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黎华的下场

    霍冬桥出门没多远就接到了赵律师的电话, 他问霍冬桥,“你在查有人给药厂造谣的事?”

    霍冬桥把车停在路边,“对。已经有些眉目了。”

    他也不意外赵律师会知道他的动作, 因为他的调查就是为了揪出暗地里使坏的人,免得新产品上市的时候有麻烦, 所以调查的声势也大, 更没想瞒着人。

    赵律师问他, “是不是查到黎家了?”

    霍冬桥没说是, 但也没否定,“你怎么打听这个?”

    赵律师说:“别往下查了, 黎太太已经被先生派人送去M国了。”

    霍冬桥吃了一惊, “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赵律师说:“黎华先一步被送走了,他们一家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回来。”

    霍冬桥微怒, “赵云梁什么意思?就这么把人放走了?”

    “能有什么意思?给云端出口气,顺便解决后患。”赵律师压低了声音说:“黎华被送进了M国南部一个小镇上的精神病院, 那个医院各项管理都特别严苛。黎华有多次伤人记录,被这个机构鉴定为具有极大的社会危害性, 她会被强制性送去参加一项特殊的医疗计划。”

    霍冬桥, “……”

    霍冬桥觉得脑子有点儿乱,跟不上赵云梁这个老妖怪了。

    他没问,但赵律师已经把话说到这里了, 自然也不会瞒着其余的部分, “我不是学医的,也没法给你太专业的解释。我只知道这个医疗计划是针对严重的狂躁型精神病患者的。其中一部分重症患者, 可能会接受前额叶方面的手术。”

    霍冬桥顿时觉得脑门上有点儿凉飕飕的,“……会变成傻子吧?”

    赵律师想了想,“具体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 她以后不会再有能力伤害任何人。”

    霍冬桥明白了。

    就算他现在还不知道黎华具体会接受什么样的治疗,但经过这样严格的治疗之后,她不再具备社会危害性,这一点还是可以肯定的。

    霍冬桥的心情一下就微妙起来了。他觉得赵云梁手段太毒,但又觉得对付黎华那样心思毒辣的人,就该用这样不留余地、斩草除根的办法。否则等她喘过一口气来,又不知有谁要倒霉。

    一想到这女人曾经给李云端下药、搞绑架、还怂恿高成墨拿他去做黑实验,霍冬桥心里那点儿恻隐之心又慢慢的收了回去。

    他也是有毛病,同情谁不好,同情这么一条毒蛇。

    她这完全就是自作自受。

    赵律师也说:“她这是自作自受。先生已经给过她一次机会了,是她自己作死,谁也没办法。”

    霍冬桥舒了口气,“她老子呢?”

    “先生已经发话了,黎明国有生之年,他们这一支不许踏进海州。”

    霍冬桥简直想给这老妖怪竖一下大拇指了,妥妥的王八之气!

    牛逼!

    赵律师干这一行,各种魑魅魍魉的手段见多了,也没那么多同情心,说来说去也就是感慨黎明国夫妇俩不会管孩子。

    挂了电话之后,霍冬桥坐在路边想了好久,他在想赵云梁为什么要让赵律师给他打这样一个电话。

    黎家人走了,他最迟到晚饭时候也就知道了,再往下自然也就没什么可查的了。为什么还要特意告诉他一声?

    霍冬桥想了好久,觉得这老妖怪还是在跟他示威。

    或许就是因为去赵家老宅的那天,他对老妖怪太不客气了。

    霍冬桥自觉读懂了老妖怪的言外之意:跟老子比,你还嫩。

    霍冬桥气得半死。

    他觉得这些长辈们,有一个算一个(包括霍道生在内),都好讨厌啊。都在变着花样的让他们这些年轻人不好过。

    生活已经这般艰难了,他们还要在里头裹乱。

    李云端正在药厂里接待他的小伙伴。

    秦野这次是一个人过来参观的,顺便完成谢塘交给他的任务:给李云端送票。

    “秦教授也是咱们医科大的校友,所以才会把演讲的地点定在咱们学校。”秦野提起这位秦教授,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因为省医科大也有学生会过来听演讲,所以只能限定人数。你也知道,咱们礼堂也就那么大,不可能所有人都放进来。”

    李云端挺感动的,他一开始没想过还会限定人数的问题,更没想到他都离开谢塘的实验室了,谢塘还会惦记着要给他留一张票。

    “谢教授搞到的票位置都挺靠前的。”秦野说:“说不定还有机会向秦教授提问呢。”

    李云端开始思索,要是真能有机会向大神提问,他要怎么把握这样的机会?

    秦野跟着他参观了实验室,觉得李云端这里的设备确实比不上医科大的实验室,但实验室里氛围又与学校不同,更紧张一些。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然后他们会在这个位置上全力以赴。

    这种实干的劲头对秦野来说有些陌生,但也给他很大的触动。

    李云端带他去食堂吃饭的时候,秦野告诉他,“先驱者俱乐部的二选结果最近就要下来了,谢教授最近很少来实验室了。都是谢远带着大家做课题。”

    “叶欣还在吗?”李云端其实挺想把叶欣挖过来的,可惜庙太小,人家没有看上他。

    “叶姐走了快一个月了。”秦野说:“其实最近一段时间实验室里少了好些人。蒲少言和岳卿也不来了,听谢远说,他们俩正式拜师了,好像是从京城来的一位专家。谢远说他们俩以后都不会来了。”

    李云端就想起了霍冬桥说起过的那位秦教授的好友。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最终能得偿所愿,排除人情方面的因素,他们俩还是有实力的。

    “我是真没想到谢教授能给我留票,”李云端是真有些感慨了,“我以为他对我意见挺大的。”

    李云端因为要忙自己实验室的工作,学校那边好多课程都没办法兼顾,他又几次打电话跟谢塘商量,想提前毕业。他以为谢塘那样老学究式的学者,会对他这样的学生没有好感,认为他急功近利。

    “有没有意见我就不知道了,”秦野笑嘻嘻的说:“不过遇到有人夸你,谢老头可得意了。他不是那种刻板的人,还总跟我们说要理论联系实际,说我们要是能像你一样认认真真做事,他也乐意在学业上给我们开绿灯。”

    李云端决定要趁着过节好好向谢教授表示一下感谢。

    秦野带来的消息让他一整天都保持了特别愉快的心情。不过,等他看到霍冬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秦教授的演讲既然限制人数,闲杂人等大概是混不进去了。

    比如霍冬桥这种抱着想看活大神的猎奇心理去凑热闹的家伙。

    李云端很抱歉的跟他解释了一番谢塘给他留票的事儿,又安慰他说;“演讲的时候拍照录像应该都是允许的,我到时候拍个照片给你看。”

    霍冬桥听的好笑,“不必了,你认真听你的吧。”

    想知道秦教授什么样,他自己百度一下不就行了?那么大咖位的科学家,网上不可能没有介绍的。

    再说他们这一次来海州已经是学术界的大新闻了,媒体也不可能没有动静。

    霍冬桥因为家里的事,这会儿看见李云端,满肚子都是柔软的情绪,又心疼,又有些歉疚,哪里会在意有没有票这种小事。

    “给你带了点儿点心,等下放到宿舍去。”霍冬桥摸摸他的耳朵,“还有两箱奶。晚上饿了就垫一点儿。”

    食堂虽然有宵夜,但单位食堂毕竟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地方。李云端常常十一二点才回宿舍,错过了食堂卖宵夜的时间,就只能饿着睡觉了。

    李云端就笑了。他其实有点儿好奇霍冬桥与晏白见面会是怎样的情形,但这点好奇心只是在他脑海里闪了一下,就被他掐灭了。

    李云端决定忽略这个人的存在。

    霍冬桥也不想提。因为提起晏白,他就难免会想到跟家里的那一场争吵。这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他也不想让李云端因为这些事而感到烦恼。

    霍冬桥把赵律师打电话的事告诉了李云端,“他大概是想替你出气吧。”

    李云端久久无语。

    他是内行人,自然知道等待着黎华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他心里有惋惜,但却并不同情。因为赵云梁提交给医疗机构的那些证据,都是真的。

    黎华确实伤过人,中学时伤害过同学,对李云端所做的那些,也绝对称不上是玩笑。尤其绑架,这已经是犯罪了。

    黎华这个女人,确确实实,具有社会危害性。

    李云端对霍冬桥说:“我不觉得赵云梁做的过分。我甚至觉得,这样的做法比送她去坐牢更合适。因为坐牢的话,他们家一定会多方奔走,想方设法缩短她的刑期。一旦她获得自由,重返社会,她仍然有机会借助黎家的权势金钱做出伤害别人的事。”

    黎华是成年人,她的三观、性格早已成型,李云端不相信坐牢能扭转她的心性。她只会对送她进牢房的人满怀怨恨,一旦有机会,她会更加狠辣无情地进行报复。

    这一点,霍冬桥是赞同的。他没有告诉过他在赵宅见到黎华的情形,黎华看到他的时候流露出来的恨意,压根没有因为赵家对她的控制而有所减退。

    霍冬桥毫不怀疑一旦黎华有机会报复,她绝对不会忍着什么都不做。

    他固然厌憎黎华的偏执与狠毒,但在她们身后,还有一个人是应该受到谴责的,那就是钟太太。

    她把黎家对钟家的埋怨转移到了李云端的身上。或者说,是她在黎华的心里埋下了仇恨李云端的种子。然后躲在一边袖手旁观这一切的发生。

    李云端养在钟家的时候,她对李云端并没有多关心,离了婚却三天两头的打电话骚扰他。还有意无意的跟别人散布各种闲话——林雪音对李云端印象不好,也有她的功劳。

    霍冬桥决定找个人给这女人传个话,就说赵家处置黎家,其实是在杀鸡儆猴。别以为她对黎华母女俩说了什么赵家不知道。

    相信有了这句话,这女人应该可以老实一段时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解决了一个大隐患~~

    第62章 活大神

    秦教授的演讲定在了中秋节的前一天。

    李云端怕早上进城的那条路堵车, 头天晚上就回了市区。转天一大早起来,换了一身比较正式的衣服,打车去了学校。

    结果出租车还没开进医科大门口的那条公路, 路就被堵死了。

    到处都是车,旁边的人行道上都是人, 有学生也有社会人士, 校门口拉了好几道横幅, 都是欢迎秦教授来做学术演讲的。

    李云端也没办法, 只好在路口下了车,步行前往学校的大礼堂。他心里也有些庆幸还好秦野直接把票给他送去了, 要不然眼下这人山人海的场面, 要找一个人可是不容易。

    他好久没参加过这么热闹的活动了,稍稍有些不适, 只能低着头随着人流往前走。刚走进校门,就听电话响, 拿出手机一看是赵律师打来的。

    赵律师问他,“云端, 你是不是要来听秦教授的演讲?”

    李云端吃了一惊,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你了。”赵律师的声音稍稍有些急躁,“你今天这是……没工作要做吗?”

    李云端有些诧异,他怎么觉得赵律师这语气, 好像不大乐意他去听演讲?

    “我没看见你。”李云端的前后左右都是人, 也不知道赵律师是在哪里看到自己的,“我是专门来听讲座的。秦教授算是我们这个专业顶尖的专家了, 这样的机会很难得。”

    赵律师轻轻吸了口气,有些焦躁的样子,“你……你不去行吗?”

