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沙雕网友

    中也的手机就摆在枕头后方的小桌子上, 与花见之间的距离不远,因而发出振动声时,近得就像是在她的耳边作响似的。

    这声音让她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她瞄了瞄桌上手机亮起的屏幕, 又看了一眼自己手机上所显示的“评论成功”的提示, 脑海中不禁冒出了一堆稀奇古怪的猜测。

    她真的不是故意想太多的——再说了, 她的想象力根本就没有丰富到能让她时时刻刻都保持胡思乱想的程度。但这过于巧合的时机, 实在是让她忍不住打开了脑洞。

    细想一下,在她的评论发送成功的同时,好巧不巧中也的手机就响了。但凡早一秒迟一秒, 她都不会想太多。

    可刚刚好就是在她发送成功的那一刻……

    花见抬起眼眸, 盯着中也的手机看了好一会儿。从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手机的黑色边缘, 以及亮起的荧光而已。至于此刻屏幕上究竟会是什么内容, 她一无所知。

    这个姿势保持得太久,她脖子略微有点抻着了,但她并没有在意这么一点小小的酸痛和不适。

    实不相瞒, 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斗胆猜测, Mr.HAT说不定就是中也。

    她当然知道这个猜测是多么的夸张且狂妄,也清楚些完全只是她的突发奇想而已,但她的思绪就是不由自主地向这个诡异的猜测飞驰而去了,根本停不下来。

    想要印证这一点, 其实并不困难, 只要看一眼中也的手机就能得到答案了。

    如果刚才的振动是收到新评论的消息通知的话, 应该会在锁屏界面上有所显示。就算没有在锁屏界面显示, 上方的状态栏里也会多出一个小图标才是。

    但在她犹豫的这片刻时间中, 中也的手机已经息屏了,花见的完美计谋遇到了瓶颈。

    或许这正是在无声地暗示着让她快点放弃偷看中也手机的想法, 可是花见真的太想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了。

    可不管怎么说,未经允许偷看别人的手机都是一种非常不道德的行为。身为一个立志成为五好市民的靠谱成年女性,她绝对不能主动做出这种不道德的举动。

    更何况偷窥手机的对象还是中也,这让本就怂怂的她更是壮不起胆子了,就算好奇心再怎么强烈再怎么难以抵抗,她也……

    在不道德的边缘反复横跳的她攥紧了拳,犹豫着不敢伸出这只罪恶之手。

    恰在此时,中也回来了。一切不道德的念头全部消失无踪,花见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把手压到了背后。

    “你怎么躺在我今晚要睡的地方?”

    中也笑着向她走来,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把她特意指定的巧克力冰激凌递给了她。

    冰激凌被压在了几包速冻乌冬面下面,中也好不容易才找到。

    花见咧嘴一笑,把所有奇奇怪怪的心思统统抛到了脑后,从中也手中拿过冰激凌,轻轻地道了一声谢。

    至于为什么躺在地铺上,她给出的理由是——

    “因为这里比较软嘛。”说着,她自觉地退回到了自己的单人床上,“好啦好啦,我这就转移阵地,绝对不再占着您的宝地……对了,您的手机刚才振动了一下。”

    中也挑了挑眉:“有人打我电话吗?”

    花见摇头,说:“只短暂地振了一下而已,肯定不是电话。我猜可能是短信?”

    “哦……”

    既然如此,那似乎也不必急着处理。中也喝了一口水,悠悠闲闲地拿起摆在书桌上的相框,在毕业照中寻找着花见的身影。

    毕业照本就不大,还要在这一堆小小的脑袋中找到属于花见的小脑袋更是不易。尤其高中的毕业照,还是全年级齐拍的大幅照片,简直是地狱级别的难度,不过中也却总是能很轻松地从毕业照中找到花见。

    年纪最小的花见在任何一张毕业照中都显得分外显眼。

    看着身穿校服,扬起标准微笑的小小花见,中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他有点想偷偷用手机拍下毕业照上的她,但是手机放在了床边的桌子上,实在不是触手可及的距离,中也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小心翼翼地把相框放回到了原处,四下望了望。堆在书柜里的多是着教科书和练习本,许是因为念旧的缘故,所以并没有丢掉。

    他后退了一小步,踩到了绵软的被子。花见的房间非常小,铺上地铺之后就几乎没有其他的落脚点了,不过中也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可能因为这是花见的房间,所以他爱屋及乌地觉得这里的每一处都很好。

    “小时候的你真的非常可爱。”

    席梦思发出了吱呀一声响。花见侧过身子,猛咬了一大口冰激凌,冻得牙齿都发痛了,但还是急急地说着:“唔……您不要再突然说这种让人脸红的话了!”

    冰激凌不仅冻疼了她的牙齿,还把她变得有些大舌头了,说出的话听着有几分含含糊糊的感觉,让中也忍不住想笑,也想要看看她脸红的模样,可是花见正背对着他,他什么都看不到。

    看来中也只能放弃这个念头了。

    他扯了扯领口,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并且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新评论的消息通知。

    中也眉头一皱,所有的表情顿时僵住了。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花见的背影,又低头瞄了瞄花见留下的评论,逐字逐句地看过去,就连夹在文字中间的那个可可爱爱颜文字都没有放过,也是逐个符号看了过去。

    看着看着,他仿佛明白了一些什么。

    他冷着脸打下了一串回复。

    按下“发送”键的同时,花见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Mr.HAT回复@是见见呀ww:放下你手里的冰激凌,往左边看。”

    啃着冰激凌的动作停顿了一秒。在看到这条回复的那个瞬间,花见的思绪停摆了。

    停摆归停摆。这条回复意味着什么,她还是明白的。

    她突然不想往左看了——更加不想放下手里的冰激凌,但现在的她显然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能乖乖地吞下嘴里的这一口冰激凌,慢慢地向左转。

    不出意外,她看到的是中也满脸的无奈与迷惑与无话可说。

    与此同时,她不自觉地开始回想起了一直以来自己与Mr.HAT之间的互动究竟干了点什么。

    互赞是必不可少的,时常还会留评,也会聊一聊橘子汽水。有一次花见无意间提到想去横滨的某家网红咖啡店,结果Mr.HAT拔完草后告诉她那家店并不怎么样,两人就“网红店完全就是营销产物”这个话题聊了几十条。

    看到沙雕图和沙雕动态的时候,花见也常会@一下Mr.HAT,和他一起哈哈哈哈。

    在她心里,Mr.HAT就是个云吸猫的沙雕网友……

    ……而不是和她同在港口Mafia就职的上司中也!

    她也真的没想到,网上的中也和现实中的中也,居然有这么大的差距。

    现实中的中也可不像是会看着沙雕图哈哈大笑的家伙啊。

    这样的反差实在是太可爱了……啊不是。她是说,这样的反差实在是太惊人了,让她颇感震惊。

    中也当然也很震惊。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花见是知道自己的账号的,是在“现实生活中相互认识”的前提之下才和他互动颇多。

    没想到居然从头到尾都不知道?

    要是今天没发现这件事,她的无知怕不是要持续到天荒地老?

    中也长叹了一口气,盘腿坐在地上,视线恰好和躺在床上花见出于同一水平线。他默默地注视了花见好久,这才叹息般说:“我以为你知道Mr.HAT就是我。”

    “啊这……”花见无比尴尬地摸了摸额角,但话语却是理直气壮,“这我怎么能知道嘛。头像又不是您本人。”

    确实如此。这可不是她的强词夺理。

    中也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可头像是一顶帽子啊!这不是很明显嘛!”

    以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他如是说。

    在中也看来,帽子头像就等同于他本人——毕竟帽子可是他的标志啊!

    然而对于没有上帝视角的花见来说,要把帽子和上司中也联系起来,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抿着唇,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小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莫非那个传闻是真的?”

    “‘那个传闻’?”

    花见坐起身,吃掉了最后一口冰激凌,这才将“那个传闻”缓缓道来。

    “听说港口Mafia五大干部之一的中原中也并不是人……”

    听到这里,中也的心脏猛然揪紧了一下。

    关于他的秘密,难道已经……

    “……而是一顶帽子。能够操纵重力的正是这顶帽子,多年前在龙头战争中大放异彩完全碾压了敌对组织也是它。而戴着这顶帽子的赭发男性,只是帽子君中原中也的人形坐骑而已。”

    以一脸正经的表情,花见如此说着。大概是因为她的眼神实在是太真切了,居然给这个故事添上了几分真实感。

    然而中也却无话可说。他扯了扯嘴角,无言地看着花见,实在是不知道这时候是不是应该捧场地笑一笑,只能僵硬着脸,说:“我建议你把这个故事再稍微润色一下,然后送去SF轻小说周刊投稿,想必一定能够得到刊登的机会。”

    “您这是在夸我吗?”花见眨了眨眼,眸中透出几分兴奋,话语也分外轻快,“这是夸奖没错吧?对吧对吧对吧!”

    “我的意思是,你的脑洞实在太大了。”

    中也轻轻一弹她的脑门,再也藏不住的笑意让他翘起了嘴角,一如既往地笑骂了她一声:“小笨蛋。”

    作者有话要说:

    中也:我以为她是因为认识我所以才会这么勤快地给我点赞见见:我以为他是个吸猫网友所以才会这么勤快地给我点赞

    第62章 脱敏治疗

    既然已经得知了Mr.HAT就是中也这一事实, 花见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好好地翻看一下Mr.HAT的所有动态和记录。

    说不定能发现一些从未注意到过的小细节呢。

    但花见实在是不好意思正大光明地待在中也的旁边偷看Mr.HAT的账号——也完全不想被他发现自己的小动作。趁着刷牙的机会,她偷偷溜出了房间。

    哪怕是在挤牙膏的时候,她的视线都胶着在手机屏幕上。她应该庆幸自己没有误将洗面奶当成牙膏挤在了牙刷上。

    不过她确实不小心挤多了牙膏, 以至于才刷了没多久被樱桃薄荷味的泡沫填满了嘴, 然而她浑然不觉, 依旧是慢吞吞地刷着牙, 简直是心不在焉到了极点。

    这份心不在焉带来的成果是,她顺利地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看完了Mr.HAT一年份的动态。

    之所以能够看得这么快,主要得感谢中也不是个网瘾青年, 发动态的频率相当得低, 时常好几个月都保持沉默。最近这段时间的发推频率稍许提高一些了,不过发的都是些很日常的小事情而已。

    譬如像是抱怨了一下横滨的交通过于堵塞, 又譬如像是分享了花见送给他的那只在街机厅的娃娃机里抓到毛绒小猫的图片。

    配上的文字是——“来自她的小礼物。在抓娃娃这方面, 她显然比我厉害很多。”

    花见并没有看到过这条动态,直到今天。

    她忍不住想,要是能够早点看到毛绒小猫的这条动态的话, 肯定就不会出现今晚这种尴尬的掉马场景了!

    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 花见忽然有点懊恼起来了——当然了,她懊恼的对象是自己,而不是中也。

    不过再仔细想一想,就算是在中也发布毛绒小猫的动态的那一天知晓了他的账号, 情况好像也不会什么区别。

    毕竟, 现实情况就是, 她在完全无知的情况下和中也当了一年多的沙雕网友。就算早知道几周, 与这将近两年的时间比起来, 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懊恼感消失无踪。她轻叹了一口气,放下手机, 专心地继续刷牙洗脸,带着分外轻快的心情与樱桃薄荷的气味蹦跶着回到了房间。

    既然心情如此明丽,那当然要敷一下面膜才行啦!

    一向秉持“在心情好的前提下护肤事业足以事半功倍”这一信条的花见哼着轻快的小调,从包里翻出了一张面膜,正准备拆开,余光却瞥见到了身旁的中也。

    她停住了动作,指腹轻轻摩挲着面膜包装袋的塑料边缘,看着中也,一本正经地正声嘱咐道:“今天您可不许再像上次那样闹我了。让我好好地敷完这张面膜吧,好吗?”

    说着说着,她的耳廓不自觉地浮起了一层绯红,很快脸颊也染上了浅粉的颜色。她垂下眼,只觉得心间烧得厉害。尽管她已经在很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要去回想上一次敷面膜时发生的事情了,可思绪总还是不由自主地往那个方向飞驰。

    不得不说,那一次确实是有点过于放肆了……

    她用力揉了揉脸,收起羞耻的心情。一抬眸,却发现中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好不容易收起的羞耻心倏地全部跑出来了。花见慌忙低下头,双手不自然地揉搓着塑料包装袋,支支吾吾地问道:“您……您看着我做什么?”

    “我在等你敷面膜。”中也回答得相当认真,“每一次都会被你敷着面膜的脸吓到。我想,说不定看得久了,就不会再被吓到了。”

    倒是意料之外的答案呢。

    花见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这是脱敏治疗吗?”

    中也耸了耸肩,模棱两可地说:“应该算是吧。”

    “好吧。但我不太想被你看到敷面膜的过程,所以……”

    说着,花见转过了身,背对着中也拆开包装袋,又顺便把摆在床边的小镜子放到了腿上,仔仔细细地贴好后,她才转到中也面前。

    一如既往的大白脸,不过这一次中也完全没有被吓到。看来就算是没有进行脱敏治疗,他也已经取得了显著的进步。可他依旧是看着花见,许久都没有挪开目光。

    从他的目光中,花见察觉到了几分欲说还休的踟蹰。她想,中也一定是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吧——所以才会这样看着她。

    不过中也始终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而已。他知道现在的花见是不会想说话的。

    耐心地等着她敷完面膜洗完脸,重新回到房间时,中也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小声地问道:“我们同居的事情,你没有告诉父母吗?”

    他仰头看着她,眼底映出了台灯那浅黄色的灯光,这让他的眼眸像是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他的声音也是低低微微,花见分明知道他的话语只是单纯的询问而已,却总觉得自己似是从他的声音中听到了几分委屈感。

    这样的中也不禁让她一阵心软。她抿了抿唇,坐在床沿,轻轻捏着中也的手指,点了点头。

    “嗯。还没说。”

    “为什么不说?”

    哪怕询问也是温柔的。

    “唔……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她并没有在说谎——她越来越不喜欢向中也撒谎了,“所以暂时不想告诉他们。”

    中也没有再说什么了。花见本以为他可能会轻叹一口气,但是就连叹气声也没有听到。中也仅仅只是看着她而已,似乎过了许久之后,他才轻抚着她的脸庞,轻喃了一句“我知道了”。

    花见猜他应该没有生气——其实她从未窥见过中也的怒火。

    既然没有生气,那就不必担心什么了。花见舒了一口气,露出轻松的笑容,俯身抱住中也,调皮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我要睡啦。晚安。”

    “嗯。”

    中也一如既往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为她送上一句温柔的“晚安”。

    台灯被拧暗,小小的房间只剩下了黑暗与彼此的呼吸声。尽管对彼此说了晚安,但无论是中也还是花见都没能睡着。

    于是拥挤在小房间里的乏味的沉默变得分外显著,让人怎么也忽略不了。

    “话说起来……”

    一片黑暗之中,能听出花见刻意放低了声音。

    “对于我爸……和他的腿。难道您就没有任何的好奇吗?”席梦思发出了吱呀一声,花见侧过身,中也能听到她的声音更近了,也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几分低沉,“我以为你会好奇的,因为以前我的同学们都很好奇。还有个很ky的同学,直接当着其他人的面问我,为什么我的爸爸是个瘸子。”

    中也扯了扯嘴角,说:“真是个没礼貌的臭小孩。”

    他扯开了话题,没有正面回答花见的问题。但……

    是的。他对花见的父亲很好奇。

    从见到她的父亲时,中也就注意到他左腿的异样与陈旧伤疤了。他本是不想太在意的,可是在看过去的录像时,他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在花见年幼时,他的腿还是正常的,行走时没有显出任何的障碍。

    然而从某一个时间点起,早川家的录像变少了,照片也没有那么多了,早川家爸爸再也没有出现在动态的影像之中。

    中也并不迟钝,他当然知道这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但他不想多问——如果她并不想说的话。

    花见抱着枕头,悄悄地将身子探出了床外,看着躺在床下的他。在昏暗之中,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只有话语依然清晰而已。

    “话说起来……我好像都没有和您说过太多和我的家人有关的事情呢,对吧?”

    她似是笑了笑。

    “我并非是想特地瞒着您,在您的面前当个不透明的神秘人。我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而已。”花见将垂落的一缕发丝捋到脑后,话语意外的竟有几分轻快感,“我总不能在吃着饭的时候就突然说起家里的事情吧,对不对?”

