多久阿婆慢慢转醒了。

    阿婆睁眼看到自己儿子, 枯浊的眼里多了些亮光。

    她脸色苍白, 颤着干柴似的手指,抬手拉着儿子的手道:“老大啊, 多亏他两人路过好心把我救起来了, 你得好好感谢人家啊。”

    要不是这两人, 自己恐怕摔死在田坎后家人也都不知道。

    村里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 有放牛割牛草摔死的, 还有砍柴砍田坎摔死的。

    她往常听见这些就心里发毛。

    平日做事也很小心就怕给儿孙添负担。但人命里该有的劫数,躲是躲不掉的。

    “也是缘分,没想到这个哥儿还是和你在同一个铺子里做事。你可得好好感谢人家啊。”

    周王弯腰凑近他娘,连连点头, “我会的, 娘你就放心养伤,我们张大夫医术好,没几天就能痊愈了。”

    那阿婆还准备说什么, 张大夫出声止住了。她现在不能费心费神, 有话后面在说。

    张大夫看过后,开了方子抓了药, 周王便把他娘送回家里。

    一连几天, 周王面色焦急锁着眉头, 浑身懒散劲儿没了,做事十分积极。

    眼里有活儿了,不待苏凌吩咐便自己先做好了。

    他娘摔的有些严重,老人摔得膝盖骨裂,脑袋朝地脑内有瘀血。

    本来长年劳累年纪大,一摔又牵出其他病征。这得用些药材养个大半年才能治愈。

    周王说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刚刚缴纳过秋税,家里没余钱,能不能拿月钱抵扣看诊抓药的费用。

    苏凌没说好与不好,只说这件事他不能做主。

    周王说的恶心话,苏凌可没忘记。

    还有他吃里扒外阿谀奉承,背后给济世堂药庄子老板串掇是非挑拨离间。

    说他目中无人,还说他刻意贬低药庄子,不满意药材品质等等,苏凌可都是一笔一画记在了心里。

    他本想找个机会把周王开除了,但是现在意外救了个人,扰乱了他的计划。

    那阿婆昏迷不醒的时候还愧疚给儿子添麻烦,害怕成为儿子负累。

    周王虽然令人生厌,但对老母亲极为孝顺,能够豁出脸面当众跪地求人。

    母子之间相互牵挂,倒是有些让苏凌动容。

    苏凌自出生起就没见到过娘。他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有娘是什么样的。

    看见别人娘扯着嗓门喊回家吃饭、逢年过节亲手缝制衣服,他面上不说什么但心里眼馋。

    甚至小时候,看见二姑在院子里打史丹史利两兄弟,他会趴在院子围栏边偷偷羡慕。

    自打他阿父离世后,苏凌才后悔自责以前怎么不对阿父好点耐心点。

    有时候看到别人父母双全的,他会眼热心里发酸。

    如果他此时把周王赶出济世堂,没了差事便没有钱给他娘看病,还会轻而易举摧垮一个农户家庭。

    现在周王有一点转变一直道歉道谢,但周王之前所作所为太让苏凌记恨了。苏凌绝不可能轻描淡写的一笔勾销。

    他便没有一口同意周王,用月钱抵扣医药费的请求。

    只说自己不能做主,需要问李老板。

    铺子生意比较忙,外加李老板最近几天也没来铺子。

    苏凌便一直没有机会说周王的事情。

    这天苏凌刚和张大夫看完一个病人,他整理病例案卷的时候,周王就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

    膝盖捶在石地板上,卡擦一声仿佛能听见膝盖裂骨声。

    铺子里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都朝苏凌看来。索性铺子此时没外人在。

    “苏管事,求求你了,家里的钱都被婆娘管着,她不同意拿钱给娘看病。

    我除了抵扣工钱,实在想不到办法了。

    都怪我太窝囊没出息,现在老娘看病拿不出来钱,我真是个不孝子啊。”

    周王嘴角裂开哭得很难看,一贯挺着的背几天下来佝偻的厉害。

    那张善于奉承捧高踩低的脸,此时露出脆弱无计可施的神情。

    苏凌面前冷不丁的跪下一个人,还声泪俱下的嚎哭;他下意识后退,却被周王扯住了裤腿。

    他看得眉头直跳,但来不及呵斥,脑子和眼睛同时顿住了。只见周王立马松了他裤腿,额头顶着地上连连磕头。

    “苏管事,我以前真不是人,我还在背后说你坏话,挑拨济世堂药材供应商和你的关系。

    还说你傲慢自大丝毫不会做人,一来就断了老供应庄子,还对从他们手里收上来的药材故意挑三拣四。”

    “我背后做坏事,现在报应落在我娘身上,实在不该啊。

    苏管事我错了,不求你原谅我。但我娘你亲自救回来的,你是知道一天药都断不了啊。”

    苏凌没想到周王会当着张大夫和管账哥儿的面说出这些话。

    他以为阴私勾当剖开见日光,就能消失当作不存在了?

    苏凌心里有些烦躁,但看着周王那样子确实有些可怜。

    长驴脸乌青浮肿,下颚胡茬儿长了一片没有打理。

    青布长衫平日十分整洁,此时皱巴巴的领口还有好些药渍。整个人跪在地下显得十分窘迫凄惨。

    “哎,苏管事,周王这样的情况,也是铺子老伙计,他也认错了就给个机会吧。”一旁管账哥儿道。

    周王眼神迫切,浑浊的眼里带着清亮的希冀祈求。

    【老天啊,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我周王知道错了,今后定重新做人,好好报答苏管事。】

    苏凌听见周王的心声,没忍住低头他。周王正面带悔恨恳求看着他。

    他心里叹了口气,“好。”

    周王连声说谢谢,直说苏凌是他娘的救命恩人,鼻涕都激动的流出来了。

    苏凌止住道,“我说的好是过往一笔勾销,至于抵扣药费的事情,我下工后找李老板说下。我这个做不了主。”

    周王连声说好的。

    一旁管账哥儿笑道李老板肯定会让苏管事做主的,不过是苏管事一句话的事情,也不用特意问李老板。

    苏凌看了那哥儿道,“做事最忌讳什么?越俎代庖擅自作主懂吗?”

    那哥儿神情惊慌,连连点头,挠头说自己知道了。

    这管账哥儿是李公子让苏凌自己挑的。

    苏凌开始把铺子做起来后,人手不足,便招了个管账的哥儿。

    平时也和苏凌住在私苑里,外出谈事的时候带在身边也方便。

    城里能读书算账的哥儿很少,这个哥儿还是物色了很久才给苏凌找到的。

    苏凌见他年岁和自己相差不大,相处起来也方便。做事后才知道,他如此不谙世事说话不知分寸。

    十八岁本来就阅历经验不足。家里供他读书识字接触外面机会少,第一次出来做事就像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

    苏凌之前在自家药铺虽然没细化学过,但耳濡目染的经验见识和处事应对能力比同龄人要强不少。

    平时相处的人也都是比他年纪大的,此时乍然和同龄人相处倒有些格格不入了。

    苏凌把周王这件事记在心上,第二天就给周王说李老板同意了。

    周王月钱一千五百文,这七八天看病抓药就费了八百多文。

    也许是压力大,周王最近来的早下工晚,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人也沉稳不少。

    他的差事主要是管理仓库药材出入库登记清点药材,以及卸货简单杂事。

    苏凌让他空余时间多看看药材品质鉴别甄选的书籍。

    在铺子里做事不懂这些,想涨月奉很难。

    周王听出苏凌的暗示,做事更加卖力了。时不时向苏凌和张大夫请教些药材问题。

    济世堂内部终于全员凝聚了,这些日子下来,大家对周王印象改变不少。

    他人也不笨,铺子忙起来的时候,他会自己想点子照顾到排队看诊患者的心情。

    比如拿着医术挑些常见药材,说治疗什么有奇效,这样患者一听心里都轻松不少。

    周王也不是瞎吹,他只是按照书籍上念的。

    书上说有奇效,但具体病例具体分析。

    因为李公子拿着钱府小姐的名头造势,现在城里人都知道济世堂的苏凌出手把钱小姐的重病治好了。

    苏凌一时间声名鹊起,济世堂生意起色很大,基本都是些妇人或者哥儿来找苏凌看病。

    苏凌在后间开辟出一间房,专门接待这些看诊的妇人和哥儿。

    不过先是让张大夫号脉,张大夫把完脉后,苏凌便继续望闻问切。

    苏凌再把结果和预计开的方子给张大夫核实,综合张大夫的建议再把方子开给患者。

    张大夫最近半月接诊的妇人哥儿超过他一年的数目。

    以前那些病人来他这里都支支吾吾遮遮掩掩,他也不能得到实情,看病效果大打折扣。

    此时他又看到一个熟悉的妇人走进了铺子。

    这人他不用号脉已经十分熟悉了。年岁三十出头,头胎是个女儿,后面怀了三胎次次滑胎。

    他用了多种药方子都没根治,看来便是心病了。

    那妇人进小间一个时辰后,苏凌才出来。

    苏凌对张大夫道这妇人是劳怒伤情,内火便动,引起胎自堕。

    然后把自己开的方子拿给张大夫看。

    “四制香附丸加白茯苓一钱、川穹一钱……再服用调经益气汤。”

    张大夫垂眸思索,结合他往年了解的情况,有九分把握苏凌抓到了点上。

    那妇人最后是笑呵呵走的,还给苏凌说生了孩子会请他来喝满月酒。

    待那妇人走后,张大夫摇头叹气,“要是这些妇人哥儿面对我们大夫没这么多顾虑,都能像对你一个哥儿诉诸病情始末,也不至于这般处境。”

    苏凌道,“对于她们来说,走进药铺已经是极限。对一个大夫说阴私确实难以启齿。”

    那妇人一开始见苏凌如此年轻,还有后悔。苏凌眉眼舒展明媚不染晦涩,小小年纪哪能懂她的苦楚。

    她曾经试图把心思给周围相处好的邻友说,结果第二天街坊们都知道了。事情还传到她丈夫耳里又受了一顿谴责。

    一开始那妇人对苏凌也很防备,苏凌问什么答的也模棱两可。

    但苏凌可以听见心声,便能找到切入口慢慢破开患者心防戒备。

    原来她头胎生了个女儿,第二胎的时候家里操劳过度滑胎了。

    家里有点积蓄男人便忧心无子继承,便有了纳妾的想法。

    她和丈夫商量等她再试试,结果后面两次又滑胎了。

    丈夫见她生不出孩子说什么都要纳妾。婆婆还骂她孵不出小鸡还霸占着位置,到处说她善妒成心想要她家断子绝孙。

    这怒火攻心外加长期劳累,每怀一胎便滑一胎,看了很多大夫都没好。

    她觉得大夫也是男人,下意识觉得他们也是站在她丈夫的角度看她,思虑过度不肯诉诸实情。

    大夫单单从脉象看不出所以然,便开了常用的安胎药并叮嘱多静养休息。

    苏凌和她聊了近一个时辰,多数都是那妇人倒苦水,苏凌偶尔一针见血跟骂几声,她面上便松快很多。

    苏凌逐渐发现了,来他这里看诊的患者,一开始不肯开口,后面滔滔不绝。

    只要他跟着骂,那些人气色就好些了,还笑的容光焕发。

    没想到他嘴皮子不仅吵架不输,还能骂人治病了,世事难料啊。

    苏凌把刚才那妇人的病情略过隐私和张大夫在小房间里交流整理入册。

    两人刚说完,就听见敲门声。

    苏凌起身推开门,只见大堂有一个三十出头农妇模样打扮的人。

    “哎,你就是苏管事吧。”那妇人开口道。

    苏凌看着面前妇人四肢有力,神色健朗只是眉间锁丝怨怒,浑身有着病人没有的气劲儿。

    这气劲儿苏凌很熟悉,一般吵架有怒的人才会有。

    苏凌点头,“你是?”

    “我是周王的媳妇儿,我是来找他的。”

    “那不巧啊,他估计得下午才能回来。我叫他去城东钱府送书信去了。”

    “哦,没事,这件事我给苏管事说才管用。”

    她男人在济世堂做差事,她平日也关注济世堂的消息,自然知道这位苏管事最近有些名头,在济世堂更是有拍板的能力。

    “我不同意周王拿月钱,抵扣他娘看病的药费。”

    她话头一起,苏凌也没打断她,她便继续说着,越说越面带怒气。

    她大声说周王好吃懒做就唯一有点好的就是愚孝。

    但这愚孝可苦了她,男人的月钱只在他自己兜里和老娘手里,她是一个铜板都没摸到。

    平日开销都是她种菜卖菜维持,往年孩子小开支不用大钱的时候,她忍忍就过来了。

    但现在家里三个孩子上私塾,今后娶媳妇都是一大笔钱啊,靠她一个人耐不活的。

    她要周王上交月钱让她管账,周王死活不肯。

    她最后只能要求周王下工后回家帮她多种些菜,挑下粪水。

    村里男人在外做工回来看天没黑的话,都会主动下田做农活。

    但周王平时回家就张口吃饭万事不管,像个老太爷。

    好不容易说动他下地种菜挖土,他就双手撑着锄头和人在田里拉扯闲话。

    别人都是边说话边挖土做事,他就杵在原地不动,唾沫星子说得乱飞。

    每次就知道吹牛说自己今天又接手了多大的订购,还说新管事如何器重他要不了多久便能涨月俸。

    周王在外面吹的眉飞色舞,她倒是一文月钱都没看到。现在三个孩子越来越大,还指望她一个人养孩子?

    “所以,苏管事你看我家这种情况,哪有额外的银子看病啊。”

    管账哥儿听的很同情,也不知道自己今后夫君是什么样子,心有戚戚道,“阿婆不是还有几个儿子吗,一起分担药费轻松些吧。”

    “哎,那几个兄弟都是没良心的,说是给我家割田坎摔的,和他们没关系都不同意出钱看病。”

    “其他儿子觉得老娘给周王多供几年私塾,多花的钱也多。他现在识字有本事,完全轮不到他们种田的出钱看病。”

    “但实际上是周王是老大,后面家里情况不好,其他兄弟才没书可读了,又不是故意不给上私塾。”

    “但我们家真的没钱,我平日连夜里油灯都舍不得点。”

    年轻哥儿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无措地望着苏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是你和周王之间的事情,你们决定好再告诉我。”苏凌道。

    周王媳妇急脸道,“就是我说不听周王,才想苏管事帮下我啊。”

    苏凌坚持道,“我又不是衙门,你们夫妻间的矛盾叫我一个小哥儿帮忙,于情于理说不通。”

    周王媳妇见苏凌态度坚决,便收了继续哭惨诉苦的心思。

    听说史大夫家的哥儿是个心软善良的,没想到这般心肠冷硬。

    都是做媳妇的,为什么就不理解她的难处帮她说话。

    这时候,周王刚好回来了。

    两人一见面就在大堂吵起来,苏凌冷声喊停,“这是你们两个私事,不要在铺子里吵,要吵回家吵。”

    “这么热闹呢。”钱小姐一进铺子就见到这样场景,打趣道。

    周王两夫妻神色讪讪,周王还连声对苏凌道歉。

    苏凌摆手说自己处理好吧,济世堂生意好起来人多口杂。

    苏凌意思是说不要在铺子里吵,影响铺子做生意。周王也懂,拉着自己媳妇出了铺子,想来是寻个角落再说吧。

    “哎,这都什么事儿。”苏凌低声嘀咕道。

    一旁钱小姐耳朵尖,她好奇道,“怎么了?”

    苏凌随口道,“女人成亲就像二次投胎,这命太苦不由人啊,也没办法提出和离。”

    他只是有感而发,钱小姐却走了心,神色陷入深思。

    “你怎么自己还过来了。”苏凌道。

    “哦,你来告诉你一个天大的消息!”

    “什么?你种的大蒜发苗了?”

    “你瞧不起我是不是!那我决定先给张大夫讲。”

    苏凌见她性子开始活泼起来,眉间明媚跳脱,倒是放心了些。

    “是,赵家家主死了,并且死了七八天了!”钱小姐自己先憋不住了。

    苏凌神色吃惊,“死的好突然。”

    “对啊,而且死了还秘不发丧,这明显就是家族内斗有猫腻。显然有人按不住先弄死了家主,但其他分支也有提前准备,几方斗得胶着呢。”

    钱小姐没说的是,前钱府家主也秘密死了。

    她没有一点伤心。

    反而知道真相后,才恍然大悟原来父亲为什么不在乎她死活。

    她心底那些痛恨随着真相揭开,便与自己和解释然了。

    她真的父亲是钱管家。

    钱管家自小对她便很好,但是得知他不是钱叔是父亲时,她也没多开心。

    她是一颗棋子,以前被刷黑漆,现在被刷白漆。面对亲生父亲迟来的偏袒疼爱,她没丝毫触动。

    刚才苏凌的一句话点醒了她这些日子的困惑茫然。

    女人这一辈子,就真的只能被男人操纵一生吗?

    “唔,突然死了……哎,你怎么又走神了,有心事啊。”

    钱小姐眼里鼓起决心已定的亮意,“对,你说的那个书生,我想见见。”

    苏凌点头,以为钱小姐对他提议写话本十分感兴趣便没多问。

    “家主暴毙,那赵家药铺估计现在够呛了。”苏凌道。

    赵家家主身死的消息,果不然很快在城里传开了。

    与此同时传出去的,还有赵家庶出九小姐失踪的消息。

    但比起家主暴毙,内部争权夺势的诡谲多变,一个庶女失踪的谈资着实算不得什么。

    大到酒楼小到摊食,都在议论赵家。好像一旦开口评头论足一番后,赵家在他们嘴里彻底土崩瓦解,成了他们能鄙视的存在。

    不过,赵家好像确实有些问题了。

    当天下午,济世堂门槛迎来了好几位药庄子老板。

    这些老板都是之前赵家药铺那边的供应药庄子。他们刚开始还观望一番,但架不住赵家内部折腾,纷纷扭头找济世堂了。

    济世堂以前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铺子,光伙计就有十几位。现在大庙有重燃香火走向鼎身的趋势,便想趁早占个香火位。

    “郑老板,稀客啊。”苏凌道。

    郑老板笑道,“早就听说苏管事名讳了,现在才来拜访失敬失敬。”

    苏凌笑笑,然后给郑老板倒了杯茶,又给自己添了杯。

    他端着茶杯细酌一番后,才抬头看向郑老板。

    这一番冷晾,让原本心中笃定的郑老板心中忐忑起来。

    莫非苏凌已经选好了供应药庄子?

    难道有人赶在他前面来了?

    他看着苏凌淡然的脸色,连夸苏凌铺子管得好,小小年纪有先父之风。

    苏凌看了他一眼,没做声反而又端起茶杯抿了口。

    郑老板被看的心底发虚,不知道苏凌心里怎么想的。

    苏凌其实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故作淡然罢了。

    他即使平日处理事情再老道,也不过来年开春十九岁的年纪。

    两人在密间洽谈又不能挨得过近,苏凌也不知道郑老板心中所想。

    郑老板突然找来,他又没提前准备,虽然猜测是药铺相关的,但也没贸然开口失了上位先机。

    苏凌还不会绕太极慢慢套话,索性按兵不动。反正上门来找的已经处于下位了。

    果然,没片刻郑老板就开口了,他道,“想必苏管事对赵家的事情有些了解。”

    苏凌道,“当然,郑老板没来之前,我刚刚接到官府文书,就赵家铺子卖假药害死人的案子做了判决。”

    如果赵家家主还在,那么官府不会这么快判决下来,定会在赵李两家和稀泥。

    但现在赵家家主暴毙,官府明显选择了李家。

    郑老板一听便觉起势不对,自己这边气势又被压了两成。

    “恭喜济世堂恭喜苏管事,苏管事果然年轻有为。”

    他不知道苏凌所想,干脆便彻底卖个先机,多几分合作诚意。

    “赵家铺子因为这份判决文书,被官府罚纹银一千两。药铺这个烫手山芋在赵家内部踢来踢去,无人接管。

    现在,好几家药庄子的采购尾款付不出来,都纷纷揣测药铺已经成了弃子。”

    “苏管事果然有先见之明。”郑老板真心实意佩服道。

    他和商队的黎总管了解过苏凌,便知道苏凌之前就说过赵家铺子只是临时对敌的棋子长久不了。

    苏凌道,“郑老板能告诉我这些实在感激,只是不知道青石城大大小小药铺医馆很多,为什么来找济世堂。”

    天知道苏凌问出这个话心里有多爽。

    他还记得半个月前,他还求着商队给他卖药材。中间济世堂原本供应的药庄子都转头去了赵家。

    这段时间全靠散户收上来些药材,毕竟不是专业采药的,药效品质着实难看。

    “药铺医馆是十几家,但苏管事只一个,李家只一个。”

    “而且,如果苏管事还想搞义诊,我可以出资一部分,也算供个香火情。”

    郑老板说的,苏凌没办法拒绝。

    靠济世堂搞义诊,一次性开支已经是大几十两。

    他接手铺子时纯利润只有五十两不到。虽然现在生意好了起来,但都是几百文几百文积累的小钱,这月纯利润估计也不到百。

    义诊太烧钱,李老板也不会同意他每月都搞,这样成本太高了。

    郑老板这样说了,两人之后谈的就很顺利了。

    苏凌送走郑老板后,没多久又来了其他老板。

    苏凌便也旁敲侧击说义诊的事情,那些人都很识趣,便也同意每月出十两银子。

    苏凌就这样谈了四五家。听见这样的好消息,济世堂里的人都面带喜色。

    毕竟按照苏凌定的考绩月钱,生意越好,他们还能有额外的封红。

    这时候,铺子里又来了一位老板。

    “久仰久仰,苏管事果然闻名不如一见。”

    苏凌扭头来人不认识,倒是那老板对张大夫笑呵呵看着很熟悉。

    周王给苏凌道,“这是之前给我们铺子供药材的陈老板。”

    之前这位陈老板从来没过铺子,交接药材都是下面管事出面。

    “哦,就是大名鼎鼎的陈记药庄啊。”苏凌道。

    陈老板笑道,“不敢不敢,小本生意。”

    苏凌道,“哪有什么不敢啊,前一个月甩了李家生意,这个月是打算甩了赵家生意?”

    “青石城两大家族都被陈老板拿在手里玩呢。”

    这话听的陈老板面色顿时僵住了,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连忙道:

    “苏管事言重了,赵李世家岂是我一个小小种药的能得罪的。”

    他之前就听新来的苏管事嘴巴毒,难对付。来之前还打好腹稿,见到人后全被打乱了。

    “过去是陈某目光短浅了,能否给一次详谈的机会。”

    这时周王支支吾吾道,“苏管事,之前,是我给陈老板说了些你的坏话,导致陈老板对济世堂打鼓,才转身入了赵家铺子。”

    苏凌看了两人一眼,陈老板面色尴尬,周王说完也低着头。

    “其实没什么的,哪家能赚钱便是选哪家嘛。”苏凌忽然笑着道。

    他笑得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开始伸出锐利的爪子扑猎物了。

    他这话即指之前陈老板因为高价选了赵家,也指自己现在谈合作自然选价低的。

    陈老板淫浸商场多年,自然听懂了苏凌的意思。

    他咬牙笑道,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如此,那请陈老板随我进去详谈。”

    一炷香后,苏凌便笑着送陈老板出去了。

    陈老板面色虽然笑着,但是明眼人都看出了肉痛之色。

    他出门只顾着维持面色,甚至忘记了他的习惯,本应该同张大夫打声招呼再走。

    张大夫见人走远,才扭头对苏凌道,“我还以为你不会选陈家了。就你那脾气没当街骂走就不错了。”

    苏凌背靠在太师椅上,长长叹了口气道,“是啊,我心里很不舒服。”

    他一上任,以前的供应商全部断供跑了,这口气谁咽得下。

    苏凌有气无力似无奈道,“做生意嘛,得学会收着点脾气,和气生财嘛。”

    张大夫哼了声,“我看你这小哥儿永远都不知道吃亏怎么写。你这哪是收了脾气,脾气只是换了种方式爆发了。

    要是没看见陈老板脸色,我还真信了你。”

    “陈老板最是圆滑不过的人,这次看来被你压的够呛。”

    苏凌道,“还好吧,比之前的进价压低两成,为期半年观察期。”

    他没说的是,要陈老板出一期义诊的费用。

    张大夫道,“你这短短一个多月,进步挺大。”

    苏凌嘿嘿笑,但得意神色还没露出来,余光扫见周王等两人看着。他立马收了笑意抿着嘴,背从椅子上直起了腰。

    他眨眨眼道。“私怨用私人手段解决,公怨嘛,有钱就行。”

    这时,周王慢吞吞走到苏凌案桌前,掏出几粒碎银放在案桌上。

    他低头没底气道,“这是陈老板之前私下找我给的。”

    “不过,他确实是被我说动了,才断了济世堂的药材。”

    苏凌把那几粒碎银握在手心掂了掂,大概一两出头,抵周王一个月月钱了。

    苏凌看向周王道,“这是他找你时的说辞吧。”

    周王点头,他本来一点愧疚都没有。但陈老板说因为他的话做了个错误决定。

    陈老板没有追究他挑事,反而塞了银子,只要他见势说一句公道话就行。

    苏凌道,“陈老板从商多年,还看不出你故意煽风点火吗。

    他本就接到赵家邀揽,你的挑事刚好给他一个台阶下,不至于和济世堂搞得太过僵硬。”

    “他算计得很好,有你做挡箭牌,不仅没把济世堂这条路断死,也没得罪李家。”

    周王顿时恍然大悟地抬头,眼神不忿中又带点钦佩,“苏管事,你懂得可真多。我这岁数算是痴长了。”

    苏凌连忙摆手,“别给我整你之前那套。”

    “铺子里的规矩大家都知道,一旦受贿直接开除。”

    周王顿时面色紧张到僵硬,嘴角抽动道,“苏管事我……”

    苏凌看他最近两头忙,差事也做的不错,就不吓唬他了。

    他道,“这一两我给李公子申请下,算我们铺子四个人一起吃酒楼的公费。”

    周王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一旁管账的哥儿已经高兴到大呼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凌:今晚酒楼饭菜真香啊,大饱口福。

    苏刈:冷锅冷灶,靠着小黑望着月亮盼天明。

    第82章 亲亲

    因为赵家出事, 很多供应药庄子都纷纷想转入济世堂。

    虽然济世堂现在是个小药铺,平时收购药材不多。但按照苏凌这势头搞下去,不出半年便能跃上新台阶。

    苏凌最近也成为城里药铺间炙手可热的人物;要不是不敢得罪李家, 多的是眼红的药铺子想把苏凌挖走。

    现在苏凌越来越忙, 不仅要和各位老板商谈药材采购,还要一边和张大夫学医一边接诊。

    找苏凌看病的妇人哥儿越来越多,基本上进小间后得待上一个时辰才能出来。

    不知道城里妇女街坊是怎么传起来的, 说心里不舒服就去济世堂找苏大夫看诊, 效果灵妙的很。

    苏凌有时候都有一种疑惑,她们不是来看病的, 是花钱让他骂她们丈夫的。

    他一开始还能跟着骂的起劲儿。但听多了, 他也能控制火气, 静心下都能总结一套规律下来。

    “我这一辈子就这么过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命苦能有什么办法。”

    “他婚前还不是这样的,成亲后怎么就变了个人。”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一点都不知道为这个家着想。”

    ……

    听多了,苏凌便觉得她们的喜袍太破旧了。

    婚姻就是一套华丽的喜袍, 初见惊艳夺目, 经过柴米油盐浸染逐渐褪色直至暗淡无光。

    心血来潮趁日头正好清洗一番,却发现里面已经被蛀虫咬出密密麻麻的洞。

    苏凌对面位置上,那些嘴在暗室里张张合合, 或义愤填膺或倾倒苦闷愁绪, 总是叨叨不休。

    苏凌总算明白,为什么世人会对好大夫夸医者仁心。因为没有对人世间的悲悯之心, 是做不长久做不好的。

    他现在一听见这几句开头, 耳朵就下意识嗡嗡失聪, 手指在桌下不自觉盘着绕着其他手指,理清最近还有哪些事情没做。

    她们这病,他确实看不了。

    说他感情恩爱不知愁苦也好,说他心肠冷硬不够怜悯也罢,别人的日子他能说什么?