    李云端, “……”

    赵律师解释说:“你看你现在的问题就是解决自己实验室的工作。秦教授的经验不见得适合你,还挺浪费时间的……”

    李云端打断了他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律师没有说话,过了大约两三秒钟的样子,话筒里传来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你现在马上离开学校。”

    李云端愣住了。

    这个声音对他来说应该是陌生的,但这陌生里偏偏又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这男人的声音清朗,微带冷意,让他想起冰河即将化冻时那种清冷的感觉。

    李云端无意识的避开人潮,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图书馆侧面的小路上。再往前走就是篮球场了,这个时间段,这条小路上没有人。

    几分钟之前的拥挤喧嚣都被抛到了身后,李云端也终于冷静了下来。他发现自己还傻乎乎的举着手机,便一声不吭地挂掉了电话。

    赵律师再打过来,他也没有接。

    他在图书馆旁边的小路上站了很久,心思凌乱,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他就那么傻站了很久,直到秦野打电话问他到没到,飘飘荡荡的灵魂才算归了位。

    他只当自己没接到过什么电话,也没有听到什么莫名其妙的声音,那毕竟是与他的生活完全无关的事。

    因为参加讲座的人太多了,大礼堂门前排起了长队,没有入场券的一律不许入内。这样严格的要求,让好多计划溜进去蹭听的学生大失所望。

    还好校方临时发布通知,把一部分没有入场券的同学转移到了电教室看直播,这才缓解了礼堂门口入场的压力。

    谢塘教授还是挺有面子的,他给自己学生搞到的入场券位置都很靠前,这样不但听讲座的时候比较不易受干扰,在提问环节他们也更有可能争取到向秦教授提问的机会。

    李云端旁边就是秦野,不过这样的场合,他们也没机会聊天。他不动声色的左右打量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赵律师和赵云梁的身影。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看到自己的。

    很快,秦教授就在校领导的陪同下登上了主席台。礼堂里掌声轰然响起,李云端也就顾不上去琢磨赵家的那点儿破事了。

    秦教授的年龄要比李云端预想的更年轻一些,中等身材,微胖,五官略显普通,但一双眼睛却显得炯炯有神。

    李云端也暂时忘记了刚才令人不快的小插曲,变得激动起来了。

    话说,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咖位的科学家呢。

    像这样的半公开讲座,内容不会涉及到专业性太强的东西。

    秦教授主要讲的是近两年国家对医药行业的扶持,以及行业的发展前景。后面三分之一的时间,他重点讲了“先驱者俱乐部”的发展,和近些年来俱乐部成员在国内外所取得的成就。

    李云端也听的挺激动,巴掌都拍红了。他前世也是向俱乐部提交过申请的,对这样富有煽动性的鼓励更是毫无招架之力。

    遗憾的是,因为时间关系,提问环节被缩短了,秦教授回答了两三个有关行业制度的问题就匆匆离开了。

    李云端也觉得意犹未尽,他都准备好向秦教授请教的问题了。可惜没派上用场。

    他这点儿遗憾等走出礼堂的时候,就消散了。因为秦野眼疾手快的把他拉住了,然后一声不吭地拽着他往谢教授的实验室跑。等他们跑到了操场的另一边,周围没什么人的时候,秦野才悄悄告诉他,“等下秦教授要参观谢教授的实验室。”

    李云端又惊又喜,“真的假的?”

    “真的。”秦野也咧着嘴傻乐,“谢教授说了,但凡咱们实验室里出去的人都叫回来,这么好的一个学习机会,大家都不能放过。叶欣也被叫回来了。”

    李云端稍稍有些惭愧,他跟叶欣的情况还不一样,叶欣好歹也在谢教授手底下工作了两年,他就挂了个名,还没开始干活就跑了。

    难为谢教授还惦记着他。

    秦野说:“谢教授说了,他的学生当中,你是发展的最好的。估计他是把你当成面子工程来展示了吧。要不然推出一群学生,一个个都傻头傻脑的只知道埋头写作业,一点儿实际成果都没有,他也怪没面子的。”

    李云端拍了他一巴掌,“谢教授一番好意,看看被你给解释成什么样了。”

    秦野就嘿嘿笑,“上次还有人说你是谢教授最能干的学生呢。谢远也在旁边,听的脸色都发青了。”

    “我跟谢远师兄不能比。”李云端嘴上客气,心里其实是有些惋惜的。

    他觉得谢远把太多时间都浪费在琐事上了。是他自己选择了当谢教授的助理,而不是他手下的项目组长。这能怪谁呢?

    “秦教授什么时候到?”

    秦野看了看时间,“谢教授说他们要跟校领导开个会。时间不会太长。估计还得再等一会儿吧。”

    他们俩在学校的小卖部里要了两杯奶茶,溜溜达达的回到了谢教授的实验室,发现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已经到了,都聚在一进门的会客厅里叽叽喳喳,把个不到三十平方的会客室挤得满满当当。

    这样的场合,谢远这个大总管当然是要出面维持一下秩序的。他满脸都是骄傲的神色,又带着那么几分不耐烦——人太多了,不管什么阿猫阿狗都跑来蹭他们的热度!

    看见李云端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就是这个意思,都不屑于掩饰。

    李云端对秦野评价了一下他对谢远的看法:“一个傻子。一个耽误了自己前程,傻而不自知,还得意洋洋的傻子。”

    秦野一口奶茶喷出来,又在旁边人嫌弃的眼神里红着脸跑去找拖布来拖地。

    站在他们身后的叶欣却捂着嘴偷笑了。原本因为拒绝过李云端的招揽,再见面多少有些不大自在。结果听见李云端这么不稳重的一句玩笑话,倒是感觉跟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些,心里也没那么尴尬了。

    李云端回头冲她微笑,喊她“叶师姐”。

    叶欣笑着说:“你小声点儿,让大总管听见,说不定原地爆炸了。”

    李云端也笑,“没事,他现在恨不得插上翅膀在学校里飞两圈,哪里顾得上搭理我们这些凡人啊。”

    叶欣瞟一眼人群中谢远那张意气风发的脸,也笑得不行。

    秦野拖了地,回来就拿手指点点李云端,又好气又好笑的说他:“蔫坏。”

    正闹着,就见实验室外面的人行道上走过来一群人,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谢塘和秦教授走了过来。

    谢远又开始打了鸡血似的指挥交通,把大家都往边上撵,给来访的宾客让出一条通道来。

    从近处看,秦教授的面相更给人一种精明能干的感觉,不像学者,更像一位中年企业家。他彬彬有礼的向周围鼓掌欢迎他的学生们问好,由激动的满脸红光的谢远带领参观了整个实验室,然后大家在实验室旁边的会议厅里坐下来,开始了秦教授此行的最后一个环节:座谈。

    秦教授谈了谈他对谢教授的实验项目的看法,接下来各项目组的负责人抓紧时机向秦教授提问。

    李云端坐在会议厅的后排认真聆听。他觉得其中有些问题其实用不着向秦教授这样的专家提问,或者,提问的人也不仅仅是想求得答案,而是珍惜这样一个跟专家交流的机会吧。

    秦教授耐心回答了项目组的负责人提出的问题,然后十分和蔼的对着会议厅后排旁听的学生们说:“还有同学想要提问吗?”

    许多人都举起手。李云端也举起手臂,但他觉得被秦教授选中的可能性不大。会议厅里人太多了,他混在他们当中也只是一个普通学生的样子,实在不起眼。

    秦教授点了几个人提问,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李云端脸上,“这位小帅哥刚才一直在举手。你有什么想提问的?”

    这样的机会,李云端自然是不会去跟谁谦让的。他要问的,是试验中一个有关辅助剂融合的问题。

    “教材上标注的几种方法我都试过,温度的因素也考虑在内,但是成功率并没有达到书上所说的百分之九十三。我调整了其中两种性能相仿的成分,结果还是不理想。这里是我们的实验记录,请秦教授解惑。”

    李云端把他提前打印好的记录交给前面的同学,请他们帮忙传过去。

    这个问题他曾经问过谢塘,谢塘的解释是,每个人做实验的时候因为原材料、实验条件有差异,所以结果也会有所不同。

    但这种辅助剂的融合问题不能圆满解决的话,李云端的新项目就很难取得理想的效果。他所知道的最理想的解决办法,就是用几年后投入使用的某种实验设备,对辅助剂进行更加精确的破壁,但这个条件,现在显然是达不到的。

    秦教授很仔细的将他递上去的实验记录看了一遍,然后抬起头冲着李云端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这位同学的实验课成绩肯定非常好。”

    秦野拿胳膊肘碰了碰李云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这个实验当年我也有参与。”秦教授说:“教科书上说的百分之九十三,是指几次实验下来,最好的一个成绩。实际上,因为目前我们的实验条件达不到足够的精确度,所以通常情况下,这个成功率只能勉强到达百分之八十五左右。”

    李云端就有些失望了。

    秦教授对他说:“不过这位同学的研究精神我很欣赏。如果你有时间,我欢迎你来我的实验室参观。目前我们正在试用一种新型的模拟机器,这种机器可以把辅助剂的融合度稳定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李云端又惊又喜,“真的可以吗?”

    他不确定秦教授所说的设备是不是他熟知的那一种。但几年后投入使用的仪器,现在进行小规模试用,也是很正常的事。

    就好比赵家的分析仪。

    秦教授笑着说:“可以。散会以后你跟我的助理联系一下。让他安排时间。”

    李云端连忙点头,心脏因激动而砰砰直跳。

    第63章 殿堂

    散会之后, 李云端果然就跑去联系秦教授的助理。

    这件事关系到他自己实验室的工作进度,他是一定不会放过的。他也好奇像秦教授这样的顶级专家使用的仪器设备到底把他们这些普通的科研工作者甩下多远。

    再侥幸一点儿的话,或许可以通过秦教授打听一下这些设备的情况。

    之前赵家的分析仪因为暂时不是必需品, 李云端想要搞到的心思还不怎么热切,顶多想要试探试探, 找到一些赵家与其他家族勾结的证据。

    但秦教授提起的模拟机器, 却是真正激发了李云端想要搞到手的急迫心理。

    抗敏药即将上市, 他们也能空出一些时间来计划下一步要走的路。在几个提案里, 都存在辅助剂的问题。

    药品的每一种成分都需要独立的处理方法,处理方法越成熟、越精密, 组合在一起的效果才会越理想。

    李云端因为有可能解决目前的实验精度问题而感到雀跃, 走路的时候都比以往要轻快。甚至大中午略微有些刺眼的阳光也在他心里明媚了起来。

    因为今天学校有活动,大门口这条街还有些堵车, 要走出这条街才有可能打到车。

    李云端拿出手机看了看,发现有几个未接来电。他在进场之前把手机设了静音, 后来又跟着秦野去了谢教授的实验室,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滑开页面, 李云端发现未接电话当中除了最近两个是霍冬桥打来的, 其余的一连串都是赵律师的电话,不由得皱眉,不明白赵云梁为什么要拦着自己去听秦教授的讲座。

    赵家父子虽然都是学医的, 但外科大夫跟秦教授这样的医药工作者到底也不是一路的。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有什么纠葛。

    最离奇的是, 这纠葛竟然还能影响到他这个跟赵家已经划清界限的人。

    李云端拿着手机犹豫了一下,觉得赵云梁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赵律师的电话, 这会儿他们俩人应该分开了。

    他决定给赵律师打个电话,问一问赵云梁是抽了什么风,会不会以后接着抽风, 继续对自己工作上的事指手画脚。

    电话打过去,果然是赵律师接起来的,一接通就开始唉声叹气,“你说你这个孩子怎么就不听话呢,这种讲座有什么可听的呢……”

    李云端就纳闷了,“你们俩都是外行,到底想干嘛?!”

    赵律师思索了一下说:“电话里说不清,我现在去你们学校附近的那个茶楼,就是咱们上次见面的那家。你过来吧,我能挤出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可以大概给你讲一讲里头的事。”

    李云端同意了。

    赵律师说是先去,结果他找停车的地方就绕了一个大圈子,还是李云端先到一步。等他摸过来的时候,李云端点好的茶水点心都已经送上来了。

    李云端现在想起上午接到的那个电话,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但是仍有不少疑惑,比如赵律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们这些搞学术的,好像特别信赖秦教授他们那个组织。”赵律师说了这一句,又叹气了,“但是一个纯学术的组织,你也想想,它是怎么发展到这么大规模的?这里面没那么简单的。”

    李云端皱眉,“什么意思?”

    赵律师圆胖的脸上带了些愁容,“云端呐,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是拿你当成家里的小辈来看。不管从公从私,我都不想让你搅合到这些人当中去。”

    “想不想让我去,你也得把话说清楚。”李云端有了一些不大好的联想。毕竟认识多年了,他觉得赵律师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骗他。

    “外人看他们这个俱乐部,那当然就是学术的殿堂一样,但你自己想,一个纯学术的组织,是怎么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发展成如今这个规模的?搞学术研究要不要资本的支持?研究成果的市场化又涉及到哪些方面的具体工作?”