    说话间,那缕碍事的发丝又垂落下来了。中也抬起手,将柔软的发梢轻轻攥在手中。在这样的距离之下,她的眉眼也看得清晰了。中也忽然很想抱着她。

    在他这么做之前,花见抽走了她的头发。

    “我爸爸以前是个渔民——是那种开着船在近海捕鱼的渔民。其实这是很酷的职业呢……能不能让我挤进您的被窝里呀,前辈?一小会儿就好。”她笑着,以如同央求的语气说,“现在我们之间的距离感太强烈了,我总觉得我像是在对着空气说故事似的……我想离您近一点。”

    想要感触到他的存在——至少这一刻的她迫切地需要知道中也就在身边。

    中也往旁边挪了挪,为花见腾出了一块宽敞的区域。地铺本就不大,他几乎快要触碰到被褥的边缘了,但他浑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碍。

    花见笑着向他说了一声谢,毫不犹豫地钻进了他的被窝里,任由他用坚实的双臂环抱住自己。

    难得提出了这种无理要求的她,在这一刻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害羞或是不好意思,心安理得地蜷缩在中也温暖的怀抱之中,萦绕在身旁的气味也变成了最熟悉的他身上的味道,她一阵安宁。

    她对中也的依赖感,已经变得比她所能想象得更加强烈了。

    依偎在他的怀中,她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是很酷的工作,但当个渔民可赚不了钱,所以我家一直不是很富裕,修葺这栋陈旧房子的钱也是问别人借的。知道吗前辈,以前我家可是很破旧的哟。不过这也没办法,海风的侵蚀性太强了,海边的房子也总是很容易就会坏,这一点您肯定也很清楚吧。”

    “嗯。”

    他也是在海边长大的。海风将擂钵街的房子变成了怎般模样,他依旧记得很清楚。

    “在修完房子之后,我家就出于了负债状态。父亲想要尽快把钱还清,于是工作得比过去更加辛苦。可是在某天出海时,意外发生了——他的船爆炸了。”

    话语忽然停顿在了此处,在急促的几声喘息之后,才继续了下去。

    “父亲失去了谋生的来源,差点连性命也丢了。医药费和原本的负债让我的家陷入了更大的债务危机……那一年,我八岁。”

    第63章 睡前故事

    少不更事的孩子难以得知发生在家中的危机, 但却能从与过往截然不同的日常中嗅到不一样的气息。

    那异常的气息,可能是去医院探望父亲时在病房里闻到的浓重的消毒水的气味,可能是比平常响得更加勤快的来电声, 以及从听筒另一端传来的焦躁怒吼。

    也是躲在厨房独自哭泣的母亲, 与总是陪在身边的外婆。

    八岁的花见不知道这些变化意味着什么, 她只知道父亲在船只爆炸中受了伤, 能活下来已是庆幸。她也知道,在意外发生之后,家里的气氛变得截然不同了。

    她能感觉到家里发生了什么, 但她无法知道害得父亲与这个家变成如今这幅状态的元凶究竟是什么。

    她直问父亲发生了什么, 他很坦诚地告诉了她原因。

    ——“我们家欠了钱。”

    在经济方面,父母一向对她很坦诚。在事故发生之前, 他们就很直白地对花见说过, 她并没有出生在富裕的家庭,身为父母的他们也赚不到多少钱,所以她不能像别人那样轻松地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

    家庭条件不允许她拥有这样的肆意与自由。

    不过, 父母也说了, 如果她真的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那他们一定会尽力帮她买到的。以他们的话来说,这是“身为父母唯一能为孩子做到的事情”。

    “虽然我那个时候年纪很小,但是‘欠了钱’这个词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还是明白的。”

    花见枕在中也的肩头, 十指轻轻地勾住他的掌缘。许是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说起这件事了, 每当话语脱口而出时, 总会觉得心脏一阵动荡, 但并非是不安的情绪在作祟。

    只停顿了片刻而已,她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我对爸爸说, 我不要再继续读书了,学费和书本费之类的钱可以省下来还债。”她轻笑了一声,“我还说,我可以和他一样当个渔民。我向他承诺,我肯定会好好赚钱,尽快还清家里的债务。我以为他听到我话会高兴的,可是他却生气了——他非常非常生气。”

    中也轻抚着她的耳廓,将她抱得更紧了。

    “是因为你说你不想继续读书吗?”

    “嗯。”她微微颔首,“你有没有发现,我爸爸的长相,其实有一点点凶呢。所以那时他冲我怒吼的时候,我完全被吓傻了。他让我伸出手,我照做了。然后他用力地打了我的手心一下,在那之前他从来都没有打过我。”

    那时他的伤还未全好,可这一下却还是打得花见很疼,显然是用尽了气力打的。哪怕是多年后的现在再度回想起来,残留在掌心的刺痛也依旧是无比清晰。

    他很生气地对她说,要是再听到她说不想上学之类的话,一定会狠狠地打她一顿。

    ——“让你读书不是为了文凭,也不是为了未来找个好工作赚更多的钱,而是想要你拥有更多的选择。如果你大学毕业了,再告诉我你想当个和我一样的渔民,我没有意见,因为我知道你还有更多的选择,你想当渔民只是你的理想而已。但如果你放弃读书,就是放弃了人生所有的可能性,你这一辈子就只能当个渔民了。你会被困在青森,像断了翅膀的海鸟一样,再也没办法飞越海面了,也看不到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知道吗?”

    也不知道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的父亲那时究竟是如何正声说出这么多话的,许是因为他确实是气急了吧。

    没有被疼痛惹哭的花见,在听到他的这番话时,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那时她真的听懂这话的意思了吗?她当真理解父亲的心思吗?花见不知道。

    她已经想不起幼时的自己究竟怀揣着怎样的心绪了。她只知道,在那之后,她的确没有再提过不想读书这件事了。

    “出院后,为了尽快偿还欠下的医药费和先前的欠债,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都只能比以前更辛苦地工作。他们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只能做最苦最基本的体力活工作而已。该怎么说呢……他们变得就像是工蚁一样。父亲在船只爆炸中受伤的左腿,如果能够好好地养上半年的话,也就不会留下残疾了,但是他根本不愿意歇那么久。他也不觉得家里的情况不允许自己这么做,所以……”

    所以变成了现在这样。

    花见将落在中也眼角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一直在躲避着中也视线的他,也终于在此刻瞥见到了他那深蓝色的眼眸。

    她很高兴,没有在他的眼中看到怜悯的情绪。他依然是温柔地注视着自己。她忍不住想,中也一定是这世界上最棒的倾听者。

    “还记得爸爸在暴走族时期拍下的那张照片里的摩托车吗?那辆摩托车,也在事故之后被卖掉了。我想,他肯定很爱那辆摩托车吧,以前他还会骑着车带我到海边兜风呢。可他还是卖掉了。”说着,她撇了撇嘴,努力不让自己在这种时候掉下眼泪,“至于我嘛。我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努力读书而已了。不过读书确实是挺费钱的嘛,对吧?而且我真的很想快点工作,赶紧减轻爸妈的负担,所以就拼命地读书跳级,比任何一个人都更早地拿到了毕业证书,而且……”

    她没有再说下去了,但中也知道她会说的是什么,因为他早已经看到了她的决心带来的结果。

    他也顿时明白了,为什么她会说自己不是天才。

    一直渴望能够知悉与她有关的一切,没有想到在真正听到时,会是如此酸涩。中也轻吻着她,很难得的,此刻他的亲吻中,并不似以往那样带着炽热且难以掩饰的情.欲,而是温柔的、柔软的,像是吸满了日光温度的海水,不知不觉间,她已然没入其中。

    “辛苦了。”他说,“辛苦了,宝贝。”

    花见低下头,隐隐觉得有些脸烫。

    每次被他如此称呼时,她都会不自觉地冒出一大堆的羞耻感。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确实是……挺喜欢被他叫做宝贝的。

    她摸了摸鼻尖,嘟哝似的小声说:“也没有很辛苦吧……人生可不是一盒甜度完全一致的巧克力,总会有比较苦的那几颗嘛。我希望我已经把苦巧克力吃完了。家里的债务,几年前已经还清了。而且爸妈也不用再操劳了,现在可是由我给他们生活费的哟。能看着他们轻松自在地享受生活,我就很高兴了。这是身为孩子的我能够为他们做出的最好的感谢方式。”

    “那你呢?”中也轻轻地戳了一下她的脸,“不会觉得自己过得很累吗?”

    花见愣了愣,忽觉得鼻子一酸。但她没有回答,只反问了一句:“为什么这么说?”

    “我从你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丝丝低落。”

    花见以为自己已经把脆弱藏得很好了,可还是被他发现了。她垂下眼眸,话语轻得像是耳语。

    “唔……我倒是不觉得累,只是……独自生活在遥远的另一个城市,闻到的海水气味不再是故乡熟悉的味道。身为独生女却没有办法陪在父母的身边,还是挺可惜的。可这也没办法嘛……”

    话未说完,她却听到中也沉沉地叹息了一声。他把手放在了她的手上,用力地揉了好几下。

    “还要我再说多少遍。”他似是有些愠怒了,可他说出的话语却依旧是温柔的,“你不是独自一人。有我陪着你。”

    是的。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告诉她了,花见也希望自己能够相信他的话,可是她的不安和恐惧让她不敢就这么全身心地依赖中也。

    轻轻地,她推开了中也。无论是温暖还是柔软的怀抱,都在她伸出双手的瞬间,离她远去了。她以干涩的嗓音说着并不那么想要说出口的话语。

    “你总会离……”

    “不会的。”

    远去的温暖没有消散。中也不由分说地抱住了她,将她温柔地禁锢在自己的怀抱之中。

    “不会的。”他在耳边轻喃着,“不会离开。”

    分明只是很普通的话语而已,甚至可能会是惹人生厌的谎言,但花见还是相信了。

    她甚至没有想要去怀疑这话。

    她蜷缩在中也的怀里,略有几分凌乱的长发挡住了她此刻的所有表情,唯有沙哑的嗓音依然清晰。

    “那就……相信您一下吧。”

    为中也而付出的信任,一定不用害怕会落空吧。

    花见莫名的有点高兴——尽管这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她偷笑的事情。

    她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中也的头,小声说:“我的睡前故事讲完了。”

    言下之意,就是她要回到床上了。

    但中也可不想就这么让她走。他悄然收紧了臂膀,将她拥得更紧,还欲盖弥彰似的说着:“是吗?再和我多讲一点吧,说什么都行。”

    就算真的给他说那种无聊的睡前童话故事,他也会愿意听的。

    花见一股脑地摇头,态度很坚决。

    “不要不要。我想睡觉了,您也快点睡吧。”

    既然都已经说得这么直白了,中也似乎也就没有辩驳的余地,乖乖地松开了她。

    花见钻回到被子里。在睡下之前,她还不忘调皮地将身子探出床外,对着中也wink了一下。

    “前辈晚安。我……”

    自然而然的话语停顿在了此处。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她就要将那个字说出口了。

    但是没有。

    幸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千言万语汇做一句话,大家一定要好好读书啊_(:△”∠)_

    别问,问就是这是来自我一个不好好读书的过来人的教训

    第64章 生日快乐

    中也躺了很久, 却一直没有睡着。他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晰,大脑感知不到任何的睡意或是疲惫感。

    难以入睡的原因当然不是因为这里不是他所熟悉的家,也不是出于认床这种无聊的理由, 没有单纯只是因为他的心中藏着繁复的思绪而已。

    如果真要说起来, 这番心绪其实也并不是多么的复杂, 只不过是在闭上眼时, 他总会想到花见五岁生日的那段录像罢了。

    想到烟火点亮夜空,想到横滨发生爆炸。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特别在意这段录像。这分明只是很普通的一段记录而已,所捕捉到的图景也就只有花见和她的父亲罢了。除此之外, 似乎也没有记录到任何重要的内容, 可他依旧是很在意。

    毫无缘由地在意。

    他翻了个身。他心里倒是想要快点睡着,可是所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睡意。夜不能寐的感觉实在糟糕, 唯一值得庆幸的, 大概是久久未眠没有害得他头昏脑涨。

    倒是可以拿出手机看点催眠视频,但中也并不想让手机的光影响到正在熟睡的花见。

    估计是累极了,她在说完最后的那一声晚安后的不多久就睡着了。中也听到睡梦中的她发出了一声轻咛, 想来一定是做了一个不错的梦吧。

    幸好她没有说梦话, 否则醒来后意识到自己的胡言乱语居然被中也听到了,她一定会羞得不行吧。

    辗转反侧许久,中也依旧清醒得很。他睁开了眼。

    他知道这么做可能不太好……但他现在真的很想这么做。

    在心里踟蹰了片刻,他站了起身, 恰好瞥见到了在床上睡得四平八叉的花见。

    中也真的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睡成这样的。不仅把被子揉得皱成了一团, 睡在床上的她本人还完全滚到了床的边缘, 脸朝下趴着, 几缕发丝与她的右手臂垂落在了窗下, 看起来颇有一种恐怖灵异片的既视感。

    中也倒是不会被这种小场面吓到。他只是在担心,她翻身的时候会不会不小心从床上摔下来。

    不过床下就是自己的地铺, 所以就算是真的滚下来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碍?

    但不管怎么说,最好还是能够完全避开“从床上滚落”的可能性。

    中也轻轻抓起花见的手臂,把她往里推了推,一点一点挪到床中央的位置,又从一大团被子中顺利找到了边缘部分,轻轻抖平,盖在了花见的身上,连肩膀都没有放过,恨不得把她整个人都包起来才好。

    可是被子一碰触到肩膀,花见就伸手推开了。中也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被子为什么会被她弄成一团的原因。

    不过,只要她不会从床上掉下来,那么他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中也悄声离开了房间。

    早川家的门前恰好有一柱路灯,撒下的光透过窗户与障子,驱散了家里大部分的黑暗。借着这光,中也走到了客厅。

    录像带摆在电视柜的一角,相簿也在旁边。中也记得那一年的生日录像,应该就放在了录像带的最上面,不必他多么费心地搜寻就能找到了。

    他打开电视机,开始播放多年前的那段生日录像。

    是的。他正是为了看这段录像,所以才在深夜时分走出房间来到客厅。

    他将声音调至了静音,直接跳过前半部分的乱码画面,将进度条快进到了花见被父亲抱着走向海边的部分。

    就算是处于静音状态,他也依旧记得画面中的声音。

    譬如这一刻,花见是在对父亲说,今天的蛋糕很美味。

    他们停在海岸边,她睁大了眼睛,眸中映出了夜空与上升的烟火。

    而后,滞空的烟花盛放。那一刻她发出了欢呼声,那一刻他被带到了这个世界。

    那个瞬间或许就是他们所拥有的第一个交点。

    他按下遥控机,倒回到几秒钟之前,继续播放。

    再度倒回,再度播放,他让那个瞬间无数次地重复。但无论看多少次,他总是会在花见欢呼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心神一颤。

    “我还以为你从我家逃走了。”

    身后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中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背。

    回头一看,果然是花见站在身后,但中也并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不过,看她依旧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想来一定是刚醒来吧。

    他没有猜错。

    睡到一半有点口渴的花见本是只想起身喝点水而已,却发现中也不见了,所以才走出了房间,并且毫不意外地在客厅发现了他。

    她拖沓着脚步走到他身旁坐下,任性地倚靠在他身旁,俨然是把他当成了超大型的靠枕。

    “我为什么要逃?”中也有点想笑。

    花见沉吟了一会儿,说:“因为您今晚睡的是地板而不是床。”

    “你居然还在介意这件事。”中也轻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尖,“我怎么可能会逃?我可是要在你家过生日的,不是吗?”

    “嗯……好嘛。是我想太多了。”她笑着蹭了蹭中也的肩膀,问道,“您在看什么呢?”

    “在看你啊。”他说,“小时候的你。”

    “哦——”

    花见拖长了声应着,煞有介事般点了点头,表情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似的。

    她看着中也的侧脸,忽然动起了坏心思,偷偷地用指尖戳了一下他的脸。

    软软的。与想象之中一模一样的触感。

    她又调皮地戳了好几下,嘟哝着说:“大半夜不睡觉特地跑出房间来看我小时候的录像,还说了好多次小时候的我可爱,真的太奇怪了。莫非您和森先生一样,有特殊的癖……”

    “没有。笨蛋。”中也故作恼怒地捏了一下她的腰,“我的癖好是什么,你不知道吗?”

    “嗯……知道知道……哈——”

    她漫不经心地应着,末了还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看来睡意马上就要占据上风了。

    录像画面依旧播放着。在小花见惊呼的那一刻,中也按下了暂停键。

    “这一秒。”他忽然说,“知道吗,见见?就是在这一秒,我被带到了这个世界。”

    花见眨了眨眼,坐直身子看着中也,眼里满是迷茫。她想可能是因为自己刚从梦中醒来,头还有点疼的缘故吧,这会儿居然完全没有明白中也这话的意思。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漏听了一些什么。

    可中也只是笑着,眉眼间是她从未见过的柔软,可隐约间又好像看到几分如同孤独的阴影。

    她轻咬了一下嘴唇,坦诚地告诉中也:“我没有听懂……”

    这不是多么意外的答案。

    中也知道,他的坦白实在是来得太过突然了,她会感到困惑也是很正常的反应。所以他也只是笑了笑而已,轻抚着她的长发,温柔地说:“明天再告诉你吧……我会把所有的事情全部都告诉你。”

    现在实在是太晚了。虽然中也觉得自己的事三言两语就能够说完,但是他并不觉得现在是个好时机。

    许是因为他的语气太过正式了,不知不觉间竟驱散了花见的些许睡意。

    尽管心中很是好奇,她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明天吗?好。我知道了。”

    说着,她就又倚靠到了中也的肩膀上。不过中也已经关掉了电视机,还把录像和遥控机都摆回到了原处,花见没能在他的身上枕太久,就被他拉拽着站起身了。

    “好了。该去睡觉了。”他说。

    或许他现在能够睡着了吧。他想。

    “哦——好——”她拖长了声应着,抱住中也的手臂,依旧是紧贴在他的身边,“不过,现在好像已经过零点了吧?所以呀……”

    她忽然松开了手,小跑几步,绕到他的身前,轻轻地勾住他的指尖,笑着说:“生日快乐!”