    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与其自怨自艾不如破败中新生。

    但他也知道,她们脑子心脏被世世代代禁锢,又如何在一片黑暗废墟中找到出路呢。

    连日来接受负面情绪太多,外加他本身情绪很容易被外界牵动,苏凌心里着实有些不堪重负。

    他曾经想利用心声和医术帮助更多的妇人和哥儿,加上自己内心迷茫不安,便接了济世堂这份差事。

    他当初的目的似达到了,又似没达到。

    济世堂逐渐做了起来,不卖假药品质有保证,济世堂会渐渐成为青石城药铺的标杆。

    他虽无意断绝行业假药,但他坚持卖真药材的小举措,可能无形中挽救了一个农户家的顶梁柱。

    城里其他铺子受济世堂竞争影响,也不敢明目张胆卖假药了。这样便减少百姓买到假药而造成惨痛后果的几率。

    这点,是他曾经没想过的。

    要以一己之力改变整个青石城药铺的风气,这谈何容易。

    起码苏凌没这么想过,他只想赚钱顺便学点医术,在力所能力范围里救一些人。

    他没想过要对城内药铺做庞大的清扫举措,但他每努力走出一步,都在逐渐影响行业风气。

    反倒是,他曾经以为很简单的事情倒有些让他心力交瘁了。

    他曾经以为行医救人是靠自己能力就能达成的事情,现在反而有些束手无策和疲惫。

    他原本想帮助更多的哥儿正视身体疼痛;

    不会因为隐私难以向男大夫启齿而忍着病痛过日子。

    但来找他看病的,基本上都是因为家庭产生的压抑、怒火而引发或加重身体病征。

    他能开些方子缓解,但并不能根治。

    喜乐的心情是最好的良药。

    但她们不具备愉悦自己的能力。

    青石城的环境也不具备这个条件。

    苏凌越给别人看病,越觉得压抑低落。

    仿佛那些负面的情绪快要融化他身体外的琉璃罩子,慢慢渗透他皮表里。

    他开始也能理解张大夫的做事方法了。不管遇见什么情况,守着自己本分不急不慢的行医。

    或许这种平淡冷静是麻木冷血的。但病人是救不完的,那又何必迫切慌张呢。

    苏凌察觉到自己情绪有些不对,他便及时叫停,每天只接诊一位患者。

    这样他有时间调理心情也能分出时间处理其他事情。

    每当晦暗低落的情绪到来,他就会想贴着抱着苏刈。

    但,昨天苏刈来城里接他回家,他只把人留在私苑一起住了晚。

    这样周围街坊流传他和李公子之间的谣言不攻自破。

    但其实是因为他太忙了,心疼浪费在路上的时间,才没有同苏刈回村。

    他忙到明明有个温暖的家,却让它逐渐清冷下来。

    苏凌想到这里,一直以来忙碌紧绷的心神轰然塌软、松弛。

    胸口有些揪心酸涩。

    眼里薄雾渐起,悄然笼罩在寒凉暗淡的小间诊屋中。

    小间里没人,他拿起腰间的同心结环佩慢慢贴在嘴角,冰冷的触感反而激涌出他眼底压着的热意。

    他真的好想苏刈。

    苏刈于他,像是黎明与朝露,光影离合间只有片刻辉耀。

    他在贪心,想拼尽全力留住灵山寺主持口中的一缕善缘。

    他脸趴在桌子上,手里握着环佩,不知道在暗室里痴坐多久。

    “咚咚咚”

    苏凌连忙起身抹了抹眼角,轻咳吞咽来调整下嗓子,挺直腰背后才开口说进。

    门嘎吱一声开了,外面的亮光照进小间,苏凌下意识抬袖捂住眼睛。

    钱小姐哎了声,“怎么没把帘子打上去啊,屋子怪黑的。”

    苏凌压着嗓子道,“唔,有点风寒,有帘子挡着也暖和些。”

    “啊,严重吗,我就说你这样拼命,身体吃不消的。”

    不过钱小姐走进发现苏凌眼眶红红的,怎么看都是故作笑颜。

    “你不会哭了吧。”她惊乍道。

    苏凌觉得没面子,冷着脸瞅人,鼻音微塞道,“说了风寒。”

    钱小姐抬手轻轻拍了下苏凌肩膀,一脸敬重道:

    “我还以为你水火不侵油盐不进老成持重的很,没想到心底如此悲悯,哎,那些妇人是过得太惨了。”

    还油盐不进,你怎么不说死猪不怕开水烫。

    苏凌心底到是松了口气,淡淡道,“我不是为她们哭的。”

    钱小姐嘻嘻一笑,“我都看到了,就别嘴硬了。不是她们还能是谁。”

    苏凌看她一眼,抿嘴没说话。

    总不能说自己想男人哭的吧。

    这个美好的误会,就让它静静开花结果然后尘归尘土归土。

    但钱小姐最近正在和那写话本的书生构思关于苏凌的本子。医者仁心,为苍生落泪这个点,必须大写特写。

    苏凌现在没多解释,以至于后来他看到话本故事的时候已经晚了。

    原本来找他看诊的妇人还挺矜持能忍的,只是哀怨地把家里男人浑身数落个遍。

    后面不知怎的,妇人们直接备了两条丝绢手巾,一条便是给苏凌擦眼泪的。

    她们见苏凌没流泪,还会好奇怔住话头,转向苏凌询问为什么还不哭。

    苏凌无奈打趣道,因为还不够苦。

    那些人一听,顿时面色松快不少。原来她还不是最惨的,瞧,心慈爱哭的苏大夫都没流泪呢。

    后面更演变出一种奇怪的风潮,渐渐以苏大夫为自己落泪为荣大肆宣传。虽然苏凌没哭过一次。

    苏凌此时万万想不到,今后他不仅以医术闻名,还以常常悲怀落泪而被人们津津乐道。

    “苏凌,你是不是也觉得女人的喜怒哀乐都依附于男人,觉得女人哥儿很难掌控自己人生。”

    钱小姐突然严肃道。

    苏凌并不想聊这些,“你进来有什么事情,你不是应该跟着周王学登记药材?”

    钱小姐却坚持道,“别逃避,我知道你想过的,你肯定想过的。”

    “想过又怎么样?就像老天干旱,有人破罐子破摔看着地里菜被晒干,有人的每天早晚不辞辛苦浇水,地里仍是绿油油一片。”

    “青石城的这片天向来是世家掌控,日子好坏,只能靠自己。”

    苏凌说到这里,见钱小姐面色凝重似决心朝着这条道上走。

    他打趣道,“或许钱悠你真的可以。”

    “有家世有钱还有闻者悲悯的亲身经历,和书生一起写书搞宣传,说不定真的可以。”

    起码,以钱家背景,青石城没人敢动钱悠。

    钱小姐不乐道,“说了叫阿悠就行。”

    钱悠这个名字太难听了,叫快了好像“钱哟”

    她对苏凌有种莫名的信任,追问道,“怎么才能彻底改变男女地位?起码女子能提出和离吧。”

    苏凌倒是认真思索一番,但他能想出什么东西?只随口玄而又玄道:

    “不破不立吧。这起码把青石城捅破天才能有可能吧。”

    “那就是需要一场战争?”钱小姐懵懂道。

    苏凌见她那个不谙世事大小姐的样子,要走这条路估计要撞个头破血流。

    但钱悠最不缺少勇气,可能真的不破不立了。

    他道,“可能吧。”

    两人说了会儿,这时候张大夫敲门推开露出上半身。

    苏凌看他神情便知道来了个患者。

    钱小姐见势出去,把小间留给苏凌和张大夫交流病情。

    但张大夫只对苏凌摇头,意思患者不肯让他就诊。

    苏凌心里有些打笃,还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患者。

    他调整下自己心态,然后看向悬案上的铜壶漏刻,下午申时他还有一场饭局。

    最近上门约谈的老板越来越多,最后商队黎总管说攒一个饭局,祝贺他事业顺利有成,顺便一起交流联络一下。

    平日他都是带着管账的哥儿单独赴约,此番饭局基本聚齐了行业内的重要人物,他不能不去。

    此时距离饭局还有一个时辰,时间还来得及。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哥儿就推门进来了。

    这哥儿看着很年轻,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洗得发白的靛青蓝布,五官嫩得怯怯。脖子上倒是围了一条兔毛整个人看着软乎乎的。

    苏凌见他紧张,笑得随和,“请坐。”

    那哥儿揪着手坐下,也不敢看苏凌,目光一直盯着桌面。

    苏凌给他倒了杯茶水,递了过去,“路上很冷吧,喝口热茶暖暖。”

    那哥儿双手接过也不喝,就捧在手心,咬着唇似不知道如何开口。

    但苏凌递茶时已经听道了他纠结的心声。

    苏凌此时心里也挺纠结的,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他努力端正心态,认真又亲切引导他开口,“小水,成亲了吗。”

    小水点头,面色突然红起来,嘴角动了动,就在苏凌以为他要说了,只见人捧着茶杯细细喝了起来。

    “你来我这里是要看什么呢?”苏凌见他像个受惊无措的兔子,不免柔和了些。

    “啊,就……”

    小水放下杯子双手搅着一起放在桌面上,低头似鼓足勇气道,“听说苏大夫是成亲的吧。”

    苏凌眨眨眼,“嗯,很幸福。”

    “嗯,我也是。”

    “只是……有些烦恼,那事上一直没感觉。”

    苏凌看着小水低头爆红的耳廓,抑制住自己想羞臊的心情,和陌生人谈这个确实有些勉强。

    他幸好小水低头看不见他的神情,他用认真的语气道,“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一年……”

    “唔,就是成亲至今?”

    “嗯。”

    苏凌见他快把头磕在桌子上了,这样僵硬着气氛也不行啊。

    他轻咳一声,端起茶杯自己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他这杯茶水之前倒的,现在放凉了,入喉正好散下脖子里的燥热。

    “嗯,我虽然也是过来人,但是……我和夫君每次都很契合,或许不能给到你意见。”

    “哦,除非,你丈夫不行倒是有方子。”

    小水闻言抬头,“不是,他挺那啥的。”

    啧,一说他夫君不行,就着急抬头看他。

    看来感情也没啥毛病嘛。

    “那是他不顾及你感受,自顾自的?”

    小水不知道如何作答,犹豫一会儿道,“不知道,他每次完后就倒头大睡,我痛的睡不着。”

    苏凌一听蹙着眉头,“一年都不舒服,次次很痛?”

    “嗯。”

    “你夫君没发现你不对?”

    小水低头小声道,“没有,黑灯瞎火的,有时候痛的厉害出声他越起劲。”

    苏凌大概知道是小水丈夫误以为他那什么吧。

    “你和你夫君成亲前是不是没见过几面?”

    简而言之是不是开始没什么感情。男人糙得很,小水不说忍着,外加男人还误以为他舒服,更加雪上加霜了。

    “嗯,只远远见过一面。”

    苏凌见他这样羞答答的,叹了口气,他心里的别扭羞臊倒是没了。

    本着治病的原则,苏凌严肃道,“其实很舒服的,你首先不能排斥。”

    “可能是因为你起先紧张,积累到现在变成了恐惧。”

    “每次前,你可以先拿玉势准备下。”

    苏凌见小水为难羞涩得不行,他咬牙道,“其实没什么的,我成亲那夜,我夫君在喜被上铺了一排玉势,叫我挑选。”

    “啊?”

    苏凌微笑道,“当然,我全部踢翻了,直接揪着他那家伙问行不行,不行就找村里兽医阉割了。”

    小水脸色又惊又想笑,整个人也松弛了不少。

    苏凌继续道,“是啊,这没什么的,那处也需要保养,就和咱们发带一样,都是日常中需要的。”

    “夫妻都说是鱼水之欢嘛,你受了那么多痛,没体会到好处那不是亏了?”

    “你之前没给你夫君说,是怕伤他脸面吧。但这事也不是谁一开始都会,就和治病一样也得学习。”

    “而且你得胆子大点放开些,不要总束缚压抑自己。”

    苏凌说道这里脸突然有些红,不自觉眨眼转而低头端水杯。

    他抿了口水杯后见小水还求知若渴的望着他,等着他传授什么秘术一般。

    “咳咳。”

    “嗯,有一个方法会快速治好你的羞涩。”

    “你会恐惧,也是因为感觉自己被支配,不可掌控力度痛感。”

    小水点头。

    苏凌眼神有些飘忽道:“看着平时寡言少语的男人会因为你的主动一点点神情变得炙热,这种感觉很奇妙。

    看着男人的神情因为自己变得激动,总觉得自己掌控了这件事和身-下的男人。”

    小水听的眼里有些向往,看着苏凌满脸敬佩,同时又低声疑惑道,“我们怎么还能在上面啊。”

    苏凌耳朵一热,凑近对小水低声嘀咕了一声,小水听得眼睛都瞪起来了。

    “这,这太难为情了。”

    苏凌道,“行吧,方法告诉你了,建议你和家里男人沟通下,你害羞可以先喝点酒。”

    “你这边还有什么问题吗?”苏凌此时已经恢复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

    小水抬眼好奇道,“真的,很舒服吗?”

    苏凌此时有些豪放不羁道,“因人而异,我男人还可以。”

    “你没体会到,就是你男人不行。”

    “哎,先别替人辩解,你还是自己用行动证明你男人可以吧。”

    小水红着脸呐呐点头。

    “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小水点头,然后给苏凌弯腰鞠躬道谢后,推门走了。

    见人走了,苏凌背靠椅子上,仰着头长长舒了口气。

    他这接诊的患者越发奇奇怪怪的,这案理病册该怎么记。

    聊完一通更想苏刈了,苏凌手心捏着玉环默默嘟嘴,闷闷不乐低着头。

    “咚咚咚”

    苏凌听见敲门声下意识收了神色,直起腰杆朝门道,“进。”

    他低头抬起茶壶给自己添茶,顺便收敛整理心事,余光见人影进来公事公办的说了一句请坐。

    来人坐下后直直看着他,视线太过强烈熟悉,苏凌瞬间抬眼看去,平静的脸上立马笑开了花。

    “刈哥,你怎么来了。”

    苏刈一脸淡漠道,“请问苏大夫,相思病可以诊治吗。”

    苏凌一听乐了,立马起身坐在苏刈身上,手怀着他脖子,看着他眼底的笑意道,“你来的正好,治好了苏大夫的相思病。”

    苏刈捏了捏苏凌手指,把人放下去,正襟危坐道,“请苏大夫注意言行。”

    苏凌哼了声,这里确实不太适合亲热,他只得不情不愿坐回对面位置上。

    他双手托腮撑在桌子上,望着对面的苏刈道,“说吧,什么问题。”

    苏刈似眉头夹着愁绪认真道,“来看我小夫郎,还得排队,见一面还不能温存下。”

    苏凌脸一热,“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可能那事他觉得还可以,没觉得非常可以。”

    苏凌刷的脸爆红,压低声音惊乍道,“你都听见了?!”

    苏刈凑近道,“阿凌接诊范围还挺广的。”

    他来时在大堂里没见苏凌人,便坐在苏凌位置上等。

    苏凌位置刚好靠近小门边,他正好就听见苏凌给患者说他们床第之事,他顿时有些哑然。

    “你听见多少?”苏凌神色别扭道。

    别人听不见,但苏刈有武艺傍身听力格外敏锐。

    “你现在和我倒是害羞了,刚才和陌生人还能侃侃而谈。”

    “看来我这回是阿凌看诊的工具人了,就连私密事都拿出去说。”

    “不是,我看他紧张害羞……我今后不说了。”苏凌低头认错,下意识捏着手里的玉环看着有些不知所措。

    苏刈从他手里取过同心结玉环,玉环被捂得发热凝着苏凌手心的温度,他看了一眼然后握在了手里。

    “嗯,其实能帮到阿凌的,我都不介意。”

    苏刈摊开手心,冷白的手指勾着红绳摩挲着玉环,对苏凌笑笑,“苏大夫什么再来进修下医术?”

    苏刈眼里似暗夜碎星闪烁,嘴角勾起的笑意撩得苏凌晕乎乎的,他反应迟钝啊了声。

    苏刈压低声音带着丝笑意道,“纸上谈兵可不行,上次明明是你只坚持一下就不行了,最后自己躺下了。”

    “苏大夫自己医术不行,可别到处说我只是还行。”

    苏凌捂着脸,热气从冰凉的指缝里透出把手指甲染成剔透浅粉。

    正低着头绞尽脑汁想如何反驳。

    苏刈看他太过用力捂脸,手指抿压得指甲盖冲血,“好了,不逗你了。”

    苏凌抬头看向苏刈,发现自己没办法坐在这个位置上看对面的他。

    这太怪异了,好像苏刈真的是来看诊的患者一样。

    苏凌不管了,又起身朝苏刈走去。这次苏刈岔开了双腿伸手将人揽在了怀里。

    苏凌把脑袋埋在苏刈心口上,似听着沉稳的心跳声汲取力量一般,过了片刻后才闷闷道,“刈哥,我好想你。”

    苏刈亲了亲他头顶,手轻轻搭在苏凌薄薄的肩头上,手指碰了碰白皙的耳垂,低头凑近耳边道,“我也是。”

    苏刈说完后,两人都没再说话,只默默抱了片刻感受对方的气息和温度。

    是苏刈先把人放开。

    苏凌虽然不舍,但也考虑到门没栓便坐回位置上了。

    被人看到他就不用在济世堂做事了。

    苏刈看着他撅着的小嘴,明明和别人谈事看诊的时候利落硬气的不行;

    看到他便像最开始那个张牙舞爪的小可怜了,只是现在被他捂得软乎乎的。

    他手里还躺着苏凌那枚玉环,不知道被握了多久现在还有苏凌的温度。

    苏刈盯着自己小夫郎道,“阿凌想我的时候,会亲这玉环吗?”

    苏凌觉得难为情并不想开口,但下刻便双眼微睁,苏刈握着他那枚玉环轻轻贴在嘴边,然后虔诚郑重地吻了吻。

    “这里封存着我的思念,阿凌以后想我的时候,摸着它便能感受到我了。”

    苏凌接过玉环,然后把苏刈身上那枚也取下,学着苏刈的样子亲了下。

    “这里封着我的亲亲,刈哥想我的时候,亲这枚玉环就是在亲我啦。”苏凌又羞又开心地笑道。

    苏刈道,“我想你的时候一般都在教训小黑野外生存能力。”

    “要不是它,我也是能来城里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QAQ

    继续红包!

    第83章 酒宴

    苏刈来的时候给苏凌带了煲汤, 两人没在小间待多久便出去了。

    苏凌揭开案桌上的红漆食盒,里面热水汽呼地探头钻入苏凌的手心,暖呼呼的。

    鲫鱼豆腐汤煲的浓稠鲜美, 香味儿入鼻瞬间, 苏凌眼睛都睁大了。

    他眼里亮晶晶的,似围着鱼羹甩着尾巴的小馋猫。

    “还是刈哥炖的汤好喝。”苏凌道。

    “你再不好好吃饭,那我只能每天给你送饭。”

    苏刈一边说一边把食盒里的小石锅取出来。石锅下还有一个小铁皮盒子, 里面炭火星子还燃着。

    这一路来想必中途还加了炭火, 才能保持火气不减小石锅边缘还是烫的。

    苏刈把汤盛在碗里递给苏凌,然后坐在一旁看苏凌喝。

    两人一静一动, 暖和热气萦绕在角落里, 烟火气似在这里悠悠停留, 两人之间得了短暂的悠闲。

    “好喝, 但是这样送太麻烦了, 回家喝就行了。”苏凌抿着嘴,还舔了舔唇上的汤汁似意犹未尽一般。

    长发勾勒出苏刈挺拔的腰身,他黑眸看人不语,却像扑盖而来的冬日水面, 看得苏凌心虚没忍住摸了摸鼻头。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有五六天没回去了。

    苏凌手滑下案桌落在苏凌手心里, 然后低头喝汤,手晃了晃苏刈胳膊。

    苏凌本是挺胸抬背的坐姿,但苏刈眼里却有一种乖巧粘人的可爱。

    见苏凌知道自己理亏, 趁机又给他添了碗汤, “多喝点,你下午的酒宴才不会饿着。”

    这种酒宴基本上吃不了什么, 多是推杯换盏虚与委蛇的场合。

    苏凌咬着木勺子点头, 然后抬头问苏刈, “那我要喝酒吗?”

    “想喝就喝,适当一点热酒能暖手脚。”

    “你就不怕别人灌我酒?”

    “那你泼过去就行了。”

    “那别人生气打我怎么办。”

    “有我呢,而且阿凌肯定说醉酒撒酒疯糊弄过去了。”

    一旁管账哥儿听见两人的对话,心里嘀咕真不愧是夫妻。这想法外人可真不敢苟同。

    苏管事的丈夫放心让他一个哥儿和一群大老爷们喝酒,怕是青石城里找不出第二个了。

    他下午也要陪着苏凌去,现在心里还心惊胆战怕出现什么意外。看苏管事丈夫那和风细雨的模样,太放心了吧,简直把哥儿当男的。

    有时候,他也好奇苏管事丈夫到底是什么人。哪有男人能忍受自己夫郎天天在外面做事不着家的。

    不过,他还是很羡慕苏管事,希望自己今后嫁人也能嫁个这样理解支持自己的。

    他看看漏刻差不多要出发去酒楼了,便提醒还在喝汤的苏凌。

    苏凌朝他点头,放下汤碗搓搓手,然后贴着苏刈手背,“手心都暖和冒气了。”

    手背覆着的手心细腻如暖玉,苏刈反手握了下,“去吧。”

    苏凌眼里露出不舍,走的时候倒是很淡然。

    苏刈嘴角带笑,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苏凌上马车。

    不一会儿,济世堂门口也停了一辆马车,李公子从里面走出来了。

    李公子一进来,铺子里的张大夫和周王都停下动作对他请安。李公子摆手让他们自己忙。

    他直接朝苏刈走进,拱手道,“刈兄来挺早啊。”

    周王看了眼苏刈,心里疑惑李公子怎么对苏凌男人这么客气。不是说苏凌男人是个泥腿子吗。

    不过他还没想明白,就见两人一起上了李家马车。

    李家马车很宽敞,两个大男人坐里面丝毫不觉得拥挤,坐垫下铺着铁管子烧着炭火,车厢里十分暖和。

    李公子捧着汤婆子看着苏刈,“你一进来,车厢里像下雪天冻着那么冷。”

    苏刈正襟危坐并未答话。

    李公子却没觉得下脸,反而乐滋滋道,“滋味如何?现在看夫郎还得排队呢。”

    苏刈抬眸看了他一眼,“是上次打得不够狠?”

    李公子手指一哆嗦,背挨着车厢壁贴了点,仰头笑的玩世不恭,“我身边已经有好些公子少爷们打听苏凌的消息,你就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苏刈神情毫无波动道,“赵家虽然内乱严重,但你李家似乎也不容乐观。”

    “李公子倒是下得一手好棋,表面一心扑在济世堂上,各处造势宣扬,看起来似乎很重视这间产业。”

    苏刈说话点到即止,李公子嘴角笑意凝滞了,眼里凛然带着寒光悒郁,“刈兄倒是什么都知道。”

    “是你先派人跟踪我。”

    李公子看着苏刈冷淡无波无澜的脸色,突然嘴角嗤笑一声,松散下肩头靠在厢壁上。

    他抬起手指头慢慢勾数道:

    “苏刈,早上起来喂鸡喂鸭再遛狗,上午挖土开荒种菜,下午烫个饼,偶尔苏凌回去一趟才做一顿像样的,村里史厨子看不下去了,把你喊去一起吃饭。”

    “啧啧,每天都悄悄来城里看夫郎,那眼巴巴的样子比你家小黑还像狗。”

    “而,咱们苏凌呢,现在可是大红人了,忙起来谁能注意到家里还有个男人需要人疼。

    咱给他升职加薪,说不定和钱小姐走的近,后面跟着买男宠呢。”

    苏刈看着李公子叨叨不休,觉得他闲的十分无聊。

    “能闭嘴?李家大公子如此德行,怕是李家真会如你所愿,大厦倾倒化为废墟。”

    李公子漫不经心一笑,“如果刈兄,能帮我把那些老不死烦人的族老一个个杀干净,我保证乖乖闭嘴。”

    “真不知道你顾虑什么,以你的身手在青石城绝无对手,为何甘愿藏在一个哥儿背后。”

    苏刈语气淡淡含着嘲讽:“如果李公子都懂了,岂不是显得世间情谊一文不值。”

    李公子抬手摸摸嘴边,笑得风流暧昧,但见苏刈眼神冷了下来,便笑笑,“好,你狗哥,我鼠弟。”

    “看在咱俩都偷偷摸摸的份上,你就帮兄弟一把?”