    李云端愕然,他不明白赵律师为什么要强调资本的支持。在这个行业里,研究机构与企业合作是一个很常见的、将研究成果实现市场化的模式,这种合作关系能够促进双方的共同发展。

    比如,谢塘的实验室,背后就有苗家财团的支持。就是李云端自己的小实验室,也是要依靠霍冬桥的药厂的。

    赵律师决定把话再说的清楚一些,“‘先驱者俱乐部’是一个很复杂的组织,人多,牵扯的利益关系也是非常复杂的。他们每一个人的背后几乎都有资本的支持。”

    李云端点点头,“我能猜到,学校也有一些与企业合作的科研项目。这是很常见的。”

    “你说的是技术入股这样的形式。”赵律师摆摆手,“我说的是他们利用这种形式拉起了一张大网,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在技术上依赖他们的企业越多,他们的势力就越大。他们可不是什么‘纯学术’的组织。”

    李云端听的怔住,“我听说,俱乐部的宗旨是打破学术上的壁垒,实现整个行业的进步。”

    “这我就不清楚了。”赵律师说:“或许一开始是这样的,但现在它已经成了一个非常复杂的机构,成员拉帮结伙,为了钱、权势、名望……斗来斗去。”

    李云端有一种不可思议之感,仿佛在听故事。

    “我再跟你说的明白一点儿吧。他们不仅仅是吸纳科研人员,还招揽各大企业加入俱乐部,美其名曰了解行业的发展。咱们就拿海州这几家来做例子,你知道赵氏企业每年给俱乐部缴纳多少会费吗?知道高家、苗家每年缴纳多少会费吗?你知道这些钱只有一小部分用来……”赵律师做了个不屑的表情,“用来帮助那些提出申请的试验机构吗?”

    李云端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赵律师的话是否可信。但他说的这些话,却让他心跳加速,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赵律师临走之前,给他留下了一句总结,“先驱者俱乐部,或许曾经是一个纯粹的学术组织。但现在……它已经腐烂了。”

    赵律师走后,李云端又坐了一会儿。

    他脑子有点儿乱,拼命想要回忆起前世有关这个俱乐部的消息。无奈前世的时候,他只是个普通人,就算后来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实验室,也一样只是一个底层的科研人员。他能够了解到的信息太少了。

    “先驱者俱乐部”这样专家聚集的顶尖机构,离他太遥远。更别说了解俱乐部的内部运营机制了。

    李云端知道所有的科研机构都要有资本支持,但他是真的不知道俱乐部会吸纳赵家这样的财团加入自己的组织。

    这种绑定,似乎与他所了解的“企业+科研机构”的合作模式有些不同。

    似乎更为紧密?

    李云端说不好。但赵家这些人对俱乐部的观感显然不怎么好。

    李云端想了好久,才模糊想起前世时俱乐部好像爆出过学术造假的新闻,但详情他就想不起来了。

    李云端的感觉就有些复杂。他觉得他对俱乐部的看法有了些许的动摇。觉得他们好像……确实……不是那么纯粹的科研团体。

    李云端心情不好,霍冬桥过来接他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不过对于这个问题,霍冬桥到没有他那么大的反应。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霍冬桥不怎么在意的说:“一群傻子聚到一起还要斗一斗,何况一群聪明人?就说搂钱吧,他们也是人,离开人民币也一样没法过日子。”

    李云端,“……”

    “再说了,把大的财团捆绑到自己的这条船上,听起来好像不大体面,但实际上也还是共赢合作的关系。赵家利用俱乐部的创新技术挣了多少钱?让他们吸点儿血也是很正常的。”

    被他这么一解释,李云端竟然有一种“好吧,我到底在纠结什么”的感觉。

    也挺无语的。

    霍冬桥又说:“赵律师对他们有意见,无非就是觉得俱乐部吸血吸的太狠了。不过这就属于事后分赃不均,狗咬狗的问题了。”

    李云端连忙制止他,“打住!你不要再说了。”

    再说下去,还不知他会说出什么让他的三观接不住的话。

    “好吧。”霍冬桥就笑了,“明天就是中秋节,你那边该发的东西也都发完了吧?还要回去吗?”

    李云端就有些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

    阖家团圆的节日,霍冬桥肯定是要参加家庭活动的。他一个人,去哪里好像都不合适。

    李云端心里冒起一个念头来。

    “你把我送到家就行了。”他对霍冬桥说:“我自己有安排,你就别操心了,把东西带上,好好回家过节吧。”

    他的实验室发给职工的福利,也送了一部分给药厂的人。霍冬桥自然也有,就算霍家不在意这点儿东西,但到底也是他的心意。

    “你有什么安排?”霍冬桥一下警觉起来。

    李云端不想告诉他,但是架不住霍冬桥会耍赖,磨了一路,终于还是磨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你为什么突然就想去青溪?”

    霍冬桥其实也有些想不通,之前虽然两个人也谈起过,说过一段时间会去青溪看看,但他以为这个“一段时间”会是很久以后了。

    一年,或者两年,这样的。

    李云端摇摇头,“没有为什么,就是突然想了。”

    他一直以为跟赵家的相处,也就是各走各的路,互不相干这样的模式,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又开始觉得赵家的态度很多地方都让他不解。

    还有前世他的遭遇,似乎隐隐的,也与长辈们的事情有关。

    所以尽管心中排斥,但他还是想去找一找答案。

    第64章 解脱

    祝之言把车停在霍家大宅的前院, 对着后视镜调整了一下自己丧丧的表情,争取在见到霍家人的时候,挤出一副喜庆的神色。

    毕竟是过节, 他苦着脸替上司送礼,看上去怪讨嫌的。

    祝之言一下车, 就看见霍冬宁从客厅里走了出来, 看见他, 愣了一下, “冬桥呢?”

    祝之言挤出一脸的笑容,“老板让我给家里送节礼。”

    说着也顾不上揣摩霍冬宁的表情是个什么意思, 急匆匆的走到车后, 打开后备箱开始往外搬东西,一边搬一边还耍着小心思给她做介绍——看他说的这么起劲儿, 大小姐应该不会问他什么难以招架的问题吧。

    “水果、月饼是老板让送回来的,他说这是节前在北京路上那家蛋糕房预定的, 说夫人和大小姐都喜欢这家蛋糕房的点心,低油低糖, 比较健康。海鲜是云端少爷他们实验室里发的节礼, 也是提前订好,当天送来的。”

    霍冬宁打电话把厨房的帮佣喊了出来,把这一箱一箱的东西都搬了进去。

    她看出霍冬桥的这位助理很怕她追问什么, 但没办法, 谁让他就撞上来了呢?该问的还是要问。

    “你知道冬桥上哪儿去了?”

    祝之言连忙摇头,“老板没说。”

    “云端呢?”

    祝之言心里暗暗叫苦, 不过大小姐能猜出霍冬桥和李云端在一起,这也挺正常。以霍冬桥对李云端的重视程度,她猜不出才奇怪。

    “他要出门, ”祝之言谨慎的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走的时候,听见他对我老板说不用送,他知道要做哪一趟车之类的。”

    霍冬宁猜到不管李云端要去哪里,她弟弟肯定厚着脸皮追着去了。

    自从上次在家里大吵了一架,霍冬桥就一直没有回来过。林雪音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霍冬宁原本还想着把李云端也请过来一起过节,顺便也能借着过节的机会缓和一下霍冬桥和家里的关系。

    李云端无处可去,大过节的,一个人呆在家里也没意思,他要出门散心很正常。但霍冬桥也跟着跑了,这就让她有些生气了。

    中秋节和春节与其他的节日都不同,是家人团聚的节日。霍冬桥这么一跑,一家人都过不好这个节了。

    霍冬宁拿出手机开始拨打霍冬桥的电话,没人接。她再打李云端的电话,倒是很快接起来了。霍冬宁听到电话另一边乱哄哄的,诧异的问他,“你这是在哪里?”

    “我在车站。”李云端说:“过节有几天假,我也没什么事,打算去一趟外地。”

    霍冬宁听他这样说,就猜到霍冬桥跟他没在一起。果然她一问,李云端也挺茫然的,说霍冬桥把他送到车站就走了。

    霍冬宁没办法,只好谢过他的节礼就挂了电话。

    竟然没跟着李云端当跟屁虫?

    霍冬宁想不出这臭小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李云端也在想这个问题,霍冬桥到底去哪儿了呢?

    他从拥挤的候车室里走出来,找了个稍微安静一些的角落开始给霍冬桥打电话。打了几次都没有人接。

    虽然说霍冬桥一个大男人轻易不会有什么走丢的危险,但毕竟大过节的,他姐姐都开始到处找人了,可见这小子拿定主意是不打算回家了。

    李云端听霍冬桥说起过前些天他跟家里吵架了。他以为这事儿已经过去了,没想到一直发酵到了今天。

    看样子,他这是不打算回家过节了。

    李云端知道霍冬桥一个大男人会照顾好自己,但又不放心就这么甩手走了。正纠结着,有电话打了进来,是赵律师。

    因为前两天的那番谈话,李云端对赵律师的感觉有些复杂。但赵律师一直把他当成是家里小辈来看,他还是感觉得到的。

    李云端做了个深呼吸,接起电话,没想到那一端传来的却是霍冬桥的声音,“云端,你在车站等我一会儿。”

    李云端吃了一惊,“冬桥?”

    他看看手机屏幕,确实是赵律师的电话号码没错。

    “碰巧了。我碰到赵律师,借他电话用一下。”霍冬桥说完,又嘱咐了一句,“等我啊,我最多一小时就过去。”

    说完啪嗒就给挂了。

    李云端,“……”

    李云端有点儿怀疑,他真是碰巧才遇到赵律师么?

    李云端不确定霍冬桥到底多久才能赶过来,只能先把票退了。还好他没等太久,就接到了霍冬桥的电话——这一次是他自己的电话了。

    李云端顺着他指示的方向走过去,远远就看见霍冬桥的那辆车停在路边。

    霍冬桥下了车,十分殷勤的走过来帮他拎行李。其实李云端的行李不多,不大的一个运动背包,只带了洗漱用品和几件换洗衣服。

    李云端看他这架势,似乎是要跟自己一起出门。他心里就有些矛盾起来了,一方面不想让他再继续跟家里发脾气,老老实实回去过节,但另一方面又有些隐隐的欣喜。

    李云端心想,他可真是个坏人。

    “出发啦。”霍冬桥扭头冲他一笑,笑容明亮,充满了淘气雀跃的孩子气。

    李云端被他这一笑,心情立马就飞扬起来了,好像他们两个是背叛了家庭去私奔的苦逼小情人,即将奔向自由又叵测的未来。

    又惊喜,又忐忑。

    李云端回忆自己的前世,觉得离婚之后的日子都过的死水一般,一开始为温饱奔波,后来又为了自己的名声奔波,不论躯壳如何辛劳疲惫,那颗心始终被重重包裹着,沉在生活这一汪潭水的最深处。

    但是自从遇到了霍冬桥,就好像有一块抹布擦掉了玻璃上的灰尘一般,他的整个人生都变得鲜亮了起来。

    李云端听着霍冬桥手机里导航的声音,挑眉望了过来,“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霍冬桥点头,“你不是一直说想去看看?如果不去,你会一直想着这件事的。”

    李云端默然不语。他心里其实是很矛盾的,一直想去,但又一直抗拒。理智也时不时跳出来提醒他:时过境迁,当年住过的地方说不定早就没了。

    “你以为我为什么又要去堵赵律师?”霍冬桥露出一个坏笑来,“这老家伙看见我,脸都青了。”

    李云端就猜到他是故意去找赵律师的。

    “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霍冬桥也不指望赵律师能向他透露什么,“他也多少年没去过那个地方了。知道的有限。我就是找他要了几个地址。”