    这并不是中也第一次听到生日快乐的祝福,但他想,一定没有哪一声生日的祝福能比她的赠予自己的这句生日快乐更加珍贵了。

    他紧扣住花见的十指,轻轻地碰了碰她的鼻尖。

    “生日快乐,我的宝贝。但是你该睡觉了。”

    “啊——后半句话好煞风景哦。”花见小声嘟哝着,话语中却依旧是带着笑意,“好啦……我知道了。前辈也该睡了,不是吗?”

    已经很晚了,这个时间点怎么想都不适合在走廊里卿卿我我诉说腻人的情话。

    而且花见也真的是很困了。一回到房间,她就立刻趴回到了床上,睡意也随之迅速膨胀。几乎是在碰到枕头的那一刻,她的意识就变得模糊而混沌了,因而完全没有注意到,中也悄悄地在她的枕边摆了一个盒子。

    幸好中也本就是想让她在醒来之后再发现这个小惊喜的,所以此刻的忽略也无伤大雅。

    沉沉地睡了整晚,花见一醒来,就看到了枕边的盒子。

    绿丝绒的材质盒子,边角以黑色缎带打了一个分外精致漂亮的蝴蝶结,花见实在舍不得解开。

    一张小小的纸卡挂在蝴蝶结的尾端,飞扬的笔迹写着“你的生日礼物”这几个字。

    在看到这个礼盒的第一眼时,她就知道了,这是中也送给她的礼物。不过她并没有急着拆开,只是将礼盒捧在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此刻正在笑着。

    至于为什么不拆开,原因其实很幼稚。

    她想在中也的面前拆开。

    代入送礼者的视角,一定会很希望能够看到收到礼物的人露出惊喜的表情吧——虽然她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把惊喜的情绪表现得那么明显就是了。

    但现在中也还在熟睡着。花见觉得还是要等到他醒来之后,再拆开他赠予自己的礼物比较好。

    将盒子放回到了原处,她跨过睡在地上的中也,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

    她本是想要去厨房倒杯水的,然而却在经过客厅时,倏地停顿住了脚步。

    她看到了让她无比惊讶的一幕。

    昨天义正辞严地说着“我可不喜欢猫”(原句其实是“我可不像你那么喜欢猫”)的爸爸,过去曾是硬派暴走族的爸爸,此刻居然跪坐在哲学家的面前,伸出粗糙的双手,笨拙地抚摸着它那毛茸茸的脑袋,用力到快把哲学家的脸都扯到变形了。

    漾在他嘴角的弧度,显然是每个撸猫人都会有的笑容。

    ……

    总所周知,人类的本质是真香。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人会不喜欢小猫咪(大声嚷嚷

    第65章 心口不一

    花见躲在客厅的纸门后面, 双手捂着嘴。这样她就不会笑出声来了。

    昨天在听到父亲以一副坚定神情信誓旦旦地说出他不喜欢猫的时候,花见就隐隐觉得他会把自己的这番话吃下去,却没有想到父亲的打脸居然来得这么快。

    还没到二十四小时呢, 怎么就已经拜倒在小猫咪的肉爪子之下了, 这倒戈速度未免也太惊人了一点吧!

    花见偷摸摸地看了一小会儿,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赶紧把手机拿了出来,随即又立刻躲回到了纸门后面。

    打开录像功能, 镜头对准正在爱抚着小猫咪的父亲, 不忘对焦一下,这才按下了录像键。

    悄无声息之间, 中年男人撸猫的小动作完全被镜头捕捉下来了, 就连小声嘟哝着的“乖乖猫猫”、“你怎么这么小”、“你真可爱啊”之类的念叨声也完全收录在了其中。

    是的没错,花见把这大型真香现场拍下来了。

    要是父亲下次再嘴硬地说自己对猫没有好感,她一定会把这段确凿的录像证据摆到他的面前, 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硬汉谎言。

    光是想到这种场面, 她忍不住更想笑了。她赶紧捂住嘴,以免发出的笑声打草惊蛇。但想要藏住笑意,实在是不容易。她的肩膀不自觉地抽动着,害得举着手机的右手臂都有点发抖了。

    感谢拍摄防抖功能的存在, 否则她录下的可能就是一段抖动不已画质堪比座机的模糊录像了。

    不过, 对于父亲会喜欢上哲学家, 花见倒是不觉得有多么的奇怪, 毕竟哲学家一直都是很活泼很亲人的猫咪, 总是会亲昵地蹭蹭他人的腿,又爱叫唤。柔柔地“喵”一声, 听得心都软了。

    仅到家几个小时而已,哲学家就成功俘获了外婆和母亲的心。现在能够让父亲臣服在它的可爱之下,好像也是顺理成章的结果。

    花见只是没有想到,只过了一个晚上而已,父亲居然就对猫咪倒戈了。

    这实在是……太震撼了。

    观察了一会儿,花见发现,父亲喜欢的好像不只是只有粘人猫咪哲学家而已——他对橘子汽水也很感兴趣。

    他把手放在哲学家的脑袋上,手掌的边缘不小心压扁了它那尖尖的耳朵,不过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种小事。他正盯着躲在窗帘底下的橘子汽水与露在外面的它的长尾巴呢。

    盯着盯着,他忽然伸长了手,试探性地去揪了揪橘子汽水的尾巴,毫不意外地激怒了橘子汽水。它不爽地从窗帘底下冲了出来,伸出尖爪,狠狠地在他的手背上挠了一下,然后立刻躲了回去。

    幸好前几天橘子汽水刚被剪过爪子,也幸好父亲眼疾手快,立刻就把手抽走了,所以这场奋力的反击,留下的只是一道不痛不痒的淡淡红痕而已。

    花见听到父亲笑了几声。他大概是觉得橘子汽水的反应很好玩,便又伸出了罪恶之爪,想要揪住橘子汽水的尾巴尖,然而毫不意外地又被抓了一下。橘子汽水甚至还张大了嘴冲他哈气了一声以示威吓,只可惜小猫咪的威吓实在是没有太多的震慑力,不仅没有把他吓到,甚至让他的兴趣更加浓厚了。

    躲在一旁偷看的花见无声地笑着,都快笑到脱力了。天知道她现在有多想大笑出声,但是不行。

    现在可不能笑出声!也不能被发现!

    过分专注于偷窥的她,完全没有注意到一阵脚步声停在了身后。

    “你蹲在这里干什么?”

    母亲惠子不解地问。

    这句问话同时吓到了父女两人。花见赶紧收起了手机,正雄赶紧把手从哲学家的脑袋上抽走了,摆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模样,用笑声掩饰起尴尬,还故意在客厅里兜起了圈子,装作像是正在客厅里随意逛逛似的,可这幅表现怎么看都像是欲盖弥彰。

    但既然他摆出了一副不想承认的模样,花见也就不戳穿他了,对母亲摇了摇头,说:“没干什么。”

    “哦……这样啊。”

    惠子倒是没有想太多——毕竟她已经看到了正雄偷偷撸猫的场景。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问花见道:“小中还没有起床吗?”

    “嗯。他还在睡。”花见点了点头,“要我去叫他起来吗?”

    惠子摆了摆手:“不用,年轻人起晚一点也没事。”

    这话听得花见不禁感到了几分膈应。

    “我上次赖床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她撇了撇嘴,不满似的小声嘟哝着,“我怎么觉得你对待中也比对待我更加宽容啊……你要是再这样继续偏心下去的话,我可就要吃醋了。”

    比起抗议,她的话听起来更像是孩子气撒娇。

    惠子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头,居然没有否认自己的偏心,还说:“因为小中很讨我欢心啊。对了,你没有穿那件和服吗?”

    “放在衣柜里的那一件吗?”花见歪着脑袋,小声说,“你昨天没和我说今天要穿和服。”

    “我以为你看到了就会穿的。好了好了,快去把那件和服穿上吧。衣服买了不穿那可不就太可惜了吗。”

    “好的好的——”

    拖长了声,花见乖巧地应着,向房间走去。但走到一半,她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惠子,好奇地问道:“为什么突然买和服了?”

    惠子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这句问话,自顾自地打开了冰箱,从侧边的蛋格里拿出两颗鸡蛋,而后才出声道:“你二十岁了,今年本来应该穿上漂漂亮亮的和服,和朋友们一起参加成人礼才对。但你的工作太忙了,肯定没办法在成人礼的时候回来,不是吗?”

    而且她也已经没有熟识的同龄朋友会陪她一起前去成人礼这种场合了。

    尽管这一点惠子并没有直说,但花见知道她在这件事上,比自己还要看得更加通透。

    想来母亲一定是有些遗憾的吧——母亲也担心自己会觉得遗憾。

    不过花见实际上并没有感觉到太多名为“遗憾”的情绪。她知道成人礼很重要,或许也很有趣,但毕竟不是什么格外重要的大事,所以她一直以来都没有寄予过期待。

    换言之,花见从未考虑过要参加二十岁的成人礼。

    “嘛……虽然成人礼的热闹你是体会不了了,但二十岁的当天在家里穿一下和服总是没关系的嘛,对不对。”惠子笑着说,“就当是添一点仪式感也好。”

    “哦——是这样啊。”

    花见了然般点了点头,垂眸看着地面,似是在发呆似的,可下一秒她却又小跑到了惠子身旁,从背后抱住了她,还蹭了蹭她的肩膀。

    “谢谢大美人给我买了和服!你真的是天下第一好的大美人!”

    惠子被她这亲昵的动作闹得哭笑不得。

    “别再嘴甜啦。快点去把衣服换好。”

    “好的好的!我这就去换!”

    谨遵母亲教诲的花见蹦跶着回到房间。为了不打扰到正在熟睡的中也,她在进门后就立刻放轻了脚步,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身浅粉色的和服应该还在柜子里没错,毕竟她没有把东西乱丢乱放的坏习惯。

    她拉开柜门,不必多么费心翻找,她就看到了和服。恰在这时,她听到身后的中也发出了声音。

    他醒来了。

    花见轻轻地关上柜门,抱歉地对中也一笑,小声问:“是我吵醒您了吗?”

    “没有。”中也摇头,一手撑着床铺,坐起了身,“我刚好睡醒了而已。”

    “是吗?我还以为您会再睡一会儿呢。但既然您已经醒来了,那就给您看一个有趣的东西吧!”

    坏笑着的花见踏着轻快的步伐跑到了中也身边,把不久之前拍下的那段真香现场的视频拿给他看。

    她毫不犹豫地把父亲出卖了。

    看着中年男人对小猫咪表现出的分外柔情,以及粗糙到了极点的摸猫手法,哪怕是中也都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看来你爸爸已经喜欢上哲学家和橘子汽水了。”

    “对啊。”花见笑着说,“原来他也挺口是心非的嘛。”

    也很可爱。她想。

    中也揉了揉她的脑袋,见她笑得脸颊泛起微微绯红,就忍不住想要亲她。

    他轻轻地将花见推倒在地,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先一步扣住了她的手腕,伏低身子,吻住了她的唇,贪婪地索取着一切的亲昵与柔软,享受她所给予的回应与热切。

    即使在这个漫长的吻结束之后,他还是没有松开花见,依旧伏在她的身前,让缠绵的气息继续在彼此之间回荡,就连刻意放轻的低沉嗓音都带着缱绻。

    “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怎么还没有拆?”

    虽然醒来还没多久,但摆在枕边的完整礼物盒,他可没有错过。

    花见抿唇一笑,连眼角都漾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她勾着中也的腰,说:“想等您睡醒了再拆。我知道,你肯定很想看到我惊喜的表情,对吧?”

    这自信的语气仿佛像是已经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了似的。

    她也确实是没有猜错,中也的确怀揣了这种略微幼稚的心情。不过他可不想如此直白地承认,只撇了撇嘴而已,念叨似的小声说:“有一点吧。”

    才不是一点。是很想看。

    可就算再怎么藏,花见也已经知晓他的心思了。

    嘴角的笑意不经意间变得更浓了几分,花见轻抚着他鬓旁卷曲的碎发,说:“所以我准备现在拆礼物。”

    “呶。”

    中也立刻就把盒子递到了她的手里。

    不过以现在这种躺着的姿势拆生日礼物,怎么想都有点奇怪。花见轻轻地戳了一下中也的腰,让他快点坐起来,不要再以这种霸道的姿势凌驾在自己之上了。

    “好吧。”

    中也的应声好像有点不情不愿似的,但他还是乖乖地坐起身来了,还把花见也拉了起来。

    懒洋洋地依靠着床的边缘,花见扯开了绑在绿丝绒礼盒上的精致蝴蝶结,心脏越跳越快,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在打开盒子之前,她忽然停住了动作,抬眸看着中也,小声却急切地说:“怎么办,我有点紧张。”

    中也挑了挑眉,实在是不懂花见此刻的心情,困惑地笑问:“拆礼物也会紧张吗?”

    “嗯。”花见很认真地一点头,声音忽然轻了下去,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念叨着,“而且这是前辈第一次送我礼物……”

    不过这句小声念叨还是落入了中也的耳中。他认真地反思了一下,发现她好像没有说错。

    这确实是他第一次正式地送给她礼物啊。

    中也莫名的有点高兴——不像花见,他完全没有任何的紧张感。

    不仅如此,对于花见此刻这种期待且紧张的心情,他也很难理解。

    想了想,他试探般地问花见:“怎么?难道是对我挑礼物的品味感到担心吗?”

    “才不是呢。我只是很高兴能收到您的礼物而已。呼……那么,数到三我就打开盒子。”

    在她开始计数之前,中也立刻说了一句:“三。”

    他这种调皮的行为显然是在破坏规则。花见气鼓了脸,故作恼怒地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喃喃地嗔怪道:“您不能这样耍赖啊!”

    中也依旧是笑着,任由她的拳头落在心上,并不反驳。看来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一种耍赖。这般顺从的反应反倒是让花见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撇了撇嘴,说:“好吧,不计数了。我要拆开了哟。”

    花见屏住呼吸,指尖抵着盒子的边角,轻轻地打开了这份来自中也的生日礼物。

    第66章 心怀期盼

    装在绿丝绒盒子里的, 是一条纤细的玫瑰金项链,坠着一枚镂空的球形挂饰。仔细看看,便就能够发现弧面上镂空的图形其实是简略的生命树的图案。三枚小小的玫瑰金羽毛垂在镂空圆球下方。

    花见盯着项链看了好久,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出神了, 也不知道应当说什么才好, 只有眸光悄然微动。一直偷偷观察着她的中也不禁想, 她至少不会讨厌这份礼物。

    她当然不讨厌——她很喜欢,喜欢得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了。

    指尖轻抚过垂下的羽毛,她喃喃着说:“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小的捕梦网……”

    中也颔了颔首。

    “就是捕梦网没错。”他抬起手, 轻轻地扣在花见的头上, 一本正经地说,“能把你的噩梦全部抓走。”

    花见笑着缩了缩身子, 往旁边躲去, 不让他那多动的手在自己的脑袋上搞破坏。

    她把盒子捧在手心之中,嘴角的笑意一刻都没有淡去。她抿着唇,眼眶似是略微有些泛红, 双眸却依旧通透。并非狂热的兴奋, 但中也从她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轻轻淡淡的喜悦。

    “项链真的很漂亮。”她的声音很轻,微微地颤抖着,“谢谢,我好喜欢……这一定是我收到的最珍贵的生日礼物之一了。”

    笨拙的她, 此刻好像也就只能说出如此僵硬的感谢而已了。她忽然很希望自己能是个巧言令色的人, 这样的话就一定能够把这一刻洋溢在心间的所有美好的情绪全部都告诉中也了吧。

    但就算只是这样的笨拙感谢也无妨, 中也知道她的心情。而且, 无论何时, 只要看到她露出笑意,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这就是送出礼物的意义啊。

    他一手托着下巴, 眼底满是期待:“那就快点戴上吧。”

    “不要!”

    花见的回答非常果断。

    她甚至还任性地别开了脑袋,固执而坚定地说:“它太宝贵了,我只想把它好好地珍藏起来。”

    突如其来的执拗让中也哭笑不得。虽说他完全能够理解花见的心情和选择,可他实在是不希望自己送出的生日礼物变成首饰盒里的摆设之一。

    他无奈似的轻叹了一口气,稍稍前倾身子,贴近她的耳旁,宛若在分享着悄悄话似的,低声对她说:“我买下这条项链就是想看你戴上的模样。你要是把它放起来了,那我的愿望不就落空了吗?”