    李公子见苏刈死活磨不动,干脆没脸没皮赖上了。

    苏刈看了眼车厢外的大街,冬至将近,街上熙熙攘攘很多采买过节的百姓。

    他第一次感受到百姓心中对冬至的热切期待,因为他也盼着和苏凌的第一个冬至。

    他看了会儿,才侧头看向李公子。

    见他似乎格外执着,便开口道:“与其拼得两败俱伤,不如博得一番美名。”

    李公子可知道苏刈心冷,才不会有什么菩萨行径,他来了兴趣,“怎么说?”

    “小黑你是知道的。”

    李公子点头,“我第一次去你们家看到小黑,没认清,后面仔细想一想,才想起来它不就是城主那只小敖犬?”

    苏刈道:“我后面调查一番,才知道小黑是西番来青石城时送给城主的。而西番找青石城就是盟约战事,只是西番起战,青石城龟缩不动。”

    “青石城城主自认为天堑相隔河流湍急,朝廷兵力进来难,但如果灭了西番绕道下青石城。

    再结合城里情况里应外合,青石城破城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李公子哦了声,他对青石城近年动态也有所耳闻,抓重点问:“怎么个里应外合法?”

    苏刈掀开淡薄的眼皮,眼里似含着天边的风雪,冷彻不语。

    他顿了下,再对李公子道,“战后青石城百姓流离失所,朝廷也需要青石城世家出面支持;此时李公子站出来带头散尽家产帮助官府重建青石城,李氏族老没人敢反对。

    散的是李家财,赚的名利是李公子。”

    李公子想了想,摸着下巴道了一句妙啊。

    “一般人都想发战争财,但名声臭不说,事后还被官府各种名头剥削。刈兄这招反其道而行之,倒是名利流长,世代铭记。”

    苏刈道,“想必李公子到时候还会趁机打散其他世家,让他们纷纷向李公子靠拢,众人拾材火焰高,纵使千军万马人们也只记得领头的将军。”

    李公子道,“不错,到时候我名下的各个铺子定财源滚滚,名利双收。”

    “不过,你怎么就确定是青石城破,朝廷赢?”

    苏刈看了他一眼道,“谁赢谁输,于你并没影响。”

    李公子嘿嘿一笑,“那刈兄?”

    “青石城破。”

    “哦?我还以为刈兄超然物外呢。”

    “这是阿凌所想。”

    李公子摸着扇子语气欠揍道,“啧啧,咱们苏管事要是知道,”他故意吊了下语气道:“他男人原来可以说这么多话,会不会嫉妒?”

    “李公子还没遇见一个眼神便能相通的人。”心意不相通才需要多费口舌解释。

    李公子被撒了一嘴糖,齁的闭嘴不语了。

    他几次三番挑拨,苏刈都无动于衷。不仅是因为他对苏凌深信不疑,更是有底气和掌控格局的能力。

    李公子思索的时候,苏刈难得主动开口了,“给阿凌再招一个下属。”

    李公子道,“可以是可以,但要合适的人选,一时半会儿挑不出来。”

    “我已经物色好了。”

    李公子嘴角一抽,“到底谁才是老板啊,上次开口问我要私苑,这次直接给我塞人了。”

    苏刈对着李公子眼眸道,“你刚才说自己还是鼠弟来着。”

    李公子双手抱拳贱兮兮道,“狗哥开口,小弟自是满足。”

    “多亏刈兄弟福气,我才知道这春雪旭日楼原来是蔡老板的产业。你们五溪村还真是藏龙卧虎深不可测啊。”

    春雪旭日楼是一栋三层高的孪生楼,春雪楼适合游玩杂耍听书,旭日楼适合高雅宴谈,多是城里公子纨绔钟爱之地。

    今日苏凌的酒宴便是也在旭日楼里。

    两人来到雅间的时候,钱家主和蔡老板已经煮一会儿茶了。

    见两人推门进来,蔡老头和钱家主朝门口看去,含笑点头。

    “来的正是时候,茶刚刚煮好。”蔡老头道。

    他抬起茶壶给两人倒了一杯,茶水清透又晕着红波,微醺苦涩散开似掐了早春三月的芽尖儿,茶水入喉后口齿带着余香越发鲜而甘甜。

    李公子喝了一口,笑道说是好茶。

    “不知道几位约李某前来,是有什么事情?”

    蔡老头笑着看了眼李公子,“自是达成李公子所愿。”

    李公子笑了下,“真巧,来的路上刈兄已经点醒李某。”

    他笑意还未展开,突然看向苏刈,后知后觉道,“不是吧,在这儿等着我呢。”

    难怪他刚才在马车上问怎么里应外合,苏刈不接话头。

    “你们这是……”李公子捂住嘴,抬手指了指天,“想捅破啊。”

    他低声道:“战后拾荒捡便宜我可以,叫我合谋搞反动,我倒是没这个雄心壮胆。”

    他还以为自己真抹开苏刈那张硬嘴皮子,愿意给他说这么多,合着是要拉他入伙。

    蔡老头不怒自威道,“你会同意的。”

    他说完便从袖口里掏出一本册子递给了李公子。

    李公子翻开,册子里像是族谱一代代画下来。每个李氏族人凡是有点影响的都做了标记,相关事项查的一清二楚。

    “李氏家族两百年的基础,和城里各个世家同气连根,不是你想断就能断的。”除非直接把青石城换个天。

    蔡老头见李公子没反驳面色越发严肃,他接着道:

    “你现在需要做的,是先和你爹低头谈和,然后暗中配合我们。”

    李公子越翻越心惊,他没想到李氏竟如此庞大,凭他一己之力是断不了根的。

    翻到最后一页时,他凝重的神色突然破碎裂开,咬牙看向蔡老头,“这是谁调查的?”

    蔡老头目光投向那册子末章夹缝。

    他一开始还没注意到有这页,此时随着视线扫动张嘴念道:

    “饮食偏爱甜食,爱吃豆酱。”

    “流连花丛,偏爱孀居寡妇。”

    “房事持续一刻钟,偏爱几人伺候。”

    蔡老头傲岸的嘴角念到这几处的时候轻抿了下,然后一副我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端起茶杯旁若无人地喝了一口。

    一旁钱家主仍旧笑咪咪的,端着世家长辈架子叹息道,“年轻人得注意身体。”

    李公子气得脸都青了,目光落在一脸冷淡的苏刈身上,“是不是你!”

    苏刈此时正凝神听隔壁苏凌那的酒宴动静,他侧头警告,“别吵。”

    李公子快气炸了,“事关男人的尊严,就这么被写下来……”

    苏刈瞅了他一眼,“没被写下来就能当它不存在?讳疾忌医可不行,有问题趁早治。”

    好像还是有点道理的?

    那我先谢谢你?

    李公子神色绷不住了,苏刈瞧着一张冷面,底下芯子被苏凌同化的毫不要脸,这讲话方式和苏凌一模一样。

    他看着苏刈凝神倾听的样子,冷笑道,“嗅你祖宗呢,一个大男人像条狗一样,简直没出息。”

    蔡老头和钱家主两人笑呵呵举着茶杯轻碰,相互对视一眼,慢悠悠吹茶细品。

    苏刈头也不抬,语气平静隐隐带着赞同道,“对,他就是我祖宗。”

    李公子气到想要抓狂,想打苏刈,但又打不过。

    苏刈一定是故意的,用这种方式报复他派人跟踪监视他。

    最让他怒火的是,这几人各个云淡风轻的样子,显得他毛躁暴怒处于下风。

    他深呼吸几口气,转移注意力看向了蔡老头,“蔡老板不是和朝廷有仇?听说还是得同僚暗中帮助才逃回青石城。”

    蔡老头笑而不语,“到时候李公子自然明白。”

    “我希望这场战争速战速决,一举铲除青石城的□□不臣之心,百姓苦得太久了。”

    蔡老头话音刚落,苏刈却突然一脸阴翳冷气,迅速起身朝门口走去。

    几人相互看一眼便也跟了上去。

    片刻钟前。

    苏凌带着管账哥儿来到黎管事定的雅间里。

    雅间倒是布置风雅,松竹搭景角落摆着根雕水池,池子水清幽滴落,水面波息缓缓晕开,契合冬日万籁俱静的枯寂。

    里面有摆着一个红木大圆桌,圆桌旁坐满了人,约□□人模样。

    苏凌放眼望去基本上是熟悉的人脸。黎总管、方长脸程管事、郑老板、陈老板等等都在。

    见苏凌进门,几人都起身迎接。

    这些人年龄阅历无一不是淫浸商场的笑面虎老狐狸。即使苏凌没开口说话,几人一人一句下来也把气氛烘的热闹。

    众人推杯换盏,身旁还站着姿色姣好的丫鬟素手添杯。酒到浓时,几人脸上都有些酣畅的红意。

    “苏管事果然青年才俊,后浪推前浪啊。”

    “来,我敬苏管事一杯。”

    “苏管事小小年纪可真是青处于蓝而胜于蓝啊,当时史老板没做到的事情,我看他生的哥儿能成!”

    “来来,我们都敬苏管事一杯,今后还得多多仰仗苏管事。”

    众人说的热情殷切,苏凌也没拂人面子。他毕竟是新人,对这些前辈面上还得有些尊敬。

    众人见他接了酒,笑意更加真切开怀了。

    一人笑道,“头一次见这么爽快的哥儿,还以和哥儿谈生意总得顾忌这顾忌那。”

    苏凌一听这话立马摆手,“可别这么说,不甚酒力,这两杯感谢几位承蒙照顾,今后共事相互护持。”

    苏凌本就很少饮酒,乍然喝了两杯,面若敷粉灿若桃花,眼底沁出薄雾水汽。旁人都看的出来他是真不能喝酒,便没多劝。

    一桌子人就喝喝酒聊聊天,倒聊得气氛顺畅。

    这时,黎总管身边的方长脸突然醉醺醺起身,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搭在苏凌肩膀上。

    “来来,上次对苏管事多有得罪,这次我来赔礼道歉,请苏管事不要放在心上。”

    众人见他整个手搭垂在苏凌肩膀上,顿时看得酒醒了几分。

    苏凌也怔住了,因为他冷不丁地听到了方长脸的心声——【要不了多久青石城战乱起,看这个小婊-子还能跳多久。】

    青石城要战乱了?

    难怪近年米价暴跌暴涨,各种苛捐杂税明目众多还出奇的高。

    苏凌本来脑子有点酒意,此时完全反应不过来,脑海里空白一片只有战乱两个字。

    他面色愣愣没反应,便让那方长脸笑意深了些,俯身贴在苏凌背上抓住他觊觎已久的手摸了摸。

    “够细滑,就是不够暖和,苏管事赏脸喝个交杯酒就暖了。”

    周围人见状一把拉住程管事,此时苏凌也反应过来了,一脸厌恶地甩开那粗糙恶心的手。

    “你他娘的是有病?”苏凌蹭地起身,推开快要他贴肩膀的程管事。

    “哎呦,这又当又立的,咱这行当里,谁不知道你的狐媚手段。

    每次借着倒茶添水没少故意勾引撩人,不就是碰下你手么,怎么,能你主动碰别人,不能别人碰你?”

    苏凌脸色顿时难看极了。他外出谈事从没刻意用触碰男人来获得心声。喝茶两杯相碰时,也只碰杯沿便能听见心声。

    在男人之间碰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他这里就是献媚了?

    他眉眼怒火不可遏制的爆发,瞬间眼里似点燃一般烧得发亮灼人,他气势汹汹道:

    “你当你自己是金元宝?别人看你一眼就会喜欢上?捧茶碰杯就勾引人了?张口就恶心人,你他娘是从茅厕里爬出来的臭蛆吗!”

    “你估计平时很少照镜子吧,不然早被自己那□□寒碜样给丑死了。”

    黎总管几人拉着准备开口回击的方长脸,一个劲儿说算了算了,和气生财。

    苏凌看着柔柔弱弱的,平时谈生意也老道成熟,没想到破口大骂的样子十分凶悍,有几分母老虎的样子。

    黎总管做和事佬道,“苏管事,他喝多了,说胡话,你就别和他一般见识。”

    其他人也道,“是啊是啊,咱们男人喝酒了有时候会有点不受控制,想来程管事也是十分欣赏苏管事,才会酒后言行不当。”

    苏凌旁边的哥儿都吓傻了,贴着苏凌站着嘴角哆嗦道,“你,你,你们太强词夺理,明明就是他不怀好意。”

    “哪有说的那么严重,就像看到一朵好看的花总想忍不住摘下欣赏,爱美之心都是人之常情。”

    这边说完那边又说,一旁的几个丫鬟识趣地躲在角落不出声。

    屋子里乱作一团,几个男人把方长脸推推攘攘赶在身后,反倒是苏凌一个哥儿步步紧逼显得杀气腾腾。

    方长脸酒意上头,丫鬟吓得面容失色恐惧地看着他。周围老板们看着给他说话,实际上在看他笑话,说出的话句句都在煽风点火。

    他抬手扒开堵着的几人,怒意窜头遇上酒意顿时烧得脑子毫无理智可言。

    “都给我滚开!”

    “不就是一个小哥儿,他男人不过是个没权没势的泥腿子,你们各个怕成这孬怂样。”

    方长脸侧头看着拉架的几人,一顿理直气壮数落道:“我就不信你们看到他那张脸就没动过心思,别都在这里假惺惺和稀泥!”

    “谁知道他背地和你们达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才让你们低价给他喂药材。”

    他说完,见几人都看着他没说话,像是被他说中一般怔住了。

    他洋洋得意口吐水沫道:“他现在是耀武扬威,等会儿就让你们看看怎么在老子身下哭着求饶。”

    他话音刚落,就见身旁的丫鬟眼睛瞪大了,黎总管那弥勒佛的嘴巴似因惊恐抵着牙根嘶出了声。

    方长脸觉得后脖子扇来冷风,下意识回头。

    ——一盘菜狠狠砸在了他额头上。

    鱼骨刺混着汤汁儿顺着伤口侵入,疼得方长脸捂着头叽里哇啦惨叫痛骂:

    “你他娘的就是欠-操,老子睡了你看你今后怎么出来做事,你怕是还不敢告诉你家那没用的男人吧,就算告诉了又怎么样,只得膈应自己夫郎被人睡过!”

    苏凌气得脸色铁青胸口起伏,拿起凳子就要砸人。但他还没将凳子举过头顶,雅间门开了。

    没待众人看清人面,那修长的身影已经闪至桌旁,接过苏凌手里的凳子,狠狠地砸向懵头中的方长脸。

    嘭地一声巨响。

    方长脸肩头被砸痛摔倒在地,像是巨坑溅起飞石砸人一般,周围人纷纷避之不及跑到桌子外面看着。

    刚开始还拉架的黎总管等人此时面色十分精彩。

    他们随着那凳子大起大落,脸上肉吓得一颤颤的。看着地上痛苦□□的方长脸吓得面色慌乱。

    再看突然闯进来的男人,手臂抡着凳子像是拿着铁锤似的。凳子一下下砸在方长脸腰背肩头上,力道之重像是锤在他们眼皮一般恐怖,忍不住眯眼嘶声。

    不知道是骨头碎裂还是凳子破损,咔嚓咔嚓声随着一阵阵惨叫尤为吓人。

    那男人面色冰冷,似寒剑出鞘见血才歇。眉眼锁着狠戾阴沉,捏着凳子的手腕青筋凸起,像是无常手里的锁魂链一般骇人。

    “啊!我知道错了!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方长脸嘴里吐着血沫双手抱着脑袋蜷缩,他五官痛到惨白扭曲,双腿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疼痛,不停地抽搐着。

    “求求别打了,我鬼迷心窍我酒喝多了……”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又被苏刈一脚狠狠踢下,咔嚓一声,下颌严重脱臼了。

    上下颌骨不能咬合,歪斜着嘴巴支支吾吾喊着,“唔……绕、饶命。”

    一旁有人看不下去了,出口道,“他是谁,你们还站着干什么,快叫你们老板来!”

    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老板,看着是给苏凌面子,实际上是对苏凌背后的李家示好。

    他苏凌一个毫无背景的哥儿,还别真舔着脸觉得自己就是个人物了!

    现在程管事不就是摸了下手,就被当着他们面打得这么厉害,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眼里冒出同仇敌忾的意味,一人更是正义凛然道,“别打了,程管事好歹是商队管事,你这么打就是和商队为敌!”

    但没人苏凌没有理他,苏刈几凳子下去人叫的更惨了。

    苏凌抱着手臂想越过苏刈的肩膀,看地上惨叫的人脸。苏刈似背后长眼睛一般,语气沉沉道,“阿凌别看。”

    苏凌偏要看,弯腰头侧看到一张被打的皮肉模糊方长脸。他只扫了一眼,然后就被苏刈的背挡住了。

    嘶,下手挺重的。

    只一眼但苏凌看的心有余悸。

    看着那恶心人凄惨求饶的模样,苏凌心里怒气消了不少。

    他抬头环视一圈,见有几人面色带怒,他反而淡淡笑了下,模样十分挑衅。

    那人见苏凌这般小人作态,那个陌生男人更是越打越重,他颐指气使道,“你是谁!”

    “快把你们这儿老板叫来!”

    苏凌看着那人,仰着下巴十分得瑟道,“他啊,我男人。”

    那人一听再仔细看苏刈一眼,怎么看都不像乡下泥腿子,但他维持面色威严道,“快喊他住手,在春雪旭日闹事,他吃不了兜着走!”

    这是雅间门开了,屋里围观的几人齐齐看去。

    只见蔡老头、钱家主李公子走了进来。

    蔡老头迎着众人视线淡淡道,“没事,这里我可以做主,这人出言不逊是要给点教训。”

    那人看他气势不小,但仍气势十足道,“你谁啊,我和这里老板有交情,怎么不知道你能做主。”

    钱家主笑咪咪道,“老蔡,你什么时候和这人有交情我怎么不知道?”

    那人面色顿时凝固,不认识蔡老头但这位新的钱家主没人不认识。此时周围人也有人认出来了蔡老头。

    “原来这里是长山帮蔡帮主的产业,失敬失敬。”一人道。

    “还不快住手,老板都来了,你还在打!”那人朝苏刈呵斥道。

    蔡老头摆手,和气的眉眼此时含着上位者的威压,他道,“可别,苏刈是我们长山帮新帮主,他爱怎么着,我也管不着。”

    那人面色顿时尴尬住,只听这时候,钱家主和李公子同时开口了。

    “刈小兄弟可是我钱府坐上宾,有点脾气也正常。”

    “哎呀,我刈兄狠起来连我都揍,你们就等着收尸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84章 酒宴

    雅间里的众老板看到钱家主几人站在苏凌这边, 各个面色极力压着惊慌显得十分滑稽别扭。

    蔡老头只扫一眼便知道他们有些人的内心想法。

    他们这些人看似城府深不动露声色,但是和朝廷那些修炼成精的老狐狸比起来,简直一眼可看破道行。

    看来苏凌确实做的不错, 影响到了他们在行当里稳固的地位和利益。

    当初他一步步爬上去的时候, 也受到朝臣们明里暗里的打压排挤。只是这些人针对一个哥儿的手段未免太下流了。

    针对一个男人可能还会动脑筋耍些阴谋诡计;

    但针对哥儿女人,这些臭虫败类向来盲目且自大;

    觉得身为男人,能轻而易举毁掉她们堪比性命的贞操, 足以击溃她们整个人生。

    即使没有作出什么实质伤害, 放出些流言蜚语便能不费吹飞之力击垮个人的长久努力。

    这种阴险卑劣的病根,是伴随着长久以来股子里的窝囊自卑产生的。

    他们可以忍受自己不如男人, 却不能忍受自己比女人哥儿还差劲儿;

    于是便做出正常男人所不耻的行径, 他们只是禽兽披着男人的皮相到处败坏男人的声誉。

    蔡老头枯鹫鹰眼沉敛, 眼里有一丝慈爱, 拍了拍苏凌肩膀安慰道, “凌哥儿,这件事你没有错。”

    苏凌道,“我当然没有错啊,阴沟里的老鼠, 也妄想把水沟里的月亮当大饼啃呢。”

    他大大方方的语气里透着漫不经心的厌恶, 倒是让蔡老头看得一笑。

    蔡老头见苏凌没多少惊慌,再瞧了眼角落里还在打人的苏刈,对苏凌道, “叫苏刈停下吧, 再打就死人了。”

    苏凌点头,侧头隔着桌沿斜探着身子;

    地上流出来的污浊黏红的血, 脏了他的眼睛。

    他朝苏刈喊道, “刈哥, 别打了,再打就死人了。”

    这话像是机关似的,开关就在苏凌那张嘴巴上;他一开口,正打得凶猛的苏刈立刻停了下来,缓缓起身。

    惊恐的砸撞嘭嘭声瞬间没了,房间里血腥儿逐渐扩散,裹着地上程管事痛苦的呻-吟,窒息一点点扩满至整个雅间。

    众人不敢直视地上的惨状,视线被施-暴的凶手吸引,目光胆怯又忍不住打量。

    男人一身玄色劲装,身型流畅一看就是精壮有力的铁骨头练家子。眉眼狭长半掩着神情,眼底炙热的戾气将寒眸灼的如暗夜剑光般凛冽骇人。

    一旁凳子被砸得摇摇欲碎,一脚凳晃了几下,嘎吱一声,轰得作乱散在地板上。再看罪魁祸首,整个人除了神情略有失控外,看着大气不喘完全不费力的样子。

    他周身似绕着暴戾火气,只抬眸扫去,便吓得周围人立即后仰退避。

    众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低垂着脖子避开扫来的视线。

    雅间里静得出奇。

    这时桌上响起了茶水泻流声,惹耳又招眼。

    苏凌把掏出一条湖蓝色手绢,捏着一角湿了下茶水,素净的手腕朝苏刈递去。

    看着苏刈那沾着污臭血渍的手背道:

    “你拳头上沾了些血渍,脏死了。”

    苏刈抬手垂眸,拳头还捏着,因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凸起着;血液窜集至此,原本手背冷白的皮肤显得泛红,那零星的血渍似开到荼靡腐败的红樱。

    他抬头看了眼苏凌眼里的嫌弃,垂眸接过手绢轻道了声娇气。

    他慢条斯理地捏着手绢擦着血渍,湖蓝红樱在他手里似乎有种诡异的和谐。

    刚才还暴戾杀气的气势,此时尽数收敛。

    他低头认真擦手,宛如站在河野边,垂望水影中的缤纷落英。

    他似乎忘记了地上还有个半死不活的人,周围还有憋气余波未定的人,唯独抬眼看向苏凌,眼里含着安定和浓浓的占有欲。

    苏凌被他看得心口又不争气怦怦乱跳,面色微热,瞪他道,“衣衫不整还在外面勾人。”

    说完,抬手整理苏刈微乱的领口。

    刚才苏刈砸凳子的时候动作拉扯过大,原本紧致贴合的领口此时微敞,露出一丝雪白的里衣与几缕墨发纠缠着。

    苏凌双手合拢领口后,余光扫过苏刈脖子上的喉结,线条优美又透着诡谲危险的气息。

    脖子因为打人浮上一层热气,那热气贴着苏凌手心激得冰凉的手指微颤。苏凌没忍住发痒的手心,似有若无地朝那命门挠了几下。

    喉结微微滑动,苏凌眨了眨眼。

    没等他进一步,刚作乱的冰凉手指便被抓住,暖热的手心紧握着他指尖,还轻捏下了。

    这么多人在呢。

    苏凌想侧头看他神情,只听头顶传来低沉又纵容的声音,“调皮。”

    这两个字像是火星子落在耳廓上似的,绯红一下子充胀了白皙的耳垂;接着一股劲儿冲到脖子和脸上。

    苏刈从来没这么说过,他听了脚趾头忍不住抓地。

    不仅脚趾头抓地啊,头也低得飞快。露出白皙羞红的侧颈,似无条件的臣服与讨巧归顺。

    “咳咳……”

    一旁李公子看着两人快要拉丝的眼神,没忍住道:

    “打扰了,要不给你俩搬张床来?”

    这话一落,其余人都没忍住跟着咳嗽起来。

    寂静的雅间顿时此起彼伏发响,透着强掩的尴尬或看戏声。

    苏刈扫眼过去,旁人又立马低头假装没看见。

    “所以这人现在怎么办?”李公子道。

    苏凌脸还红着,但眉眼果断坚决,似从河里冲起上岸的螃蟹,定要横冲直撞大干一场。

    “没死就好办。”他语气颇为庆幸道。

    众人听闻虚喘一口气。

    幸好苏凌是识大体知道事情不易闹大的。

    这闹出人命对两边都不好交代,此时苏凌应该是想让他们各个守口如瓶,不希望这件事暴露出去影响声誉。

    毕竟这种桃色流言,不论真真假假一旦飞入百姓口中,添油加醋一番真相早已面目全非。

    “对啊,再打就出人命了,程管事现在也知道错了。”一人开口道。

    苏凌白了一眼,“对啊对啊,罪不至死,而且我也见不得血腥呢。”

    苏刈看着苏凌那小表情,就知道他有自己想法了。

    他刚刚也没下死手打人。

    一来当着苏凌的面打死人,对他来说太过血腥可能还会做恶梦。

    二来是苏凌曾经让他不要轻易杀人。

    他理解苏凌的想法,他是一个连杀鸡都不忍心看的人,怎么会敢看他杀人?