    李云端其实也想过找赵律师打听这些事。但霍冬桥想到他前面去了,他心里还是特别感动。

    “睡一会儿吧。”霍冬桥伸手揉了揉他的额发,“这几天也累坏了。”

    李云端把座椅放倒,闭着眼睛躺了下去。

    对于这一趟寻找过往之旅,李云端原本是有些紧张的。但是有霍冬桥陪在他身旁,他好像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李云端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下了高速。

    李云端隔着车窗看到公路两侧茂密的松树,和松树缝隙里一闪而过的田地,有一种特别陌生的感觉。

    这里已经很接近青溪镇了,但他却没有被周围的景色勾起一丝一毫的熟悉感。甚至在汽车驶入了青溪镇之后,他仍然完全没有认出这条熙熙攘攘的公路跟记忆中的小镇的主干道有什么相似之处。

    李云端心里的紧张都化成了茫然。

    出发之前,霍冬桥已经订好了酒店,他们办好入住手续,稍事休息,然后出门去寻找李云端记忆中的故居。

    遗憾的是,当年李青溪带着他居住的那条街已经不存在了。那一片在几年前就修成了新型的生活区。小区周围环绕着高大的梧桐树,十几栋粉白墙壁的住宅楼一字排开,这崭新又陌生的画面将李云端关于老房子的记忆冲击得渣渣都不剩。

    神奇的是,小区外面有一家湘菜馆,竟然还是李云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招牌重新做过,菜馆里外也都重新装修过,仔细看,还是能分辨出现在的湘菜馆远比李云端记忆中的样子更大、也更气派,

    两个人就在这家湘菜馆解决了他们的午饭。

    李云端心里的紧张早就没了,反而有些伤感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厨师换了,总觉得好多菜味道都不一样了。”

    霍冬桥安慰他,“这也正常,毕竟十多年过去了。”

    李云端摇了摇头,“什么都变了,我的口味也变了。”

    霍冬桥不喜欢看他沉溺到这种伤感的情绪里,就岔开了话题,“这里没有什么特别出名的旅游景点,不过小镇西边有一座山,景色好像还不错。要不要一起去爬爬山?”

    李云端摇摇头,“那座山没什么可逛的。就是个土坡,山顶上有一座老庙,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两个人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爬这样一座小山坡,听起来好像挺傻的。

    “景色不美也没关系,咱们就随便走走吧。”霍冬桥也不在意,“我们明天玩一天,爬爬山,去小吃街找找特色小吃。后天再回去。”

    李云端问他,“顾婆婆家的地址,你知道吗?”

    霍冬桥有些迟疑,“赵律师给我的地址也是几年前的了。现在顾家人是不是还住在那里也不好说,得找过去看看。而且……”

    李云端叹了口气,“顾婆婆已经不在了吧?”

    霍冬桥握住他的手,“她也算是个挺有福气的老太太了。儿女都很孝顺,临走前也没受什么罪。”

    李云端心想,跟他有联系的人都已经不在了。这个小镇,真真正正的,已经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直到这一刻,李云端才恍然间意识到,算上前世今生,青溪镇都是他灵魂的一道枷。在他自己尚未察觉的时候,紧紧地禁锢着他。

    但在意识到这个地方已经变得全然陌生,与他曾经的记忆再无半点瓜葛之后,他忽然间就有了一种解脱感。

    这样自由,以至于灵魂都仿佛颤抖起来了。

    李云端捂住脸,不敢让霍冬桥看到自己此刻又悲凉又欣喜的表情。他的心情也是悲喜交加,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震动。

    他对自己说,我应该,早一点来这个地方。

    第65章 我想见见她

    整个下午, 他们都在青溪镇上来回跑,把李云端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里里外外转了个遍。

    他住过的地方、曾经就读的学校、放学路上经常会去的一家图书商店……在李云端记忆中出现过的地点,他们都去看了。

    遗憾的是, 小镇十多年来发生了太多变化。

    住宅已经没了,变成了新的小区;学校还在, 但是面积比以前大, 教学楼和校门也都翻修过, 跟李云端记忆中的学校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形象了。

    而他常去的图书商店, 也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型商场。商场的外墙上挂满了彩色条幅,上面写着醒目的大字:十周年店庆, 优惠大酬宾。

    李云端靠在车窗上, 眼神茫然。

    记忆中的那个青溪镇,真的已经消失了。

    但霍冬桥却敏锐的察觉了李云端情绪上的转变。从一开始的紧张, 到后来的不知所措,再到后来的释然。

    他觉得这种变化对李云端来说, 是很好的事情。

    夜幕降临,两个人随便找了家饭馆解决了晚饭, 就直接回酒店了。

    这个季节, 夏天的酷热已经走了,但秋季的凉爽才姗姗到来,是一年之中最惬意的时光。霍冬桥从浴室出来, 就看见李云端趴在窗口出神。

    酒店前方就是公路, 公路另一侧是一座公园,因为正赶上过节, 亮起了许多彩灯,从高处望去,倒也是花团锦簇的一团热闹。

    霍冬桥走过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头发还没干透呢,就在这里吹风。”

    李云端回过头冲他笑,眼睛里亮晶晶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想通了,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显得特别轻松。

    “笑什么?”霍冬桥觉得看到他这个样子,他的心也都跟着软了。

    李云端笑着摇摇头,“就是觉得……这是我们第一次出门旅游,感觉挺……挺……”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但霍冬桥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于他而言是新鲜的经历。同样,李云端在青溪镇感受到的一切,与他而言,也是新鲜的经历。

    甚至于让他有一种脱胎换骨之感。

    李云端伸手抱住了霍冬桥的腰,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就突然黏人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变成了一个盛满温水的气球,满满都是柔软的情绪,哪怕轻轻摇晃一下,那些温软的情绪都会溢出来。

    这一刻,他甚至于觉得,他和霍冬桥之间的关系也可以再进一步。好像原来的那种相处模式已经不能够诠释他对于这个男人所怀抱的爱意。

    李云端一抱上来,霍冬桥的心跳就开始加速。他能感觉到李云端此刻对他所抱有的感情与以往相比有那么一点儿不同。

    好像更爱他。

    以往虽然也很好,但霍冬桥会有一种微妙的感觉,觉得李云端对他的信任与依赖,好像更多过爱。但现在的感觉却与以往截然不同,恋爱的成分更多,有荷尔蒙萌动的那种让人目眩神迷的冲\动。

    霍冬桥搂住他的肩膀的时候,手都有点儿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之前也是有过亲亲抱抱的,但此刻的感觉又不一样。

    他看到李云端的眼睛里像汪着水,从脸颊到耳朵的皮肤都泛着淡淡的红,又鲜嫩又可口。

    霍冬桥觉得五脏六腑都是热的,莫名的急迫,想要一口把他吞下去似的。他俯身过去亲吻他,觉得连亲吻也变得不一样了。嘴唇上酥麻的感觉在长时间的厮磨中被发酵,被放大,蔓延到了全身。

    有一种融化在了一起的错觉。

    急于释放自己的激动心情过去之后,李云端开始感到不好意思了。

    他的手按在霍冬桥的胸前,向后推了推,脸又红了。

    霍冬桥微微有些喘,他的视野之内都是李云端身上难得一见的艳丽的颜色,脸颊是红的,嘴唇也是红肿的,还浸着湿润的水光。

    这个样子的李云端,褪去了素日里清冷禁欲的外壳,鲜嫩的像一枚刚刚成熟的桃子,让他看了,就想扑上去咬一口。

    霍冬桥闭上眼,微微低下头,抵住了李云端的额头,亲昵地蹭了一下,“云端。你别怕,我什么都不做。”

    他那么爱他,哪里舍得看到他脸上流露出无措的神色。

    再说这个地方也不合适,普普通通的酒店客房,什么准备都没有。太随便了。不是他想象中应该有的洞房花烛夜。

    “我不是怕。”李云端的脸热的都快要冒蒸汽了,他结结巴巴的解释,“我就是……就是什么都没准备……”

    其实他心里介意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应该准备什么。

    他原本是应该比霍冬桥有经验才对,但他之前的婚姻……不说也罢。所以事到临头,李云端才发现自己好像还欠缺一些专业知识。

    他不想让霍冬桥觉得自己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那样……太蠢了。

    这是李云端必须要维护的一点儿自尊心。

    两个人都平静了许多,依偎在一起,欣赏窗外的夜景。

    这样的夜景在李云端的记忆里也是全然陌生的,因为十多年前的青溪镇,还没有修这样一个小公园,更别提这样的灯光夜景了。

    李云端有些感慨的说:“我在潜意识里害怕这个地方,害怕了很多年。但我真的站在这里了,才发现也没什么可怕的。”

    霍冬桥理解他这样的心情,“你怕的不是这个地方,你怕的是自己的记忆。”

    李云端赞同的点头。他觉得霍冬桥这句话说的是对的。他也隐隐有一种预感,觉得即便他找回了童年时的所有记忆,可能也不会受很大的打击了。

    这一趟青溪镇之行,让他找回了勇气。

    他发现这世上的很多事,其实都是自己在吓唬自己,真的壮着胆子去面对了,或许就会发现真相也没那么吓人。

    他把这点儿感悟告诉了霍冬桥。

    霍冬桥听了之后,反倒有些迟疑起来,“你这样想的话,我觉得有一件事,我或许应该告诉你。”

    “什么?”

    霍冬桥说:“其实有一个人,知道你小时候的事。”

    李云端诧异了,“是谁?”

    “你当年的班主任陈美兰老师。”

    李云端一下愣住了,他们白天的时候曾经去过那所小学,也向门卫打听过陈美兰老师的情况。他记得门卫当时说陈美兰老师好多年前就调走了。

    霍冬桥摸了摸他的头发,“陈老师是调走了,但她因为身体不好,两年前退休之后,又回到了青溪镇老家。她现在就在青溪镇。”

    李云端沉默了。

    霍冬桥觉得无论李云端是否决定去见陈老师,他都可以理解。如果他想知道,那他就陪伴他一起去。

    如果他已经放弃了刨根问底的打算,他也支持他。毕竟李云端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的实验室一堆事情在等着他做决定。他还要享受生活。

    霍冬桥有些自得的想,像他这样样样出色的男朋友,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如今才只是亲亲抱抱的阶段……大把好日子还在后头等着他们呢。

    这么多重要的事情都还没来得及做,他们为什么要一味的沉溺在过去的故纸堆里呢。

    “不用急着做决定。”霍冬桥说:“就当我们是出来玩的吧。明天去爬山,然后去逛小吃街,我看攻略上还提到了几家专门做手工制品的特色小店,我们也可以去看一看。”

    李云端点点头,“我听你的。”

    霍冬桥笑着摸了一下他的脸。李云端最近一段时间都泡在实验室,几乎没什么时间去做户外运动,肤色比以前更白。此刻在灯光下,因情绪波动而泛着极浅的一抹绯色,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

    陌上人如玉。

    霍冬桥有些苦恼的想,要是能打个结实的箱子把他藏起来就好了。他的男朋友本来就长得好,现在好像更勾人了,以后还不知会招来多少人的喜欢呢。

    真是……甜蜜的烦恼!

    睡了个难得的懒觉,两个人洗漱完毕,就按照攻略上说的去寻找青溪镇有名的早点铺,去吃豆腐脑和薄皮菜包。

    早点铺客人还挺多,他们俩排了一会儿队才轮到。不过早点味道确实不错,尤其那个菜包子,馅里有笋干还有蘑菇,味道特别鲜香。

    攻略上说这家早点铺在青溪镇已经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了,不过李云端并没有印象,大概他小时候很少在外面吃饭的缘故吧。

    “我一个青溪镇长大的人,竟然要你一个外地游客来给我介绍这里都有什么特产。”李云端想想就觉得好笑。

    霍冬桥倒是觉得挺正常,李青溪有抑郁症,不会是爱出门交际的性格。李云端一个小学生,活动范围估计也就是学校和家里两点一线吧。

    结果他熟悉的那条路现在还没了。

    吃完早饭去爬山,游人意外的多。不过上下山的台阶修的很平整,也够宽,倒也不觉得十分拥挤。

    上到半山腰,看到一片种着梅花的山谷。李云端就觉得开发这个景区的人很会花心思,这样一片梅林,到了盛开的时候,肯定会吸引很多游客前来打卡。

    从山的另一侧下来,他们又有了新发现,山脚下还修了植物园和禽类动物园。这里因为游客多,设施也更加成熟。李云端注意到来这里的游客大多都是父母带着小孩子。

    李云端就有些羡慕了。

    也不知道他小的时候,李青溪有没有带他去过公园?