    他垂下头,双臂环着她纤细的腰,柔软的双唇吻过颈窝与耳垂,留下一道炽热的印记。

    “快点戴上好不好?我想看。”

    刻意放软的语调听起来像是某种央求似的,萦绕在耳旁的他的气息又让花见脸红不已。本还想再坚持一下的她似乎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抵抗的力量,她只好低下头,低声嘟哝了一句:“好吧。”

    计谋得逞,中也悄然勾起了嘴角,没有让花见发现他的这抹计谋得逞的坏笑。

    大概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显出几分少有的狡猾吧。

    他稍稍松开了环在花见腰间的手,但却怎么也不舍得完全抽走。他看着花见将巧克力色的长发一齐捋到左侧,露出白皙纤长的脖颈,被衣领的阴影所遮挡的锁骨曲线若隐若现。

    戴上项链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偷看了中也一眼。见他正看着自己,便慌慌张张地别开了目光,想要装作什么都没做,却怎么也藏不住脸红。

    她很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站起身来。

    “好了。我要处理正事了。”

    她所说的正事,当然是换上母亲特意嘱托的那件和服了。

    至于为什么换衣服也能变成正事,当然是因为穿和服对她来说,是一件相当棘手的差事。

    她已经穿好了襦袢,浅粉色的和服也已披上。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但接下来的步骤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花见抓紧衣服的一角,掌中还缠着一根布带。她一边比划着布带的位置,一边碎碎念着:“太麻烦了……我不想表现得好像自己是个不会穿衣服的家伙一样,但和服穿起来真的太麻烦了。所以啊,有些服饰会被时代淘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小时候她就不擅长应对这种麻烦的服饰,没想到长大了也是一样。如果不是因为惠子的那番话,她估计会在系上第一根布带的时候就嫌麻烦而放弃了吧。

    学着网上找到的教程,花见勉强算是把这身和服妥妥帖帖地穿好了。剩下的最后一步,就是系上腰带,并且打一个妥帖的带结。

    然而花见却在这最后的阶段卡住了。

    明明她每一步都是跟着教程照做的,但打出来的带结却和最后的成果图完全不一样,松松垮垮的,简直就是奇形怪状,丝毫没有教程上的挺括感。

    “为什么会这样啊……”花见扯散了腰带,声音中都带着懊恼与沮丧,“我的每个步骤都是和教程一样的,怎么就……啊啊啊真的好麻烦!”

    在一旁默默看着她与和服搏斗的中也垂眸瞄了一眼教程,又看了看她的腰带,忽然站起身来,从她手中抽走了腰带。

    “我来帮你吧。”他淡淡地说。

    花见愣了愣,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看着中也,小声嘀咕道:“您能行吗?”

    她不是不相信中也,她只是觉得和服腰带和中也之间……实在是没有太多的关联。

    听着她满怀质疑的自言自语,中也没说什么,只是不服气地冷哼了一声而已,拿起腰带开始摆弄了起来。

    不知道应该算是情理之中还是意料之外,中也居然真的打出了一个相当完美的带结——比花见完成得出色多了。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叹,侧过身子对着落地镜看了好久,都还是觉得惊讶得不行,自言自语似的感叹了一句:“前辈的女子力好强!”

    “这哪是什么女子力。”中也蹙了蹙眉,说,“只是因为你力气太小了而已,所以打出来的结才不那么好看。”

    顿了顿,他不忘添上了一句:

    “笨——蛋。”

    甚至还拖长了声,将嘲讽感与宠溺拉得前所未有的长。

    又是熟悉的这声“笨蛋”,听得花见气鼓了脸。

    “啊。您怎么又说我是笨蛋了!”

    她的语气像是不满的抗议,但中也肯定是不会听进去的。她只好继续说:“知道吗,东京有一位法医助理因为与他搭档的法医骂了他太多次笨蛋而把他告上了法庭哟。”

    先前还故意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中也在这一刻挑了挑眉,话语带着好奇:“嗯?原来还能这么告吗?”

    花见点点头,严肃的表情中更添几分沉重。

    “不仅能这么告,而且还告赢了,因为助理称自己被那位法医辱骂得精神脆弱,还有因此患上了轻微的pstd。最后的结果是,那位法医被勒令不能再在助理的面前说出‘笨蛋’这两个字。”她煞有介事般的说着,“所以啊,要是前辈您下次再说我是笨蛋的话,我说不定也会把您告上法庭。至于理由嘛……就是身为上司的中原中也先生对我高频率地使用‘笨蛋’一词让我备受打击。”

    一本正经的语气听得中也实在想笑。他捏了捏花见柔软的脸,说:“我可不想吃官司。所以我能怎么弥补‘笨蛋’这词给早川小姐带来的心理伤害才行?”

    他的话语中带着浓重的笑意,正如他随即压下的深吻中所裹挟的爱意。

    “这样的弥补方式,你满意吗?”

    突如其来的吻让花见的心绪动荡不已。她垂下眼眸,沉吟了片刻,这才慢吞吞地说:“勉勉强强吧……”

    “听你的意思,是觉得一个吻不够?”中也在她耳旁悄声说,“那我再亲你一下?”

    显然已经变成中也单方面自说自话的掠夺了。

    花见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已经完完全全地把他的坏心思摸透了。如同惩罚似的,她扯了扯中也的脸,为自己辩解道:“我才没有说觉得不够呢。”

    虽是辩解,但在话语的最后,她却飞快地亲了中也一下。

    “不过,再多一个也没关系。”

    她在心里悄悄地告诉自己,这可不是什么双标行径。

    幸好当事人中也也没有给她打上双标的标签,如此一来花见便就心安理得了。

    花见扯了扯衣领,露出一段后颈。披散着长发似乎与和服有些不搭,但是她不会编发,只好随意地将发丝盘成了一个简单的髻,用发绳松垮垮地绑起。

    “话说起来。”她忽然出声道,“我好像没有看过前辈穿和服的样子。”

    “是吗?”

    中也怎么记得她好像看到过呢。

    但再仔细想一想,自己难得穿和服的那几次,似乎都没有出现在港口Mafia,更没有出现在花见的面前。也就是说,她确实是没有见过身着和服的自己。

    他摸了摸手腕,看着低头束发的花见,问道:“你想看吗?”

    “唔……”

    花见迟疑了一下——不是迟疑这自己的心思,而是迟疑着应当给出怎样的答案而已。

    其实她心里别提有多想看了。她相信和服的前辈她肯定也很乐意。不过,在这种时候,她还是更想要嘴硬地回答一句“有点吧”。

    就算只是这么一个热情不足的回答,也足以让中也满意了。他几乎是眉飞色舞地说:“那有机会的话穿一次给你看看——就新年参拜的时候好了!”

    “新年啊……”好不容易绑好了头发的花见垂下酸痛的双臂,话语也变得有些疲惫了,“感觉还要等好久。”

    确实。

    距离新年,仍有整整七个月有余。

    似乎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但中也却觉得七个月并不会是多么漫长。

    他挑起花见耳旁落下的一缕碎发,嘴角扬起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

    “那我们就从现在开始期盼新年吧。”

    “好!”

    第67章 不是阿宅

    好不容易捣鼓好了今日的穿着, 花见总算是能松一口气哦,尽管累赘的衣服和布料难免让她觉得有点不太自在,只好试着分散注意力, 不去多在意这么一点小小的繁琐事。

    不过有一件事是她怎么也忽略不了的。在绑布带时, 她似乎有点太用力了, 把布带系得过紧了一点, 以至于现在略有几分喘不上气的感觉。倒是中也系的腰带松紧正好。她只好不停地扯着布带的部分,希望能够让自己稍微舒服一点。

    虽说被紧紧勒住的感觉确实不太好,但这身和服真的很好看呢……

    花见在镜子前站了好久。她真的不想表现得好像自己是个多么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 可也实在不能否认対这身浅粉色的樱花和服的喜欢, 甚至连喘不上气的糟糕感觉也被她抛到了脑后。

    她拿起手机,対着镜子飞快地拍下了此刻的手机。恰在此时, 她听到站在身后打着领带的中也対她说了一句:“今天的你也很漂亮。”

    手不自觉地一抖, 花见差点没能拿住自己的手机。

    如果没拿住的话,想必就会变成一个令人伤心的故事了吧。

    她慌忙回头,怔怔看着中也将领带的下摆压在灰色的马甲下, 这一刻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注意到她的视线和眼中的几分惊讶, 中也笑了,说:“我能感觉到,现在的你很想听到一句赞美。”

    “才……才没有!”

    这话听得她一阵羞愤,想也不想立刻就慌忙否认。她不觉得自己这是被说中了心事——她承认她刚才确实是在自我欣赏没错, 可她才没有在期盼着赞美的话语呢。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 恨不得伸手去扯散中也的领带才好。但她的这番小心思没有来得及付诸于实际, 就已经被中也发现了。他微微侧过身子, 避开她的手, 让她的计谋完全落了空。

    她悻悻地撇了撇嘴,把无奈的抱怨收进了心里, 只是轻轻地拍了一下中也的肩胛骨而已。

    “好了好了。快点出去吧。”她推着中也的后背走出房间,“我还没吃早饭呢,都快饿死了。”

    中也笑着,任由她这么推着自己慢吞吞地往前走。

    打开房间门,端坐在门前的哲学家抬起了小脑袋,看着两个主人,还发出了“咕——”的一声,抖了抖耳朵,一如既往的可爱。

    中也垂下手,抱起哲学家,还亲昵地挠了挠它的下巴。

    在撸猫手法这一方面,中也可比早川家爸爸厉害多了,挠得哲学家舒服地伸长了脖子,浑圆的小眼睛也眯了起来,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惬意声响,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在打鼾似的。

    “我之前看到有人说,猫发出的呼噜声特别像摩托车的引擎声。”说着,花见倒是忍不住笑起来了,“前辈觉得呢?”

    中也微微垂低脑袋,倾听着哲学家发出的呼噜声,又想象了一下摩托车的引擎声,发现这两者之间居然还真存在着共同点。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点了点头:“确实。”

    此刻的他并没有注意到坐在客厅里的早川家爸爸正盯着自己看,所以当然也没有发现他的眼神中藏着怎样的情绪。等他察觉到长辈们就在不远处时,正雄也已挪开了目光,转而看向院子里的一株西红柿的嫩苗,表情与神态看起来就像是対中也满不在意似的。

    不过外婆一看到他和花见一起走来,就绽开了笑容。她向两个小辈招了招手,让他们坐到自己的身旁。她也很敏锐地注意到了花见随意盘起的长发。

    许是因为她的发绳绑得不够紧,这会儿发髻已经有些松垮垮的了。几缕发丝垂落在肩头,可是花见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外婆轻叹了一口气,却依旧是笑着,像是有几分无可奈何似的,拍了拍身旁的坐垫,让花见坐得近一些,还说:“你这头发收拾得不好。过来,让外婆帮你弄。”

    “好的好的!”花见小跑到外婆身边坐下,乖巧且主动地把发绳扯散了,“外婆能帮我编头发,我可是求之不得呢!”

    确实,在编发这方面,身为过来人的外婆可比笨拙的她厉害多了。虽说她如今已经上了年纪,但手还是很稳的。柔软的发丝绕过她的指间,编成纤细的三股辫,再与散落的另一束发丝一起盘成发髻,以发卡固定在脑后。

    为了让身材矮小的外婆不那么吃力,花见刻意仰起了头,又微微佝偻后背,心想如此一来外婆应该就可以省力一些了。

    小时候她总觉得外婆帮她绑头发时用劲太大,仿佛要把每一根发丝都绷紧似的,但现在却又觉得,外婆的手劲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似乎还有几分温柔感。

    究竟是因为自己年纪渐长,対痛感不再那么敏锐了,还是外婆年岁已高,再也不似过去了呢?

    花见有些害怕去想这样的事情了。她抿了抿唇,却听到外婆忽然笑了一声。

    “小中看得这么认真,难道是想学吗?”

    中也不自觉地挺直了后背,笑着摇头,否认说:“不是。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而且我的手不如您灵巧,肯定没办法编得这么精致。”

    花见掩唇轻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故意拖长了声,说:“啊啊——中也君开始自谦了呢!明明手很巧的好嘛。呶,外婆你看,这个和服的带结,是中也帮我弄的哟!”

    她微微挺起身子,指着腰后的那个精致挺括的带结,语气似是有几分骄傲似的,倒是让中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了。

    也就只有在长辈面前时,花见才会直接喊他的名字。

    外婆抚过带结的边缘,赞叹似的说:“是吗?那倒是弄得很不错。看来小中很厉害嘛。”

    听到了这话的父亲也有点好奇。他的注意力也从电视新闻挪到了花见的腰带上。

    “嗯?带结?”

    他小声念叨着,特意绕到了后面,细细地观察了一下——虽然対此完全不懂的他并没能观察出什么名堂来。

    可就算如此,他也没办法否认带结很精致这一点。

    他收回目光,慢悠悠地走回到电视机前,慢悠悠地做下,如同自言自语般嘀咕了一句:“确实还行。”

    花见忍不住翘起了嘴角。他拽了拽中也的衣袖,把他拉近身旁,在他耳旁小声说:“前辈,您被我爸爸夸了呢。高兴吗?”

    原来这是一句夸奖啊。

    中也总算是回过味来了。他赶紧点了点头:“很高兴。”

    能被长辈予以认同,他当然开心了。只不过,刚才花见対他还直呼其名,可是没过多久一下子又变成了一贯的“前辈”,这之间的落差难免让中也有点失望。

    他看着垂在花见发间的流苏发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心里的想法说出口了。

    “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直接叫我的名字。我之前也说过了吧?可以不必用‘前辈’这个词称呼我?”

    花见抬起头,眨了眨眼。中也这话,她并没有忘记,只是为他依然在意这件事而感到有几分惊讶罢了。

    在他真切的目光注视之下,她难免有些羞怯了。她垂下眼眸,摸了摸脸颊,说:“可我还是比较习惯叫您前辈……”

    “可我还是更想听你直接以‘中也’这个名字称呼我。”

    如此直白的话语让花见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就连摸脸的动作都停顿了一下。她看着中也,忍不住问他道:“莫非这就是您的生日愿望吗?”

    有点奇怪的询问。中也不禁露出了笑意,轻轻抚摸着她的耳廓,并没有否认,说:“算是吧。”

    既然本人都已经这么说了,花见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了。而且以他们之间现在的关系,应该直呼其名也无妨吧?她略有几分惴惴不安地如此想着。

    再说了,她可不好意思在今天这样的日子拒绝他的请求——在本人生气的当天拒绝实现他的生日愿望,这简直就是恶魔的做派。

    她抿紧了唇,仿佛像是下定了决心。

    “我知道了……中也。”

    果然还是有点生疏呢。她想。

    但就算是简单的一声呼唤,也足以搅乱中也的所有心绪了。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一些,可是心间仍是蓄着几分热度。

    在中也努力调整着心绪时,惠子走来了。她看着以诉说悄悄话的姿势坐在一起的花见和中也,忍不住笑了。

    “你们两个小孩在嘀嘀咕咕什么呢?”她问。

    “没什么!”花见轻快地说着,“我想带中也在附近散散步,可以吗?今天可是不错的晴天呢。”

    惠子颔了颔首,不忘叮嘱了一句:“路上要小心一点哟。”

    花见抚平衣服上的褶皱,站起身来,又把中也也拉起来了,乖巧地应道:“没问题!”

    “也不要在外面逛太久了。再过不多久就要吃午饭了。”

    妈妈口中的“不多久”,其实有两个半小时之久。在时间方面,长辈们一向习惯使用夸张的说法。

    花见也不反驳,依旧是乖巧点头,还一本正经地允诺说自己一定会带着中也早早回家。

    说着说着,花见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是舞会开始前接女伴去会场的高中男生,対女伴的母亲认真地做出承诺。

    但末了,她却不忘骄傲地添上一句:“今年我可不是阿宅了哟!”

    她还在念想着昨晚被母亲叫做阿宅的事情呢。

    “対対対。不是阿宅。”惠子顺着她的心思如此应道,在她推开门时不忘再度叮嘱了一遍,“路上千万要小心。”

    “没问题!”

    花见轻轻地阖上了门,与中也一起踏入了四月二十九日的晴天之中。温暖的日光中带着海水的气味,通透的蔚蓝色天空仿佛前所未有的近。

    一如既往的,中也握住了她的手。这一次,花见没有一如既往地以“别人会看到”为理由松开手。

    毕竟,这里可是无人认识中也的青森小渔村嘛!

    “虽然附近也没有什么格外有趣的去处,但风景还是很不错的。唔……我觉得和函馆山的夜景一样,足以价值一百万美元。”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而且我们还能顺便去找一找秋田爷爷的章鱼烧小店呢!”

    在说到后半句话时,她的语调不自觉地上扬了许多,所有的心思也全部都暴露出来了。

    中也笑了,轻轻一捏她的脸,毫不留情地直白道:“我怀疑你首要目的就是去买章鱼烧。”

    哎呀。她的完美计谋被中也戳穿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总觉得还是叫前辈比较涩一点哦(不是)

    第68章 恐龙扭蛋

    既然计谋已然暴露, 那么花见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

    “没错!想吃到章鱼烧是我出门的原因之一!”