    苏凌得知他之前是杀手时并没有惶恐不安,反而接受的十分自然,他便没有遮掩行事作风。

    但自从快成亲时,他把袁得水和那想偷小黑的米铺管事狠狠整一顿后,苏凌显得有些不安还容易焦虑。

    婚前苏凌忙着准备成亲的事情,外加成亲带来的喜悦冲击,他一开始并没多想关于米铺管家失踪的事情。

    但是成亲后逐渐空闲下来,压在心底的不安害怕重新冒出头。

    苏凌时常害怕他自持武力冲动伤人或者杀人,然后被官府追究。

    他本身心思敏感,容易不受控制发散多想。总担心衙门查到米铺管事和他有相关的蛛丝马迹。

    这对于安分守己的良民来说,确实是天要塌下的大事。

    这些对他来说从没入眼过。

    但苏凌成长环境过于单纯,外加年岁阅历较浅,一点点超出他控制的事情便会惶恐不安。

    苏凌像是平静的池水,稍稍起风便会波荡不止。

    他即使事事避着苏凌,把人圈在怀里护着,但他能保证苏凌永远无忧无虑吗。

    在池子周围种再多的树也挡不住风的路过,他只能护着苏凌一起流经山川然后见识海洋。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能力和力量时,便不会再因为意外或失控惴惴不安,整夜提心吊胆。

    苏凌自己也意识到这点,便主动开口接了济世堂的差事。他知道苏凌定会做的很好,但是现在有点过于拼命了。

    好像在着急作出成就,追赶着什么一般。

    李公子没少在他耳边挑拨,如果苏凌真是沉醉于追名逐利,他也有能力把最好的捧到他身边。

    但苏凌明显不是,这种疑惑他暂时还没摸清楚。

    不过他知道苏凌虚张声势的外表下,内心渐渐变得充实坚定有力。

    比如此时,苏凌在用庆幸的口气,说他没把人打死。

    这种庆幸不是害怕不安,而是一种幸好没把人打死,他还能多玩会儿,能死劲儿折腾的庆幸。

    “阿凌想怎么处理?”苏刈道。

    地上不断喘粗气的程管事看着十分惨痛,腹部及肩背处的模糊血肉都透出藏蓝绸布外了;

    整个人四肢无力地摆在地上,刷白的侧脸压在地面,下颚被打歪了,嘴角血肿的厉害。

    苏凌道,“把他衣服剐了,我要在背上画一个大大的王八。”

    苏刈看了眼自己刚刚才擦干净的手,抬脚踢了下装死不动的方长脸,厉声道,“把上衣脱了。”

    周围人嘴角一抽,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一旁李公子扇着扇子笑着递来一只狼毫,“就着血渍画王八,好主意!”

    苏凌准备接毛笔的时候,被苏刈拦住了。

    “啧,这醋劲儿,还不让人自己画自己解气吗。”李公子道。

    此时地上的方长脸已经被打的服服帖帖,颤抖着一背的膘肉乖乖把背露出来。

    肥圆的肩头、粗膘的腰身处处大片青紫,皮开肉绽。

    苏凌看到这两百多斤重的膘身,觉得恶心辣眼睛的不行。既然苏刈不让他画,他便把笔给苏刈。

    苏刈却握着笔没动,反而开口道,“画的王八哪有真王八活灵活现,我知道蔡师傅这春雪楼就有很多乌龟。”

    李公子扇子捂脸哈哈哈大笑起来,“刈兄,你可真损。”

    蔡师傅抖着胡子道,“你这都摸得一清二楚。”

    苏凌对蔡老头甜甜笑道,“蔡叔,委屈你的乌龟了。”

    “现在就是蔡叔了?别以为我不知道背地里喊我蔡老头。”

    苏凌嘿嘿不答,只道,“这也算是给蔡叔增加收入免费做宣传啦。”

    “怎么说?”

    众人也好奇苏凌的注意,看着地上瑟瑟发抖凄惨的程管事,再看苏凌和蔡老板的熟稔样子,大觉不妙。

    “这简单,他刚才骂我的话实在太脏了,但是我心底善良见不得血光,就此作罢又不解气,我要他背着乌龟一路走回家。”

    “让世人都知道他程管事,就是个猥琐恶心至极的乌龟王八蛋。”

    “哦,说他是乌龟王八蛋都侮辱乌龟了,咱们龟龟受委屈了。

    等绕城一圈后它就是一头有故事的名龟了,倒时候不得吸引多少人来看龟,它身价大涨伙食应该也会大涨吧。”

    苏凌这稚气话把钱家主几人都逗乐了,但是一旁药材老板们脸色却难看极了。

    他们本以为苏凌会关起门把这件事情就此打住,哪知道他要招摇过市,恨不得全城知道程管事调戏侮辱他。

    这难道是什么光彩的好事?

    而且程管事已经付出惨痛代价了,这重伤不及时治疗定落得半身不遂。

    此时苏凌还揪着不放,未免把事情做太绝了。

    程管事虽然不重要,但好歹是商队的管事。

    就算平日世家都会对商队管事客气客气,苏凌仗着有人撑腰不免太过跋扈。

    同属于商队的黎总管,此时站出来道:

    “这件事虽然没有实质伤害,但传出去对苏管事的名节一定有损。

    程管事游街虽然难堪,但世间男人风流韵事数不胜数过眼就忘,唯独对哥儿女人们的名节旧茶翻新年年炒。”

    “此事还是不宜大肆宣扬。”黎总管微微压着嗓子颇有点强势的味道。

    苏凌哈了声,毫不客气道:“这事儿就不劳黎总管操心了,我丈夫不介意的事情,你的担心未免有点多余。”

    黎总管被呛得面色十分难堪,他没想到苏凌如此莽撞不识时务,此前还以为他懂得识人眼色做事。

    苏刈眯眼含着警告对黎总管道:“我就是要全城皆知,济世堂的苏管事旁人动不得。”

    黎总管被苏刈盯得后背颤栗发毛。

    这时,他想起下面人只查到苏刈零星的消息,神秘的来历还一身武艺,顿时气势矮了大截。

    他双手抱拳含着下颚道,“我失言了,二位自便。”

    苏刈朝他勾唇冷笑,“黎总管,言行一致,马脚不要露出太多了。”

    黎总管顿时抬头,对上那幽冷阴寒的视线,像是被毒蛇盯住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难道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在背后煽风点火,串掇程管事得罪苏凌,然后借助李家势力除掉程管事?

    他刚才那翻话看似为程主管求情,实则不过是走个过场说给周围药材老板听的。

    身为商队同僚,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人被欺负不说一句话。今后传回商队里也能博得一番美名收拢人心。

    他见识过苏凌男人狠戾的模样,此时这个看着安静冷峻的男人再也不能放心了。

    黎总管圆脸一笑,嘴角纹路展开,“请自便,商队那边也会有个说法。”

    他这话一落,刚好两个小厮把乌龟也抬进来了。

    苏刈看了一眼,抬眼透着历经千帆的深沉与睥睨,他傲然道,“哦,那倒是看看你们商队是要怎么个说法。”

    这边两人一来一回打机锋,苏凌早就指挥着两个小厮,把乌龟绑在程管事身上了。

    “来来,蔡叔看看你们酒楼的活动招牌。”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只见暗黄青紫的后背上,一只洗脚木盆大的乌龟将将遮住背面。

    乌龟缩着脑袋只留大龟壳,此时程管事低着头活像是探出的□□。

    这模样滑稽十分屈辱,看得那些药材老板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最后程管事因为膝盖小腿不停抽搐走不动,被人放在马板车上推着走。

    看热闹的老板们,还有些遗憾没能亲自看到程管事在地上爬着走。

    春雪旭日楼本就在城内繁华地段,周围酒楼铺子林立,是平日公子小姐们最爱吃逛游玩的一条主街。

    此时一个小厮推着□□上背绑着乌龟的中年男人,吸足过街人的眼球。

    寒冬凛冽,那男人冻的得浑身抽搐发抖。他觉得丢脸想把头埋在板车里,却被一旁小厮拿着木棒,像戳乌龟脑袋一样迫使他抬起来。

    “呀,娘,这乌龟变成人了!”一个稚子欢呼道。

    街边本热热闹闹的人们纷纷驻足指指点点,看着龟车缓缓前进,这身后还跟了好些人看着。

    有些眼力劲儿的已经吓得一跳了,钱家主、李公子、蔡老板、还有商队黎总管等老板们怎么都在。

    街道中间原本的行人,此时见身后动静都纷纷如水退至街道两旁。

    正当他们疑惑这是怎么了,苏凌已经敲响锣面,自己开嗓出声了。

    “这乌龟王八蛋是城里商队程管事,喝了酒便出口不逊,言语龌龊下流意图不轨。

    这个男人简直窝囊至极,自己没本事还眼红我生意做的好,他想毁了我,今日我便毁了他!

    我现在特此大肆宣扬,就是让你们看看这个禽兽真面目。

    也让别人知道我苏凌,不是他们随便揉搓的软柿子。”

    苏凌说完,原本街边喧闹的人声慢慢消失了,只留他激烈的言辞在人群缝隙间出穿梭。

    带人们消化话意后,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视线忍不住落在他身上探究。

    冬日残阳落在苏凌劲气鼓鼓的脸颊上,给细腻的绒毛镀上一层暖黄的光;

    浅淡的眸子被残阳染上一层浅褐色,透亮而清澈;还带着一种毅然决然的神勇和凛然不可侵犯的光辉。

    一旁和他并肩而立的男人像是载着太阳的巍峨山巅,无言沉静但气势磅礴让人无法忽视。

    “这不是济世堂的苏管事吗,定是那乌龟王八趁酒见色,想欺负苏管事反被教训了!”

    “苏管事年纪轻轻厉害啊,现在济世堂生意越来越好,有人就是见不得好生了嫉妒,故意整人。”

    “别说,现在到济世堂买药不仅便宜还比以前管用多了,恐怕是占了那人的利益了吧。”

    但同时也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几个男人嚷嚷道,“这么锣鼓喧天的,还以为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对啊,你们没看见苏管事背后跟着的男人们,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还真以为济世堂就靠他一个小哥儿撑起来了?”

    “一个哥儿在外面喝酒应酬抛头露脸的,本来就危险,这不是诚心给人机会上赶着么。”

    “害,一个哥儿这么辛苦做什么,把孩子养好家里照顾好就是最大的贤惠了。”

    “哎,这哥儿年纪轻轻就这么有本事,赚钱是赚钱,家里孩子平时谁带啊。”

    “这话到点了,因为挣几个小钱耽误照顾孩子,可就得不偿失本末倒置了。”

    这几个男人指指点点,大有苏凌现在遭人调戏就是活该的意味。

    他们议论的时候并没遮掩,周围妇人哥儿也没人出声反对,有的认同有的面色不快。

    “一个哥儿现在这样满街宣扬,我是他男人早就嫌弃他丢脸了。”

    这人话音刚落,就被人砸了一个鸡蛋,男人怒愤抬头找人。

    “眼瞎了,你姑奶奶在这儿。”

    钱悠又从身边丫鬟的菜篮子里拿起一个鸡蛋砸去。

    “你是哪根葱敢在这里说三道四!”

    “要你们这些男人承认苏凌有本事很难吗?收起你们那高高在上又一文不值的自尊心吧,人家苏凌要你认同?”

    “你也不看看你配不配这个资格,认同他的男人都跟在他身后,哪个说出来不是响当当的人物,你怕还不够给苏凌提鞋吧。”

    那几个男人见钱悠穿着打扮富贵,只得唯唯诺诺不敢出声招惹。

    钱悠道,“什么一个哥儿抛头露面就是上赶着给机会,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瞅你个怂样!”

    一旁丫鬟着急扯着钱悠衣服,慌忙道:“小姐注意言辞,别说了。”

    自从她家小姐去村里住几天后,回来又去济世堂做事情。现在说话做事越发粗鲁野蛮,不仅自己要逛菜街,还当街骂泼,这哪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啊。

    钱悠这个大家闺秀只差没挑过大粪了。她最近和写书的先生搞话本,听说他话本实际取材,她越听越厌恶男人,觉得这世上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此时这些男人的言论,刚好像一把火点燃她挤压已久的怒气。

    钱悠胳膊甩开丫鬟的拉扯,高声质问那几个男人:

    “苏凌做错了什么?”

    “他明明是受害者,现在公开诉诸实情是想让更多人看清这个狗屁管事的真面目,怎么在你们口中他就是不知廉耻了?”

    “难道你们的媳妇子女受到欺辱,你们要忍气吞声默默忍受?那有你们这些丈夫父亲简直是倒八辈子霉。”

    “瞧你们穿得粗麻穷酸样,看你们样子也挣不了几个钱,怎么好意思嫌弃哥儿女人出来赚钱丢你们脸,我看是怕她们赚的钱比你们男人多吧!”

    “凭什么我们女人生儿育女还要事事以你们没用的男人为尊。

    你们现在就是看到苏凌一个哥儿不仅能赚钱,还能赚得很多,你们慌了。

    你们害怕自己媳妇看到也跟着出来赚钱做生意,然后你们男人就觉得脱离掌控,有辱你们一家之主的尊严!”

    钱悠这几天听了好多书生实际取材的话本,此时一肚子怨火通通发泄出来。

    她本就是明媚大气的五官,本来张扬肆意的性子被压着和灵位联姻给消磨殆尽。

    此时星火翻燃,重新燃起亮光。

    “我们女人也是人,凭什么生来就得听你们的。

    凭什么你们三妻四妾,我们和同村男人打声招呼就疑似偷人被指红杏出墙?

    凭什么你们生来尊贵我们贱如蝼蚁!”

    钱悠越说情绪越失控,整个人几乎撕声竭力浑身发颤。

    她像是把那段黑暗看不到光的日子里,积累的所有痛苦不满借着这个口子撕扯开,一股脑倾倒出来。

    火光燃烧之处,只听炙热灰烬窸窣断裂,然后热灰带着最后的火星子高高扬起,朝四处散开火气。

    炙热的灰烬落在街道两边的人群中,沉默越发深沉,麻木的心受热气呼唤逐渐跳动。

    人们纷纷望着前方,苏凌还在敲锣振声。

    他侧脸凛然义愤,神情不见丢脸怯弱。他背影纤瘦单薄却挺拔坚韧,那残阳落在他肩头发尾,无一不是一道道光。

    人们仿佛定住了,于晦暗中痴痴望着那一缕余晖。

    “我们女人也是人,凭什么生来就得听你们的。

    凭什么你们三妻四妾,我们和同村男人打声招呼就疑似偷人被指红杏出墙?

    凭什么你们生来尊贵我们贱如蝼蚁!”

    年轻鲜活的女声竭力呐喊,似喊出她们所有人中的忿懑、不甘和嫉妒。

    “娘,下雨了。”

    一个稚子看着自己左手背滴了珠液体,抬头疑惑望天,明明又没乌云怎么下雨了。

    牵着他右手的娘亲朝一旁抬头,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哥儿,额头青紫嘴角也结着疤。

    当她看见那哥儿强忍着泪水逼红眼眶时,她眼里打转的泪花终于滚了出来。

    “娘,你怎么哭了。”

    随着清亮疑惑的稚子声响起,越来越多的妇人哥儿低头抹着眼角。

    慢慢的,围观的人群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一人朝苏凌身后迈去,接着第二人、第三人……

    不知不觉中,苏凌不远处的身后跟着越来越多红着眼眶的妇人哥儿们。

    街边人群他们像是漂泊游离的鱼儿,此时没有男女之分只有归处不同。他们似各自游向各自的归处,纷纷汇入寻找已久的光芒。

    越来越多的哥儿妇人动了,还有些男人少年也动了,一起朝苏凌身后跟着,默默无声的跟随支持。

    站在原地不动的人,很快变得稀稀拉拉又突兀抢眼。

    那些留在原地的男人女人们面色有茫然失措,有手脚僵直不知如何自处。

    蔡老头听见身后窸窣涌动的脚步声,回头看去。

    李公子摇着扇子的手一顿,嬉闹神色顿收,回头看去。

    钱家主早已听见自己女儿那痛声控诉,一贯笑咪咪的眼里夹着泪水半眯着。

    苏凌还在前面敲锣大肆宣扬方长脸的恶心嘴脸,突然被苏刈打断了。

    苏刈在他耳朵边嘀咕了几声,苏凌也不管车上冻的青紫发肿的王八了,扭头朝身后走去。

    妇人哥儿们神色或严肃或压抑着泪水,但看到苏凌朝她们走来时,都纷纷开口道:“苏凌,我们支持你。”

    “不丢脸,那个乌龟王八男人才丢脸。”

    “苏管事好样的,咱们哥儿也不必男人差!”

    苏凌抿嘴没说话。

    他慢慢走进,夕阳从背后射来,他一步步踩在自己巨大的影子身上。

    斜阳落在街上,行人踩磨得光亮的青石板上微微反射着光晕,散落在各种样式的裤腿上,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

    一个四五十岁模样的妇人,拉起苏凌的手,义愤填膺含泪道:“孩子受苦了。”

    苏凌心中热流涌动,但不知如何开口感谢,只??得认真道:“我不苦,大婶别气了。”

    “不,我知道你一个哥儿在外做事不容易,家里没少受丈夫白眼冷脸吧。”

    苏凌眼皮一跳解释道:“不,我真还好。我丈夫很支持。”

    “不,你不用强撑着,大婶有哥儿,大婶都知道。”

    苏凌强颜欢笑,拍拍大婶手背道:“不,大婶,你不知道。”

    苏凌见大婶嘴角颤颤又准备开口,余光中几位妇人神色悲悯又要追问过来了。

    他脑子一拐开口道:“糟糠都过滤在岸上了,现在水里都是大米。”

    “大婶身后的男人我看不错,支持尊重哥儿在外做事,可以考虑做女婿人选。”

    那妇人原本神情似默默强忍还准备开口,一听苏凌的话立马睁大放光,转而在人群中寻觅小伙子。

    一场大型相亲角慢慢揭幕。

    作者有话要说:

    钱小姐原地:???

    我也???啥玩意儿这都是

    第85章 滋事

    经过苏凌这一搅合, 原本肃然悲愤的气氛顿时变味儿。大婶大娘们纷纷像是在人群中抢鸡蛋似的,逮着一个男人就问是否婚配。

    一个萝卜一个坑,下手晚了就没了。

    这些男人可都比街边杵着不动的强不少, 起码是个有良心的。

    人群中大婶们的神情分外有感染力, 看到身边的男人笑得合不拢嘴,随着眼神上下打量还时不时点头交头接耳。

    要不是她们视线落在男人身上,旁人还以为这是在家禽街口挑开年新猪崽呢。

    ……

    这边, 苏凌见人都没跟过来才松了口气。他扭头拉着苏刈等人把那王八男人赶回他家里。

    几人到程家门口的时候, 商队的人像是接到风声,已经提前在门口等着。

    那程管事看到商队的人, 青紫灰败的脸上顿时激动地冒着油光, 仰着脖子扯着脑袋, 像是雪耻路上的缩头屈辱。

    “老板, 您定要为我做主啊!”

    “我不过是不小心碰了下苏凌的手, 就把我手打断了!”

    “把我绑着乌龟游街示众,完全没把咱们商队人放在眼里啊!”

    苏凌啧了声,小声对苏刈嘀咕着,“下颚脱臼了, 这会儿说话倒利索了。”

    “看到主人还忍不住叫唤几声。”

    苏刈听着不语, 嘴角浅笑作回应。

    他神色镇定,苏凌只扫一眼便觉得安心。

    听说商队老板年轻时也是练家子,走南闯北一身武艺, 不会硬碰硬吧?

    那老板身高壮硕, 一脸挂着络腮胡,浓眉大眼却肉眼皮过多, 眯着眼缝显得有些狡诈。

    那老板感受到苏凌的打量, 朝他微笑。

    苏凌浑身一哆嗦没忍住贴着苏刈胳膊倾斜。这也不怪他啊, 任谁看到一个三百斤的大野猪朝自己咧嘴微笑都慎得慌。

    那老板没说话,身边的小厮开腔了,“程五,德行有亏贪污受贿,老板已经把你从商队开除了。”

    这话落在程管事的耳朵里,无异于当面甩下斩立决的红牌子,他顿时如遭五雷轰顶。

    “不,你不能这么对我!老板……”

    不过他话音还没吼出来,门里接二连三出来四五个女人。各个娇弱一脸惊慌害怕,围着程管事捏着手绢簌簌流泪。

    正当苏凌皱眉时,片刻间,那些纤细柔肢的女人们动了。

    她们齐齐用手绢擦擦眼泪,然后像是排练有序一般地把手绢别在胸间缝隙,四个女人一人抬一只手或脚,像抬着死猪一样,把人抬回门里了。

    “放手,你们这些贱人!”

    “反天了,老子是你们男人!”

    “对老子大不敬,老子要把你们再卖回勾栏院!”

    门缝传来一个娇媚厌恶的女声,“狗屁男人,你现在是个废人,又不能再给咱们姐妹赚钱花,你以为还会伺候你?”

    “不花钱还想白嫖我们姐妹,死老□□!恶心死人了。”

    “姐妹们,咱这回是回楼里潇洒还是找下家……”

    门缝里的姑娘放肆洒脱的笑声和程管事怒骂呻-吟交织断断续续传出来。

    门口静悄悄的,灰白的石阶吸收着沉默的气息与门内的肆意。

    两方人都没出声,像是已经预见了程管事余生的惨状。

    片刻后,商队老板拱手对蔡老板等人打招呼,说管理下属不当让人受惊了。

    蔡老头道:“受惊的是我们长山帮新帮主夫郎,老朽可不敢擅自作主。”

    那老板再看向苏凌,视线又落在一旁苏刈身上,眼睛锐光一闪,而后对苏凌道受罪了。

    苏凌见好就收,“这和贵商队无关,只是我个人与程五的恩怨,倒是老板心胸宽广特意赶来,让我受宠若惊。”

    那老板微笑,一脸络腮胡子显得更宽更瘆人,苏凌笑意顿时有些僵硬显得龇牙假笑。

    好在那老板接着看向苏刈,他道,“新帮主果然一表人才人中龙凤,恭喜蔡老板觅得大材,什么时候交接大典鄙人定亲自到场祝贺。”

    苏刈平静对视不语,一旁蔡老头打哈哈,“还早还早,到时候定通知孙老板。”

    孙老板点头,然后带着身边几个小厮便走了。

    黎总管此时心里,没由来的心慌害怕。他们老板好像和蔡老板很熟稔。

    如果苏凌男人知道他私下挑拨小动作,他定没好果子吃。

    黎总管这样想着,走时再和苏凌笑着道歉,一众点头哈腰后才带着药材老板们走了。

    苏凌看着人都走了,才好奇问苏刈,“刈哥,你什么时候是长山帮帮主了?”

    苏刈摇头,“我和阿凌同样疑惑。”

    苏凌看向蔡老头,长哦了声,“原来是蔡师傅临时起意单方面让位啊。”

    “我这不是为你好?没个身份敢在城里随便走?”

    苏凌嗯嗯点头,“我当然知道蔡叔好意啦,那现在刈哥再单方面向蔡叔让出帮主位置。”

    “你当我帮主位置是白菜,说不要就不要,还是你怕苏刈身居高位早三暮四。你一个哥儿可以搞事业,苏刈就只能搞后勤,你别太不讲理了。”

    苏凌看着难得着急的蔡老头,顿了片刻才笑道:“蔡老头,你别仗着自己老了,就毫不讲理胡搅蛮缠,这是我们夫妻间的事情,你不好插手抢人吧。”

    蔡老头又被苏凌嬉皮笑脸的样子,气得差点破功。他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他现在务农就是暴殄天物。”

    苏凌认真了,还较起劲儿了,“刈哥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谁也管不着。”

    苏刈看着他开口道:“我想做的事就是围着阿凌。”

    李公子哎哟啧声,“你们两个看得我都想成亲了。”

    苏凌道,“老板你还是别害人吧。”

    “我这怎么叫害人,我这是给那些孀居空闺少妇们一个温暖的家。”

    这两个斗起了嘴,一旁蔡老头搭着眼皮瞅着苏刈,钱家主笑咪咪背着手背看戏。

    “真不愿意?”蔡老头道。

    苏刈道:“我现在也在帮你们做事,并无区别。”

    区别大了,一个临时合作,一个长期绑定。

    蔡老头道,“通过这件事你还没看清楚吗,在青石城里没权没势,你怎么保护苏凌。”

    苏刈道,“再有权有势,还不得需要我来做事?”

    蔡老头一噎,瞪眼道,“你糊涂,小情小爱迷雾遮眼,等你一朝壮志凌云,才能领悟人世真谛。”

    苏凌听得好气。

    他明摆着说自己夫妻感情是小情小爱,大有劝苏刈割舍掉的意思。

    他气得眼尾颤抖,眼里亮的逼人,但他只是握着拳头,气呼呼道,“我敬重你蔡老头,不跟你吵。”

    他说完,就拉着苏刈胳膊冲走了。

    蔡老头看两人背影,在原地叹气,“本以为临时起意让苏刈尝到权势滋味,他便能接受帮主之位了。”

    钱家主道,“老蔡,你迷障了,得所愿便得大圆满。”

    蔡老头不以为意道,“看着金子蒙尘,是个人都要捡起来擦擦。”

    “苏刈是一头雄鹰,除非他甘愿停留,没人能困住他的。”

    这时,李公子身边跑来一个小厮在他耳边嘀咕几声。

    李公子神色大变,朝钱蔡两人道,“官府出兵包围春雪旭日楼前面的人群了。”

    另一方,苏凌和苏刈直接回到济世堂了。

    苏凌刚跨进铺子门槛,就突然想起之前听到程管事的心声——青石城要战乱了。他急忙把苏刈拉到小间说了这个消息。

    “嗯。是迟早的事情。”

    “这一战,有很大把握青石城会破。”

    苏凌着急了,“你怎么知道,咱们快囤点东西吧,也给村里人说下,城里其他百姓怎么办,到时候战乱起,都没吃的,还是冬天。”

    苏刈道:“如果计划顺利,不会持续很久,或者顶多算一场大规模□□。”

    然后苏刈便低声告诉了苏凌计划。

    苏凌听完,眼里波涛汹涌神色大为震撼,“蔡老头密谋布置这么久了吗?”

    苏刈点头,“所以先别泄漏风声。”

    “那他们一定也嘱咐你不能告诉第二人吧。”

    苏刈手指点了下苏凌鼻尖,“你我为一体,不分彼此何来第二人。”

    苏凌脸红,张嘴咬苏刈指尖,“你最近情话一套套的。”

    苏刈抱着人轻蹭着温软的脸颊,沉声低笑:“喜欢吗?”