    白天在郊外观光,下午回到镇上就去逛小吃街,一条街走下来,两人虽然没吃什么正餐,但也吃的肚皮滚圆,回酒店的时候手里还大包小包的拎了不少。

    两个人都累了,洗洗就睡了。

    睡到半夜,霍冬桥口渴起来喝水,才发现李云端竟然是醒着的。

    他枕着自己的手臂,有些出神似的望着窗口。窗帘没拉严,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了进来,极明亮的一道光线,如水一般映在他们的被子上。

    李云端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想见见她。”

    第66章 旧照片

    李云端半夜做了决定, 但是等天亮的时候,他又有些犹豫了。倒不是想反悔,只是突然有些不能确定, 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他现在工作已经走上轨道,感情生活也美满, 万一因为知道了太多过去的事情而影响到了现在的生活呢?

    他会不会感到后悔?

    霍冬桥知道他在踌躇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怂恿他。但他觉得整个青溪镇都已经变了, 李云端也不再深深陷在过去的阴影里吓唬自己了, 还是应该去的。

    他幼年时那些丢失了的记忆,就好像一个黑盒子, 因为看不见里面都有什么, 所以才显得吓人。

    真的打开了,让阳光透进去, 或许……就只是个空盒子而已。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李云端,对他说:“你也不用怕, 现在不是还有我?不管真相是什么,两个人扛难道还扛不住吗?”

    李云端被说服了。

    他觉得霍冬桥说的对, 知道了真相, 或许会难过,但他不用在漆黑的夜里没完没了的猜测了。

    这种猜测,或许比真相本身更加折磨人。

    陈美兰家的地址, 是霍冬桥找赵律师要来的。

    他当时也就是脑抽, 临时想到的。去堵赵律师之前,也没想过他手里真的攥着这么多信息。

    赵律师起初不想给他, 被他磨的没办法,才松了口,他也觉得李云端应该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反而容易想太多。更不好。”他就这么叹着气,把这几个地址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给了霍冬桥,“以后可能也不会再收集青溪镇的消息了。这里面哪些地方还在,哪些地方不在,我也说不好。看你们的运气吧。”

    果然,等他们到了青溪镇才发现几乎所有的地方都不在了。或者还在,比如李云端当年就读的小学。只是物是人非,跟不在了也没什么区别。

    还好陈美兰还在青溪镇。

    霍冬桥赶去车站接李云端之前,其实是给陈美兰打了个电话的。电话另一端是一把柔和的嗓音,带着几分岁月沧桑的痕迹。说起李云端,她也依然记得。

    但霍冬桥只是跟她预约了一下拜访的事,当年的过往,他并没有追问。因为那是李云端的秘密,他无权越过李云端去私自打听。

    霍冬桥的后备箱里有现成的茶叶礼盒。这些东西本来就是过节走礼用的,包装得都非常精美,现在拿出来正好合适。

    李云端就在去陈家的路上买了鲜花和果篮。

    大概拜访师长的架势做的太足,两个人站在陈美兰家门口的时候,李云端竟然有些紧张起来了。

    霍冬桥握住了他的手。轻轻一握,又很快松开。

    他们面前的房门咔哒一声打开了,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太太出现在了门口。

    特别文艺的短发、丰满和气的鹅蛋脸,还有鼻梁上那副多少年都变过款式的细边眼镜。

    李云端怔怔的看着她,熟悉的感觉仿若涨潮的春水,一波推着一波,温柔的从他的记忆深处漂浮了起来。

    李云端红着眼眶鞠了个躬,“陈老师。”

    陈美兰有些意外,“你记得我?”

    前两天给她打电话的男人说李云端记忆受损,小时候的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本来不记得。”李云端吸了吸鼻子,“刚才看见您,忽然就想起来了。不过您那时候要比现在瘦一些,头发也没有这么白。”

    陈美兰就笑了起来,温和地拍了拍他的手臂,“你也变了好多,长大了……进来说话吧。”

    李云端把鲜花递给她,他和霍冬桥一人拎着果篮,一人拎着茶叶盒,跟在陈美兰身后走进了这间布置的简单又温馨的房间。

    这个时间,陈美兰的老伴儿去参加社区组织的合唱活动,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在。

    陈美兰给他们泡了茶,问起了李云端这些年来的生活。她知道他们的来意,但她也有自己的考量,她首先要知道李云端的生活状态和精神状态,然后以此为依据判断她该不该说,该说到什么程度。

    在她看来,很多过去的事,都不应该被翻出来,影响现在的生活。

    陈美兰听他讲述这些年来的生活,他不说的,她也不追问。只要确定李云端现在事业发展平顺,又与男友感情融洽,她心里就有数了。

    “在你开始提问之前,我这里有一件东西,你可以先看一下。或许你看了,很多事情也不需要再问我了。”

    陈美兰斟酌片刻,拉开抽屉取出了一本影集递给了李云端。

    霍冬桥也连忙凑了过去跟他一起看。

    这是一本老式的影集,硬纸壳覆膜的封皮,里面的内页和照片都已经泛黄了,正是李云端当年就读的班级留下的珍贵的留影。

    “我爱人是摄影爱好者,”陈美兰笑着说:“年轻时候挣的那点儿工资几乎都搭在这个爱好上了。所以我这里的照片也就特别多。”

    霍冬桥忽然想起陈美兰似乎是没有孩子的。不过这个话题不能问。

    李云端却已经呆住了。

    看到出现在照片上的年幼的自己,他的脑海中像是有一道开关被突然打开,一下子争先恐后地涌出了无数画面。

    陈美兰有些心疼他,但她担心的事又不能不问,“你来我这里,其实并不是想找回小学期间的回忆。关于你的家……你现在都想起什么了?”

    李云端的脑子有些乱,“想起顾婆婆接送我放学,拉着我的手走在人行道上。夏天的时候,还会在放学的路上给我买一支冰淇淋。”

    在他忘记了顾婆婆的存在的那些年里,这位善良温柔的老太太已经不在了。她的儿女也都去了另外的城市生活。

    当初的生离,如今已成了死别。

    李云端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陈美兰意识到他的记忆是需要一个契机才能打开的。他不记得她,但看到了,就会想起她是谁,想起她以前的样子。

    他也不记得他的小学生活,看了照片,就都想起来了。顾婆婆是天天在校门口等他的人,他也想起来了。

    现在就剩下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了。

    他的妈妈,李青溪。

    姓霍的小伙子在电话里对她说,李青溪的死才是对李云端打击最大的那一记重拳。

    陈美兰有些不确定看看李云端身旁的霍冬桥,霍冬桥觉得李云端此刻的表现还好,情绪有波动,但都在正常的可以接受的程度,不会对他的精神和身体造成什么负担。

    这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期了。

    陈美兰看过来的时候,他也在想这个问题。出门一趟不容易,他们以后或许没有机会再来青溪镇,总不能在寻找真相的路上走一半儿,剩下一半儿继续吊着,日后牵肠挂肚的回味。

    长痛不如短痛。

    霍冬桥就点了点头。

    陈美兰见他点头,就伸手按住了李云端的手背,“云端呐,后面还有一张照片,我要跟你确定一下。看看你是不是真心想看。”

    李云端眼睛里还带着潮湿的水汽,他望着陈美兰,神情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什么?”

    陈美兰犹犹豫豫的问他,“学校的生活,你大概都想起来了。那你好好想想,你家里的情,你想知道吗?你愿意想起来吗?”

    李云端露出了一点微笑来。他发现他当年的班主任,在老了之后,好像更加心软了。

    “放心吧,陈老师,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陈美兰松开了他的手。

    李云端心里突然就涌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有所预感一般,微妙的有些透不过气来。

    霍冬桥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搂了他一下。

    李云端翻开了影集的下一页,依然是贴的很满的数张照片,有在教室里拍的,也有在教学楼下拍的。

    李云端的视线,就那么被最角落里的一张照片吸引住了。

    他先看到了站在第一排最左边的自己,穿着浅蓝色的校服,严肃的板着一张白嫩嫩的包子脸。然后他看到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位面容清瘦的年轻女子。她的手搭在李云端的肩上,望着镜头的方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她是李云端生平所见的最美的女人。

    李云端觉得自己有点儿看不清楚,又离近了些,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眼睛里都是眼泪。

    他坐起身,抹了一把脸。

    他想起这是他二年级时候的家长会,因为他之前刚刚参加了市里的英语比赛,并且还得了奖,校方要在家长会上给获奖同学颁奖,所以顾婆婆就劝着李青溪来参加。毕竟,对小孩子来说这么光荣的时刻,家长不能参加会是很遗憾的一件事。

    李云端当时是不懂的,但现在回过头去看,就知道李青溪那个时候已经表现出了很明显的厌世的倾向。她几乎不出门,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很少说话。失眠的情况大概也很严重。李云端半夜醒来,常常能听到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照片上的样子,大概是她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个微笑吧。

    她那时已经不想活了,却因为孩子的要求,还是逼着自己来参加他的颁奖会。

    在她心里,这个唯一的孩子她还是爱着的吧。只是她活的太痛苦了,再加上病情的反复,最终还是让她没有勇气再活下去了。

    李云端的眼泪好像怎么都擦不完,他看不清楚她的脸,却觉得如果此刻她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要对她说:他已经不怪她了。

    因为被亲人背叛的苦楚,他也品尝过。生活中全无希望的处境,他也经历过。

    甚至,他前世落在赵尚清的圈套里的时候,虽然愤怒不甘,但在内心深处,他也觉得这样死去,似乎也并没有比他孤独的活着更加痛苦。

    那种难以忽视的解脱感,即便他不想承认,也依然是存在的。

    李云端从来不知道自己眼泪这么多。简直就像开了水阀,身体里所储备的水分都从眼睛里冒出来了。

    但他也确实有一种被什么东西洗涤的感觉,仿佛积年的灰尘被冲刷,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她或许不是一个好母亲,他想,但她努力过了。

    他终于看到了她曾经努力过的痕迹。

    这就够了。

    第67章 想起来了

    回去的路上, 霍冬桥带着李云端去了酒店对面的小公园。

    公园里人还挺多,两个人顺着石板路一直走到了湖边。圆形的小湖,靠近岸边的地方种了几丛睡莲, 莲叶间有肥肥大大的锦鲤游来游去。

    霍冬桥知道他想静一静,就替他买了两包鱼食, 自己借口要买饮料走开了。

    李云端就一个人在湖边的椅子上坐了很久。这个椅子的位置有些偏, 不远处正好有一株极茂盛的紫藤, 把人行道都挡住了一大半儿, 很多游客走到附近都会绕路走,于是这里就显得特别僻静。

    鱼食投光了, 锦鲤还绕着湖边游来游去, 红色、白色、黄色的斑斓色块在水面之下晃来晃去,锦缎一般。

    李云端心想他要是能有个池塘, 也一定要养些锦鲤。不用太大,也不用太多, 就这样漂漂亮亮的几条就够了。

    他抬头朝湖对岸望去,树木葱茏, 鲜花繁茂, 树梢上的天空晴朗得一丝云也没有,像一块蓝色的大宝石。

    在青溪镇这样有山有水的地方,惯是雾多, 就算是秋高气爽的季节也不能幸免。但今天老天爷却很给面子, 让他见到了这里难得一见的大晴天。

    阳光明媚,眼前的世界也仿佛鲜亮了起来, 让人看了,心里也有一种亮堂的感觉。

    然后他就看见了霍冬桥,霍冬桥举着两个甜筒正朝这边走过来。他一个身高马大的男人, 手里举着这种东西,看上去竟然很可爱。

    霍冬桥已经看到了他,他觉得李云端的气色要比来青溪镇之前更好一些,眉眼都亮了,整个人坐在树荫下,好像发着光。

    霍冬桥一颗高高吊起的小心脏就这么放了下来。

    他觉得这一关,他的云端能安然度过。

    “哈密瓜味儿的。”霍冬桥讨好的把手里的甜筒递过去,“我排队的时候听到两个小姑娘在那里嘀咕,说这家的冰淇淋就这个口味儿是最好吃的。”

    李云端好多年没有吃过冰淇淋了,他的体质是怕冷又怕热。天冷了肯定不会碰这些东西,天热的时候又只钟情冰饮,觉得雪糕冰淇淋之类的东西完全不解渴。

    他小心地舔了舔,味道确实不错。不是特别甜,但哈密瓜的味道又香又浓。

    他就冲着霍冬桥竖了一下大拇指。

    霍冬桥有些自得的一笑,“经验啦,这种小零食,一定要听那些小姑娘的意见才行。”

    李云端就笑了。霍冬桥身上那种爽朗的孩子气总是能够准确的戳中他,有的时候,甚至于会让他生出一种诡异的怜爱来,好像在看一个有些淘气的小孩子。

    “不用担心,”李云端说:“我没事。”

    霍冬桥问他,“什么都想起来了吗?”