    划重点,之一。

    也就是说,除了嘴馋之外, 还存在着别的理由敦促着她今年不再成为短暂的假期中天天窝在家里的阿宅。

    不过其他的理由, 她当然是不会直白地告诉中也的——更何况现在她的心里真的就只有章鱼烧而已。

    “我记得爸爸说的好像是……出门右转直走, 然后再第二个路口右拐……之类的?后面是什么来着?”花见挑了挑眉, 纠结的表情中透着几分无奈,说着还叹起了气,“好吧。我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他是怎么给我指路的了。”

    昨晚的时候, 花见就没怎么听明白父亲那分外抽象指路。隔了一晚上, 残留记忆当然更加模糊了。而到了此刻,完全是什么都没有剩下。而中也当然也没有记住那糟糕的指路方式。

    实不相瞒, 当时他在发呆。

    没办法, 看来现在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幸好这座小渔村并不大,就算是走遍每一个角落,也不会花上太多时间。

    她不紧不慢地走着, 不忘时刻四下张望一番。虽然稍微绕了一点路, 但他们还是顺利地在小学校门口旁边找到了秋田家的章鱼烧店。

    想想也是,学校门口确实是最适合章鱼烧店的开店地点。花见有点后悔自己没有早些想到这一点,但嘴上却忍不住嘀咕着说:“爸爸直接告诉我章鱼烧店在学校旁边不就好了吗……”

    日光变得略微有几分强烈了。中也眯起眼,细细看着浅蓝色的校舍, 问花见道:“这里是你以前读书的地方吗?”

    “没错。”花见点了点头, 也忍不住多看了学校几眼, 感叹似的说, “学校也翻新过了呢……以前小学的排水特别差。有一年台风, 暴雨和积水把一楼教室淹没了大半,操场也变成了泳池, 所有学生和老师都只能待在二楼以上。我还记得有几个调皮的男生商量着说,要用仰泳的姿势从学校游回家。”

    “他们付诸实际了吗?”

    “嗯。不过,他们刚跳进水里,还没来得及调整成仰泳的姿势,就被老师用竹竿和渔网捞出来了,事后还被勒令写了一份检讨,承诺再也不会做出这种傻兮兮的事情了。”

    想象一下被渔网兜住的调皮小学生,中也实在忍不住想笑。不过,対于他们惊人的执行力,中也觉得还是有必要表扬一下的。

    走近章鱼烧小店,一眼就能看到摆在炉子前写有价目表的木板,毛笔的字迹看来似乎是手写出来的。店主并不是花见心心念念的秋田家爷爷,而是稍年轻一些的中年男性。花见想,这大概是他的儿子吧。

    她微微伏低身子,目光仔细地扫过价目表上的每一项菜品。光是章鱼烧,就有各种不同的种类和口味,除此之外,也卖橙汁之类的果汁饮料,甚至还有大阪烧。

    在青森吃大阪烧什么的,怎么想都觉得奇怪。花见毫不犹豫地把“大阪烧”从自己的备选清单中划掉了。

    再说了,她现在最想吃的,可是章鱼烧啊——才不能対很久没吃的大阪烧倒戈呢!

    不过应该选哪款章鱼烧,花见实在有点纠结。

    无论是培根章鱼烧还是芝士章鱼烧,听起来好像都挺有趣的,而且也很新奇。可好奇之余,花见不免担心起了这些新奇章鱼烧的口味。

    要是不好吃的话,那可就太让她难过了。况且她也没有太多尝试新事物的胆量。

    归根结底,还是普普通通的原味章鱼烧比较好。

    花见站直身,轻轻拽了拽中也的袖子。

    “我们买一份小的一起吃,好不好?”她侧首看着中也,“我怕吃太饱了会没胃口吃午饭。”

    “好。”

    花见笑着捏了捏中也的手指,转头対老板说要一份小份的原味章鱼烧。

    这个时间点,章鱼烧要现做起来才行。在这等待的空闲中,花见无聊地四下张望着,瞥见到了摆在店门旁的一个小扭蛋机。

    毕竟是开在小学旁边的店,有扭蛋机也不奇怪。但这幼稚的小东西却吸引住了花见的注意力。她走近看了看,发现这原来是恐龙小玩具的扭蛋机。

    看着扭蛋角色一览,她忽然有点蠢蠢欲动了。她悄然把手伸进了钱包里。

    “来都来了,不买个扭蛋总觉得有点可惜呢……”

    她小声嘟哝着,摸出了两枚硬币,塞进扭蛋机里,却不急着按下旋钮,而是先停顿了一下,指尖抵着旋钮的边缘,表情分外沉重。

    站在她身后的中也默默地看着她的这番举动,已经猜出了她此刻的心情。

    “你不会是在暗自祈祷着掉出来的扭蛋是心仪的那个吧?”

    花见心虚得手抖了一下,回头看着中也,气鼓鼓似的说:“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没错。”中也简直是过分坦诚了,“非常明显。但就算你再怎么盯着扭蛋机看,也不会让掉下来的扭蛋发生改变的,所以——”

    花见“哼”一声别开头,嘟哝着说:“嘛……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就算如此,她还是免不了会心怀愚蠢的念头。

    不过她其实也没有特别想要的某个款式。対于她来说,只要别抽到格外丑的小恐龙就行了。

    她呼出一口气,不再犹豫了,按住旋钮用力一转。

    咔哒——掉出来的是一枚红色的扭蛋。

    花见费劲地撕开胶带。扭蛋壳有点紧,她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打开,只好拜托手劲更大的中也帮忙了。

    扭开一看,装在蛋壳里的是一只深棕色的恐龙,张牙舞爪的模样,一眼看去,居然有点像哥斯拉,但完全不吓人,倒是让中也和花见想笑。

    “这只小恐龙看起来呆呆的。”花见戳了戳小恐龙的尖尾巴,“不过还挺可爱,说不定橘子汽水和哲学家会喜欢。”

    她已经为这只小恐龙打上了“猫玩具”的标签。

    凹凸不平的立体小恐龙没办法放进衣袖的内袋中。花见只好把它装回到了扭蛋盒中,塞进中也的口袋里。

    驾轻就熟的动作简直让中也怀疑她在买扭蛋的那一刻就开始打自己的外衣口袋的主意了。

    恰好章鱼烧做好了。花见道了一声谢,从店主手中接过纸盒。

    刚煎好的章鱼烧冒着热腾腾的蒸汽,是金黄色,看着这色泽都能想象出酥脆的口感了。上面又浇了厚厚一层酱汁,撒上的木鱼花和海苔碎多的几乎都快要比章鱼烧的直径相等了。

    和印象中一样的香味。花见用竹签挑起一颗章鱼烧,用力吹了好几下。饶是她这么细心了,在入口的一瞬间还是被躺得差点叫出声来。

    “嘶……舌头差点就熟了。”她抱怨似的说着,“怎么我每次都会被烫到……中也,你被烫到了吗?”

    嚼着章鱼烧的中也,两颊鼓鼓囊囊的,一看就知道没有被烫到。

    他看着一脸痛苦的花见,笑着说:“可能因为你是猫舌头吧,怕烫。”

    花见垂下眼眸,语气低落:“唔……也许吧……”

    看来只能耐心地等待一会儿才行了。

    不过,章鱼烧依旧是记忆中的味道,外脆里嫩的口感也完全没有改变。裹在面糊里的圆包菜口感分外鲜甜,让花见念想了好久,明明小时候她最喜欢的是章鱼烧里的章鱼粒。

    小份的章鱼烧两人分食,感觉就像是在吃试用装似的,一下子就吃完了,裹满酱汁的丰润感还留在唇齿之间,让人意犹未尽。

    “这个章鱼烧,果然很好吃啊。”中也感叹似的说着,“难怪你心心念念想要吃到。”

    在吃过章鱼烧后,他已经完全能够体会到花见的心情了。

    听着他的这番感慨,花见悄然露出了得意的笑。

    他们并肩走着,行过砌满碎石的堤岸,波光粼粼的蓝色大海完全铺展在眼前。空气分外清透,足以看到远处海中的无人小岛。

    可此刻的花见却无心欣赏眼前的景致,只是垂眸盯着自己的指间,偶尔悄悄地斜眼偷瞄一下中也。

    她的这番小动作,中也并没有察觉,只是在她出声唤自己时,才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

    “那个……今天也是你的生日嘛……”

    她扭扭捏捏地拿出了一个小盒子,塞到中也的手中。

    分明只是一个小盒子而已,还不如他的手掌大,托在掌心之中,确实比想象之中还要更加沉重的分量。

    “姑且算是……给您准备了生日礼物。”她慢吞吞地说,似是有几分不安似的,“但因为我实在是太晚得知生日的事情了,所以没有太多的时间好好为你挑一份礼物。我也买不了特别贵的东西……总之就是很普通的一个礼物而已,希望你不要嫌弃。”

    毫不犹豫的,中也脱口而出道:“不嫌弃。”

    回答来得如此之快,反倒是让花见有点意外了。她抬眸看着中也,困惑似的眨了眨眼。

    “可你还没拆开呢。”她说,“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就……”

    “你送的一切我都喜欢。”他轻轻揉了揉花见的头,“那我打开了?”

    花见好像显得更加局促了几分,鞋尖轻碰了碰地面,她应了一声“嗯”。

    不知为何,光是看到她这幅不自信的慌张不安模样,中也就忍不住想笑。他抿住唇角,打开了这份礼物。

    是一枚素银色的方形领带夹,边缘处镶嵌了几颗蓝宝石,显得简约而精致。

    “我是实用主义派的嘛,所以就想买点日常能用的上的东西当礼物。”在他打开盒子的那一刻,花见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了,“我倒是有想过要不要送您一条chocker,但您已经有很多chocker了不是吗?”

    说着说着,习惯性的尊称一不小心又回来了。她不自然地轻抚鼻尖,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

    “你有没有发现?这枚领带夹上的蓝宝石和您的眸色一样的……看到蓝宝石的时候我就想到您了,所以我买下了它,作为您的礼物。”

    碎碎念终于说到了尽头,她的不自信却膨胀到了极点。她只能偷偷地抬眼瞄一瞄中也的表情,看到的却是他温柔的笑意。

    随即而来的,是他温柔的吻。

    “谢谢。”他的声音多出了几分沙哑,“我很高兴。”

    他的话语让花见的心都不自觉地为之一颤。她的眼中迸发出了惊喜的光,但还是不确信地问着:“真的吗?”

    “当然了。”

    中也点了点头,忽然笑了起来,在她的耳旁悄声说了一句:“如果你愿意把自己送给我的话,我一定会更高兴的。”

    裹挟着炽热情愫的气息仿佛像是在烧灼着花见似的。她慌忙往旁边逃开,恼怒地瞪着中也,压低了声,义正辞严地控诉但:“您怎么突然就开始搞黄色了!”

    看着她羞红的脸,中也却起了恶戏的心思。

    他将花见搂在怀里,不怀好意般坏笑着,追问道:“所以你会把自己送给我吗?”

    在这件事上,他居然还挺执着的。

    花见垂下眼眸,十指轻轻攥着中也的衣领,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是好,只好敷完似的说:“等回横滨了再说吧……”

    “也就是说回到横滨之后你就会把自己送给我了,対吧?”

    “我才没有这么说……哼!看那边!”

    意识到已经没办法改变中也满脑子的黄色废料了,花见决定用愚蠢一点的方式吸引他的注意力。

    她用力戳了戳中也的肩膀,指着他身后海岸处的一间红色屋子,说:“那就是我以前经常去参拜的荒霸吐神社。”

    中也的心脏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下。他转过身,顺着花见所指的方向看去。不必费心搜寻,他就已经看到了矗立在一排深色房屋中的暗红色神社。

    “是那间天降符咒的神社?”他问。

    花见认真地一点头:“没错。”

    “哦……”

    中也微微眯起眼。

    不知是否错觉,他竟觉得那间红色的神社,是那么的熟悉。

    第69章 荒神神社

    海边那间深红色的荒霸吐神社, 一眼看去,与其说是供奉着神明的神圣之所,倒更像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旧式屋子, 丝毫看不到任何豪华感, 就连漆上的朱砂都透着几分暗沉的陈旧。如果不是有矗立在门前的鸟居, 或许不知情的路人会把这里当做一间过于古朴的民居吧。

    远远地看着神社, 中也却总能感到一种略显虚无的似曾相识,可他并不确定这份熟悉感究竟源自何处,而且这份熟悉感只让他感到了一阵迷茫和不解, 他并不能看清隐在其中的究竟是什么。

    他微微蹙着眉头, 试图在记忆中找到与之相关的内容,可是却没能回忆起太多, 他也无法确定地说, 自己当真来过这里。

    许是自己记错了吧。他想。

    记错神社也正常,毕竟神社这玩意儿,看起来都是大同小异——红色的房屋与红色的鸟居、微微翘起的屋檐、摆在门前的奉纳箱, 里面装满了信徒的香油钱。

    以及看不见的愿望。

    神社与神社之间最显著的区别, 大概就是面积和豪华程度吧。

    不得不说,这间荒霸吐神社确实很小。中也原本还以为花见说家附近的神社小得只能容纳几个人,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而已,但现在实地一看, 中也觉得这间小小的房子, 似乎真的不能容纳太多信徒。

    再走近一些, 神社看起来似乎更加渺小了。

    一段青石楼梯从柏油马路的边缘一直延伸到了神社正殿的门前。台阶低低矮矮的, 缝隙间还长出了几株草, 看来最近前来拜访的信徒也并不怎么多。

    鸟居架在其中一级台阶上,总有种不稳定的感觉, 中也不禁怀疑鸟居是不是会被狂风吹倒。

    他慢慢地踏上每一级台阶。走着走着,却忽然停下了。

    他站在鸟居的影子中,转过身,回过头便能近处的海面。自水面反射出的日光,仿佛像是浮在涟漪上的碎金。坐在岸边的中年大叔挥动手中的钓竿,纤细得几乎看不着的鱼线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而后垂入了海水中。

    鱼钩落下时,海面上多出了一圈新的涟漪。而这层涟漪,似乎不知不觉间碰触到了他心间的某一处。

    中也停住了脚步。

    现在不只是神社而已了,就连眼前的海都让他感到熟悉。他好像也如此刻一般,站在这一级矮矮的台阶上,回身看着眼前的大海,恹恹地自言自语说——

    ——荒霸吐每天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风景吗?这未免也太惬意了一点吧。

    ……他是不是真的来过这里?

    “中也——”

    花见拖长了尾音,一边唤着他,一边扯了扯他的手臂。她站在上方的几级台阶上,不解似的垂眸看着他。

    “怎么突然就停住脚步了?”她关切地问,“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听到她的声音,中也倏地从混沌的记忆之中清醒了。他笑了笑,轻轻摇头。

    “我没事,不用担心。”他踏上台阶,追上了花见的脚步,“只是发呆了一下而已。”

    花见捂嘴偷笑,忽然很想坏心思地嘲讽一下他居然会在走路时发呆,但却想起了自己也有过在他面前发呆的经历。

    以免被他转而用嘲讽的话语堵住嘴,花见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好。

    台阶的尽头便就是神社了,净手池与奉纳箱摆在门前。此刻大门正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也没有看到记忆中那位日常打理神社的老婆婆。

    “嗯……今天的神社也是一如既往地冷清呢。”

    她小声嘟哝了一句,话语倒是意外得直白,听得中也忍不住想笑。

    “不过这里一向都很冷清就是了。”花见补充了这么一句,“所以今天这样也挺正常的。”

    “不会有人来偷神社里的东西吗?”