    他最近和苏凌喜欢的那话本先生订制了话本,顺便买了些苏凌以前爱看的。

    “那话本先生说哥儿都喜欢霸道强势款的。”

    “哦,我才不喜欢。”

    苏凌语气微微失落。他怎么说苏刈突然开窍了,都是学的话本啊。

    “说谎,在旭日楼的时候,我说你娇气、调皮,你明明就很有反应。”

    苏刈贴着那冒热气的耳垂咬了下,轻声蛊惑道,“还嘴硬,耳朵都红了。”

    热气混合着苏刈身上凛然皂荚的气息,顺着脖子丝丝缕缕钻进雪白的衣领。

    热气夹着呼吸激起一阵酥麻电流沿着苏凌脖子而下,侵入锁骨落进心口里,再重而缓地撞击、沉淀,直到溢满。

    胸口过重,心跳不受控制地慌乱跳起来。从耳根源源不断泻流下的酥麻积累在胸口,又向四肢骸骨奔流。

    苏凌胸口起伏逐渐明显,灼热又压抑,呼吸有些紊乱忍不住仰起白皙修长的脖子去含那片微扬的薄唇。

    苏刈黑眸里笑意盛开,一手环腰收紧低头迎去,分隔已久的唇终于贴合在一起。

    苏凌乌亮的睫毛随着失控的呼吸止不住细颤,唇瓣上如化开浓蜜般的果肉,两人都视若珍宝轻轻浅浅的尝着。

    半晌过后,苏刈将最后一点蜜汁推进了他的齿缝送往更深处。

    苏凌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环在苏刈的脖子上,正当他闭着眼被亲得浑身发软时,苏刈放开了他。

    苏凌睁眼,清澈眼底此时春水迷蒙带着茫然,苏刈揉了揉他脑袋,“外面有人找你。”

    苏凌瞬间脸臊得通红,抬手捂着脸,“怎么办,我嘴巴是不是特别红。”

    责怪道:“都怪你又吸又咬。”

    苏刈掩下笑意看了眼那鲜红湿润的唇瓣,给他倒了杯茶水,“我先出去挡会儿。”

    苏凌抿了口茶水,“不用,又不是见不得人。”

    苏刈笑了下,“好,一起出去。”

    苏凌两人一前一后出去,苏凌手里端着茶杯假装还在喝茶。

    外面钱悠正一脸怒气地坐在椅子上等他。

    苏凌头一次看她这样,有些疑惑,“哟,谁这么厉害,能惹我们钱大小姐动气。”

    钱悠听见声音抬头,立马站了起来,“苏凌,你为什么突然搞这一出。”

    苏凌被突如其来的质问弄的有些懵。此时铺子快关门,大堂倒是没别人都是自己人。

    他抿了口茶水,“说话没头没尾的,话没听清,怨气倒是扑了我一脸。”

    钱悠见苏凌不紧不慢的样子,怒气稍稍控制了些,她道:

    “当时气氛那么好,那么多人都同情你。

    深受苦难的妇人哥儿难得产生共鸣,这个兴头上就应该灌输些女子哥儿自强自立的观念啊。你怎么能串掇那些大婶当场相看择婿?”

    “同情?我怎么了需要他们同情,我是多惨多可怜需要别人的同情?

    再说同情有用?就像你现在同情别人,也同样改变不了他们什么。”

    “观念哪是一时能改变的,这群人散了回到家里,还不是继续忍受锉磨,重复老日子。”

    钱悠大声争辩道,“总比什么不说不去点醒他们,反而让他们相看找男人好啊。

    再说,光凭那些男人支持哥儿出去做事就是良配吗,如果其他方面不行,那不是害了一个女人哥儿的一生?”

    “世上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凭什么女人哥儿就要靠他们活着,明明也可以像你一样做事拿月钱养活自己。”

    苏凌见钱悠越说越激动,他干脆坐在自己位置上,慢慢比划起手势道:

    “第一,我只提醒大婶们可以相看。

    你是看到我强行按着她们脑袋,要她们当场择婿了?”

    “你知道支持女人哥儿单独出去做事的男人有几个吗,他们起码有这个意识,这点已经屈指可数了。”

    “第二,你没遇见好男人可别一杆子打死,我男人就对我无话可说。”

    “第三,我不想再和你说类似的话题,你拿我故事做话本素材我没问题,但你别想拉动我去做。”

    钱悠被苏凌这不急不缓又不容抗拒的语气激怒了,“难道你看到舒无故先生的话本就不会觉得痛心,不为她们悲惨机遇感到痛苦和不甘吗?

    你知道那都是先生在灵山寺取材的真实事迹,难道你就真的无动于衷?

    我们日子过的好,还有千千万万妇人哥儿受苦受难饱受男人的折磨。

    我们就应该站出来,点醒她们,让他们知道男人的丑恶嘴脸,只有自立自强才能掌握自己的人生。”

    苏凌听得有些烦了,他蹙着眉头压下心底想回怼的话。

    钱悠说着自立自强,她自己倒是离开钱府还能好好活着?她不嫁人倒是不愁衣食,其他哥儿女人呢?怕是没活到老就被那些地痞流氓欺辱而死。

    任何观点都不应该脱离现状来谈,她想的很好,但是现实很残忍。

    或许她最近看舒无故的话本看多了,脑子有些激进。就像他当时看那些话本也是一样的难受,觉得后期故事怎么变得面目全非,还不如一开始主人翁就不在一起。

    又或许,她终于把心底压抑的痛苦彷徨宣泄出来了,此时情绪偏向极端才显得有些不切实际。

    苏凌忍了片刻,把钱悠当作一个病人看待分析后,他发现自己心里的怒气消了不少。

    他看着眼光有些泛红的钱悠道,“日子都是自己过的,别人再苦我也分身乏术,我要是能分身也不会用到别处,一个做差事,一个学一术,一个时时刻刻挂在刈哥身上。”

    钱悠扯着脖子,满眼失望地盯着苏凌道:“原来你是这样的人,你太让我失望了!”

    苏凌扯嘴微笑,“你这情绪过于激动,建议找张大夫开一剂凝神静气的方子。”

    “你!你太过分了,亏我还把你当做好朋友。”钱悠嘴角一瘪,又立马抿嘴企图阻拦眼眶边要掉不掉的眼泪。

    “哦,麻烦你看清楚,从头到尾是你一直在吼我,我苏凌要是没把你当朋友,早就骂得你东南西北找不到头了。”

    “志同道合才是良师益友,我们说不到一起去,不做朋友也罢。”钱悠振声道。

    苏凌一再忍让也来了火气,他言辞激烈道:

    “说的我很稀罕?你钱大小姐我伺候不起,不同意你观点就不是你朋友,你当朋友是你家丫鬟小厮对你言听计从?我看狗最听话,你快和狗做朋友吧!”

    “哎,悠悠,你们别吵了。”

    钱家主还没进铺子就听见两人吵架声,连忙跨进铺子喊道,他身后还有李公子。

    钱家主看着自己宝贝女儿眼睛红了,心里也不舒服,但面上只得道,“悠悠,这件事情,你得和苏凌道歉。”

    一向对她事事听从的生父也反驳她,钱悠眼睛立刻睁大满是吃惊忿懑,“连你也说我做错了!”

    钱家主笑咪咪的眼睛此时难得着急,面色不知所措。

    “哎呀哎呀,这这这,咳咳咳,让我来说吧。”一旁李公子看戏悠哉悠哉道。

    “钱小姐没做错,观点也很新奇让人耳目一新,心有悲悯兼济天下很有胆魄。不过,今天要不是苏凌,我们这群人估计都要蹲大牢了。”

    他说的夸张,果然见钱小姐面色愣了下神色疑惑看着他。

    李公子道,“你说的那些话有些道理,但是城主不爱听啊,我们前脚刚走,后面官府就带兵包围了聚众的百姓。”

    “凭什么!他们又没做错什么。”钱小姐道。

    李公子道:“官府说聚众滋事挠乱治安。”

    “你说的那些都是教唆女人反男人反天的言论,要是各个这样不服管理,定有官员给城主说不利于统治。”

    “说的严重点,你的那些话是不满男人当家作主,那城主也是男的,是不是也不满城主统辖?”

    钱小姐又气又急,揪着手指道,“那现在怎么办,他们根本没做任何事情,只听我说了些话而已。”

    “哎,别急,幸好事态被苏凌带偏了。

    官兵去的时候大婶小伙子们正拿着手相算八字,现场气氛喜洋洋的,那些官兵即使再诬赖想捉人,也没由头。”

    他们还出面疏通了下,不过又免不了交些银子。

    如果官兵赶去的时候钱悠还在煽动情绪,跟着苏凌一路向程管事家走去,那些百姓一定会被捉拿示众。

    而钱悠便是活的钱袋子,交些银子又看在钱府面子上,最多警告几声。

    钱家主见女儿脸色松下来带着后怕,他也稳了心神,他道,“没事,总有一天父亲会支持你实现想法的。”

    钱悠不答话,脸色有些愧疚和茫然无措。

    她看着苏凌有些尴尬,低头道:“幸好苏凌聪明,及时把那气氛搅和了,不然真的就害惨了那些人。”

    苏凌哼了声,抬着下巴傲气得不行。

    苏刈垂眸见他这不否认也不辩解的小心思,心里发笑。

    阿凌当时只是不想面对那种情形,他一贯对别人真心流露最是无措,更别说一群人这样了。

    阴差阳错,倒是避免了一场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第86章 “我也想努力活一次”

    城里这几日格外热闹, 一是冬至将尽,二是百姓茶余饭后谈资颇多。

    程五以前仗着自己在商队有个管事当当,平日贯会欺压弱小仗势欺人。这次碰见硬茬儿, 丢脸丢到人尽皆知, 就连青石城下面很多州县都知道了。

    一个大男人被哥儿绑着乌龟游街,简直闻所未闻笑掉大牙,给众多哥儿妇人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听说程五在城里的宅子是租借的, 屋主见他没钱又没人要, 怕人死在屋里嫌晦气,把人丢在街角乞丐聚集的杂乱棚子里。

    这人作恶多了, 一旦失势报应接踵而至。

    这程五能不能挨过这个冬天就难说了。

    现在济世堂的苏凌真的成了青石城的名人, 不是药材行当的百姓都知道苏凌惹不得, 他背后可是站着几处势力。

    不过百姓可不会关心这么多, 人们谈的最多的还是苏凌嫁了个好丈夫。

    不仅一表人才还全力支持苏凌搞事业, 这等好男人可打着灯笼都难找。

    “人家嫁的好,是人家苏凌真的心善有能力。

    我昨天听茶楼说书先生说,赵家铺子卖假药害死好多人,最后都是济世堂的苏凌给无权无势的百姓撑腰, 最后官府判赵家给每家五两银子。”

    “是啊, 现在济世堂药材都是真的,管用。听说没几天后又要搞义诊嘞。”

    “真的啊,那我要去早点排队, 上次都没排到我。”

    “不过, 老兄可以告诉你个小诀窍,最近济世堂在招短工, 听说收购了大批药材, 正差人手呢。内部伙计的话, 机会总多些。”

    “消息可靠吗?”

    “当然,我们同村的周王就是在济世堂做事,刚好铺子忙他老母亲又死了,要奔丧七天,铺子正差人手嘞。”

    “说来他老娘也惨,周王是个孝子每天大几百文的好药供着,结果瘫痪在床上没人照看,想下床喝水,头着地给摔死了。”

    “啊,那他媳妇不在家伺候啊?”

    “他媳妇上山砍柴去了。”

    “啧啧,这媳妇真是恶毒,明知道家里有老母需要服伺,还故意山上不在家里。”

    茶水铺子几个大老爷们儿正在闲聊,隔壁桌的一个年轻哥儿听得认真眉头思索。

    他额头青紫一块,还带着血渍疤痕,嘴角还红肿着,看起来十分凄惨。

    他给老板五文粉钱后,便朝济世堂走去。

    此时正是清早,济世堂刚刚开门没多久。

    苏凌正在案桌上拿册子记下最近要做的事情。

    “义诊上次做得不错,不过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可以考虑开个施粥的铺子,现在糙米一斤六文,买五十斤就够了,主要是火柴需要些的多……”

    苏凌低声念叨着,不远处的钱悠拿着书籍,一手比对书籍上画的药材,一边和药柜里的实物对比,嘴里还默默嚼念着药性。

    不过她显得心不在焉的,目光时不时朝苏凌那边扫着。

    自打两人吵架后,已经三天没说话了。

    钱悠当时明明夸了苏凌一句,摆明着已经找台阶下了;

    但苏凌理都没理她,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后面想想是自己有点偏激了。

    苏凌他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这又有什么错?

    但是要她自己低头道歉,总是跨不出去那道坎。

    “请问,现在还招人吗?”

    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夹着寒气从门槛传来,铺子里的众人都齐齐望了过去。

    是一个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哥儿。

    寒冬天的,他只穿一个初秋的麻布短打。他不安地揪着下衣摆,一双手背冻的皲裂开花,手掌宽大手指节突出,是一双操劳过度的手。

    脸色蜡黄眼皮凹陷的厉害,一双眼睛透着小狗般胆怯又微弱希冀的亮光,正局促地望着苏凌。

    苏凌放下狼毫,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先进来吧。”

    他对柜台上的管帐哥儿道,“吴瑾棉,给人倒一杯热水。”

    平时周王在的话,只要进店的人他都回主动倒杯热水。他这几天不在,这活便落在了棉哥儿头上。

    苏凌看他捧着热水也不喝,只四肢拘束地站在原地望着他。他便开口道,“你会做什么,能识字认药材吗?”

    那哥儿立即紧张道,“我会识一些简单的字,认得一些药材,洗衣做饭都会,我力气还很大,经常上山砍柴,抗一百斤都没问题。”

    苏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四肢是比一般哥儿壮点,但脸却看起来很瘦小,看来吃了很多苦。

    正当苏凌打量人没出声的时候,那哥儿神色忐忑,自己找话头道,“我叫云哥儿,我家在城外三十里,我自小跟着养父学了点皮毛,平日能挖些药材卖。”

    苏凌道:“我们是在招短工,但是要男的,毕竟体力活很累。大的麻布药包都有两百斤重,你吃不消的。”

    听见苏凌这么说,云哥儿慢慢低头手指搅得衣摆揪得更紧了。

    一旁钱悠和棉哥儿看着他脸上的伤疤,一看就是被打的,想来他是走投无路了,才来铺子里问问情况吧。

    钱悠对这个哥儿有点印象。那天在春雪旭日楼前,这个哥儿也在。

    他红着眼眶外加额头大片青紫疤痕,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钱悠见苏凌平静的神色没有一丝同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心里有些难受。

    这个哥儿确实不太适合铺子差事,不仅体力活不行,识字还不多,当个学徒都难。

    苏凌一直都很忙,需要有经验可以做事的打下手,学徒反倒给他添了负担。

    那哥儿小声说句打扰了,然后脚尖朝外转去,侧影单薄瘦弱显得十分落寞凄惨。

    “等下,你会认识哪些药材?当学徒愿意吗?”

    “学徒为期半年,半年内每月补贴两百文,半年后做的好,再定月钱。”

    云哥儿眼里瞬间冒起亮光,连忙点头弯腰,“我愿意。”

    他问过好多家铺子都不愿意收学徒,学徒还没任何补贴,有的还要交钱进去。有的还要经过父母或者丈夫同意。

    没想到济世堂愿意收他,每月还有两百文。

    “我能今天就开始上工吗?”云哥儿激动道。

    苏凌点头,“第一天你就跟在钱悠后面,慢慢熟悉下环境,不着急做事。”

    云哥儿朝苏凌指的?方向看去,她不就是那日在街上大声喊话的钱府大小姐吗。

    她一身绫罗绸缎环佩金钗,自己连她身边的奴仆都不如……

    钱悠似看出他心中所想,自己主动开口介绍,然后带着他把铺子人都介绍了一遍。管账的棉哥儿,张大夫,还有个打杂小厮的周王在告假中。

    棉哥儿看着人很随和笑得很灿烂,张大夫和苏管事看着不冷不热,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倒是钱悠一直很热情的拉着他聊天,打消他很多顾虑和拘束。

    后面钱悠走到苏凌位置旁,低声道,“你不是没精力帮助别人?我看你就是死鸭子嘴硬。”

    苏凌道,“谁说我帮他了,这不是你在带他?”

    钱悠诧异:“我能带什么……”

    “所以你还不抓紧学,别误人子弟,还拉着人说家常。”

    钱悠本有意缓和两人之间关系,但苏凌一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态度,她只得恨恨转身抓紧背药材册子。

    第二天,李公子带了一个青年人来到铺子。

    他给苏凌说新招了个有采购药材经验的伙计,今后给他打下手。

    苏凌当然是乐意至极,然后叫云哥儿给李公子端茶,顺便介绍云哥儿的事情。

    云哥儿见到李公子十分紧张,茶水托盘都在抖,见李公子带了个有经验的伙计,生怕老板不要他。

    他递茶的时候,手指抖得更加厉害,茶杯盖子差点晃出了声。

    苏凌便自己端茶递给李公子,冬天绣袍宽大,两人衣袍触碰,苏凌听见了李公子的心声。

    【这招的什么人,茶水都端不好。】

    【苏刈推荐的这个伙计不仅人品考察过,能力也过关,这两口子选人眼光还真千差万别。】

    苏凌看向那新来的伙计,原来是苏刈看他太忙了自己找的人吗。他心里一阵暖和。

    他余光中瞥见双手不知道如何摆放的云哥儿,对李公子道,“这是新招的学徒,做事很踏实,学的也很快。”

    【才一天就知道能看出踏实学的快?】

    李公子面上笑笑点头,朝云哥儿看了眼,算是过了老板明面。

    “老板,我还有些事情要和你禀报下。”苏凌道。

    李公子点头,然后两人便进了小间里。

    苏凌落座直接道,“前天刚接到官府指令,要求每家药铺收购一千斤药材,多是止血和治风寒的药材,是不是上面有什么大动作?”

    “我可不信官府那套说辞,说今年冬天格外冷,要储备伤寒药材以备冻灾。”

    李公子笑笑,扇子噗嗤合拢放桌上,“不就是要打战了,你不是知道吗。”

    “你跟苏刈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我就不信他没跟你说。”

    苏凌面色惊疑,“要打仗?”

    “我和他几天才见一次面,哪有闲心说别的。”

    李公子笑得玩味儿,意味深长的哦了声。

    苏凌脸热,正眼他,然后镇定道:“老板,赚口碑的时候到了。”

    “怎么说?”

    “囤点粮食啊,到时候百姓缺粮,咱们开仓放粮食,到时候就是活菩萨啊。”

    李公子认真想了下,盯着苏凌道:“这样会惊动官府,扰乱计划。”

    苏凌眨眼,“什么计划?”

    李公子见苏凌这样子,难道苏刈真没给他说?

    他走神的时候,苏凌已经开口了:

    “我们不是在义诊吗,再囤粮食开施粥铺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换做别家大肆收购粮食可能会引起疑心,但是我们济世堂之前就在做义诊,也一直走利民线路,种种方面都说得过去。”

    “暴利好赚不长久,金杯银杯不如百姓口碑。”

    “到时候,咱们不止在青石城开济世堂,还要把济世堂开到下面的州县。

    生意由点到面织成网,到时候您也摆脱了李家那些产业,靠自己重新建立新版图。”

    苏凌说得十分认真,分析的头头是道,眼里还冒着亮光,似一步步规划好金梯直登宝座一般耀眼。

    李公子噗嗤笑出了声,“见过老板给伙计画饼的,没见过伙计拼命给老板画饼的。”

    苏凌摸摸鼻子,“这不是命都卖给了济世堂吗。”

    “哎哎,你可别这么说,显得我苛待奴役你一样。”

    苏刈这次是给他送人,下次直接就给他送刀了。

    李公子沉吟思索一番,最后同意了苏凌的提议。

    他最近和李家谈和了,正愁找不到正当理由消耗李家钱财,这不,枕头恰好就来了。

    “官府要的那批药材,你采购有问题吗?”

    苏凌道:“青石城药材吃紧,虽然几个药庄子都优先给济世堂供货,但还是缺几百斤,我打算义诊过后两天,带着人去州县收。”

    “最近的云水州往返得三天路程,收购也得几天,这一来一回不得七八天。苏刈同意吗?”

    “我还没来得及给他说。”

    “他会同意的,你到时候给我多加几个保镖就得了。”

    苏凌知道苏刈参与蔡老头的计划后,才意识到苏刈每天也很忙。

    他们计划正在关键点上,要苏刈抽出七八天陪他有些不现实。

    “行,苏刈最近确实挺忙的。”李公子道。

    “哦,周王家里母亲病逝了,按照规矩会给些吊慰金。”

    “嗯,这些你来安排就行。”

    “他最近表现怎么样?”

    “很积极,脱胎换骨的积极。”

    之后苏凌又把义诊要的费用给李公子说了下,因为陈老板出资,李公子倒是没说什么。

    他道:“你倒是做义诊上瘾了。”

    他看是名利上瘾哦。

    转眼替苏刈想想有些同情,一个好好乖巧粘人的夫郎被他拉来济世堂,变成了事业狂魔了。

    ……

    两人出了小间后,李公子就出了铺子。

    铺子来抓药的人多,看诊的人倒是没多少,所以张大夫也不是很忙。

    他便看着新来的伙计王大业按照客人的药方子抓药。

    抓药这活计看着轻松简单,实际上剂量要十分精确,多了少了都影响药效。

    最关键的是千万不能抓错了药,抓药完后还得快速打包系好活扣绳子。

    那新伙计之前二十五岁,有七八年铺子做事的经验,基本对铺子各方面都有所了解。

    对抓药这个基本差事上手毫无困难,他按照方子抽开药屉子,抓了一撮土党参片放在戥子铁盘上,然后眯着眼看戥子杆上的星标。

    “你差不多抓了两钱。”苏凌道。

    王大业笑笑,继续看秤,一旁张大夫道,“苏凌说是两钱,那就是偏离不了多少。”

    王大业一看确实是,由衷佩服道,“苏管事果然厉害。”

    能精确这么准,那一般都是常年摸秤杆的老大夫了。

    苏凌点点头,压下心里翘起的小尾巴,淡淡道,“自小别人骑木马,我就玩戥子。时间长了就有数了。”

    王大业点头,然后继续做抓药。

    苏凌见他面相老实忠厚,虽然经验长但举手投足不毛躁,是个能静下心来的。

    他本来还想,苏刈给他找个有经验的是好。但人家大他六七岁,万一欺他脸嫩不服安排,不又得好好调-教一番。

    他刚才突兀开口,王大业也没出现鄙夷轻视神色,倒是个踏实做事的。

    张大夫知道苏凌小心思,笑笑没戳破,开口道,“我药包都给你准备好了,几天也没见你开口要。”

    苏凌疑惑,“啥?”

    “程五背乌龟那个。”

    苏凌笑了下,“张大夫真是一双慧眼识人心啊,我本来是打算请你开阴痿药的。

    后面去他家后,感觉也没必要了,现在穿不暖吃不饱,活不活得成都是个问题。”

    王大业麻溜把药包扎好递给客人,插了一嘴道:

    “听说现在被丢垃圾堆了,他早年风评就不好,嫌弃家里夫郎把人丢在县里老家,自己在青石城花天酒地。”

    “还听说商队的黎总管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下放到县里去了。”

    苏凌听得吃惊,“他不是处处圆滑挑不出错吗,怕不是被人盯上了吧。”

    王大业看着苏凌没开口,就是被你男人盯上的。

    几人这么说说聊聊的,关系瞬间拉近了不少。

    苏凌总感觉有人看这边,侧头余光中,一旁云哥儿在柜子旁边练习折药包系十字活扣。

    麻绳很细显得他手指很粗,有些笨手笨脚的。

    他见苏凌回头看,立马收起羡慕的神色,眼里多了些紧张,手指更不听使唤了。

    活扣系成了死结。

    这可是系药包的忌讳,云哥儿也是知道的,急的用手指解开但越弄越紧。

    苏凌走近帮忙,一碰他手冰冷的厉害,薄衫补丁打的巧妙自己缝了个兔子,看起来不像是手笨的。

    但他仔细一瞧,手腕青紫鞭痕泛红,像是新的伤痕。

    苏凌沉默了会儿道,“开始都这样,慢慢来。”

    后面一连几天,云哥儿来的一天比一天早,下工也越来越晚。

    每到天黑,苏凌关铺子锁门的时候,云哥儿还有些不舍,细看眼里还有些恐惧的神色。

    这些苏凌没留意,一心想着铺子的事情。

    后面好几天苏凌到铺子门口的时候,云哥儿已经在铺子外等好久了,身上都是湿露冷气。

    苏凌猜测他天还没亮就出门走的吧,估计也得走一两个时辰。

    这几天义诊外加施粥,苏凌没心思过问云哥儿的事情,也想让他先熟悉下环境。

    苏刈现在天天在城里忙,家里小黑鸡鸭马什么的,先让狗剩帮忙喂。

    这点也好,起码两人晚上还能躺一个被窝。

    虽然大多时间,他没等到苏刈回来就撑不住自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苏刈也不在枕边。

    他便只能在床枕头上放张留言小条,说自己要出差七八天。

    苏凌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还在苏刈怀里,苏刈正盯着他看。

    苏刈说他也要去。

    苏凌摸着他下颚上没时间打理的青短胡茬儿,怪刺手心的,还扎嘴。

    他说自己能行让他放心,还让李老板派几个保镖跟着。

    苏刈沉默了半晌,最后让步。

    不过得叫苏凌带这钱悠一起去。

    苏凌说自己和她还没和好呢。

    再加上路途辛苦一个千金小姐又什么都不会,当作吉祥物啊。

    苏刈道货真价实的吉祥物。

    只有带着钱悠,才放心苏凌走那么七八天。

    钱家主把钱悠当作眼珠子,要是钱悠和苏凌去,那肯定暗地派很多高手保护,这样苏凌也就安全了。

    苏凌难得早上醒来还看见苏刈,便黏着人赖了会儿床,然后一起吃个早饭才出门。

    等他到药铺的时候,已经巳时三刻。

    苏凌以为他是来的最晚的一个,没想到平日辰时就到的云哥儿,今天还没到。

    苏凌没多想,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他要准备明天出差去云水州的事情,一个上午时间过的飞快。

    快中午的时候,大黑来他们铺子抓药了。

    大黑夫郎快要生了,他最近跑铺子跑的十分勤快,总问苏凌要不要开些滋补养生的药。

    苏凌看他着急紧张的样子,说孕夫不易太滋补,小心把胎儿补得过于肥胖,不好生。

    大黑点头,然后给苏凌递了一个罐子,“你二姑给你的,说你好久没回去了,肯定想吃她的辣椒酱了。”

    苏凌顿时神情欣喜,要不是怕自己止不住口水,他肯定当场掀开盖子闻闻。

    只是想着二姑家的辣酱,他就馋的流口水。这辣酱来的太及时了,出差备着不愁饭菜不合口味。

    苏凌又想起二姑之前因为史丹的事情愁得睡不着觉,他问二姑最近面色怎么样,是不是喜气洋洋的。

    大黑惊乍,苏凌怎么不在村里还能猜着。

    二姑最近逢人就笑,旁人都以为她家喜事将近,一问她又连忙摆手说不是的。

    别人猜来猜去,只想她家男人是不是今年赚的不错,能过个热闹年。

    大黑又道,“你家马被官府征收了。”

    “啊?”苏凌顿时神情凝重起来。

    “这事也莫名其妙的,昨天来了两三个小吏,拿个册子问你家在哪。”

    村民看来势不对,说不知道,还被骂了一顿。

    “还说你家马在官衙报备过,知道你家有马,要借来配马种。”

    苏凌心疼的不行,这哪是借马,直接是强征战马吧。

    五十两银子就这么没了。

    而且那马还挺通人性的,苏凌对它虽然没有像小黑那样深的感情,但好歹也是有感情的。

    苏刈之前天天刷马,肯定感情比他还要深。

    这狗官强权暴-政,简直太不是东西了。

    苏凌压下面上的痛色,他又问大黑家最近生意怎么样。

    说来也是缘分,之前苏凌卖鱼那家鱼粥铺的老板娘,来他这里看病,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鱼粥铺子生意不错也需要嫩豆腐,苏凌便把大黑介绍给她了。

    大黑说生意不错,现在一天能卖十磨豆腐。把豆腐送进城里铺子后,就回家守着清水。

    两人聊着聊着,大黑突然一拍脑袋,“你们药铺是不是新来了个哥儿叫什么云哥儿的。”

    “你怎么知道?”