    李云端犹豫了一下说:“他们都说我妈自杀的时候被我看到了,所以我后来才会自闭。这一段,我还是没有记忆。别的,都想起来了。”

    霍冬桥倒也没觉得意外。如果李云端连这一段也完全想起来了,他的情绪应该会有波动,不会像现在这样镇定。

    他们现在,只能依靠陈美兰的叙述来还原一下当时的情形了。

    陈美兰是这样说的:“出事那天是周六。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我在家,照看两个上门来请教问题的学生。然后就接到了李女士的电话,她说家里有事,她大概要出门两天,想请我照看一下李云端。又说稍后会有李云端父亲那边的人跟我联络。”

    “我带班一直都是这样,谁家家长有事了,都把孩子托付给我照顾几天。所以我也没多想,就答应了。我过去接你的时候,你已经背着小书包在小区门口等着我了。你们家那个保姆顾婆婆也在,她说是因为老家有事必须要回去一趟,正好李女士也有事,所以才需要把李云端托付给我。”

    “当时我也没多想,我带着云端走到公交车站的时候,云端又说还有两本下周课上要用的作文集放在家里了。我就带着他回去取,结果怎么都敲不开门,倒是把邻居给敲出来了。听说我是李云端的老师,就帮我给顾婆婆打了个电话。”

    陈美兰说到这里,就停下来做了几个深呼吸,“那天的事,我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了。也难怪孩子受刺激。”

    霍冬桥听到这里的时候,心都揪紧了。

    “顾婆婆在电话里说她还没到车站,这就折回来给我们开门,还说李女士大概已经走了,让我们等一会儿。我当时要是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就不等了,可当时是真不知道,也不会好端端的就想到那样的方向去……要是当时没等顾婆婆,而是直接砸门,或许……或许结果会不一样……”

    这样的话,大家都知道是没有意义的。他们就算能拦住一次,能拦住第二次、第三次吗?能时时刻刻监视着她吗?

    “顾婆婆大概过了四十多分钟就回来了,她儿子送她回来的,她掏出钥匙开门,还说应该留一把钥匙给李云端,免得变天了没有合适的衣服穿……哦,那时候是春天,青溪镇春天的时候雨水特别多,总是潮乎乎的,没几个晴天。”

    “打开门的时候,我当时应该是什么都没发现。但是现在回忆起来,总觉得门一开我就闻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像是香气,但又不是很香,泛着点儿淡淡的甜。我后来就一直在想,那是不是就是……就是血的味道。”

    后面的事,她的叙述与霍冬桥他们已经知道的,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出入了。

    门被打开,他们发现房间里静悄悄的,但李青溪的东西都还在,就去她房间里查看,然后发现她已经死在了浴缸里。

    浴缸里的水是红色的,李青溪闭着眼躺在浴缸里,脑袋歪靠在浴缸的边沿上。她的脸上化了妆,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

    她的表情也是平静的,没有痛苦挣扎的神色,平静的像是睡着了。

    顾婆婆当时就捂着胸口瘫在地上了,陈美兰连忙推着李云端离开浴室,然后冲出门去喊人来帮忙。

    他们把李青溪从浴缸里拖出来,但那个时候,她身上已经凉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是非常混乱的,陈美兰和邻居一起打电话叫救护车,报警,还要拦着闻风而来的邻居们跑进去看热闹。

    等到李青溪和顾婆婆被120带走,邻居们也都纷纷散开,陈美兰才发现李云端不见了。

    “片区的民警都出来找,找了大半夜,天快亮的时候才把孩子找到,大家都吓坏了。”陈美兰唏嘘,“那时候青溪镇上正好在闹拐子,已经爆出来丢了四五个孩子了。一开始找不到云端,大家都以为他也被拐子带走了。”

    李云端被找到的时候,浑身湿漉漉的,人已经发高烧晕过去了。他把自己藏在一个树洞里,旁边都是半人高的灌木,所以一开始谁也没发现他。

    他在医院里昏迷了两天,再醒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个人形的木偶。

    当然这一段经历,李云端也不记得了。他现在能回忆起来的,就是被送到钟家之后的情形。

    在钟家,他的日子算是安稳了下来。钟太太不是爱操心的性格,但家里有保姆,有营养师,还有同龄的小孩子朝夕相伴。

    李云端就像一头被收养的流浪狗,在安稳的环境里慢慢放下警戒,重新恢复了对这个世界的知觉。

    霍冬桥就是在这一刻,对赵云梁的恨意到达了顶峰。

    如果杀人不犯法,他一定亲手掐死他。

    吃完哈密瓜味儿的冰淇淋,李云端竟然觉得饿了。早上出发的时候他还以为今天一天他都不会有胃口吃饭了。

    李云端摸了摸肚子,“我想吃烤肉。”

    “行。”霍冬桥现在简直恨不得上天去给他摘星星摘月亮,何况还只是吃肉这样的小事,“我搜一下哪家烤肉馆口碑比较好,再喝点儿小酒。”

    李云端莞尔,“酒你来点就好。我现在就想吃肉,还想吃烤的香喷喷的香菇和鱼片。”

    霍冬桥的头都快点掉了,只要肯吃饭就好,哪怕他想吃人肉呢,他也恨不得去花大价钱去搞两斤。

    两个人走出公园的时候,李云端对他说:“不要担心我。我现在知道的,都是我想知道的。我不想知道的,都没有想起来。”

    霍冬桥一霎间竟然难以确定这话是真是假。万一李云端只是想安他的心呢?

    “是真的。”李云端看他一眼,那目光有些凄凉,但却是坦然的,“我的身世,我自己是最应该知道的。好的、坏的,都是我的人生。现在,我的愿望达成,老天却让我忘记了最戳心的一幕……老天待我不薄。”

    霍冬桥蓦然心酸,他搂住了李云端,重重的将他按在自己怀里,都顾不上不远处还有别的游客会看到了。

    他想,他要在以后的岁月里好好爱护他,要把他前半生里没有体验过家人亲人的关爱统统都给他。

    如果李云端心里还存在伤痕,那就让他用爱来填补好了。一年填不满,那就三年五年,还不行,就十年、二十年。

    听说人老了,记忆力都会衰退。霍冬桥想象了一下,如果李云端活到七八十岁,脑子里只能记住二三十年的往事,那他能想起来的不就全是幸福了吗?

    第68章 长眠之地

    霍家这个中秋节过的死气沉沉的。

    当然以前过年过节, 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儿女缺席的情况。但那都是儿女提前跟家里报备过的,学校有事或者公司有事走不开。

    这样的情况,作为长辈都是可以理解的。

    他们家, 还从来没有出过因为儿女跟家里闹矛盾而拒绝回家过节这种事。

    霍道生从霍冬宁那里知道他家的熊儿子没有去找李云端的时候,心里还诧异了一下。但很快, 他就把这点儿诧异放下了——反正他也不会回来过节, 躲到哪里去都没区别。

    霍道生挺淡定的给祝之言打了个电话, 嘱咐了几句就挂了。他知道, 霍冬桥真要有什么事,不会瞒着身边的助理。而这位天天跟着霍冬桥到处跑的助理, 也没胆子瞒着霍家, 瞒着他这位太上皇。

    霍道生很想得开。

    看看霍冬桥,再看看他身边那些老朋友家丢人现眼的纨绔子, 霍道生简直不知道有多骄傲。他觉得他儿子从小到大也没闹出过什么特别离谱的事儿,不花天酒地、不打架斗殴、也从不欺男霸女。至于嗑\药、吸\毒, 更是丁点儿不沾。

    这样一个要事业有事业、私生活又一贯检点、人品……人品也还过得去的儿子,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至于这一次跟家里闹脾气的事儿, 霍道生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哪个男人年轻的时候没干过“冲冠一怒为红颜”这种蠢事呢?

    年轻嘛。

    年轻人, 你得允许他们冲\动任性。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年轻人犯错,上帝都会原谅的。

    当然,跟霍道生的淡定相比, 林雪音的日子就过的难熬多了。

    霍家亲友多, 过年过节少不了各种聚会。她这个年龄,别人问的最多的, 当然就是她是两个孩子。她一遍一遍跟别人说“忙工作”“出差去了,还没回来”这样的瞎话,说的自己满口苦涩。

    她也委屈, 她担心儿子找的对象精神有问题,暗搓搓的想撮合一下她儿子和晏白,就那么不可原谅吗?!

    她甚至都没说过一句李云端的不好(说他妈妈应该……嗯,是另外一回事儿了),霍冬桥就要翻天了。这以后真要成了一家人,日子可怎么过?!

    当然她也记得赵云梁出手整治黎家的事。这对他们霍家来说,其实也不能算一个特别有利的信号。

    因为赵云梁对待李云端的态度,仍然是让人看不透的。

    他到底疼不疼这个儿子?

    疼爱的话,为什么不肯把他认回家?

    不疼爱这个儿子,他把黎家搞成那样……又该怎么理解?!

    当然了,从财势的角度来看,赵家是霍家也难以比肩的。晏家更是没法比,但是……她从来不看重这个呀,她只是希望儿子能找个好对象,和和美美过日子。

    好对象的标准,最基本的一条,这人得健康吧?!

    她希望儿子找个健康的对象,这有什么错呢?!

    再退一步说,李云端哪哪都健康,可他有个那么厉害的老爹,谁知道他一个不开心,会不会觉得霍家怠慢了李云端,然后动手来整治他们呢?

    门第太高,身世也复杂,这婆媳关系不好处呀。

    晚上临睡的时候,她忍不住就把这些话说给霍道生听,结果霍道生说:“放心吧,你儿子真要结婚的话,肯定不会跟你一起住的。”

    林雪音,“……”

    霍道生继续补刀,“你担心你会受委屈,你儿子还担心云端会受委屈呢。跟你比,云端明明才是弱势的一方。”

    林雪音气得要哭,“你们一个一个,现在都当我是仇人了?!冬桥过节不回来,宁宁也瞎跑,一群姑娘跑去看什么演唱会,半夜三更的不回家!”

    霍道生想了想,突然就笑了,“别说,我还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小兔崽子们一个一个都滚蛋了,家里就剩下咱们俩,多清净。”

    林雪音,“……”

    不想说话了她。

    霍道生看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就伸手过去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冬桥小时候不吃胡萝卜,你想给他扳过来,结果呢?”

    林雪音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件事,被霍道生一提,又想了起来,一下子又开始生气了,“那么小的一个小鬼头,怎么就那么倔?!逼着他吃胡萝卜,他宁可一口饭都不吃,怎么哄都不行,死活都不吃……他那个气人的劲儿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胡萝卜事件,在霍冬桥绝食一天之后,林雪音败下阵来而画上句号。

    反倒是他后来长大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戒掉了这个挑食的坏毛病。

    霍道生躺在一边感叹,“他三、四岁的时候,你就倔不过他,为什么他都二十多了,经济都独立了,你又突然觉得自己行了呢?!谁给你的勇气呀,说实话我还挺佩服你的。”

    林雪音气得想捶他。

    霍道生就笑,“儿女长大了就是这样,家长要少管。管的越少家庭才会越幸福。”

    林雪音嗤之以鼻,“歪理!”