    花见摇头:“这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值得偷。”

    依旧是很直白的话语。中也轻笑出声,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神社旁的一颗树上。

    这棵树并不怎么高,也算不上矮。如果要勉强打上标签的话,那大概会是“中等高度的树种”吧。在最下端的枝条上,系上了一根细细的红绳,绊着此刻的微风徐徐晃动。

    红绳有些褪色了,泛着一层寡淡而斑驳的苍白色泽,绳子的末端也变得有点毛躁了。中也记得,上一次他看到这根红绳时,它还是鲜艳的正红色,下方悬挂着一枚金色的小铃铛。

    看见红绳的那一刻,模糊的记忆才重新变得清晰。

    “我来过这里。”

    中也很确信地说。

    “我以前来过这间神社。是……十三岁那年。”

    距离现在,恰好是十年。

    中也还记得十年前来到青森的契机——他是为了追杀某个对“羊”不利的家伙而来到了这里。

    其实中也原本没想追这么远的。毕竟他已经把那家伙打得满地找牙,还逼迫他许下了“再也不会踏入横滨”的诺言。但羊的同伴们却不停地要求中也杀死那家伙。

    为什么?因为他们很害怕。

    他们害怕那家伙会打破无用的口头承诺,联合港口Mafia之类的组织再度对羊伸出恶爪。

    为了抚平他们的恐慌,身为羊之王的中也,“理所应当”地要完成他们的请求,除去他们的恐惧之源。

    追着追着,就来到了偏僻的青森。他本是想要在处理完那家伙之后就赶紧回到横滨的,但却在吃饭时听到邻桌的一位男性对同来的朋友说,自己得到从荒神的手中得到了一枚御守。

    他说得信誓旦旦,语气也分外坚定,坚持说那御守是荒神赠予他的。他还特地把御守拿出来给同伴看了看,一副虔诚到了极点的模样。

    中也很不想相信他的这番说辞,因为他知道荒霸吐是不可能给他御守的。

    荒霸吐不可能给予任何人任何东西。

    不过,对于他所说的神社,中也还是有点好奇的。于是在离开青森之前,他决定先去一趟那人所说的荒神神社。

    当然了,中也主要是想看看到底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在假借荒霸吐的名号招摇撞骗。如果能够知晓更多与荒霸吐有关的事情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不是没听说过荒霸吐源自青森的说法,尽管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找到任何支撑这一说辞的确切证据。

    想想也是,荒霸吐只是个虚幻的影子,是利用破碎的传说也无法拼凑出完整形状的某个“东西”。

    对于荒霸吐,他知道得实在太少。

    对于自己,他也是同样的无知。

    所以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去一下那间神社。

    十三岁的中也双手插兜,摆出一张冷冰冰的臭脸,走在海岸边,目光不耐烦地四下瞟着,搜寻神社的踪影。

    行走在从未来过的陌生地方,中也差点就迷路了,自我恼怒的情绪也愈发膨胀。他抿紧嘴角,每一步都踏得分外用力。放了学的小学生们从身边跑过,留下一串轻快的脚步声,中也忽然特别想要揪住其中的某个小萝卜头,询问一下荒霸吐神社在什么地方,但对于“向陌生人问路”这件事,中也心里总有那么几分抵触。

    就在他犹豫的当口,那几个小学生们已经跑远了。路上也没有其他人在,这意味着中也彻底失去了问路的对象。

    他不爽地撇了撇嘴,彻底把问路这一选项抛到脑后,决定以自食其力的方式达成目标。

    就在下定决心后的不久,红色的神社与鸟居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在鸟居下,还摆放着一个小小的荒霸吐雕像。

    纤细短小的四肢与大而浑圆的眼睛,这玩意儿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现代风格的外星人,中也怎么看都喜欢不起来,甚至还有点讨厌,恨不得一脚踢飞才好。

    但这种事显然是不能做的。况且,他已经跨过了鸟居,踏入了“神”的领域。胡乱踢飞雕像什么的,这种事还是不要做比较好。

    于是中也只好在心里抱怨着这间神社是多么的迷你而狭窄,迈开双腿,一次性跨过三级台阶,快步走到了神社前,一眼就注意到了挂在树枝上的那根红绳。

    彼时红绳下还挂了一枚小小的金色铃铛,可是却没有风吹响铃音。

    中也站在树下,盯着铃铛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跳了起来,跳了起来,伸长手臂,想要用力地拍一下铃铛。

    他特地没有使用异能力,然而结果却是他完全没能碰到铃铛。指尖与铃铛的边缘差了大约十厘米,不是他努力跳一跳就能弥补的距离。

    站定身,中也的表情很复杂。

    虽说没人看到了他的这番失败尝试,但他就是觉得尴尬得不行。

    肯定是因为树枝太高了,所以他才碰不到——没错,就是这样。不可能是因为十三岁的他长得太矮。

    不可能!

    气鼓鼓地这么想着的中也踢开了神社正殿虚掩着的大门,“嘭”一声响吓到了跪坐在神龛前的女孩。她回过头,怯怯地看着站在身后的中也,眼眶通红,满脸都是泪痕。她咬紧了嘴唇,可还是止不住微弱的啜泣声。

    她的肩膀不住地抽动着,束起的双马尾也随之微微晃荡。

    中也整个人都愣住了,意识也迟钝地卡在了原地。

    等等……他这是把一个小姑娘吓哭了吗?

    第70章 听见愿望

    要是早知道神社里正有人在参拜, 中也是绝不会用踹开大门的方式走进正殿里的——以及,要是刚才他没有在摸铃铛时碰壁,那他大概也不会这么气鼓鼓地踹门吧。

    可惜事实是, 他不仅没能摸到铃铛, 也没有发现神社里有人, 所以就算此刻的中也再怎么后悔, 他“嘭”一声用力踹开了大门的事实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尴尬极了,僵在原地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那个哭啼啼的小姑娘显然是被被吓到了,睁大了一双浅色的眼眸看着他, 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诡异的对视持续了几秒, 以中也低下头别开目光告终。他恰好注意到,地上有一本摊开的数学练习册, 写在纸上的字迹工整而赶紧, 旁边还放了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纸。小姑娘的手里捏着一支铅笔,小拇指的侧边略微沾上了一点点铅笔芯的颜色。

    想来,在中也踹开神社大门之前, 她大概是正在做题目吧。

    中也忽然安心了。他也反应过来了——这小姑娘八成是被数学题给难哭了。

    所以说, 她的眼泪和自己之间应该没有直接关系……

    ……吧?

    但其实花见只是因为受到了欺负所以才哭得如此这般可怜巴巴——和他中原中也完全没有关系。

    可这种事,中也怎么可能知道呢。他只觉得慌张而已。

    他赶紧后退了一小步,迈出神社,本该想要再说一声道歉, 却见那个小姑娘匆匆忙忙地站起, 向他躬了躬身。

    “抱歉。那个……我这就准备要走了。”

    她赶紧拿起地上的练习本, 慌乱之间差点弄掉了手中的圆珠笔, 幸好她及时地接住了, 把笔和本子一股脑地全部塞进书包里,站起身来, 再度向他躬了躬身,用哽咽的嗓音说:“打扰到您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呃……没事。”

    真要说起来,应该是自己打扰了她才对。

    中也又后退了一大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了她,也不说什么。

    他本是想要让她擦干眼泪的,可是她却哭得更加厉害了,双手捂着脸,中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注意到了从指缝间落下的泪水。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没有从中也的手中接过手帕,只是用哽咽的嗓音对他说了一声“谢谢”而已。

    这礼貌的拒绝让中也悻悻地把手帕拿了回去,收在口袋中的手指却不自觉地胡乱动着,目光追随悄声哭泣着离开神社的小姑娘,看她摇摇晃晃地走下台阶,仿佛像是下一步就会失去平衡摔倒似的。

    ——荒霸吐估计听不到你的愿望,所以你还是别哭了。

    那时的他如此说道。

    曾有一个夜晚,中也梦见了年幼的花见。他原本以为那是因为听到她说起了天降御守的故事而自动脑补出了虚晃的梦境,但现在想来,可能只是沉睡在心里的一段久远记忆在那个夜晚的梦中悄悄地苏醒了吧。

    “啊——原来那时候遇到的是您呀!”花见一锤掌心,忍不住发出了惊喜的笑声惊呼,“真的太巧了!这一定就是所谓的……唔,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

    花见皱着眉头,攥紧的拳轻轻敲打着掌心,迷茫地盯着奉纳箱的边缘。她能感觉到那个词就在心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办法确切地说出来,倒是中也先一步想到了她心里的词。

    “缘?”

    “对对!”花见合起手掌,扬起了嘴角,就连眼眸都被笑意完全浸没了,“这绝对是缘没错了!呼……仔细想想,这真的很神奇,不是吗?只有一面之缘的两人居然还能够再度相遇,这怎么想都很妙啊……不觉得这特别像是恋爱剧的桥段吗?”

    中也轻抚过她的眉眼,笑着点了点头,似是在赞同,但却又说:“说不定恋爱剧里都不会有这种桥段吧。观众可能会觉得这样的巧合太过刻意了。”

    “可是这样的巧合确实存在呀,我们就是被巧合砸中的幸运儿!所以不刻意不刻意——一点也不刻意哦!”

    她的心情分外轻快,说话时还调皮地牵起了他的手,小幅度地晃动着,无论是软绵绵的语气还是不自觉的小动作,都像是在对他撒娇似的。而在与她有关的一切中,撒娇是中也最受不住的。看着眼前的花见,中也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化了,多想把她抱在怀里好好地揉搓一番。

    在他把坏心思付诸实际之前,花见忽然站定了身子,不晃荡也不蹦跶了,只是歪着脑袋笑看着他。

    “我记得您当时对我说了一句很怪的话,对吧?”

    “你。”中也纠正着,“不是您。”

    原本还在笑着的花见,一听到这话,立刻就垮下了在一张脸,嘴角也撇下去了,一头扎进中也的怀里,闷声碎碎念地说:“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是‘中也’而不是‘前辈’,要说‘你’而不是‘您’。我都知道的嘛……”

    中也满意地颔了颔首,心里却忍不住感叹,想要拉近与她之间的距离感,似乎并不是多么容易的事情。他轻轻摇头,不去多想这件事了。

    “很怪的话?嗯……那天在你回家之前,我确实是和你说话了。”

    他对花见说,荒霸吐听不到她的愿望。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我说完那句话后,你停下了脚步,转身告诉我,你并没有向荒霸吐许愿。”中也悄然挑起花见耳旁的一缕发丝,轻轻缠绕在指间,“对吗?”

    “嗯。我好像是这么说的。”

    那时的她坦诚地告诉中也,自己没有任何想要拜托荒霸吐完成的愿望。她只是想要找个没人能发现她的地方待上一小会儿而已。

    “对于我来说,这里更像是相谈室。我可以把一切事情都说出来——虽然并没有人会给予我回应。”花见垂下眼帘,嘴角依旧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这里也是我在回家之前收拾心情的地方……总而言之,这间神社对于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地方!”

    “哦——原来是这样。”中也了然般点了点头,以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感叹着,可一说完便就话锋一转,探究似的问道,“但我不太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要在神社里做数学题?”

    这一点,无论是十三岁的中也还是二十三岁的中也,都不怎么能够想得明白。

    他的这番反应也算是理所应当,花见并不觉得惊讶——她甚至都已经预见到中也会这么问了。

    过去打扫这间神社的老婆婆,也曾经向她问过同样的问题。于是她原封不动地把以前的答案搬了过来。

    “我想尽快写完作业,这样的话回家之后就可以有足够多的时间自习后面的课程内容了。”她微微扬着下巴,话语中透着几分淡淡的得意,“我可是很在意学习这件事的哟,可不能让哭哭啼啼的抱怨浪费太多的时间。”

    她的小表情看得中也忍不住笑了。

    “所以你就变成了哭唧唧地跪在神社里写作业的奇怪小朋友,是吗?”

    “我才不是什么奇怪小朋友呢!这种行为也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吧!”花见不满地自我辩解着,话题一不小心就歪了,“况且,你不觉得‘奇怪小朋友’这个词本身就奇奇怪怪的吗?”

    “是吗?可我为什么觉得这个词很有趣?”

    “那肯定是您的品味比较异于常人嘛——”花见拖长了声,慢慢吞吞地说,“如果照你的说法,那么对来到神社参拜的人说神明不会听到信徒的愿望的你,不也是奇怪小朋友吗?

    中也的话语顿住了。他没有再回答,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鼻尖而已。

    “你要参拜一下吗?”他把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去了别处。

    花见点了点头。

    既然都已经来到了这里,不参拜一下总觉得有些不太好。这里虽然不是真正的神之居所,但却是对花见来说很重要的地方。

    只是参拜的礼仪,她有些记不清了,只好依着记忆中的印象,将几枚硬币投入了奉纳箱中,合两次掌,闭上眼虔诚地在心中诉说着自己的愿望,期待神明大人能够听到她的声音。

    睁开眼眸,闯入视线之中的是中也那一如既往温柔的笑容,不经意之间竟让她的心跳颤栗了一下。

    “你许了什么愿望?”他问她。

    “家人身体健康。”花见很坦诚地说,“以及愿您不要遭遇危险,还有希望自己不要死在工作岗位上。”

    中也轻叹了一口气,撇了撇嘴角,有几分不满似的说:“哎,你怎么又开始说这种晦气的话了。但是一次性许三个愿,未免也太贪心了吧。”

    唔……似乎真的有点太过贪心了呢?

    花见不好意思回答什么,只是笨拙地笑了笑,权当是应下了这声贪婪。

    忽然,中也向她招了招手。

    “见见,凑近一点。”

    “怎么了?”

    他笑得神秘,就连话语也是半遮半掩。花见完全不知道他这是想要做什么,也猜不出他或许会说什么,只好乖乖地向前迈了一小步,一不小心就落入了他的怀抱之中。

    但他一定不是只为了抱住自己而特意让她靠近的,这一点花见能知道的。

    她放轻了声,在他耳旁低语道:“你是要对我说悄悄话吗?”

    “嗯。”中也悄然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双臂,无论是温暖还是柔软,都变得分外清晰了,“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

    “我是荒霸吐。”

    第71章 本质人格

    中也的悄悄话盘旋在耳边, 声音低微,但花见听得很清楚。

    可尽管听清楚了,她却没怎么明白这话意味着什么。

    “……嗯?”她抬起眼眸, 不解地看着中也, 小声问, “这是笑话吗?还是谐音梗?”

    她是不是应该配合地笑几声比较好?

    理所应当的反应, 中也并不觉得惊讶。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丝丝的疼痛感伴随着胸腔起伏而渐渐地扩散到了身体的每一处,过快的心跳也变得分外清晰。

    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捶打着他的胸膛, 又像是在挤压着他的身躯。

    说出真相的过程, 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加不容易一点。此刻他浑身上下都开始痛起来了,这幅身体与藏在躯壳之中的“神”似乎正在拼命地压制着他, 不许他对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说出所有的秘密。但中也早已经决定要将与自己有关的一切告诉她了, 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退却呢。

    中也抿了抿唇,扯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微微摇头。

    “不是玩笑。见见, 这就是我想要告诉你的一切。”

    他的语气比预料之中更加平静。

    “自称是荒霸吐只是一种简单的说法而已。确切的说, 这幅躯体是名为荒霸吐的人工异能的安全装置。”

    “唔……”

    花见眨了眨眼。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而已,蕴含的信息量确实空前巨大。不过她倒是知道了,中也确实没有在和她开玩笑。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中也的手,问出一句:“所以神明是真正存在的吗?”

    她所表现出的惊讶似乎与中也所想象到的反应不太一样——他也完全没有预见到花见会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倏地所有的不安与压迫着他的窒息感都消失无踪了。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想要抬手用力揉揉她的脑袋, 却想起了今日的编发是外婆的杰作, 他可不能随意破坏。

    “或许吧。”他说,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提及过的那位兰堂吗?”

    花见点头。

    “我的事, 与他有很大的关系。上一次我没有把详细的一切全部告诉你,这一次就让我原原本本地说一遍吧。”

    站在神社旁的树荫下, 中也一点一点将过去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她。说起了诞生意识之前的混沌,也说到了荒霸吐被兰堂强行解放所导致的巨大爆炸毁灭了军方的异能研究机构,将海边的平地化作深坑的擂钵街。包括他的“哥哥”魏尔伦,也不忘说与她听。

    他本以为自己的往事只需三言两语就能说完,可此刻当真完全说出口了,却发现原来他的事是那么的漫长。而花见一直静静地听着,也不说话,只是垂眸盯着他的手指罢了,像是心不在焉的模样,但其实她只是在试图不让自己表现出过于夸张的情绪而已。

    “记得中华街卖的粽子吗?”在片刻的停顿后,他说,“这幅人形的本质是安全装置,也就是包在外面的叶子,荒霸吐是里面的糯米。要是没有这层叶子,那糯米就会漏出来……总之就是这样。”

    “哦——”

    花见抬起头,通透的双眸望着他,眼里看不到太多震惊。她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不过倒是有个部分很好奇。

    “按照这个比喻的话,中原中也先生,你究竟是粽叶还是粽子呢?”

    “我是粽子。”

    才说完这句话,中也就从花见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狡黠的偷笑。尽管她努力忍住了笑意,但还是发出了一声轻笑。

    中也顿时明白了,她就是故意这么问的,好让自己说出“我是粽子”这句话。

    狡诈。实在狡诈。

    中也轻哼了一声,伸出双手毫不留情地揉起了她的脸,这番惩罚持续到了她软声软气地向他求饶才算停下。

    他看着毫不惊讶的花见,不知为何竟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分外轻快。他低下头,将花见纤细的十指握在自己的掌心之中,喃喃自语似的说了一句:“你接受得很快。”

    “唔……是呢。”

    其实花见也很惊讶于此刻的自己所表现出来的接受能力。她从未想过要怀疑中也是否在骗她,也并没有感到任何的排斥。

    为什么呢?