    大黑说他赶骡子进城送豆腐,快进城的时候路过甲山村顺带稍了两个村民进城,也赚个几文钱。

    她们在车上说起济世堂,他就听了一耳朵。

    “听说被男人关在家里打,那两个大婶说的很凄惨的样子。”

    苏凌一听,才想起来现在中午了,云哥儿还没来。

    苏凌以为云哥儿之前早来晚归,只当作他像自己之前那样不懂的多,想抓紧时间学快点,完全没往深的一层想。

    现在结合他一身伤,这待在铺子不肯走,想来就是怕回家被打。

    苏凌知道甲山村,因为从五溪村来要经过甲山村,就在城外三十里外。

    他立马喊一旁整理药柜的钱悠,“云哥儿出事了,你叫上几个家丁和我一起去找他。”

    大堂众人听见,都神色紧张担忧。

    云哥儿虽然不如王大业讨巧顺眼上手快,性子也沉闷只知道埋头做事。

    态度倒是十分积极,就是有时候过于怯生。遇到不会的,问了第一次后没听懂,也不敢问第二次,自己低头默默摸索做得很慢。

    钱悠对云哥儿最是耐心,苏凌说他分给她带,她就真的像是带徒弟一般上心。

    虽然往往她向苏凌请教,云哥儿听懂了,钱悠脑子还在捣浆糊。

    铺子里的事情就交给张大夫管着,有王大业和云哥儿配合,倒是不会出乱子。

    两人一路在马车上都没说话,想起云哥儿的惨状,气氛越发凝重。

    钱悠直接叫了钱府的七八个打手。

    一众人骑马飒飒,在肃杀凛冬里飞蹄卷泥,气势汹汹地朝甲山村袭去。

    等苏凌两人的马车赶到甲山村的时候,村口已经绕回来一个打手,接两人去云哥儿家里。

    这阵仗早已惊动村里村长,但知道来人是钱家千金也不敢得罪。

    等两人到云哥儿家的时候,云哥儿躺在破草席上,嘴角留着血,袖口短了一截手臂露出鲜红的鞭痕。

    他一旁还跪着一个五大三粗的黑皮脸男人,看到他们村长来连连喊救命。

    那男人眉形很宽但眉毛杂乱稀少显得眉头秃斑,眼皮下的眼睛大小太过明显,鼻尖细长,一张方脸胖成了圆脸。

    苏凌只扫一眼便判定是个虚伪贪婪的面相。

    他冷声道,“云哥儿是你打的?”

    那男人见苏凌一个小哥儿如此嚣张,想站起来教训他,刚抬起肩膀就被打手一脚踩趴了。

    “你们干什么,还有没有枉法,老子教训老子夫郎天经地义,你们外人凭什么插手!”

    一旁马脸村长道,“是啊,人家夫妻间的事情,外人不好管啊。”

    苏凌道,“怎么是外人了,云哥儿前几日已经把自己卖给我们小姐做奴隶了。

    他现在是小姐的私人财物,他这样损伤小姐财物,我们小姐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钱悠面色愣住,好在苏凌站的近,手拐碰她后背。她立马会意,端起跋扈千金小姐的模样道:“大胆刁民,竟然私自打我的奴隶,给我好好教训他!”

    钱悠手一挥,两个打手就指着地上的男□□打脚踢。

    周围村民见一群陌生人来,各个惶恐不安,纷纷猜测是什么事情。

    “没想到云哥儿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啊,把自己卖成奴隶了。”

    “他男人打得太厉害了,不跑就要被打死了。”

    “那都是云哥儿不点检啊,他男人对他这么好,在外面还不三不四,是个男人都会发火。”

    “云哥儿刚嫁过来时,两人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你没听说吗……”

    云哥儿原本是隔壁村一个老猎户的养哥儿。

    这家男人去老猎户那里拜师学艺,两人一来二去有了情谊,云哥儿便嫁了过来。

    一开始还好好的,两人一起山上,男人打猎哥儿采药挖药卖,日子也过的不错。

    但是后来村里传出来流言,说云哥儿和男人有染。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男人就信了。

    男人有次在山上,看到云哥儿给一个受伤的男人送草药,就越发断定云哥儿红杏出墙,开始动不动就打他。

    苏凌听着周围村民你一言我一语凑成一个因果。以他和云哥儿的相处观察,怎么看都是被污蔑的。

    定是村里有人眼红日子过的不错,就处处说是非。

    可恨是自己男人还不相信自己。

    苏凌听得气愤,没忍住脾气,飞快走近狠狠踹了那男人一脚。

    他蹲下看着云哥儿,对方脸色苍白嘴角血迹鲜红刺眼,一直恍惚的看着苏凌没出声,好像一切太不真实像做梦一般。

    苏凌看得难受,他握着云哥儿细颤打斗的手道,“没事了。”

    云哥儿看着自己污浊满是泥的手心抓住了干净白皙的手腕,是温热的。

    他手指刚好放在手腕脉搏处,感受到了脉搏跳动。

    那是他在练习认戥子秤的时候,听苏凌和张大夫在讨论脉相,他偷偷竖起耳朵听来的。

    他当时手指握在自己手腕上,没感觉到明显的脉搏。

    但是此刻,他感觉到了苏凌的。

    鲜活有力愤怒无声。

    云哥儿今天同样趁男人熟睡悄悄出门,结果一把被抓住关在门里打个半死。

    他一声都没吭也没流一滴泪,此时眼眶却红热的厉害。

    他婆娑氤氲的眼中,苏凌眼里带着明亮的光。泪水覆眼,他逐渐看不清,只觉得苏凌整个人也带着五彩斑斓的光斑。

    “能走吗?”苏凌问道。

    云哥儿缓缓点头,然后苏凌拉他起身。

    他看到脚踝处被打的破皮流血,云哥儿整个人大腿忍不住哆嗦。

    村长见苏凌要把人带走,又不能问贵人要看卖身契,只能拦住云哥儿,咬牙切齿道,“真卖奴隶了?”

    云哥儿刚才听见苏凌这么说也很吃惊,但他面无表情点头。

    “怎么这么贱啊,哪有人自己自甘堕落为奴的!比勾栏□□还下贱!”

    苏凌冷笑道:“我一般不骂人,但被我骂的都不是人。”

    他大骂道:“人老不刷牙,张嘴就像搅屎棍。”

    那村长被苏凌骂的瞠目结舌,气得一口气扯不上来,恨不得当场躺地上来个人工中风。

    苏凌见老人白眼要翻不翻的,气死人不偿命的笑道,“躺啊,躺了我吃个席再走。”

    “你!简直……”

    村长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打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顿时人像个老龟孙子缩了脑袋。

    这时,那躺在地上的男人哭天抢地喊道,“家门不幸啊,辛辛苦苦花十两娶的媳妇跟人跑了!都怪自己没本事给他好日子过。”

    “别人都说他到处偷人,我还不信,这回人都找到家里来了!

    我当初就应该把他沉塘了,我这下简直愧对列祖列宗啊。”

    周围村民也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指指点点。

    看男人被打得惨,纷纷猜测云哥儿莫非真是在城里找到什么靠山了。

    马车里的云哥儿听见外面人这么说他,顿时委屈得眼泪直流。

    他在外面一直没有辩解,此时却小声道不是,他们村子人都故意冤枉我。

    苏凌一直挨着云哥儿,自然知道云哥儿内心多么气愤又无助。

    “你慢慢说。”

    “我们刚成亲不久,他就像变了个人,逐渐好吃懒做也很少上山打猎,家里赚的钱都是我挖药来的。

    他对外都说是他打猎卖的,在外人面前对我体贴小意,人人都羡慕我嫁了个好男人,只有我自己知道关起门是有多苦。”

    “这些就算了,有天一起上山,我不过是见同村男人受伤采了点止血药草给人,被他看到,第一次不由分说打了我。”

    “自打那一次打我后,他就像打上瘾了。

    但是他又想对外维持好男人的样子,开始只拿细竹条抽我腿和胳膊。”

    “后面村子里到处传我偷人,这传话的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这样他就有光明正当的理由打我了。”

    “我几次三番差点被他打死,有时候也不想活了。”

    “上次进城就是打算买老鼠药吃,但是正巧遇见钱小姐在那里喊话,我当时……”

    云哥儿说到这里哽咽难开口,眼泪一颗落下,然后捂着脸道:

    “我又听见你的事迹,你也是哥儿还把男人捉到街上游街,我当时觉得太厉害了。

    我好像从来没为自己厉害一次,于是我就想先不死,再努力活一次。”

    苏凌叹口气道,“是不是你来济世堂这七八天,他天天打你?”

    云哥儿点头。

    钱悠怒道:“他这是慌了,窝囊的男人果然只会拿女人哥儿撒气。”

    苏凌道,“别管了,今后不回来了。”

    云哥儿点头,泪眼婆娑开口叫苏凌主子。

    苏凌听得脖子凉飕飕的,仿佛看到苏刈那沉着的脸色,他忙道:“别别,你是自由身,卖身不过是个借口。”

    云哥儿愣住,而后彷徨道,“那我没地方能去了,我养父也已经不在了。”

    这时苏凌和钱悠同时开口道:

    “和我一起住私苑。”

    “和我回钱府。”

    苏凌看了钱悠一眼,然后对云哥儿道,“私苑是济世堂伙计住的地方,包吃包住,冬天还发两套衣服。”

    “哟,什么时候待遇这么好了,我都不知道。”

    苏凌毫不慌张,睁眼说瞎话道:“你千金大小姐是金钱如粪土,自然毫不关心这些细枝末节。”

    钱悠哼哼看了苏凌一眼。

    不是不帮人?不是日子都是自己过自己的?我看你全身上下就嘴硬。

    苏凌把心声听得一清二楚,白了眼钱悠。

    他帮云哥儿,是因为云哥儿自己有斩断痛苦的决心。

    他在一步步从火坑里爬出来,他需要人拉一把就能站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7章 奇事

    云哥儿身上伤势看起来很重, 但好在没伤及筋骨,静养起来也很快。

    苏凌把他安置在私苑里,平时还有一个小厮哥儿洗衣做饭, 这让云哥儿十分不安。

    不过苏凌给他丢了一本药册子, 也不管他看不看得懂,说他出差回来要考察内容。

    云哥儿原本还觉得养伤有人伺候不自在,这下领了艰巨任务, 完全没有心思想别的, 一心埋头看书。

    第二天苏凌带着钱悠出发了。

    他看着三十几号打手混在十几辆车夫里,才知道苏刈为什么一定要他带着钱悠出差。

    这出门架势, 钱悠可不就是活的吉祥物。

    钱家主正一脸不舍满含担忧地叮嘱钱悠不要乱跑。

    “出门一定要多带些人, 遇见事情就找苏凌商量, 不能自己意气用事。”

    钱悠听得烦了。她是去做事的, 她爹说的好像她不务正业出去游玩似的。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余光中苏凌一直在张望,应该是在等苏刈吧。

    半晌后,钱悠终于没忍住,“爹, 你有那么闲吗, 我要赶路了。”

    这声迟来的爹,叫的钱家主差点没绷住,眼里含着泪花, 连连点头笑呵呵道去吧。

    他看着宝贝女儿朝苏凌走去, 抬头望天憋回眼泪。

    这一天很平常灰雾蒙蒙的,但是这声爹让他觉得天光亮的刺眼, 铭心刻骨。

    臭丫头, 他哪闲了, 本来忙得不可开交,苏刈还给他找事情做。

    不过他从苏刈身上也学到了点,一味的庇护遮风挡雨,不如护着人自己成长。

    现在钱悠的背影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欢快鲜活的样子,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钱悠走近马车,见苏凌还在四处张望等人,便自己先进马车里。

    不过她刚坐下,苏凌就回了马车里,叫车夫赶路。

    “不等了吗?”钱悠看着苏凌脸上未收尽的失落神色,开口道。

    苏凌摇头,“不能再耽误出发时辰了,不然咱们天黑前赶不到落脚点的酒楼。”

    车厢里的帘子晃动,车轱辘滚动,不一会儿就驶出了青石城门。

    钱悠几乎很少出城,怀里抱着汤婆子,一路哼着小曲时不时撩开厚重的帘子看窗外景色。

    这两马车是钱府准备的,里面铺着羊皮毯子,置有火炉书案,透一点风进来吹散了昏昏欲睡的闷热。

    苏凌一上车就捧着书看,神情蹙眉认真,还时不时拿着笔在册子上做笔记。

    钱悠百无聊赖撑着脸,看着苏凌这样子显得她好像很游手好闲。

    她突然把帘子掀开了点,惊呼道,“苏凌,后面有人,好像苏刈追来了。”

    苏凌立马丢下手里的书和笔,起身太猛头差点顶在车盖横梁上了。

    “哈哈哈哈。”

    钱悠眨眼笑得戏虐,撩起的帘缝已经放下来了。

    “你不是看得十分认真专注嘛。”

    “一听见苏刈那眉头染笑,瞬间变脸啊。”

    苏凌立马僵在原地,而后坐下懒得理她,自己又拿着书看。

    钱悠见苏凌还是不和她说话,眼里有些落寞和烦闷。

    苏凌这脾气比她还大,她都开口示好了,还不理她。

    钱悠头靠着车轩,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帘子,明明暗暗的影响看书,苏凌也不开口说她。

    这时候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响起,钱悠探出头一看,立马道,“苏凌,听见马蹄声了没,苏刈来找你了。”

    垂眼看书的苏凌立马竖起了耳朵。确实听见了,平稳的车轱辘声里有一道急促的马蹄声正朝自己赶来。

    他立刻探起身子,掀开帘子一看。那陌生人一脸戒备朝他看了眼,马蹄搅起一阵烟灰,眨眼已隔几丈远了。

    苏凌神情失落,落落寡欢地一屁股坐下,然后继续拿着书,就是不看钱悠。

    “有这么想苏刈吗,这才刚出城呢。”钱悠见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道。

    苏凌头都没抬,一副懒得理人的样子。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才出城他就心里空空的,好像分别好久了。

    之前他也有五六天没见过苏刈,虽然想,但没有这么难受,而且忙起来就消磨掉了。

    可能之前是因为,他想见苏刈当天就能回去见到。而现在出城后,一切便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不是他想见就能见到的。

    又或者,他觉得苏刈一定回来送他,但是昨晚苏刈没有回来。

    “哎哎哎,苏凌,这会儿真是苏刈来了。”钱悠惊喜道。

    苏凌抬眼怒道,“你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话刚落,只听一阵哒哒蹄声传来,随后响起车夫扬声长吁拉马声。

    车轱辘停了,从帘子缝隙吹来的风也小了。

    苏凌暴躁的神色一滞,立马掀开帘子探出头,原来真是苏刈。

    苏刈骑着一匹黑鬃大马,手臂用力经脉沿着手腕至手背凸起,缰绳狠勒马口,骏马昂头嘶鸣,前蹄高抬扬起细灰。

    他飞身下马,抱住刚从马车里探出身子的苏凌。

    不待他把人放下地,在周围人诧异中,苏凌亲了他。

    耳边传来钱悠惊呼吸气声,但苏凌只感觉到苏刈干燥又温热的角唇。

    苏刈身上似有一阵风裹着寒冬干燥凛冽的霜,他眼底却荡开笑意,轻轻回啄了下。

    “看来阿凌已经很想我了。”

    苏刈看着扒拉着他腰身不放的苏凌,“都看着你呢。”

    闷闷的声音从苏刈胸膛处响起,“我才不管。”

    苏刈笑道,“那我再亲亲你。”

    苏凌脑袋拱着胸口红着耳朵哼哼不愿,抬起头眼里还有委屈热意,像是小狗第一次离家游荡的模样。

    苏刈叹口气,钱家的侍卫原地围着太过忠心耿耿,平日都正经严肃此时眼神忍不住乱飘。

    一旁钱小姐还捂着脸,手指叉开露出眼睛望着。

    他想抱抱揉揉苏凌,但内心的占有欲终是压下了冲动,他可不想苏凌粘人羞涩的模样被旁人看去。

    苏刈把人带远了几丈,一手揽腰一手把苏凌脑袋压在肩头上揉着。

    苏凌也抵在肩头依依不舍的赖着,鼻尖贪嗅男人身上让人安心沉溺的气息。

    他青丝丝丝缕缕勾的苏刈脖子发痒,他紧紧抱着苏凌,内心头一次有些不安。

    “怕不怕?”苏刈突然问道。

    “不,就是好几天看不到你。”

    苏刈听着苏凌黏糊糊的撒娇,这回才明白以前那些同伴说的,走的人毫无畏惧,留在原地的才忐忑不安。

    他从前不论任务多惊险,身后没牵挂,一往直前赴刀山火海也无所畏惧。

    可这短短平常的分别,好像要把怀里的人揉进骨血,合二为一才能减少内心的不安。

    这时突然理解从前那些同伴在任务分别前,喜欢黏黏腻腻搂搂抱抱的心情了。

    突然他脖子一阵吃痛,苏刈低头见罪魁祸首抬头狡猾一笑,“戳章。”

    他又气哼哼道:“谁叫你昨晚不回来睡。”

    苏刈揉揉软乎乎的脸颊,“我的错。”

    他见苏凌情绪稳定了,理了下他脑袋上拱乱的青丝,一边道:

    “钱家已经提前派人去云水州收购药材了,你去只要验收就行,路上不用太赶时间,注意休息,有时间还可以在那里逛逛。”

    “在那里逛逛?你的意思是巴不得我多走几天?你就是想我走呗。”

    苏凌蹙眉耍脾气道。

    “没有。”苏刈哑然。

    “你就有,昨天还不回来陪我睡,刚才我亲你你回应得也很敷衍!”

    “那是他们都看着。”

    苏凌回头朝马车看去,只见三十几号人正齐齐望着他们,见他回头又齐齐望天。

    哼,他踮脚啪唧一口重重亲了下苏刈。

    然后捧着苏刈的脸朝那几十号人扭过去,怒吼道:“看看,有什么好看的!”

    说完又亲了苏刈一口。

    苏刈没忍了,将苏凌侧个方向用自己的背挡住那些视线,低头亲了去。

    两人相拥亲了会儿,苏凌脸颊逐渐泛红,他才松开人。

    他拇指上染着小夫郎脸上的热意,忍笑擦了擦苏凌嘴角上的水渍。

    那红润光泽的唇角,像是小馋猫终于喂饱了。

    苏凌没理不远处的连连惊呼,眼神黏在苏刈身上,“叫钱悠来好吗?我看钱家主可是十分不放心,叨叨絮絮好久,宝贝的不行。”

    苏刈冷淡的哼了声,“他宝贝他心疼,我宝贝我不心疼?”

    “要不是给他们做事,我何至于要把阿凌交给别人保护。”

    苏凌听得一脸春心荡漾,手指点着苏刈鲜红的薄唇道,“嘴甜了。”

    “心是甜的,嘴自然甜。”

    他弯腰啄了下苏凌唇角,低声道,“阿凌嘴最甜。”

    苏凌嘿嘿傻笑,他看着日头道,“我要走了。”

    苏刈点头,然后给苏凌一个包袱,里面都是些瓜子蜜饯的零嘴还有些话本。

    苏凌眼睛一亮,路上打发时间正好。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完全没想着这些,只带了差事相关的行李。

    他笑得眼睛弯弯,寒风掩不住眼底的熠熠生辉,“谢谢夫君。”

    这还是苏凌在床外第一次这么叫他。

    呼呼风声中,苏刈呼吸一滞,眼里情谊炙热又幽深,低声道,“回来有你好看的。”

    苏凌眨眨眼,“怎么好看,一直窝在家里种田播种子?”

    苏刈:“现在还不到春天,播种子还有点早。”

    苏凌痴痴笑他傻,“你这话本也白看了,这都不懂,”

    然后低声凑近叽里咕噜一番,苏刈听得喉结微动咽了下口水。

    “我看你这躺也没必要去了,叫钱府的人自己运回来。”苏刈目光沉沉藏着烫人的热意。

    苏凌吐吐舌头,转身跑的飞快。

    苏刈嘴角笑意扬起,看着那身影溜进了马车里。

    车厢里,苏凌回来后就一直抱着包袱,低着头也不说话。

    没多久,他便拿起书案上的书举在面前继续看。

    “哟,别装了,书都拿倒了。”钱悠毫不留情戳破他。

    苏凌若无其事地把书转个方向,却没遮住上扬到差点裂开的嘴角。

    “哎呀,你到底怎么样才肯理我嘛。我以为我们和好了。”

    苏凌放下书,淡淡瞥她一眼,“本来好了,又被你作没了,烦人。”

    钱悠看着他眉眼笑意余韵,眼巴巴道:“你刚刚不是被苏刈哄好了嘛。”

    苏凌板着脸不理她。

    钱悠道,“哎,出了铺子就不用冷着脸啦。”

    “我们都知道你故意板着脸装成熟,每次一看到苏刈,眼睛瞬间发亮恨不得扑上去。”

    说的他好像饿虎扑食一般急不可耐。

    苏凌脸一热,瞪她,“我才没有故意装,我就是很成熟!”

    “好好,济世堂铺子伙计还有客人都知道苏管事很成熟呢。”

    苏凌不管她了,自己翻开包袱里的话本准备看。

    钱悠凑近,“写什么的话本?”

    苏凌抬眉得意道,“苏刈买的。”

    “哦~”钱悠神情耐心寻味,“苏刈对你真好。”

    “他是我夫君,不对我好对谁好。”

    钱悠看着苏凌,手伸向苏凌怀里的包袱,拿出一瓶蜜饯。

    “苏刈买的。”苏凌乐滋滋道。

    她眼又没瞎,不过快被苏凌的满眼爱意闪瞎了。

    “你们怎么认识的?”钱悠嘴里吃蜜饯道。

    ……

    到了云水州后,钱悠终于摆脱苏凌一路得吧得的嘴。

    她现在听见“刈哥”两个字就会下意识打个饱嗝。

    好在苏凌忙起正事的时候,很严肃认真。但她又被苏凌逮着事情说一顿,说她这种基本的知识怎么还没背住。

    她深深怀疑苏凌在公报私仇。

    她不就是在车上忍不住说了声,不要再提苏刈了嘛。

    她刚出药庄子就听见门外护卫在闲聊。

    “苏刈平时冷漠手段狠辣,没想到对自己小夫郎这么柔情。”

    “再硬的骨头,心里总有一块是软的。”

    钱悠咳嗽几声,那几人立马正身神情严肃不苟言笑。

    “这药庄子药材都提前备好了,是不是我爹派人来的?”

    “不是,小姐。”

    钱悠皱眉疑惑,就听那护卫道,“是苏刈要家主派人来的。”

    “那我爹做了什么?”