    霍道生开始觉得他儿子的倔劲儿,跟他老婆还挺像。不过霍冬桥是倔在面儿上,林雪音则是倔在内里了。

    不愧是亲母子。

    这样骨子里犯倔劲儿的人,跟他们讲理是没用的。他们自己不懂道理吗?谁说起来也都是一套一套的。

    要想改变他们的想法,很难。

    霍道生从来不爱给人讲大道理,对自己家人也一样。不管什么事,自己吃了亏,碰了壁,自然就知道此路不通了。

    “你有理,那你就坚持吧。”霍道生打算继续做他的甩手大掌柜,反正霍冬桥也不是心里没数的孩子,不会真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觉得霍冬桥主要就是想表个态,让家里人(尤其是林雪音)知道他对李云端看重的程度,免得家里人会看轻了他。

    林雪音扭过头瞪他,“你什么都不管,就在后面装好人,坏人全让我演了!”

    “我可没让你演恶人。”霍道生连忙替自己辩解,“我也不是装好人,我是真不想插手孩子们找对象的事儿。”

    林雪音知道她是拉不到援手了,心里失望的不行。

    霍道生又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真想跟儿子就这么杠下去,我也不拦着你。反正他回不回来,我都行,都能接受。我就跟闺女俩搬着小板凳看你们娘儿俩打擂台。加油啊,老婆!坚持就是胜利!争取把熊孩子打趴下,让他过年也不回家!”

    林雪音,“……”

    林雪音蒙着被子不理他了。

    这什么老公啊……

    真讨厌!

    霍家夫妻俩打嘴仗的时候,他们嘴里的熊儿子正在酒店房间里跟李云端一起收拾行李。

    他们来的时候带的东西虽然不多,但走的时候却多出了好些大包小包,都是青溪镇的特产。他们买的最多的就是各种笋产品。其中李云端最喜欢的是一种微微有些麻辣的笋块,口感劲道,又很入味,特别好吃。

    收拾好东西,李云端对霍冬桥说:“明天临走之前,我想去看看她。”

    霍冬桥知道他说的是李青溪。

    李青溪就葬在青溪镇郊外的墓园里。说来也是凄凉,这么多年,她的儿子竟然从来没有看过她。

    她先抛弃了他。

    于是他也把她抛弃了,忘得干干净净。

    李云端觉得自己也是凉薄的人。前世他独自一人生活了那么多年,也从来没想过看一看李青溪,也从来没有去看过赵云梁。

    还是因为恨吧。

    恨他们没有尽到为父为母的责任,甚至恨他们不该把自己生下来。

    他对李青溪的恨,在看到那张参加他家长会的照片时消散了。

    李云端想起了网上的一句话:人到中年,终于与命运和解。

    他此刻的心态,何尝不是如此。

    青溪镇的墓园建在郊外向阳的山坡上,周围都是荒凉的、没有经过人工修整的山坡,杂草横生,灌木也长得乱七八糟。

    又荒凉,又寂静。

    即使是在艳阳天,这里也仿佛透着一股子冷森森的气息。

    李青溪就长眠在这里。

    白色的石碑,没有照片,也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立碑的日期和一行没头没脑的文字:花朵的心思总叫人猜不透。

    霍冬桥看看李云端,他脸上的神情也是茫然的。他甚至回过头,不大确定的问霍冬桥,“赵律师没搞错吗?真的是这里?”

    霍冬桥点点头。

    话说他刚知道的时候,也是满心的不可思议。但他没想过李云端会提出扫墓的要求,所以什么都不敢告诉他。

    赵律师是这么跟他说的,“别问太多,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墓碑是李青溪自己找人做的——我这里还有她当初下订单的票据的复印件呢。这一点请相信,绝对不会搞错。至于墓碑上的那句话,我就不懂了。大概只有她自己懂吧,或者……先生也懂。”

    李云端站在墓前沉思了很久,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

    从山上下来,霍冬桥试探的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如果石碑确实是你妈妈自己定的……我怎么觉得,她是在替赵云梁说好话?”

    李云端的眼神也有些茫然,“或许……只是因为她对他还有感情?”

    霍冬桥把手机递给他看,“这是我百度的,是这段话没错吧?要是站在你妈妈的角度来说这段话,那不就是替赵云梁洗白吗?”

    李云端扫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阳光太刺眼了,屏幕又有些反光,他看不清屏幕上的那一段文字。但他知道,那段话是摘自《小王子》。

    他小的时候,家里就有这样一本书。

    当他想起这本书的时候,发现里面的很多句子,他其实都还记得。

    “我应该以她的行为,而不是她的言语来判断她的一切。她用身体将我包围,照亮我的生命,我不应该离她而去,我早该猜到,在她并不高明的把戏背后隐藏着最深的温柔,花朵的心思总叫人猜不透。我太年轻了,我不知道如何爱她。”

    第69章 我去查

    在青溪镇的两天李云端其实休息的挺好, 至少每天的睡眠时间要比他之前泡实验室的那段时间要长,但李云端还是觉得累,车子还没驶出青溪镇, 他就靠在座位上睡着了。

    在梦里,他变成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娃娃, 手里拖着一只快要赶上他那么大的绒毛熊, 蹒跚地走过一条铺着灰绿色地毯的走廊。走廊的两侧似乎还有几扇门, 不过他看不清楚, 只看到走廊尽头的两扇门开着,有明亮的光线从门外照进来。

    在那明亮又温暖的光影里, 有两个人的身影。当他走到近处, 就看到其中一人朝他俯身看了过来。李云端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子,只知道她的脸上带着笑容, 像她背后的阳光那么温暖和煦。

    然后她伸出手,很亲昵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李云端醒来的时候, 脸上还带着笑,特别满足的那种笑容, 看得人心都化了。

    霍冬桥想逗他开心, 故意问他,“是梦到中了彩票吗?奖池全清空的那种?”

    李云端笑着摇摇头,“我在梦里闻到了一种味道, 就是……下雪的时候, 一推开窗就能闻到的那种气息:冷冷的,又特别干净, 沁人心脾。还有一点点柑橘的香甜,像刚刚剥完橘子,手指头上残留的味道……”

    霍冬桥不管他说什么, 只要他开心,他就开心,“那就调配一种新的香水吧。”

    李云端扭过头冲他笑,“我试试。”

    车子开出一段,霍冬桥就听他又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我还梦见我变成了一个小孩子,拖着我的保保,走在一条铺着灰绿色地毯的走廊上,走廊尽头的门开着,有人站在那里冲着我笑。”

    霍冬桥心里咯噔一下。

    虽然李云端的叙述非常简单,也没有什么指向性的暗示,但霍冬桥还是一下就想到了他去见赵云梁时的场景:走廊里铺着灰绿色的短绒地毯,平整、低调。走廊尽头是通向露台的两扇门。

    所以说,李云端梦到的是赵家吧?!

    霍冬桥伸手摸了摸李云端的耳朵,觉得他有点儿可怜。

    “新香水叫什么名字?”他岔开了话题,“叫梦中所见?梦境?梦中情人?”

    李云端莞尔,“还没影子呢。”

    “那有什么关系?”霍冬桥怂恿他,“名字先起好呀,免得霍冬宁起个恶俗的名字,糟蹋了你的心血。”

    “冬宁姐不会的。”

    李云端辩解了一句,又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忽然说:“我以后,大概不会再来看她了。”

    霍冬桥知道他说的是谁,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李云端上辈子就从来也没有给李青溪扫过墓,他也没想过为什么。但是非要找个理由的话,大概就是心存怨恨。怨恨她只想到了自己的解脱,没想到她所做的一切,会对当时还年幼的他造成多大的影响。

    “她是主动放弃了这个世界的。她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李云端淡淡的说:“所以,真有什么在天之灵的话,她也一定不在那里了。”

    “不来就不来吧。”霍冬桥又开始心疼了。不管这事儿合不合情理,对霍冬桥来说,还是李云端的感受更重要一些。

    站在李云端的角度,霍冬桥就算对李青溪的人生抱有同情,也很难有好感。就算知道她最后决绝的离开是因为有病,这种带着怨恨的看法也很难改变。

    因为她确确实实,抛弃了她的儿子。

    他的小云端小时候跟个流浪狗似的,被人踢来踢去,活得那么可怜。如果他有妈,哪里会这样?!

    李云端倒是很平静,他不是还在怨恨她,他只是了结了一桩心事,不再想她了。

    他们之间的缘分,终究是太浅了。

    回到海州,李云端就接到了秦教授助理打来的电话,跟他确认参观的时间与人数。

    李云端申请的参观名额是两人,当时他还问过秦野,要不要一起去。秦野想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这个机会。

    在参观了李云端的实验室之后,他已经意识到了他与李云端之间的差距。他现在面对的还是学业范围内的这些东西,但李云端的团队已经在着手解决很实际的问题了。

    秦野觉得,他去参观秦教授的实验室,也就是走马观花,开开眼界,但李云端则是奔着解决问题去的。

    李云端就把这件事告诉霍冬桥了,问他药厂的实验室,愿不愿意出一个人跟他一起去参观秦教授的实验室。这毕竟是一个学习交流的机会,霍冬桥的药厂发展的好,对他也是有好处的。

    两个人在服务站停下来休息的时候,霍冬桥就打电话跟药厂实验室的负责人敲定了这件事,也强调了这是李云端争取来的机会。

    他也知道药厂实验室的那些人对李云端的实验室多少是有些意见的,总觉得他们分薄了他们从药厂能得到的资源,但药厂的高层却都明白,李云端的实验室挂靠过来,实际上是壮大了药厂的科研力量。

    这对药厂是好事。

    于是,药厂的高层们也很乐意制造机会让两边的实验室多多接触,增加了解和合作。这一次李云端主动伸出橄榄枝,站在他们的角度,自然是很高兴的。

    霍冬桥跟药厂实验室的负责人商量去参观的人选,李云端在一边也接了个电话,还是个长途。是仇老板搭村里人的车下了泉水山,在村子里采购日用品的时候,临时发现点儿问题给他打过来的。

    李云端起初以为仇老板打电话是要说节礼已经收到的事儿,结果接起来,寒暄两句,才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小李啊,你那边注意点儿,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大对,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

    李云端被他说的有点儿懵,“仇哥,是什么事儿不对?”

    仇老板说:“我今天跟采购去村里买东西,就听见小卖店的人说前几天有人上村里打听药园的事儿,还问咱们这边有没有一种药草叫驴粪蛋草。”

    李云端,“……”

    他参加霍冬宁的生日聚会那天,霍冬桥和他姐姐斗嘴的时候,随口说了个“驴粪蛋草”来恶心她。

    他们几个都知道那是玩笑话,但有的人可能不这样认为。

    仇老板说:“虽然我们村里村外没人知道驴粪蛋草是个啥,但是听名字,我心里就不踏实,又刚好找到咱们泉水山……我咋觉得有点儿跟羊尾巴草像呢?你说,会不会其实是有人要找羊尾巴草?”

    李云端也是这么想的。

    世上哪可能有那么多巧合?!