    是因为信赖着他吗。是因为比任何一人都更清楚他温暖的内在吗。

    她不知道。

    “不过一开始确实有点没反应过来就是了。”她笨拙地笑着说。

    不过这最初的惊讶褪去得很快,她几乎是自然而然地,甚至是理所应当地接受了中也的所有说辞,没有任何一刻想过要去质疑他。

    中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理所应当的反应。他只是很庆幸,花见没有因为真实的他而感到畏惧或是害怕,甚至没有任何一刻的退缩。

    他知道,从她清透的眼眸中所映出的,只是身为人类的自己而已。

    “中也,谢谢。”

    很忽然地,她说。

    这声感谢实在是来得太突然了,饶是中也也忍不住一愣。

    “为什么突然谢我。”

    花见低着头,似是很不好意思的抿唇轻笑,喃喃地说:“我想,你一定是相信这我,所以才愿意把如此隐秘的一面告诉我吧……所以我对你说了谢谢。谢谢你相信我。”

    轻柔的话语与她的笑容,竟让中也一时之间滞住了呼吸。他真的好想抱住她。

    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她,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开。

    “不只是相信你而已。”

    他在乎她啊。

    因为在乎所以才会坦诚,因为在乎所以才希望她知晓的是真正的自己。这早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信任”了,而是与爱意牵连在一起的、更浓重的情绪。

    他能感觉到花见温暖的手掌轻抚过他的后背,那是需要的抚慰,而这轻缓的动作正像是自己给予她的温柔。

    “对了对了,我可以向你提问吗?”她笑着说,言语一如既往的轻快,“别担心,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

    中也伏在她的怀抱中,点了点头。她继续说了下去。

    “你觉得自己是荒霸吐吗?还是……”她顿了顿,重新措辞了一遍,“中也,你觉得自己的人格是来自于糯米荒霸吐,还是粽叶安全装置呢?”

    她知道自己的询问似乎有点无礼,可她真的很想知道,中原中也究竟是“什么”。

    “我?我不是荒霸吐。我只是中原中也而已。”毫无犹豫的,他说,“只是个,名叫中原中也的家伙而已。”

    也许他的意识是荒霸吐,也有可能是安全装置原本就有的人格,但深究这个问题并无意义。

    荒霸吐为好,安全装置也罢,它们是塑就了自己的一部分,他无法抗拒,也无法推绝。所以他安然地接受这一点。

    他想,花见应该会接受自己这个答案吧。

    “呼……这句话好帅,真的很帅!”花见兴奋得脸颊都有些微微泛红了。她轻轻攥住中也的手,不停地晃荡着,“前辈就是前辈。不是神也不是工具,您就只是我最熟悉的中也前辈而已!”

    按说听到这样的话语,理应要表现出感动才是,可中也却挑了挑眉,冷着脸拖长了声说:“啊——?‘前辈’?”

    他又开始纠错了。

    这样的反应总让花见有种期待落空的感觉。她垂下手,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正声说:“中也。是中也,不是前辈。”

    口癖真的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纠正过来的。

    见她垂头丧气的模样,中也的冷脸表情也实在是绷不住了。他故作妥协似的“哼”了一声,心里却在想,好像前辈这个称呼也没什么不好的。

    但如果只叫他“前辈”而不再叫“中也”,那他绝对是不能接受的。

    他果然还是比较喜欢听她直接念出自己的名字啊。

    “对了。”花见拽了拽他的衣袖,言语间有几分急切,“现在几点了?”

    中也掏出手机,瞄了一眼时间。

    “十点四十二分。”顿了顿,又说,“话说起来,你为什么不看自己的手机?”

    提及这事,花见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连话语都变得棱角分明了。

    “……我不小心把手机忘在客厅了。”这是个悲伤的故事,“总之我们回家去吧。正好快到午饭的时间了。”

    不知为何,在听到她说出“回家”这个词时,中也的心情分外得好。

    分明只是普普通通的词语而已嘛。

    神社与家之间隔得不远,不多久就到了。花见推开门时,听到了惠子关炉灶的声音。

    他们回来的正是时候。

    依照早川家一贯的习惯,生日蛋糕是要留到晚饭时才吃的,所以今日的午餐也就只是平常的饭菜而已,没有多少生气气息,不过花见还是觉得很满足。

    因为午餐是她心心念念了很久的鳗鱼饭。

    她咬下一大口鳗鱼肉,柔软的肉感与鲜甜的酱汁让她快要幸福到晕厥过去了,完全没在意爸妈的对话,直到外婆问了中也一句“你会打牌吗”,才稍许将注意力从鳗鱼饭上挪开了。

    “会。”中也乖巧地点了点头。

    这个回答听得外婆很满意:“那待会儿我们四个人一起打牌好了,正好下午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划重点,我们。

    “打牌果然还是要四个人打比较有意思。”惠子也这么说着,“难得家里能有四个会打牌的人在。”

    甚至连父亲都笑着点头了。

    花见那捧着鳗鱼饭的手疯狂颤抖。她能感觉到,自己已经被这四个赌徒给撇出去了。

    “……你们这是没把我当人看吗?”她颤抖着声,“我已经被丢出‘我们’的范围之中了吗?”

    惠子瞟了她一眼,嗔怪似的说:“可你不会打牌啊,把你撇出去不是也挺正常的嘛。”

    “好吧……”

    总感觉不会打牌的自己被嫌弃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朝雾什么时候把魏尔伦的坑添上啊(恼怒.jpg)

    第72章 富豪贫民

    不会打牌也无法加入牌局的花见, 理所应当地变成了帮长辈们跑腿的打杂工。无论是去杂物间找出压箱底的扑克牌,还是端水泡茶,所有的闲碎小事都变成了她的分内之事。不仅如此, 她甚至还承担起了荷官的工作。

    虽说她确实是不懂打牌没错, 但是洗牌分牌这种无需技巧的小事, 她还是能轻松胜任的。

    她倒也挺乐于做这些闲碎的琐事。当然了, 之所以会如此心甘情愿,主要是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无聊——以及格格不入。

    毕竟,她可是这个家里唯一不会打牌的人啊。

    至于为什么没有学会打牌, 花见能想到的最直接的理由, 就是爸妈没有教过她——而且他们也从没有在她面前打过牌。

    说真的,在今天之前, 她甚至都不知道原来家里放着两副扑克牌。

    所以不会打牌这件事, 不管怎么想都不是她的错才对嘛!

    她自我安慰般的这么想着。

    中也坐在她身边,看着她那僵硬而生疏的洗牌动作,偶尔会帮她把不小心弄掉扑克牌拾起, 顺便还和她说明了一下具体的玩法。

    他感觉到了, 花见有一颗想打牌的心。

    是的没错,她的确是想和他们一起打牌,但问题是,她在打牌这方面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天赋。就算是认认真真地听着中也的详细解释, 她还是一片迷茫, 什么都没有明白。

    听到最后, 居然只记住了他们要打的牌名叫是大富豪而已。

    最先把手牌出完就是赢家, 即大富豪。而直到最后也没能出光手中的牌的那位, 当然就是大贫民了。

    除此之外的其他规则……她在听完之后就没有印象了。

    “我觉得你在旁边看几局就会懂的。”中也安慰似的对她说,“单说理论的话, 确实是挺枯燥的。”

    “唔……我明白了!”

    花见顿时有了信心。她抱起哲学家,时而坐在外婆的身后盯着她手里的牌看上一会儿,片刻后又挪到了中也身后看看他的牌,在矮桌的四边不停游走,分外认真地旁观着大人们的牌局。

    扑克牌丢到桌上的声音吸引了橘子汽水。它终于不再当躲在窗帘下的鸵鸟了,迈着小短腿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可却始终不敢靠得太近,只警惕地待在花见的身边。她一挪动位置,它就立刻啪嗒啪嗒地追上,毛茸茸的大尾巴有好几次都甩到了中也的手腕上,微痒的触感让他悄然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旁观了几局,花见姑且算是明白大富豪是怎么玩的了。

    说到底,就是用数字更大的牌压制住数字小的牌嘛——是扑克的通用型基础玩法。

    “见见。”新的一局开始之前,父亲忽然唤了她一声,还向她招了招手,“快点过来。”

    花见小跑到父亲身边,还把一直抱在怀里的哲学家放到了他的腿上。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看到父亲惊喜的表情,哲学家就跳走了,抖着耳朵走到中也身旁,先弓着身子蓄力了一会儿,倏地蹦了起来,跳到他的肩膀上,稳稳站好。

    唉……猫跑走了。

    追随着哲学家这一路轨迹的正雄长叹了一口气,不只是感慨还是羡慕。

    “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啊?”花见问。

    低垂着眼眸的父亲理着顺序混乱的扑克牌,用手肘轻碰了碰她,压低了嗓音,小声却急切地说:“赶紧的,去看看他们三个人手里的牌是什么样的,看完之后回来告诉我。”

    “哦哟——”外婆偷偷地把手里的牌掩了起来,笑着说,“这样不好哦。”

    “咦。原来你是想要靠我来作弊啊。”花见撇了撇嘴,义正辞严地说,“这可不行——绝对不行!”

    可是父亲依旧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开玩笑的说:“哎呀,帮爸爸一下又没事。”

    但不管他怎么说,花见都是不会同意的。她用力摇头,浑身上下都透着坚定的拒绝。

    “不要不要。我可不会当你的作弊器哟。”说着,她偷摸摸地挪走了,“我还是坐到中也那边去吧。”

    这个结局实在是有点出乎意料了。正雄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发出了“啧”一声。

    好了。现在不只是猫,就连女儿也跑走了。

    不过花见是完全没有注意到父亲的表情,也根本猜不到他此刻的心情会是多么的孤寂且落寞。她把调皮的哲学家从中也的肩头抓了下来,让它乖乖地待在自己的怀里。

    她盯着中也手中的扑克牌,看着看着,不知为何目光竟然挪到了他修长的手指上。单是那抽出纸牌的简单动作,都在悄然间吸引着她。

    忽然,这幅牌被推到了她的手里。

    “这局你来打吧。”中也说。

    懒懒散散地坐着的花见一听到这话,倏地坐直了身。

    “咦?让我来吗?”

    她眨了眨眼,不知道应该同意还是说出拒绝比较好。

    她承认,她确实挺想体验一下当个“赌徒”的快乐,但是对于自己的能力和水平,她可是有着很清晰的自觉的。她坦诚地告诉中也说:“虽然我现在确实是已经明白了规则没有错……但要是我打得很烂怎么办?总感觉初出茅庐小菜鸡在人生的第一场牌局之中就变成大贫民会是很丢人的事情呢……”

    她所顾虑的事情,中也当然也想到了。

    他轻笑着,把理好的牌推到她的手中,悄声在她耳边说:“我会帮你的。别担心,肯定不会输。”

    这话瞬间抚平了花见所有的不安。她抿紧唇,点了点头。

    她和中也交换了位置,抱在怀里的哲学家也顺势转变成了中也的附属品。她双手紧捏着牌,以免一不小心弄掉了其中的哪一张。

    其实她也没有很紧张——她就是有几分生疏感而已。

    毕竟这还是她第一次坐上牌桌嘛,会觉得生疏也是正常的。不过随着牌局的进行,她好像渐渐地碰触到赌徒的感觉了。

    她抽出两张J。

    “两张2。”

    啊。被压了。

    但是没关系!现在她手头剩下的牌全部都是数字很大的牌!

    她就是为了迎来最后的彻底压制,所以才特地把这几张牌给藏了起来,没有在先前的几个回合中急急地用掉。

    而且她已经算过了,现在2已经被全部出完,所剩下的最大的牌就只有她手中的这几张A了。只要想办法把压住其他人的牌,将新一回合的出牌权夺到手就……

    “革命。”

    上一回合中用两张2压死了花见的父亲摆出了两张王。

    花见人傻了。她好像看到了唾手可得的大富豪头衔已然从她的眼前悄然离开。

    “啊?什么什么?革命什么意思?”花见忽然有点慌,拽着中也焦急地问,“革命到底是什么牌啊?”

    “就是大牌变小,小牌变大。”

    “……没听懂。”

    中也捏了捏哲学家的耳朵,细细向她解释道:“原本不是3最小,2最大吗?打出革命牌之后,就会变成3最大,2最小。简而言之,就是数字更小的牌压制数字更大的牌。”

    “呃……”花见沉吟着,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话语也变得犹豫而踟蹰了,“也就是说……?”

    “你的牌现在全部会被数字更小的牌压住。”

    花见垮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中也,满脸都是挫败,什么话都不想说了。这幅委屈的模样看得他一阵心软,可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只好揉揉她的脸,柔声说:“这也是没办法的嘛。”

    “好吧……”

    花见人生中的第一场牌局,以变成了大贫民告终。

    惨。太惨。

    饱受挫败的花见决定退居二线,继续当个旁观牌局的吸猫荷官。闲来无事,她还顺便做了一个胜负统计表,粗略地算出的胜率,没想到赢的次数最多的,居然是打牌时一直都很安静的外婆。

    而只打了一局的花见,则是以百分百大贫民的概率勇夺垫底的宝座。

    对于这样的排名结果,花见既不惊讶也不难过。她已经对大富豪这个游戏佛系了。

    与其在意胜率,倒不如多期待一下生日蛋糕比较好。要知道,她可是从早上起床时就开始心心念念着蛋糕了呢。

    她承认这样的期待很是幼稚——但幼稚一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嘛。

    在冰箱里“藏”了一整个白天的蛋糕,总算是能够拿出来了。惠子从厨房的柜子里找出了往年买蛋糕时剩下的蜡烛,问花见想不想插到蛋糕上。

    “这样的话,要点四十三根蜡烛了哟,大美人。”花见懒洋洋地躺在榻榻米上,很小心地没有压散自己的头发,对惠子说,“感觉这个小蛋糕会容纳不下。”

    “说的也是。那还是不点了吧。”

    反正就算是没有蜡烛,生日也依旧是生日嘛。

    是有长辈们温柔祝福的生日、是有关切的人送上贴心礼物的生日、是充满了温暖与爱意的生日……

    ……是中也未曾认真对待过,却从此刻起想要放在心上的,他的生日。

    他低垂眼眸,指尖轻抚过酒杯的边缘,看着花见手持叉子将盘中的蛋糕切割成小块送入嘴中,吃得脸颊都是鼓鼓囊囊的。她的指节上不小心沾上了一点奶油,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

    正如中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对着她笑。

    花见嚼着装饰在蛋糕上的草莓粒,一边听着父亲那醉意熏熏的唠唠叨叨,一边想这草莓实在是很酸。

    “爸爸好像有点喝醉了。”她悄悄凑近中也的耳边,小声说,“要是醉得厉害,他可是会说很多胡话的哟……对了,你还好吗?你也喝了很多杯了吧。”

    确切的说,应该是被父亲强行灌了好几杯才对。

    中也轻抚鼻梁。他的脸颊微有几分潮红,目光也透着几分迷离,但他还是说:“我很好。”

    “哦,是嘛。那就好。”

    花见信了他的鬼话。

    待她意识到这是中也逞强的谎言时,已经太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用的科普:

    以大富豪的规则来说,牌面自小到大的排序是4/5/6/7/8/9/10/J/Q/K/A/2,和斗地主是一样的革命指的是四张同样的牌or大小王(就是斗地主里的炸弹,但不是炸弹的用法)

    打出革命之后,牌面自小到大的排序就会变成2/A/K/Q/J/10/9/8/7/6/5/4/3

    如果在革命之后再有人打出一次四张同样的牌or大小王(□□),牌面的大小排序则还原别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大富豪的玩法,要知道我可是在p5r这个游戏里搓了好几桌大富豪还局局都赢的家伙啊_(:△”∠)_

    (局局都赢当然是因为我选择的是简单模式,如果不是人机对打那我必然局局都是大贫民)

    (以及为了避免科普出错我还是有稍微百度过玩法的嘿嘿嘿)

    第73章 醉酒事故

    发生在生日当夜的醉酒事故, 是花见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醉酒事故的当事人为四十九岁的早川正雄与二十三岁的中原中也,罪魁祸首是凌乱地摆在桌上的三个空酒瓶——以及不停碰杯的坏习惯。

    事故起始于父亲的一句询问。

    “中原,你会喝酒吗?”

    听到这句问话时, 正在切蛋糕的花见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父亲一眼。她慢吞吞地把切好的一片蛋糕放在盘子里, 递到外婆的手中, 小声嘟哝了一句:“总觉得你今天会喝很多。你也应该注意一下了, 喝太多酒対身体不好。”

    这句关心听得父亲一阵欣慰。他笑着颔首,应道:“好。我知道。”

    刚说完就又眯了一口酒。

    放下酒杯,他抬起头看着中也, 嘴角的弧度稍微下垂了那么几分。他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会喝酒吗?”