    那护卫低头,半晌吭哧道:“劝小姐不要来。”

    ……

    出钱出力还不讨好。

    换个角度来说,她爹或许真的挺关心她的。

    她本以为跟着苏凌来云水州采购药材会学到很多,哪知道那些药庄子都准备好了,只等验收。

    她第一次见识到钱李两家的根基有多深,在云水州办事都畅通无阻。

    药材收购很快,一群老板招呼他们去酒楼接风洗尘。

    那些老板像是顾忌钱悠是个千金小姐,都携带了家眷出席。

    不过他们最顾忌的是苏凌。

    听说苏凌背后关系不明朗,但是做事情却果断不留余地。青石城游街的事情,他们药材行当也有所耳闻。

    几位老板携带家眷早就在酒楼门口等着,见到苏凌两人来都十分恭敬一脸笑意。

    这几位老板里面也算是有聪明人。在雅间设了两桌,男人分开一桌,让自己家眷和苏凌两人一桌配聊。

    这样的安排倒是让苏凌两人舒心不少,那些家眷也多是聊的云水州的新奇趣事,话题轻松又引人入胜,一顿饭倒是吃的欢畅。

    这时有一老板夫人道,“我们这儿还有件奇事,这酒楼门口雷打不动坐着一个哥儿,坐了五年了,一直说等自己夫君回来。”

    苏凌两人一听,神情都十分好奇。

    “一片痴心确实少有。”苏凌道。

    那夫人见苏凌回应,说的更加起劲儿:

    “这事儿啊,奇就奇在那哥儿就是城里人,街坊邻居都没有见过他口中的夫君,那哥儿还坚称自己夫君是突然消失不见的。”

    苏凌悠闲惬意的面色一愣,他紧绷着背脊,放下筷子静静听着那夫人说。

    “天底下哪有人突然消失不见?人又不能凭空现身,只要出现总有痕迹。

    但那哥儿就说自己夫君突然不见了。

    那哥儿现在三十多岁了,一直没有嫁人。有人觉得他中邪了,有的觉得他想嫁人想疯了,总之脑袋好像有点不正常。”

    苏凌看着那夫人说的眉飞色舞,他觉得心脏被刀子割的一钝一钝的,手心冒出冷汗回流至四肢,整个人脸色都僵硬的厉害。

    他手指冷的有些僵直,直到哆嗦摸到腰间的环佩,感受到温热的玉质,他才松了口气。

    人怎么不能凭空出现。

    刈哥不就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88章 落地

    “苏凌, 你脸色怎么有点不对劲?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钱悠注意到苏凌一直沉默没说话,侧头一看,见他脸色苍白郁色的厉害。

    苏凌心悸失控的厉害, 窗外寒风透过缝隙一针针扎入背脊, 桌上人笑意妍妍看得他有些恍惚,像是自己和她们隔了两个节气。

    他点了下头,强作镇定道, “有点, 没事,休息下就好了。”

    老板们见苏凌面色不好, 一顿饭吃完后, 也没继续后面游玩看戏的安排。

    不过苏凌突然身体不舒服, 那些老板倒是得了机会。

    众人纷纷把自己提前准备的名贵药材塞上, 说滋补调养正合适。

    这其中缘故为何, 苏凌自是知道。

    苏凌此时只觉得背后压了一道无形的冰块,呼吸有些短促难受。藏在袖袍下的手指麻木僵硬的厉害,心口出着虚汗头还有些晕。

    他耐着性子纷纷拒绝了,说药材质量不错, 今后定有长期合作的机会。

    老板们见他这么说又不收礼, 只以为是场面话,心里十分没底。

    见苏凌脸色苍白,只能先散宴席再图改日机会。

    苏凌和老板们告辞后, 立即跨着虚浮的步子着朝酒楼外走去。

    钱悠嘀咕道, “这么急匆匆的,刚才嘴皮都白了, 真不要紧吗。”

    她急忙跟上苏凌, 生怕人头重脚轻平地摔了。

    苏凌出了酒楼, 穿过一排大红梁柱,晦暗交替中,他脸上映着无法掩饰的焦躁不安。

    他侧过酒楼拐角,果然见石阶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哥儿。

    他衣着干净,眼神明澈,眼底纹路渐生染上了岁月的松弛感。神色不见沧桑,反而透着旁人无法理解的笑意与希冀。

    他旁边还摆着一个背篓,里面放着一些晒干的草药,神情自在像是在等人。

    “请问,你这些药材卖吗?”苏凌突兀走近。

    搭讪借口信手拈来,但语气却透着生硬紧张。

    那人回头,“卖的,不过要等我夫君来,我是不知道价格的。”

    苏凌顺势坐下,屁股贴在冰冷的石阶上,惴惴不安的心反而静了下来。

    他道,“你们平时都是采药为生?”

    那哥儿看了他一眼,视线直白剖开,“你有什么事情需要问我?”

    苏凌僵硬一笑,眼里忐忑不安。

    嘴角细微动了动始终开不了口,像是张口就撕开润红细嫩的唇纹,露出淋漓惨痛的鲜血。

    他搅着手指,而后搓搓冻僵的手,冒昧道,“能和我讲讲你夫君的故事吗?”

    那哥儿笑了下,眼里沧桑淡然透着过来人的同情。

    “问这话的人很多都是看热闹的,但没有一个像你这样,”他顿了下,看着苏凌道:“在我身上找你自己的。”

    苏凌低头,“我一直都很害怕,今天无意听见你的故事,像是死守的河坝还是决堤了。”

    “一段情谊自有天意安排,强行留是留不住的。与其患得患失还不如守着当下好好过,起码还有回忆度余生。”

    苏凌无力地抬起头,望着迷迷蒙蒙的银灰空中,隔壁屋檐鸟雀腾飞,眨眼便远成一个墨点。

    他良久开口,带着压抑的难受,“他是突然就不见了吗?”

    “是啊,突然就不见了。”

    “前一天还好好的,一起上山采药,然后跟着他到处收零散药材,晚上还给我做了一顿荠菜肉末云吞,还特意把肉馅最大的那个挑出来给我吃。”

    “你说,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他以前冬天会怕我冷,把我脚揣在他腋下捂着,把他冻得打哆嗦反而傻笑捂得更紧了。

    那时候家里穷,好不容易买了一罐腐乳,他只喝白粥,把咸菜腐乳都留给我吃。”

    那哥儿说得一脸笑意洋溢着温馨幸福,苏凌听得十分难受。

    他无法想象苏刈突然消失不见了,他该怎么办。

    可能是白天和黑夜没什么区别,会发了疯的日思夜想不停找人。

    “那你没去别的地方找找吗?说不定他也在着急找你。”

    那哥儿唇角淡淡苦笑,“找了,可是越找,越是找不到,最后心灰意冷大病一场,不如守着回忆好好过日子。”

    苏凌低声呢喃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消失不见的人,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你。”

    “是啊,现在细想起来,他消失也不是没有细枝末节的小征兆,只是当时太幸福了,我没有察觉到而已。”

    苏凌坚信一定能找到,他道,“那他是在哪里消失不见的?”

    那哥儿道,“青石城。”

    苏凌瞳孔睁大升起了一丝细微亮光,“青石城?我就是从青石城来的,他叫什么名字,我帮你找找。”

    “找不到的,我找过很多次了。”那哥儿道。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想他了,就来这里坐坐。

    他那时候总说,有钱了一定会带我来这里吃山珍海味,所以我喜欢坐在这里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慢慢回忆以前的日子。”

    在这样的环境中想念一个人,怀念又不至于沉湎,只留一点淡淡的想念便可继续安心过日子。

    苏凌看对方越是淡然他越是难受着急,声线细颤道:“你告诉我名字,多一个人找,多一份希望不是吗?”

    那哥儿看了苏凌一眼,“你瞧街上人来去自由,我们是强留不住的。”

    他看苏凌年纪轻轻,正如他当年那般痴缠沉迷,叹了口气。

    终于开口道:“他叫程五。”

    苏凌扭头看向那哥儿,眼底满是不可置信和恍惚迷惘。

    收药材、程五、青石城。

    ……

    那哥儿见苏凌这反应,淡淡笑道,“你还真认识他?”

    苏凌难以置信。

    程五那猥琐脸怎么都难以和眼前这个通透淡然的哥儿联系在一起。

    他没摇头也没点头,“同名同姓的太多。”

    “而且,而且我听别人说,街坊邻居都没见过你口中的夫君……”

    那哥儿道,“别人还是不是说我疯了,脑袋不正常?”

    苏凌没说话。他脑海在渐渐梳理刚才他们的对话,紧绷的背脊贴着膝盖,好像有一丝明白了对方说的话。

    “我们是成亲后搬来城里的,房子也是他出钱买的,周围邻居肯定见过程五。”

    “他们一开始笑话我是个被丈夫抛弃的可怜虫,说男人果然有钱就会变心,这样的谈资是在算不得多新鲜。

    而且他们自己家里还是鸡毛蒜皮一堆事情,我的事情好像并不能给他们多少慰藉。”

    “后来,他们发现我隔三差五喜欢在这里坐坐,就编些神神叨叨的故事传开了。

    不明所以的人信以为真,还觉得我中邪见鬼了,事情是越传越邪乎,几乎全城都把我当作疯子。

    那些少数知道实情的街坊邻居反而闭口不谈,看着那些被流言误导的人越来越多,每次看到我都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审判。”

    苏凌听完,确定他的丈夫就是那个乌龟王八程五。

    他紧捏忧心忡忡的心情稍稍松了点,起码他说的情况和刈哥不一样。

    但他的心好像又被高高举起,始终得不到踏实落地。

    那哥儿说话的时候眉宇还深藏着眷念,那段幸福的记忆并未随着岁月磨灭,反而始终滋润着松弛的五官,给人恬淡温暖的自在。

    苏凌看着他这样,反而揪心发痛,为他感到不值得。

    “程五就是个王八蛋,在青石城三妻四妾自己享福,你现在又何苦守着他不放。”

    那哥儿淡淡一笑,“错了,你现在说的程五不是我认识的程五。我守着的是回忆里的他。”

    苏凌陷入沉默,半晌,抬头看着街上步履匆匆的行人,他慢慢道:

    “难怪你一直说他突然消失不见了。”

    他爱着的不是程五外在躯壳和金钱,他爱着的是那颗温暖的灵魂。

    心变了灵魂便消失不见了,即使找到壳子,那也不是他的夫君了。

    天色渐晚,雾霭阴霾中路上行人匆匆朝家里赶,一旁钱大小姐坐在茶摊前不知道添了多少杯茶水。

    苏凌突然盯着那哥儿道:“程五现在快要死了。”

    “被我夫君打的。”

    那哥儿第一次仔细看了苏凌一眼,容貌旖丽年轻鲜活,他自言自语道,“那也是他活该。”

    苏凌没说话,他沉默了会儿,起身时听见那哥儿轻轻说了一句:

    “死了也好,我便只记得他的好了。”

    肮脏溃烂的身躯终究被他们纯粹暖白的回忆染净,永远停留在他心里。也算是应了情浓时的誓言,白头到老长长久久。

    苏凌起身离开了,风迎面吹来,心间酸涩溢满,有些迎风沙眼。

    钱悠看他样子不对,也不知道苏凌和那哥儿坐那里聊的什么,担忧道,“快回去吧,看你冻的嘴皮都干青了。”

    苏凌点头,“我打算明天上午把所有药材验收完,下午就出发回青石城。”

    “这么着急?”

    苏凌道,“嗯,你要是想在这里逛逛,我带着一部分人先回去。”

    钱悠看着他那强撑的镇定神色,急眼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情不能给我说吗,看到你这样我也很担心啊。”

    苏凌看着钱悠拧眉焦急的神色,摇了摇头。

    “真是急死我了。”钱悠甩袖呼出一口白气道。

    苏凌眼里沁着泪光,见她这样担忧心底防备一松,嗓音细颤道,“我怕刈哥突然消失不见了。”

    他说完,抿着嘴角眼泪刷刷地决堤,神色不可抑制的伤心难过。

    钱悠见苏凌突然哭了,面色慌道:“他敢不要你,我们这就回青石城打死他!”

    苏凌见钱悠急的冒火的脸色,难为情又控不住呜呜道,“不是,我就是想他了。”

    钱悠一听,刚准备嘲笑苏凌,但她自己眼泪也莫名其妙掉下来了。

    “我也想我爹了,呜呜呜……”

    两人不远处,一群护卫看得摸不着头脑,这两人还没断奶吧。

    同时又羡慕起苏刈,这样招人疼的哥儿还真是少见,难怪硬汉也成绕指柔。

    当晚回客栈后,苏凌便有些咳嗽低烧。

    他一晚上做了各种光怪陆离的梦。

    一会儿苏刈不见了,他追着追着就把人衣服揪掉了。他十分恶霸地对苏刈说,看你没衣服还敢不敢到处乱跑。

    一会儿他有了身孕,一胎八宝吓得苏刈头一次脸色刷白,战战兢兢说他即使是母猪精也依然喜欢他。

    他还梦见自己那天得知袁晶翠要卖他,气冲冲逃出了村子。结果一脚踩进水坑里,落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苏刈正在和一群人厮杀,他激动的喊了一声,结果苏刈回头,眼神冰冷像是要杀他灭口。

    第二天

    苏凌早起头有些阵痛,后脑勺重的厉害,眼底带着失眠的憔悴和乌青。

    钱悠看他这个样子,叫他好好在客栈喝药休息。

    但苏凌喝了药坚持出门验收,要交给官府的药材,一定要亲自过手才放心。

    阴沉沉的愁云压低,寒风细雪簌簌吹动。

    苏凌外氅的毛领被吹的似迎风摇曳的云絮,那小脸被烧的糜艳像是极盛的娇花,眼底带着纯净雾水宛如不谙世事的幼鹿。

    惹眼颓靡中夹着令人心神一颤的清澈。

    苏凌这样子看得钱悠啧啧叹声,说难怪话本说病美人,她一个女人看了都心生怜惜。

    有钱府提前打点,药庄子准备的药材质量都不错。验收的很顺利,倒是减轻苏凌很多负担。

    到中午的时候,天色越来越暗。

    细雪夹着冰雹落在屋檐瓦片上,窸窸窣窣叮叮咚咚作响。

    一阵寒风刮来大片铅色云积,天色突然就阴暗下来。

    苏凌下意识抓住钱悠的胳膊,轻声呢喃道,“要快点赶回去,不然要大雪封路了。”

    而后他眼前一片黑暗,彻底闭眼前恍惚听见钱悠的惊呼声,“苏凌!快来人苏凌晕倒了!”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苏凌睁开眼,面前是熟悉安心的环境。

    窗棱上积着白霜冰凌,大红喜字在茫茫白雪中格外瞩目。

    苏凌低头看着身上的大红喜被,揪着被角羞臊的闻了闻,不过他很快蹙起眉头。

    上面没有苏刈凛冽让人安心的气味,凑近只有淡淡的皂角味儿,冷淡又清冷。

    苏凌嘟囔着嘴角不开心,起身穿衣服下楼找苏刈。

    外面大雪覆山岭,这么大的雪肯定封路了。

    苏凌庆幸自己抓紧时间从云水州赶了回来,不然现在肯定困在那里。

    他里里外外都找了一圈没看见人,叫了几声小黑也没听见声音。

    枝头皑皑大雪,万籁寂静中偶尔簌簌声响起,还有积雪压断枯枝的咔嚓声。

    院子里静的太过心慌了。

    院子大雪厚厚铺积一层,雪面干净,偶尔看见零星三两只鸟雀足迹。

    苏凌仔细看了下,像是突然在雪地上踩了两三下,又突然飞走不见,只有一点爪印证明来过。

    “刈哥?小黑?”

    幽寂的山边回荡着苏凌的喊声,一阵阵荡开,倒是下方竹林扑簌簌落雪,惊起一只飞鸟扑腾走了。

    太安静了。

    苏凌心底突然升起寒凉。

    他飞快朝山下跑,想去二姑家问问有没有看到苏刈。

    厚雪太深,铺满山路。

    苏凌摸不清石块,深一脚浅一脚的艰难拔出,下一脚又直接踩空一脸扑在雪地里。

    冰冷积雪入口呛得他不停咳嗽,一路上只有他嘎吱嘎吱的脚踩雪路声。

    他一路磕磕绊绊下了山路,到二姑家的时候,一身裹满了脏雪,膝盖处湿濡一片,脸和鼻尖都冻的通红。

    “啊呀,凌哥儿来了,快来烤火。”

    苏凌一进灶屋,看到三伯娘一家也在,几个人都围着火炉烤火闲聊。

    “不了,二姑,你看到我刈哥了吗?”

    “谁?”

    苏凌顿时如坠冰窟。

    “哎呀,快进来,杵门口冷刀子刮的呼呼的,二姑没听清。”

    苏凌才缓了口气,进屋背推门,“苏刈啊,你们有人看到他了吗?”

    二姑和三伯娘面面相觑,二姑更是走近摸了摸苏凌额头,“没烧了啊。”

    三伯娘看着苏凌着急的脸色,问道,“苏刈是谁啊,凌哥儿别急慢慢说。”

    苏凌哪能不着急,眼里急的水光亮眼,“你们开玩笑的对不对,苏刈就是我丈夫啊。”

    二姑和三伯娘惊讶对视而后摇头,一旁史丹道,“苏凌是不是高烧没退啊,还在说胡话。”

    二姑道,“凌哥儿,你昏睡了几天,是不是做梦梦见了一个叫苏刈的人啊。

    你哪成亲啊,好多人给你说媒你都不同意。”

    苏凌目光从二姑脸上一个个仔细看去,火炉里的一圈人都面色茫然和担忧,完全没有戏弄的神色。

    看清他们神色的瞬间,他清楚的知道,他们都不记得苏刈的存在了。

    这是梦,一定是梦。

    但心底的惊恐和不安是如此真实,他脚跟一软靠在了门背上。

    他抬起手腕往嘴里送,想把自己痛醒就好了。

    他不要这个噩梦,醒来就好了。

    “哎呀,凌哥儿你这是干什么。”二姑眼疾手快拉住苏凌的手腕。

    苏凌眼里慌乱一片,抵着门游神道,“这是梦,一定是梦。”

    “哎,这孩子糊涂了,梦和现实分不清,你怕是做了美梦混淆了啊。”

    “不是,肯定不是梦,我家里还有大红喜被还有成亲的喜字。”苏凌信誓旦旦道。

    三伯娘心疼又自责道,“哎呀都怪我,这不是清水生孩子了嘛,

    看你一个小哥儿孤孤单单的,就给你说买个喜被去沾沾喜气,贴个喜字,这叫动喜,你都不记得了?”

    “我当时给你说,你还不太愿意,早知道你现在分不清梦了,我后悔提动喜了。”

    苏凌惊疑地看着三伯娘,一旁二姑也在焦急点头。

    “那,那两层楼的屋子,那是苏刈盖的啊。”苏凌急道。

    一旁史丹道,“什么苏刈啊,那是你自己掏了三百两嫁妆请人修的,我还找了城里的木匠队嘞。”

    二姑道,“是啊,你说你不想嫁人,就把你爹留你的嫁妆用来建房子了。”

    苏凌脚跟一软,人沿着门背滑坐在地上。

    一脸的害怕惊恐,眼里无助又彷徨看得一群人心疼。

    苏凌突然低头,在腰间看到了同心结的玉环。他离魂的模样瞬间清醒,他捏着玉环道,“不,刈哥不是一个梦。”

    然后在一众惊呼担忧声中,他出门踏进了风雪中。

    这如果是个梦,他要赶紧醒来。

    可他清清楚楚记得从云水州回来的一切,周围人是那样的鲜活,唯独苏刈被遗忘了。

    天空飘着雪花,他抬头张望,那深不见底的灰白空洞令他头晕目眩。

    密密麻麻雪花落在苏凌肩头,眨眼融化又迎来了新的一朵,提醒着他一切都是真的。

    他突然记起初雪那天,苏刈在山路上的那个吻,还有当时他忽略的那句话。

    苏刈当时伸手捉住一片雪花,落雪粘在指尖融成水渍,苏刈说,“这雪只能你自己看,我捉不住。”

    他当时刚刚上任很多事情不清楚,一天到晚忙得焦头烂额,整个心思都扑在铺子上面,忽略了苏刈。

    可他也不想啊,如果可以,他想永远挂在苏刈身上趴在他背上。

    现在想来,他曾经因为铺子的事情忽视了苏刈好久。

    他想到这里心里一阵阵刺头,脚步不由自主朝灵山寺走去。

    原来人在绝望无助的时候,只能祈求漫天神佛开开眼了。

    一路上风雪很大,苏凌几乎是被风裹着走,眉头上凝积霜雪,嘴角哆嗦冻的青紫。他身形单薄像是风雪漩涡里一缕最无力的风,想凭着一己之力将原地打转的漩涡朝前方推进。

    千山覆雪,踪迹灭迹。

    唯独一个磕磕绊绊的黑点艰难得在山路上挪动。

    苏凌脚冻的麻木毫无知觉,只知道朝灵山寺方向迈动。

    从早到晚,雪地染上灰暗的银白,苏凌终于走到寺庙山下。

    也许是临近傍晚,此时山下没有行人,只一条雪路被香客们踩的泥泞清幽。

    枫树林被厚雪压着,那抹薄红雾霭只留在苏凌的心里。

    他那时候和苏刈坐着马车看着一路跪拜的香客,当时觉得咂舌,此时却觉得心中大定似看到一丝丝希望。

    一步一跪,带来的身体痛苦足以磨灭心底的彷徨害怕。身躯上的痛苦似是在燃烧的污秽,越痛他的心意越是虔诚,逐渐接近周边皑皑山雪般洁净。

    苏凌心无挂碍心神澄澈,只顾迈起膝盖而后弯曲磕头,一步步朝山上顶礼祈祷。

    膝盖刺痛到近乎没有知觉,唯独手心里握着的玉环还发着淡淡的暖意,似一圈圈滋润温暖着几欲冻裂破碎的身躯。

    随着痛苦浸入骨髓,他仿佛感觉到自己正一点点剥离梦境,只差一点点再迈一步便能看到苏刈。

    他高举灼热冻红的手心然后合十跪拜,痴痴望着山上那颗祈福树。

    白雪覆盖,只一点点红绸挣扎冒出,那缕浓稠的红像是带着人们生生不息又滚烫炙热的情谊,在寒冬白雪中盛开。

    “施主,你来了。”

    正当苏凌准备下个跪拜的时候,雪空中荡来水波样的神音。

    苏凌立即抬头,这是主持的声音。

    他欣喜到语无伦次,不见平日机灵巧劲儿此时说话颠三倒四的,“主持,这玉环您是开过光的,求求你,让我见到刈哥。”

    “天意如此,老衲也无法强行干涉。”

    “可我有很努力的做善事积累功德,老天为什么还要收走刈哥,明明我已经很努力了,”他喃喃道,“我忽视掉一切努力做善事,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带着目的行善事本就心意不纯。”

    苏凌起身怒道,“管它纯不纯,我义诊施粥百姓得了切实的惠处,那些神佛纯粹,可百姓天天求神拜佛也不见他们有丝毫悲悯!”

    “施主慎言,施主身上自有菩萨仁心,又何必痴迷不悟。”

    “我身上?”苏凌上下摸了摸,突然想道什么,望着空澈如水的雪空道,“大师是指听人心声?”

    他急忙道,“那我能不能交换,只要换我夫君回来。”

    “痴儿,人心易变,强留一道空壳子又有什么用。这听人心声的能力,能帮助你改变命运轨迹,这两者并不等值。”

    苏凌立刻跪下双手合十道,“我愿意,没有苏刈,我看不到前路找不到归途。”

    而且,他相信苏刈不会如程五那样变心。

    “施主考虑好了?”

    苏凌磕头跪拜,虔诚认真道:“请大师成全。”

    苍郁雪松巅传来淡淡叹气声,“施主,你可知道,为何你能听人心声?”

    苏凌迷惑,“菩萨保佑上天可怜我,让我能改变预言梦境轨迹。”

    那道声音沉默许久,直到四周响起积雪从竹叶滑下的簌簌声。

    “施主的父亲史兴贤,本是十世善人,这世正好功德圆满。

    但他却用这世功德换给你识人心声的能力。”

    苏凌顿时泪如雨下,思念和悔恨交织夺了他所有心神,喃喃念叨,“原来是阿父,他临走还牵挂担忧着我……”

    他抬头哽咽道,“那我父亲来世怎么样。”

    “富贵与潦倒只差一线,天机不可泄露。”

    苏凌心里祈祷他阿父来世能大富大贵,他多行善事是不是也能有些帮助。

    空中没有回答,只是再次询问,“施主可还要交换?”

    苏凌毫不犹豫道,“要,我已经长大了,阿父可以放心了,我能对自己负责也对阿父的付出负责。”

    “好。”

    苏凌一阵欣喜,只听空荡枯寂的声音再道,“菩提玉戒,遇良人长相守。”

    “这是史施主最后的交换物,如今也可交给施主了。”

    ……

    “快来人,苏凌醒了!”

    苏凌迷迷糊糊睁不开眼,只觉得眼角湿润黏住了睫毛,眼睛被泪水熏得红肿的厉害。

    “苏凌,你感觉怎么样?!”

    “你昏睡两天了,可吓死我了!”

    他听见钱悠急切担忧的声音,那声音像个棍子一般把他脑子搅成一片浆糊,既然睁不开眼就张口回应,“说话轻点,耳朵都要振聋了。”

    他那干脆有力的声线呢。

    这又哑又虚脱乏力的软绵音是谁啊。

    苏凌抬手想揉下眼睛,结果手臂酸软刺痛的厉害,完全抬不起来。

    “哎刚醒就别动了,这回真吓死我了。

    你一直哭啊,喊苏刈,最后又喊你爹,听着感觉又死丈夫又死爹的,真是闻者伤心,搞得我都哭了好久。”

    苏凌突然清醒了,他挣扎起身抬手浑身上下摸了摸,腰间多了两对红线绑着的玉戒。

    这就是菩提玉戒吗。

    这是他阿父给的成亲礼物。

    苏凌想睁眼看看,可不知道是哭肿的厉害还是怎么的,只能看到迷迷糊糊一条视线。

    “我怎么看不见了,不会哭两天哭瞎了吧。”苏凌害怕焦急道。

    钱悠把苏凌的手放在他眼角,没心没肺道,“你自个儿摸摸,眼屎糊的严严实实,你还能看清啥。”

    苏凌一摸,指腹下一片粘稠湿濡,还有些结壳的小颗粒,他顿时气道:“你怎么不叫人给我擦擦!”

    “哦,旁人一进身,你又哭又打人,我都被你指甲差点划了脸。”钱悠道。

    ……

    “对不起。”

    “那你还不给我打水洗漱!”苏凌欲哭无泪喊道。

    苏凌发泄完,肚子又咕咕长鸣,好饿……

    钱悠这回终于靠谱道,“粥汤随时热着,想吃什么都有。”

    “那你倒是都端来啊。”

    “戾气这么大,你不会梦里真是又死男人又死爹吧,不然哭的这么惨。”

    “你快滚,小心我打你。”

    “你抬手都没力气,苏刈又不在没人帮你。”

    钱悠嘻嘻笑准备起身,却被苏凌一把狠狠捏住了胳膊。

    她突然吓了一跳,看着苏凌严肃的脸色,她老实道,“我错了,我道歉。”

    苏凌那手又细又苍白,但仍就紧紧捏着,他顿了片刻看着钱悠道,“你心里在骂我。”

    钱悠迅速抽开手,退后一步道,“骂你怎么了,就是骂你,一醒就朝我发脾气。”

    苏凌反而笑了,咧嘴露出细白整齐的牙齿,嘴角弯弯扬起,合着病态苍白的脸色笑得十分诡异。

    更让钱悠担忧的是,他笑着笑着就哭了。

    苏凌没管钱悠的担忧询问,忍着浑身剧痛起身,一口气洗漱穿衣。他动作僵硬又急促利落,不一会儿便推门而走,也不管身后钱悠的喊声。

    “苏凌,你干什么去,你刚醒,不能出去见风。”

    “着急也没用,大雪封路了,赶不回去!”