    李云端问起羊尾巴草的情况,仇老板的语气一下就轻快了,“这个你放心,咱们自己的大棚,外人是进不去的。我手底下的兄弟,也不会把这些事跟外人说。从外面收购的都是跟其他野草一起收,好多种类呢,我这里养猪,养鸡,还养了羊,每天都要消耗好多草料,没人怀疑这个。”

    李云端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短时间内,羊尾巴草的消息还能瞒住。

    不过,时间长了怕是不行了。

    李云端把有人在打听驴粪蛋草的事情跟霍冬桥说了,霍冬桥也和他一样,首先想到的就是当时留在房间里的两名化妆师。

    霍冬桥说:“这事儿我去查,你别管了。”

    李云端点头。他手里没有能做这些事的人,这件事也只能依靠霍冬桥来办了。

    “会被打听,这也是正常的事。”李云端说:“冬宁草除了醒酒,还有别的功效,比如它对肝脏有很好的养护功能。这些功效,别人迟早会知道的。”

    李云端从一开始就有这样的计划,开发冬宁草的后续产品。只不过因为冬宁草目前的产量达不到要求,只能暂时搁浅。

    醒酒药卖得好,李云端手里有了钱。他打算跟仇老板商量一下,把冬宁草的种植规模再扩大。这样后续产品才能跟上。

    回到海州,李云端就直接回药厂去了。

    霍冬桥则回家去打算收拾收拾一些要用的东西,也搬到药厂去。

    他是掐着点儿回来的,到家的时候,林雪音刚刚出门。她每周固定时间有活动,跟几个老姐妹一起上书画课。

    霍冬桥整理出了两个大皮箱,拖着下楼。刚到楼下,就听见客厅外面有女人的声音,似乎在打电话。

    霍冬桥还以为是他妈妈忘记带东西回来取,结果探头一看是霍冬宁。

    两人四目交投,都愣住。

    霍冬桥先反应过来,“你是掐点儿回来的?!”

    霍冬宁,“……”

    “回来偷偷摸摸取行李?”霍冬桥得意洋洋的笑,“说说,我不在家,你又作什么妖了?”

    霍冬宁翻个白眼,“你好意思说我?我可是跟咱爸打过招呼了。”

    她在江南广场附近有一套小公寓,工作忙的时候也会过去住几天。因为她跟闺蜜跑去看演唱会的事,被林雪音打电话数落了一顿——前两年的演唱会上闹出过踩踏事件,林雪音就对这个特别紧张。

    霍冬宁决定出门躲几天,免得在家天天挨训。

    从霍冬桥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她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冬桥,前两天有人跑到菲菲那里打听冬宁草。还问驴粪蛋草这个名字是不是真的。”

    霍冬桥心里一动,“谁?”

    霍冬宁说了一个名字,“是姜家的小女儿。她家跟晏家关系不错,她本人跟菲菲也有交情,但我跟她不是特别熟。”

    霍冬桥点点头,“我去查。”

    “我心里有点儿不踏实。”霍冬宁皱眉,她也是出来做事的人,生意场上的龌蹉手段也见过不少,“我打算找人查一查那天的化妆师。你说起驴粪蛋草的时候,也就她们两个外人。这话很可能是从她们那里传出去的。”

    “我去查。”霍冬桥说:“姜家好像也是做药品原材料生意的,会打听这个也正常。不过我怀疑他们家后面应该还有人。”

    姜家生意做的不大。别说霍家了,就霍冬桥,也不是他们能得罪的。后面没有人,他会想到要朝着霍冬桥伸爪子?!

    霍冬宁有些担忧,“要跟爸爸说一声吗?”

    “不必,”霍冬桥一抬头,霸气就又回来了,眼神都是斜着的,“什么阿猫阿狗啊,还用得着劳烦太上皇出马?!看我的!”

    第70章 会所老板

    黑色的轿车穿行在细雨蒙蒙的街道上。

    天色昏黑, 街灯已经迤逦亮了起来。湿漉漉的路面映着暖色的灯光,令这清寒的夜晚也多出了几分明丽的意味儿。

    霍冬宁微微侧过头,示意霍冬桥往左前方看, “浮光街上这样的独栋小楼不剩几栋了,据说都要当成文物保护起来了。”

    细密的雨幕中, 街尾的那栋白色小楼被灯光染上了一层暖黄的微光, 发而比白天看着更加醒目。它就那么安安静静的伫立在闹市之中, 像一位看尽繁华的优雅女子, 波澜不惊的注视着身边的人来人往。

    连灯光也仿佛比别处的更加温柔。

    霍冬桥对“浮光会所”是早有耳闻,家里的两位女士都是这里的常客, 在家的时候没少听她们说起这个地方。但来还是第一次来, 他多少还是有些好奇的。

    “浮光会所的老板是个女人吧?”霍冬桥猜测,“应该是个年长的女人。”

    霍冬宁哑然失笑, “怎么看出来的?”

    霍冬桥故作高深的瞎掰,“这是岁月沉淀下来的魅力, 有一种见多识广,处变不惊的味道。哎哟, 你们这些毛丫头是不懂的啦。”

    霍冬宁笑着说:“主管还真是一位有年纪有魅力的女士, 不过老板是什么人,谁也没见过。以前有人猜是外地富商,也有人猜是赵家或者高家的哪位太太。不过真相如何, 谁也不知道就是了。”

    霍冬桥明白了, 要不是霍冬宁这一次遇到的事关系到了“浮光会所”的声誉,这位神秘的幕后老板估计也不会现身的。

    祝之言从驾驶座上回过身问他, “老大,我跟着进去吗?”

    霍冬桥想了想,“跟着吧。”

    搞不好还需要这小子去查一些后续的事情, 要是他啥都不知道,还得霍冬桥亲自给他讲一遍。想想就烦。

    下了车,就见会所的大门已经打开了,有人撑着伞站在门廊下迎接他们。霍冬桥留神看了两眼,果然是一位穿着十分考究的老太太。

    “霍少,冬宁小姐,”老太太十分客气的跟他们打招呼,“快请进。”

    “这是舒姨,会所的主管。”霍冬宁给她弟弟做了个介绍。

    “不敢当,”舒姨收了伞,做了个“请进”的手势,“老板已经在三楼等着了。”

    会所的三楼是不对顾客开放的。霍冬宁也一直有些好奇三楼会是什么模样,没想到却在这样的情况下见识到了。

    “浮光会所”的内部装修非常简洁优雅,灯光也处理得非常好,显得温馨又有格调。

    霍冬桥跟着霍冬宁和那位舒姨往里走,越走就越是品出了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浅色墙壁、浅色的短绒地毯……

    总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欢迎。”

    一道清润的嗓音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霍冬桥抬头,就见一位身材颀长的男士正静静地等在三楼的楼梯口。

    “霍少,霍小姐,”他眉眼微弯,露出一个极温煦的笑容,“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还真是有点儿遗憾。”

    霍冬桥和霍冬宁都愣住了。他们谁也没想到,“浮光会所”的幕后老板竟然是他。

    “赵尚北?”霍冬宁难掩诧异,“你是这里的老板?!”

    赵尚北笑微微的点头,“这一次的失误,给两位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很抱歉。我们会尽量弥补,如果事态严重到需要警方参与的程度,‘浮光会所’也会全力配合。这一点,请两位放心。”

    来时的路上,霍冬桥其实还想过,要是会所老板偏袒自己的员工,他要怎么撬开这两名化妆师的嘴巴。毕竟人家的员工都是住在一起的,他的人找上门,是怎么都绕不过这位会所老板的。

    但看到这人是赵尚北,这种担忧就完全没有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赵尚北就称呼李云端“七弟”。在所有人都认为李云端是赵家的弃子,避之唯恐不及的情况下,赵尚北能坦然的与他称兄道弟,说明这人的品性还是过得去的。

    至少不是那种捧高踩低的小人。

    还有一条,赵尚北是做珠宝生意的,他本人也是一名珠宝设计师,还拿过不少奖。在霍冬桥看来,艺术家,应该都比较清高,不屑于搞一些见不得光的鬼把戏。

    霍冬宁看到赵尚北,心里也觉得松了一口气,知道今天的事情大概率会进行的很顺利。

    她也记得赵尚北称呼李云端“七弟”那件事。

    姐弟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几分满意的神色来。

    霍冬宁也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会所三楼是什么样儿。

    这里的装修风格与楼下相比,更为男性化,色彩也更加简洁。走廊的墙壁上挂着几幅相框,都是赵尚北历年来获奖的珠宝作品的照片。

    霍冬宁在一副照片前面停留了一下,她对照片上那一套鸢尾花造型的胸针还有印象。某年的珠宝大赛的冠军作品。

    没想到出自赵尚北之手。

    霍冬宁微微一笑,跟上霍冬桥和赵尚北的脚步,走进了赵尚北的办公室。

    办公室几乎把整个三楼打通了,非常宽敞。

    此刻,这间宽敞的办公室里已经有两个人在等着了,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一位捧着笔记本的年轻小伙子。看见他们进来,这两人也连忙起身,迎了上来。

    赵尚北给他们做了介绍,重点介绍了这两位男士的身份,“这是我们珠宝公司的法律顾问刘律师,这位是他的助理小林。”

    不得不说,他这样的安排,确实很能博好感。

    舒姨很快带着两位年轻女子走进了办公室。

    她们就是霍冬宁过生日那天,请到现场的两位化妆师。两个人表情都有些惶恐,其中一人还有哭过的痕迹。

    刘律师先发言,简单说了一下法律意义上的问询和她们此刻面临的询问的区别,又强调了一下她们的所作所为如果给当事人造成了经济上、精神上的损失,她们大概要承担的法律责任。

    霍冬桥与霍冬宁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赵尚北这个律师找的不错,挺好,会忽悠。

    就在霍家姐弟俩见到赵尚北的同一时间,在距离他们半个城区之外的一家私立医院的门口,李云端和药厂实验室的一位名叫王生的研究员也下了车。

    秦教授还有自己的教学任务,白天根本没时间,所以这一次的参观活动就安排在了晚上。

    李云端左右看看,觉得这一次的参观活动来的人还不少。医院门前的停车场几乎都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其中不乏豪车。

    李云端就想起了赵律师所说的那些话,说俱乐部的成员,有各大财团的人。

    王生也是地道的海州人,年龄比李云端大了十多岁,在这行里呆久了,知道的事情就比李云端多一些。

    “这里好像是赵家的医院。”王生也感激李云端给实验室带来的这样一个参观的机会,有意跟他亲近,话也就多一些,“赵家你知道吧?他们家别看是做生意的,但家族中好多人都学医,除了开医院,还做医疗器械的生意。”

    李云端事先并不知道这家医院是赵家的产业,要是知道……知道了他也不想错过参观秦教授的实验室的机会。

    只是难免会想到赵律师的那番话。

    李云端稍稍纠结了一会儿,觉得他以后可能都没有机会再见到秦教授了。人家跟那个财团有关系,关系又怎么样,其实都不关他的事。

    医院的工作人员撑开印有赵氏标志的黑色雨伞,将来宾们迎进了一楼宽阔的前厅。

    李云端和王生走进来的时候,发现半个前厅都站满了人,这些人当中有学着,也有一些衣冠楚楚,仿佛来参加商业洽谈会的社会成功人士。他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嗡嗡嘤嘤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李云端在其中也看到了几张熟面孔,是他们学校的老师。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叶欣。叶欣穿着很端庄的铅笔裙和白色衬衫,她身边的中年男人皱着眉头不知道在说什么,叶欣频频点头,神情很是恭敬,看样子是她现在的领导。

    前厅里人多,叶欣看上去又好像挺忙的样子,李云端就没打算去打招呼。

    闹哄哄的过了几分钟,就听走廊的方向传来脚步声,像是有不少人从那个方向走了出来。于是前厅里的人都停下了闲谈,一起朝走廊的方向看了过去。

    李云端也随声望去,就见一群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赵尚清走了出来。

    李云端听了王生的话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见赵尚清,也没觉得天要塌了。但仍有来自本\能的不适,像过敏症的患者看到了海鲜。知道这东西会让自己生病,甚至有可能要了自己的命,因而生出了条件反射,想要离得远一点。

    前厅里人太多,赵尚清并没有留意到角落里的李云端,或者看到了,只是没必要对他的出现过度关注。

    他站在人前,风度翩翩的致辞,像一位明星似的迎接众人的注目与掌声。然后再风度翩翩的退场,请秦教授的助理出来给大家讲解参观需要注意的事项。比如不要拍照录像,不要干扰工作人员之类的。

    接下来就是分组了,大家自觉排队,然后每次十到二十个人,由秦教授的助理带队,穿过走廊,进到了外面看不见的地方。

    李云端和王生在这里面都属于年纪比较轻的那一类人,因此自觉地排到了队伍的后面。等轮到他们进去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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