    钱悠喊不住苏凌,只得跟着追去。

    苏凌跌跌撞撞出门,逢人就上去热情打招呼,还拍拍人家肩膀,一脸笑意颜颜亲切友好的样子。

    苏凌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不会是脑子烧糊涂了吧。

    苏凌刚和小厮打完招呼,见楼下大堂几桌护卫在吃早饭,凑近去一个个拍肩膀打招呼。

    钱悠看着苏凌笑着问人家叫什么名字,拍一个问一个。

    他脸上带着病态似苍白玉脂透着红晕,笑起来眼里碎光闪动……

    这是干吗啊?

    他这是睡两天昏头了?

    笑得这般招人是要干什么?

    三十几号打手和钱悠同时冒出这个想法。

    但苏凌像是流连忘返得趣的风流哥儿,男人们越疑惑吃惊,他一个个拍着笑得越开心。

    像是拨开云雾重见万里澄澈一般舒心畅快,脚尖都在旋转跳动。

    苏凌不会是重病初醒转性了吧。

    可苏凌主动示好,他们也不敢凑近啊,苏刈多吓人……

    这般想着,只觉得苏凌落在肩头的手心像是把刀子。一众人直愣愣坐着一动不敢动,生怕一刀劈着脖子了。

    “诶,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在干什么。”

    “你是不是也很好奇。”

    苏凌笑着拍着一个人僵直的肩膀问道。

    不过他手心还没落下,就被一张干燥灼热的手心握住,然后腰被拉了一把跌进满是霜雪的怀里。

    “我也很好奇,阿凌这是在做什么。”

    苏凌听见身后干哑低沉的声音传来,眼里顿时耀眼雀跃。

    扭头转身上跨,他双手环住脖子的时候,屁股也被双手兜住了。

    “夫君,我好想你。”

    苏凌看到苏刈那疲惫透着红血丝的黑眸,顿时心疼又委屈的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89章 坦白

    苏刈日夜兼程赶来, 一进客栈看到的就是苏凌在男人堆里拍肩膀。

    那笑容太过耀眼,他从来没在苏凌脸上看到过。

    他心底酸涩和嫉妒还未在眼底波开,待看清苏凌苍白几欲薄透的正脸时, 心疼如潮水覆盖眼底。

    苏凌睫毛上挂着泪珠, 用晶莹动人又眷念的眼神望着他,苏刈心肝一颤,手足无措只得紧紧抱着苏凌。

    他嗓子发紧低缓开口道, “受委屈了?”

    苏刈说着抬头扫了眼大堂里的男人, 那些护卫立马齐齐摇头,“我们没动, 没欺负他。”

    钱悠赶紧道, “苏凌高烧昏睡两天才醒, 神志好像有点不清醒。”

    苏凌一听很生气, 正准备扭头辩驳, 就听苏刈对钱悠道,“阿凌很清醒,看到我会喊夫君了。”

    “噫,那你也是很可怜的。”钱悠道。

    “明明是明媒正娶, 搞得像是无媒苟合一般。”

    苏凌听得脸热, 周围视线聚了过来,他也不想从苏刈身上下来。

    他只想垂着头,放肆在日思夜想的气息中亲昵。

    苏刈似顶着风雪连夜赶来, 胸口衣衫处积雪薄冰。苏凌脑袋埋在胸膛处, 嘴里鼻间又嗅到雪水灰涩的气味。

    他心底瞬间惊慌起寒凉,那个噩梦历历在目。

    苏凌突然呜呜哭出声, 抬手下意识扒拉苏刈衣领。

    他不要冰冷的雪水, 他想感受苏刈温暖炙热的胸膛。

    滚烫的泪水滴在苏刈胸前积雪的衣衫上, 冷与热交替仿佛升起白雾,周围逐渐模糊。

    唯独苏凌那双红兔子的眼里满是不安后怕,像是他一个人单独遭受了一场生离死别。

    苏刈侧头亲了下苏凌眼角的泪,低声哄道,“我在,别怕了。”

    “你房间是哪间,我们上去。”

    众护卫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心想果然是小别胜新婚,纷纷眼馋想找媳妇儿。

    倒是钱悠看着苏凌这副似天地崩塌也毫不在乎,只顾着黏苏刈的样子,有些疑惑。

    苏凌以前在他们面前,对苏刈很克制故意维持镇定自若的神态。

    可苏凌自打和那个疯癫哥儿聊完后就染了风寒,此时又异常的粘人。

    这到底是为什么?

    “阿凌,你有些不对劲。”

    苏刈刚给小厮说要一桶洗澡水,门还没关上,苏凌就开始解他腰带,抱着他脖子又啃又咬。

    像是某种小动物标记失而复得的宝贝。

    一颗颗滚烫的泪水啪嗒啪嗒砸在脖子上,融化脖子上的风雪冷意,渗浸骨子里混着血液融烧,苏刈心底被热流冲击驱散了浑身寒意。

    “怎么了?”苏刈轻声哄道。

    苏凌抿嘴不答眼泪扑簌簌掉,只把苏刈推倒在床上,然后骑在他身上,俯身想解开苏刈身上的腰带。

    苏刈今天穿的一身玄色劲装,和在村里的粗布腰带不通,腰带上有复杂的暗扣。苏凌捣鼓一阵解不开。

    他浑身酸软乏力,此时手臂抬久了酸痛的厉害。

    然而腰扣还是整齐地挡着,不让他更近一步。

    苏刈见他抿嘴细颤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样,自己抬手解腰扣,却被苏凌一把打开了。

    他似在和自己较劲儿一般,非要亲手解开。

    苏刈只能一手撑起肩膀半仰着上身,一手轻抚苏凌后背,抬着脖子凑近苏凌,嘴角细细啄着他脸上的泪痕。

    他不知道苏凌怎么了,但是他能感受到爱人身上巨大的不安和惶恐。

    阿凌此时像是回归到动物的本能,只想到用最原始的方法确认他的存在。

    他一边安抚苏凌,一边摸到他手腕脉搏处,薄薄的眼皮跳了下眼底满是慌乱。

    苏凌脉搏虚浮无力又急促,身体太虚弱了。

    他的身体像是寒冬里出现裂纹的玉脂,玉脂里热流涌动一遍遍冲刷,将身体四肢烧的从肌理透出诱人绯红。

    阿凌这样子根本不能行房事。

    但是不做又……

    “你在走神,你看着我会走神!”苏凌发现苏刈神思游离蹙着眉,敷衍的亲他,顿时狠狠咬他手腕哭诉道。

    “没有,我在担心阿凌身体。”苏刈一边解释,一边亲住快要滑下眼眶的泪珠。

    “你骗人,你就是故意戴这么难解的腰扣,你就是防着我!”

    苏刈嘴角差点扬起笑开,又连忙压下,“不是的,是这件裁缝手艺不行。”

    “你不要狡辩了!刚刚我在大堂和其他男人勾肩搭背,你看到了也不吃醋也不问我,你就是不喜欢不在乎我了!”

    苏刈看着他哭得越来越厉害,担心他哽咽难受,啄上那红润控诉的唇角。

    柔声道,“我永远心悦阿凌啊。”

    他说完,趁苏凌心神荡漾间隙,吻住了水润的唇瓣。

    苏凌睫毛一颤,他蹙着的眉头渐松,逐渐陷于唇腔的温软攻势中。

    苏刈这会儿也不敢分神想别的事情了,先集中精力把怀里小主子伺候好,才能再聊其他的。

    两人在被褥里翻来覆去,每当苏凌逐渐迷离时,苏刈又点到即止。

    像是身体被灼烧的厉害,始终得不到清凉的舒畅。苏凌浑身表皮上出了一层难受的粘腻汗渍。

    苏凌气得大吼,“苏刈,你是不是不行了!”

    他话音一落,屏风外浴桶里响起一声倾倒的水哗声。水声哗哗颤颤,能听出来那小厮的惊慌和极力降低他倒水的打扰声。

    房间里瞬间寂静只听哗哗水声,而后短促急步推门关门声,一气呵成。

    苏刈抱着苏凌,苏凌一脸焦躁泛红把脖子扭到一旁。

    他脸色苍白似薄纸映着艳艳春色,腰肢圈在手臂里又瘦了一大圈,背脊的肩胛骨只稍稍撑着就似含苞待放般展开。

    苏刈将人抱在怀里,自责道,“我确实不行,没有把我的宝贝照顾好。”

    他低头用被子裹着苏凌,十分珍重地亲了亲那焦躁的眉头,“宝宝,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看着你这样生气折磨自己,我心里也难受,却又不知道怎么办。”

    苏凌一听,紧拧的眉头一松,把头扭一旁低声啜泣。

    这会儿好像不是不安,而是巨大的委屈。

    苏刈轻轻侧身看去,苏凌湿濡的睫毛垂下,掩饰眼底的不满,紧抿的嘴角像是在死守防卫心底孤傲的自尊。

    苏凌沉默,头一次拒绝和他交流。

    什么事情都挂在脸上吵吵闹闹的人突然沉默,苏刈这下真的是慌了。

    苏刈嘴角抿成一条直线,里衣凌乱敞开露出汗涔涔精壮的胸膛,冷白的胸口上还有几个红印咬痕。

    上面似乎还流淌着灼热的泪痕。

    他双手捏成拳头又飞快松开,眼里暗涌焦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心跳急遂跳动,心跳等不到苏凌的回应,像是直直坠入无底的深渊。

    他第一次出现这种,极度失控、彷徨害怕的情况。

    他的直觉最是敏锐,这在以前的二十几年杀手任务中帮他多次死里逃生。

    但来到这里后,他松弛了。

    他明明察觉到,成亲后苏凌隐约的不安多变的情绪。

    但他没有深究,只想着让苏凌自己消除。

    他做了什么?

    说的好听点是陪伴和支持,但也不能掩盖冷漠旁观的本质。

    虽然这不是他本意,但造成这样的结果,他无法辩驳。

    他总觉得阿凌心思纤细敏感,他没办法做到湖面不被风动,只能引导湖水流进大海。

    历尽千帆便得波澜不惊的淡然。

    可他没想过成长蜕变的剧痛……

    归根到底,是他做的不够好不够多。

    所以现在阿凌开始抗拒他了。

    他的阿凌看着粘人善良,但心底傲气,内心防备重,也不会轻易向谁吐露心思。

    他独占这一份殊荣,得了他全心全意的依赖。

    现在也要收回去了吗?

    他也快失去这个资格了吗?

    想到那块突然破碎的同心结玉环,他心跳的厉害,心口像是失血过多有些冷,有些窒息。

    苏刈黝黑的眼底闪着亮光,在苏凌侧脸上茫然地探寻答案。

    他握着苏凌的手,贴在剧烈起伏的胸口上,低声道,“阿凌,你看看我好不好。”

    他一贯挺拔的背脊弯垂,低下坚硬的头颅,献上冷白的脖颈,露出最驯服的姿态。凑近那清冷泪渍未干的脸颊,讨好般地舔吻着。

    苏凌扭头避开温热的触感,抽噎声似有若无。唯独微耸的肩膀还显示着他执拗的抗拒。

    下一刻,苏凌垂着的眼眸咻地睁大。

    脚趾头传来湿热的唇瓣触感,他下意识蜷缩抽回脚,却被紧紧拽住了。

    “你干什么,脏死了。”苏凌羞臊道。

    苏刈抬起薄薄的眼睑,漆黑的眸子盯着他道,“阿凌,你不能不要我。”

    他说着,眼底热意浮起逼红了眼眶。

    “你给了我姓名,一个家,一个归处,你不能又抛弃我。”

    苏凌被他眼里的惊慌恳求盯得睫毛颤颤,苏刈的不安化作灼热呼吸一下下打在脚尖,连白皙指缝都烧的泛红,忍不住弓起玉足躲避着。

    “我没有。”苏凌低头道。

    他看着自己心上人卑微的半跪着,心底酸涩,明明他们一直甜蜜。

    苏凌忍不住侧身抱起苏刈的脑袋,眼里沁满了委屈的泪水,开口质问道,“你说我给了你一个家,那你为什么,为什么……”

    苏凌嘴角嚅嗫,忍不住细颤。

    像是一旦开口,他内心最后一点属于自己的角落也彻底破开在苏刈的视线下了。

    但对上苏刈惓惓深邃的目光,苏凌彻底奔溃袒露最后一点晦暗角落,他哭道:

    “你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从来没担心过,有一天你突然消失不见,我该怎么办。”

    “为什么就我一直惴惴不安呢,你为什么从来就没想到过这点。”

    “还是说我一个人患得患失,而你只当这里是个临时落脚点,全然不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90章 哄人

    苏凌每说一个字, 梦境里窒息的雪空就更低一分。

    梦里,没有苏刈的每一刻似置身茫茫雪色中,雪色逐渐颓暗阴冷, 而他还找不到归心的地方。

    那雪花落在他身上, 像是在他鼻眼、嘴角处覆上一层又一层淡淡的湿薄纸,他渐渐难以呼吸陷入无边惊恐挣扎中。

    苏凌看着苏刈一闪而逝的震惊自责神色,他哽咽委屈道:“你从来都没想过对不对。”

    苏刈愧疚道, “抱歉, 我不没想过,也不知道你不安的一直是这个。”

    他以为苏凌是怕他杀人被官府追究, 总是容易担惊受怕。

    其实苏刈猜的也不错, 起码苏凌曾经思虑过度忧愁过这点。

    苏刈看着苏凌委屈夹着渐生的怒气, 赶紧解释道, “阿凌, 先听我说再生气好吗?”

    幸好苏刈此时有点眼力劲儿,没有等苏凌点头,他知道继续开口。

    “我这不是狡辩。”他认真强调道。

    “我自小就是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对于下一刻的忐忑不安、生死惊恐,早在刀口下一遍遍刮过, 自我十四岁起便不在想来日如何, 只过好当下。”

    “阿凌知道的,我自幼无父无母也没有家,可我不信, 谁能没有家呢, 直到意外来到这里,我才找到了家。”

    “有了我和阿凌的家, 我第一次体会到踏实安心的滋味, 沉浸在和阿凌一起种田打猎的简单日子里,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从这里消失,反而忽略了阿凌的担忧。”

    苏凌本就没有怒气,只觉得委屈想撒气,更何况他是那么喜欢苏刈。

    他此时听得十分难受,觉得背脊冒起黏汗又被寒风吹冷,他想和苏刈靠在一起。

    他知道苏刈以前日子危险常常在生死间游走,此时听到还是忍不住心痛。

    他心里委屈消了,面色仍然冷着,气哼哼推着悄然靠近的壮硕臂膀,“哼,别以为卖惨我就会原谅你!”

    苏凌本就手软没力道,此时落在苏刈身上像是轻抚般,多了嗔怨意味。

    苏刈摸摸鼻子,坦然道,“我说的是内心真实所想,但也存在哭惨的心思。果然阿凌就是聪明,什么都瞒不过阿凌。”

    苏刈凑近捧着他脸,抵着额头四目相对,郑重道:“阿凌,我不会和你分开的,既然我能来肯定也能留,就算上穷碧落,下尽黄泉我也会找到办法的。”

    苏刈黑眸幽深恳切,有一种令苏凌心安的镇定掌控能力。

    苏凌撇撇嘴,“我看你是跟着李公子学了一肚子的花言巧语。”

    “这些话有什么错,只不过不看说的人。有的人说来是花言巧语,于我确实真心实意,阿凌不信摸摸我心口。”

    苏刈说着挺近胸膛,黑白衣衫半遮半掩着线条流畅紧实的胸肌;健硕有力和莹白温润相融,有一种诡异的赏心悦目;雪地一抹朱红似傲然挺立,带着优雅又犯禁的未尽之意。

    晚上烛火昏暗哪看得这么真切,顿时苏凌看的恍神。

    苏刈嘴角无声勾着,食色性也,他小夫郎好哄的很。

    苏凌拍开苏刈伸来的手腕,戳穿苏刈,“又想牺牲色相引诱我呢。”

    苏刈浅笑,“这身皮相能得阿凌喜欢,是它最大的价值。”

    苏凌看着苏刈还能笑得出来,到现在脸上也寻不到一丝不安。他十分笃定能找到长久留下的方法。

    他有些羡慕又嫉妒,这等凌云俯视一切的自信和镇定,是他不可能具备的。

    这也是苏刈前二十五年刀光剑影里的积累和沉淀。

    “所以,阿凌是不是还有话没告诉我。”苏刈看苏凌眼里闪烁的眸光,便知道他心里有活动。

    “所以,阿凌一直不安担心我有天消失,就接了济世堂差事,然后想通过义诊施粥,做些善事积累功德留下我?”

    他身上血孽深厚,即使有功德这种东西,那也是杯水车薪。

    “哦,又被你猜中了呢。”

    又在用阴阳怪气的语调掩饰被戳中的事实。

    他见苏凌想回避这个话头,连忙递下一个话头道:

    “难怪阿凌一直拼命做事,有段时间,我甚至怀疑阿凌厌弃我了。”

    他摸着自己脸道,“我还在想,这么快就色衰而爱驰了?”

    一个冷峻男人做这种姿势,学也学得硬邦邦的。

    苏凌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他流氓十足地摸了一把苏刈腹肌,又拍拍结实有力的胸口道,“不错,还挺紧实诱人的。还能宠幸个几年。”

    苏刈低头看着自己出了一身汗,情动压抑的汗渍被后面吓出的冷汗覆盖。此时回神才发觉浑身湿冷难受。

    他摸了一把苏凌脖子,指腹有点黏热,幸好是暖的。

    “阿凌,洗澡水放好了……”他看着苏凌挑眸,连忙道,“我脏,是我脏想洗洗,阿凌陪我好不好。”

    “勉为其难吧。”

    苏凌微微抬手,看他道:“抱我。”

    “遵命。”

    苏刈笑着把人抱近浴桶,伸手试了下水温刚刚好,一旁还有暖壶盛着开水,可以随时加水。

    这是两人第一次共浴,还是在白天。这样洁净面对面坐着,无论是从心到身都只能陷入坦诚相待的气氛中。

    苏凌神色不自觉闪躲,脸上被热气熏的厉害。

    缭绕的水雾以两人周身为边缘,重重封锁着四周,此时苏刈的视线便显得太过明显,他忍不住低头不安的挪动。

    “……阿凌,”苏刈呼吸一滞,低声唤道。

    苏凌立马从苏刈大腿退下,自己坐在了浴桶里。

    这客栈的浴桶怎么正好能容纳两个人,不多不少刚刚好,刻意的精准多少显得不正经。

    苏凌弓着润白的背脊,随着屈腿慢慢坐下;

    热水逐渐漫过白皙胸口,缓缓淌过莹润锁骨,在圆润秀挺的肩头处打转,波及的水息一点点打在肩头,至柔至轻;

    可苏刈的视线很重很热,压的苏凌眼皮下垂心口忽热,忍不住紧绷起背脊压抑着呼吸。

    他屏住呼吸,余光中见苏刈伸来肌理流畅的冷白手臂,湿润的睫毛没忍住抖了抖显得乖巧至极。

    他以为苏刈定会做些什么,但心底小小激动一番后,失落浅浅沉底。

    只等到苏刈用手揽近他,然后手臂搭在浴桶边缘处,让自己背靠着。

    苏刈似毫无察觉道,“浴桶上面没着热水,阿凌靠着冷。”

    苏凌嘟囔道,“你手没着水也冷啊。”

    “不会。”

    “为什么?”

    “因为习武之人有内力,可以发热。”

    苏凌顿时来了兴趣,眼睛圆溜溜睁大盯着苏刈,一副快给我展示的催促神情。

    苏刈笑了下,然后拿起小瓢舀水,再轻轻淋在苏凌白润的背脊上,白雾升起似裹着一块莹澈的暖玉。

    “热了吗?”

    苏凌失望哦了声,“就这样?”

    苏刈道,“当然不止,如果阿凌感兴趣,可以和我一起习武试试。”

    “才不要,又想拉着我锻炼。”

    苏刈一直给苏凌背上灌热水,苏凌像只被伺候顺毛的小动物,舒服地半眯着眼枕在伴侣臂弯里。

    苏刈见他身心松懈,低头亲了下光洁带着雾气的额头,趁机道:

    “阿凌既然一直担心我会消失,为什么不给我说呢。”

    “如果要做善事积累功德,我可以赚很多钱,这样阿凌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苏凌此时溺在热水里依偎在爱人胸膛中,身上每寸皮表享受着水波轻抚,心身十分惬意。

    他抬眸间流转着动人的慵懒,“这不行的,你看去灵山寺的香客哪个不是自己去。祈福祷告哪有人待劳的,这样心不诚的。”

    “不然怎么有句话叫做苍天怜悯,首先得自己苦其心志磨其筋骨。”

    苏刈心疼道,“我的错,让阿凌受苦了。”

    苏凌倒不觉得是苦,包括那切身之痛的梦境也是。

    只要能留下苏刈,他能什么都愿意。

    他不能忍受的是,苏刈从未想过他走了,他该怎么办。

    本来他逐渐控制了不安,有灵山寺的开光玉环,外加做些善事,他心底逐渐踏实起来。

    但忽见那哥儿苦苦守着回忆过着凄苦日子,他如晴天霹雳,还似感同身受一般痛苦。

    梦境中他失去苏刈,只觉得天崩地裂,幸而失而复得弥合了心口上的裂缝。

    他心里堆积着各种汹涌的情绪,大悲大喜交织似网把他心口紧紧裹住,只有想到苏刈他才能好好的呼吸。

    他满怀欣喜,一遍遍在大堂护卫身上确认,梦境里的交换是真实成功的。

    他沉浸在和苏刈的长相守中。

    弥漫扑来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喜悦,足以侵占他所有心底角落,那些忽视的小晦暗也被幸福包裹忽视掉。

    苏刈的忽然出现,令他更是大喜过胜终于可以缩在安心的怀里了。

    但昼亮彻洒,内心一点未清除的余圬此时就突兀显眼,委屈顿时见缝肆意滋长。

    他愿意为苏刈吃任何苦,却不能接受得不到等价的回应。

    为什么苏刈就没为此焦虑难安过?

    虽然他现在知道是因为性格经历造成的,但他之前的痛苦不安都是真的。

    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那个哥儿守着回忆过日子。

    要么生要么死,总得彻底占一头。

    他从没怀疑苏刈对他的感情。

    但委屈这东西不会因为感情深就不存在。

    他只要有自我意识,少不得有控制欲,凡事不顺心就是委屈就会烦闷。

    他爱的彻底,委屈的也坦荡。

    就像此时苏刈杵着他,又不打算做,他也觉得委屈。

    “怎么了?宝宝?”苏刈被苏凌幽怨的神色盯得后背发凉,低声哄道。

    苏凌白了他一眼,“你现在倒是宝宝叫得顺口了。”

    苏刈嘬他唇角,笑道,“也不常说啊,每次心中有热流鼓动想喷涌而出的时候,话就自然到嘴边了。”

    苏刈一笑,嘴角弧度扬起,薄唇尽是风流。

    “别笑啊,你这一笑配着甜言蜜语倒是有些薄情寡性的模样。”

    “你和李公子在一起是不是天天去花楼,嘴里像是抹了蜜。”

    苏刈拿起洗澡巾给苏凌搓背,又往浴桶里添了些滚烫热水,他坦白道,“他去的都是寡妇家,我跟去做什么。”

    嚯,那去花楼就一起咯。

    苏凌嘴角冷扬,苏刈眉头一跳立刻低头吻住,然后见他眼神质问,立马捂住苏凌的眼睛加深了吻。

    苏刈搂着人深吻,还不忘拿着澡巾给苏凌背后覆热水。

    淅淅沥沥的水花顺着光滑的背脊流下,清浅的呼吸声几不可闻。

    一吻后,苏刈看着眼神迷离唇瓣润红的苏凌道,“这时候就不要想旁人了。”

    苏凌瞬间回神抬头半眯着眼,“你想谁了?”

    ……

    苏刈点了点秀挺的鼻尖,他轻笑道,“阿凌,直接说,不用找茬儿来逼我。”

    该说不说苏刈说到点了。

    可苏凌羞恼至极,张嘴咬住苏刈,“闭嘴。你好烦。”

    苏刈垂头吻着湿雾氤氲的额头,低声哄道,“你昏睡两天刚醒……。”

    他话意未尽,但苏凌懂他的意思。

    苏凌眼珠子转了一圈才松了口,单手环着脖子羞羞答答的鼻音哼声。

    不一会儿,水雾中似裹着几不可闻的嘤咛声,而后,苏凌整个身体似虚脱到柔若无骨般,落在结实有力的肩头上。

    “阿凌身体太虚了。”苏刈凑近他耳朵似笑道。

    见苏凌又要生气,苏刈此时脑子灵光一闪,立即转移话题道:

    “难道阿凌就不奇怪我怎么突然出现?”

    苏凌蜷缩在热水里十分舒服,身上每个毛孔都舒张暖和,此时倒是问什么答什么。

    “因为你想我了。”他嘿嘿笑道。

    苏刈叹气道,“你出发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害怕,后面你送我那块玉环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碎了。”

    他搂着人紧紧抱着,“我赶来就听见你昏迷两天的消息,心都下凉了。”

    苏凌没心没肺戳他胸口道,“瞎说,热乎乎的。”

    他此时沉溺在温暖心安中,见苏刈紧张担忧他,开口道,“没事,玉环碎了,我求了个新的。”

    苏凌并不打算把梦境里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一遍,只轻描淡写道,“阿父在天之灵保佑我们,给我们一对菩提玉戒,可以保佑我们长相守。”

    两人胸膛间隔着一条极薄的水波,水波一层层的轻打在两人胸膛间,游走轻晃……一切都显得那么漫不经心。

    苏刈没当作玩笑话,反而很认真问道,“在梦里求了两天?”

    他指腹摸着苏凌眉头,目光心疼道,“那阿凌一定是做了一个噩梦。”

    苏凌哼哼道,“没有你的世界,我玩了两天雪。”

    他说的轻飘飘的,但眼泪自己就流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没做!!!(咆哮)(扭曲)(爬行)(捶地扭动)(嚎啕大哭)(叼老鼠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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