    中也点了点头。

    “实不相瞒, 其实我还挺喜欢喝酒的。”

    “那好,就陪我喝一点。我去给你拿个酒杯。”

    现在桌上唯一的酒杯是父亲的。

    在拿碗筷的时候, 花见只给父亲准备了酒杯而已, 并没有想到中也是否会喝酒。而现在她也已经完全想不起自己为什么没有多给中也拿一个酒杯了。

    许是她潜意识里不太希望中也喝酒吧。

    一直以来,中也都从没有在她的面前彻头彻尾地喝醉过。可是喝到微醺的模样,花见倒是已经看过好几次了。

    走路摇摇晃晃, 话语与眼神都掺杂着酒精的醉意, 就连亲吻和抚摸都多出了平日所没有的霸道与放肆。花见承认自己并不讨厌这样的他,但不管怎么说,她都还是觉得清醒的中也比较好。

    她曾听其他人说过,中也是个酒品不太好的家伙, 一旦喝醉了, 后果相当严重。

    至于会有多严重, 花见无法想象。如果只是胡言乱语的话, 她倒是不会觉得担心, 因为这只是醉汉的基本操作而已。花见害怕的,是他会不会发酒疯。

    但父亲看起来好像真的很想和中也一起喝一杯, 而中也也是一副紧张且期待的模样。这让想要劝他们不要多喝的花见忽然觉得什么都不好说了,也实在不好意思剥夺他们之间这一小小的共同爱好,只好低下头继续吃蛋糕,并且自我安慰似的告诉自己,这只是男人们难得的消遣而已。

    况且,外婆已经温柔地提醒过他们不要喝太多了,花见想他们应该会把外婆的嘱托听进去的。

    可惜她猜错了。这两个人喝酒的速度惊人的快,简直不像是在品尝酒的味道,只是单纯地比谁喝得快而已。

    空气里充斥满了酒精的气味。正雄往杯中添满酒,用力地把酒瓶往桌上一放。伴随着“砰”一声响,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対于父亲的醉酒规律已经了如指掌的花见,知道在这声叹息之后,父亲就要借着酒劲开始忆往昔了。

    既然今日是女儿的生日,那么忆往昔的対象,自然也就是他最最心爱的女儿花见了。

    “二十年前的今天,我们家见见才这么小。”

    他曲着双臂,拢成一个小小的弧形,本还有几分严肃的眉眼顿时变得温柔了。他看着臂弯之间,仿佛他的手中当真躺着一个名叫早川花见的小肉团子似的。

    “其实一开始惠子说我要成为父亲的时候,我高兴是高兴,但实在是没什么当爸的实感。就算是跟着惠子买了一大堆的婴儿用品,去学怎么给小孩喂奶洗澡换尿布,也还是不觉得自己真的要成为父亲了。就只是忙忙碌碌的,完全想不到当个爸爸会是什么感觉。”

    他灌下整杯的酒,打了一个满是酒气的嗝,颤抖的手拿起酒瓶,再度添满了杯子,又顺便把中也的杯子也添满了。他手抖得厉害,一不小心撒出了几滴,幸好没有把酒瓶摔落。

    又喝下一口,他继续说了下去。酒精让他变得有些口齿不清了,但话语倒是并不难听懂。

    “直到护士把她放到我的怀里。抱住她的那个瞬间,我才猛然意识到,我已经是个父亲了,这是我的女儿。”他的声音似是有几分哽咽,“是我盼了九个月的女儿啊。”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快要哭泣,但他却并没有流下眼泪,只是用力地揉了把脸而已。看来他已经醉得不轻了,鼻尖和脸颊红得厉害,简直像是被丢进雪地里冻了三个小时似的。

    花见轻抚着他的后背,小声在他耳边说,他今晚已经喝得够多了。

    “不多——这一点也不不多!”是标准的醉汉发言,他也已经彻底变成大舌头了,话语变得含糊不清,但他还是在不停地说着,一边念叨,一边轻拍花见的肩膀,如同感叹似的叹息了一声,“见见,你能健康长大可真好。啊……我的女儿真是太棒了。”

    “真有这么棒吗?”

    中也的忽然出声打断了正雄的感叹,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已经和早川家爸爸一起喝光了两瓶的酒的他,此刻有点目光恍惚,脖颈泛着微红,坐在软垫上摇摇晃晃的模样。

    在花见看来,中也现在的这个状态,好像和平时的微醺模样没有太大的差别。

    但实际上这时候的中也已经醉得不清了,否则也就不会如此这般口无遮拦——他只是在早川家爸爸面前努力地表现出清醒的模样而已。

    这话听得正雄不服气了。

    “当然棒了!这可是我的女儿啊!”他用力一拍桌,满脸都是不服气,可下一秒却话锋一转,说,“但是一声不吭就把男朋友带回家来了,这件事非常不棒。”

    中也嘿嘿地笑着,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将小小的得意藏在了不言之中。

    就算中也什么都不回答,单看他那略显得骄傲的表情,就能猜出他的心情了。而这反应让正雄相当的不爽。

    他紧紧捏住杯子,呼吸声变得略有几分粗重。他用力把杯子放在桌上,瞪着中也,大声问道:“我说,你个臭小子,是不是准备抢走我的女儿!”

    情况会变成这样,实在是意料之外。作为这场対话的主角,花见只觉得尴尬得不行。她赶紧从父亲手中抽出酒杯,安抚似的轻拍着他的肩膀,本是想要说些什么让他稍微冷静一点的,但根本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中也正声说了一句:“正有此意。”

    说罢,中也微微抬起了下巴,整个人都透着得意,挺直后背的姿态让花见不禁想起了上课高举手臂期待着能被老师抽中回答问题的小学生。

    而花见只觉得脑壳疼。

    至于正雄,他感觉到自己身为父亲的权威被挑战了。他一拍桌子,撩起袖子站了起来,瞪着中也,故作恶狠地说:“你小子……嘶——疼疼疼。”

    狠话还没来得及放完,他就因为左腿的疼痛而嗷嗷直叫,倒回到了软垫上。

    这让中也稍微清醒一点了。他放下杯子,摇摇晃晃地走到正雄身旁,咕哝着问了一句:“没事吧叔?”

    “我当然没事!我还要和你一决高下呢知不知道!我怎么可能把养了这么多年的宝贝女儿轻易地就拱手让给你啊……”他碎碎念着,又开了一瓶酒,“要是喝不过我,你就放弃这个念头吧!”

    “好!就让您看看我的真本事!”

    “呃……你们……”

    花见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只好以求救的目光看向母亲和外婆,可她们俩却只是笑着而已,似乎不准备介入这两人之间的幼稚比赛,也不打算说些什么。

    外婆轻轻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小声说:“感觉他们俩以后会相处得很好哦。”

    花见扯了扯嘴角:“我怎么不这么觉得呢。”

    而且,她和中也之间,真的能有“以后”吗……

    这一点,她根本无法知晓啊。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这场无聊的酒精大赛中,占据了上风的是中也。他几乎把正雄喝倒了,而他本人依旧是坐得挺拔,看起来似是还保留着几分清醒。

    不服气的父亲还想再喝,却被惠子拽住了。

    “不许再喝了。”她正声说着,“今天你已经喝得够多了。”

    “啊——?我还没……”

    “好了好了。我说不能喝就是不能喝。”

    宛若严厉的发号施令,一下子都堵住了所有的炫耀。就算再怎么不甘心不服输,他也没有办法了。

    他磨磨蹭蹭地站起身,嘟哝了一句“我要去睡觉”,就走了,步伐意外得相当稳健,只是小幅度地晃动了几下,以及脚步声过响而已。除却这些小缺点之外,他的脚步完全不像是一个醉汉。

    “你爸爸已经彻底醉了。”惠子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対花见说,“唉……每次都是这样,心情好就喝酒,完全不懂得节制。”

    这话听得花见忍不住捂嘴偷笑了起来。

    “爸爸就像小孩子一样嘛。”

    “确实。他是个自控能力极差的小孩。”说着,惠子瞄了瞄挺胸直背坐在空酒瓶少年的中也,感叹了一句,“不过小中的酒量意外得不错啊,居然现在都没倒。”

    “唔……确实是呢。”

    话音刚落,就听到了“咚”的一声——是中也倒在了桌上。

    一直在努力地维持着没醉假象的他,现在总算是绷不住了。

    这可把花见吓了一跳。

    “原来你已经喝醉了啊?”她几乎是惊呼着说。

    “我没醉!”

    想也不想,中也立刻抛出了一句否认,扬起的嘴角透着渴望被夸奖的得意。

    “见见,我没喝醉。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个鬼啊!

    第74章 横滨歌姬

    看着烂醉如泥的中也, 花见莫名有点后悔——她后悔自己没有及早叫停父亲和中也之间的疯狂相互灌酒行为。

    但事已至此,她就算是再怎么后悔再怎么懊恼,也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毕竟瘫倒在桌上的中也就是最好的证明。

    花见长叹了一口气, 轻轻地拍着中也的后背, 在他耳旁小声说:“回房间去吧, 好不好?”

    中也缓慢地点了点头。酒精让他的所有行动都变得分外缓慢,就连简简单单的起身都好像变成了高难度的动作。花见托着他的手臂,轻轻地扶他站起身, 与此同时密切地注视着他的所有动作, 以免他一不小心摔倒。

    说实话,花见从未见过什么人能醉成这样——更加没有见过醉到神志不清的中也。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总而言之, 得先把他安置好才行。

    磨磨蹭蹭了好久, 花见才总算是让中也站直身子了。始终注视着他们的惠子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像是很担心的模样。

    “我来帮你一下吧。”

    花见想也不想,立刻摇头了:“不用不用, 你快去照顾爸爸就好。我没问题的!放心!”

    她分外自信地说着, 其实表情相当的勉强,但她实在是不想麻烦母亲。

    她扯出一个微笑,扭头对坐在身后的外婆道:“您也快点去睡觉吧,时间不早了哟。”

    劝走了母亲和外婆, 花见与醉汉中也之间的拉锯战才算是正式开始。

    她将中也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双手环住他的腰。他的一部分体重压在了她的身上, 让她略有几分呼吸困难的感觉。她只好憋住一口气, 缓慢地扶着中也前进。

    “好啦好啦。我们回房间躺着吧。”她柔声柔声地说着, 像是在哄着他似的,“下次不要再喝这么多了——我也不会再让爸爸灌你酒了。放心吧。”

    中也低垂着头, 小声咕哝着什么,好像是没有听清她的话似的。歪斜的帽子也摇摇欲坠,只要他的头再垂低一度,那么帽子就真的会掉下来了。

    刚跨出一步,他猛然抬起头,露出一副凶巴巴的不甘心表情。

    啪嗒——这下帽子是真的掉下来了。

    “不用扶我!不用扶!”

    他轻轻地推开了花见,别开脑袋大声嚷着。

    出现了出现了——醉汉专属的逞强表现出现了!

    花见那蹙起的眉头伴随着他的这句醉意熏熏的话语而皱得更紧了。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行了,只好沉默着再度向中也伸出手,试图扶住他的身子。

    可还没有来得及碰到他的衣袖,中也就立刻往旁边跨了一大步,与她拉开距离,身子也随之猛烈地摇晃了一下,幸好他及时找准了平衡,否则一定会摔倒在地吧。

    他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气,站稳了身,看着花见,对她温柔一笑,说:“我能自己走。放心。”

    冷彻的目光与一如既往令人安心的语调。有那么一个瞬间,花见差点以为他恢复了清醒。

    然而下一秒她就发现这只是错觉而已。

    他还是醉得很厉害啊!

    不仅又变回了摇摇晃晃站不稳的状态,甚至都开始嘿嘿嘿傻笑起来了啊!

    花见心好累,恨不得用叹气声把中也淹没。

    “你醉得比我爸还厉害。”

    这是她发自内心的感慨。

    起码父亲还能正常行走呢,而中也光是站着都已经是东倒西歪的了,花见怀疑他一步都迈不开。

    “所以啊……”她再一次向中也伸出了手,“还是别逞强了,好不好?”

    “不好!我就是能自己走!”

    醉酒的中也分外执拗,毫不犹豫地就把自己这话付诸实际。尽管四肢迟钝头重脚轻,但他还是努力地迈开腿,跨出了大大的一步。

    哲学家和橘子汽水端坐在角落里,仰起毛茸茸的小脑袋,目光追随着中也那虚浮的脚步,动作惊人得同步。

    尽管身子摇晃得厉害,但他稳住了——竟然真的稳住了!

    这小小的成功让中也自满得不行。他扬起一抹无比得意的笑容,骄傲到给自己鼓起了掌,然而旁观着全过程的花见却连笑都笑不出来。

    她现在只担心中也的智商水平和运动能力。

    在今日之前,她从不知道,原来酒精是这么个能让人降智的玩意儿。

    看着醉到不行的中也,花见更坚定了不喝酒的决心。

    她绝对不会喝酒——肯定不!

    “见见……”他又开始嘟哝起来了,迷离的眼眸覆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简直就像是委屈得要哭出来了似的,“我想抱你。”

    宛若撒娇的柔软话语瞬间击中了花见的心。

    她哪儿见过这么软的中也啊!

    她捂住心口,深呼吸了几口气,这才点了点头。

    “好吧。”

    话音刚落,中也就扑进了她的怀里,轻咬着她的耳垂,一如既往炽热的亲吻。

    看来降智打击并没有影响到他在某些方面的认知能力。

    以“拥抱”的借口,花见强行把他扶回了房间。短短的一段路几乎耗尽了花见所有的体力,说不定连不久之前吃下的奶油蛋糕的热量都因此而耗尽了。

    她把中也丢到地铺上,累到完全不想说话。而中也则是惬意地以四平八叉的姿势躺着,还感叹似的长出了一口气。

    “我今天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是吗?”

    花见扯了扯衣领,努力将囤积在衣服中的热气驱散走,因而给出的回答也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了。

    “是的。我很开心。”中也用力一点头,“啊——突然想唱歌。”

    扯着领子的手不自觉地顿了顿。花见回头看向中也。

    “……哈?唱歌?”

    “咳咳——”

    中也清了清嗓子,当真唱起来了。

    “高高的——山上——有一条——宽宽的——大河!河里有……”

    “别别别!快停下!”花见吓到几乎是从床上跳了起来,想也不想立刻就捂住了中也的嘴,急急地说,“别开腔啊是友军!”

    “哼!”

    中也不满地别开头,瞪着花见,愤愤然地说:“我!中原中也!可是制霸了!全横滨的卡拉OK的男人啊!”

    ……制霸了全横滨的卡拉OK的男人?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头衔?

    自说自话给自己封的名号吗?

    花见的大脑在颤抖。

    而且就他这唱儿歌还会走音的水平,能担得起“制霸了全横滨的卡拉OK的男人”这种称号吗?花见真的很怀疑。

    天地可鉴,其实中也的唱功真的很不错。但问题是,喝醉了的他不仅找不到音准,而且只会扯着大白嗓唱歌,当然没可能唱得多么动听了。

    不过,这种直白的话语,花见当然是不会告诉他的。

    面对醉酒的中也,她已经确定下了基本的处理方针——那就是好声好气地哄。

    她轻拍着中也的后背,以棒读的语气称赞道:“是吗?哇那可真厉害呢,不愧是我们港口Mafia的干部大人呢。所以呀,制霸了横滨卡拉OK的中也先生,现在能不能麻烦您站起来一下呢?你该去洗澡啦。”

    说着说着,她直接上手开始扒起了中也的外套。

    “洗完澡就可以睡觉了哟!所以去洗澡吧,好不好?”

    在洗澡这件事上,中也意外得相当配合,乖巧地任由花见把自己脱到只剩下一层单衣,还顺从地跟着她一起走进了浴室。

    呼——完事了。

    花见舒了一口气,安心的关上卫生间的门,然而下一秒就听到了分外响亮的“咚”一声。她慌忙推开门,却见中也摔倒在了地上。

    花见赶紧把他扶了起来。

    “没问题吧?”她担心地问,“你真的能顺利洗澡吧?”

    “没问题!”

    中也摆摆手,回答得分外自信。

    尽管花见还是有点放不下心,但既然中也说的如此信誓旦旦,那也就只能相信他了。

    况且他已经是是成年人了,总不能连个澡都要别人帮忙洗啊——反正她不是不会帮他洗澡的!

    花见悄悄地退了出去。在跨出门外之前,她不忘叮嘱了一句:“我会一直待在门口,如果有事或是遇到棘手的麻烦了,就直接叫我吧。”

    “没问题!”

    “对了对了,要是……”

    “没问题!”

    话还没说完就收获了来自中也的诚恳答案,听得花见想笑。

    “你现在是不是只会回答‘没问题’这三个字?”

    中也用力摇头,身子也随之摇晃了好几下:“我还能回答别的呢!譬如……”

    “还是先洗澡吧您!”

    花见立刻关上了门,拿来手机盘腿坐在门口,一边刷着推特,一边留意里面的声响。

    起初是水声,而后变成了中也的大白嗓歌声。在被花见吼了一句“不许唱歌”后,就变成了沉默。

    再而后又是一阵水声。花见听到中也关掉了水龙头,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之后就没有声音了。花见试着唤了他一声,可却没有听到任何的答复。

    该不会是晕倒了吧?

    花见越想越慌,赶紧丢下手机推开了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镜子前的中也。

    他没有晕倒,只是有些犯瞌睡了而已,以至于连衣服都忘记穿了,只以浴巾松垮垮围住下半身,任由上半身暴露在湿润的水蒸气中。湿漉漉的长发搭在背后,水滴顺着脊背的曲线缓缓流下,最后不知渗到了何处去。

    听到开门声,他的睡意顿时消失无踪了。他看着花见,忽然笑了。

    “你就这么想看我的身体吗?”

    色气满满的话语与色气满满的形象。

    但花见现在根本没有这种心思。她只想说:“为什么你喝醉了也还是满心想要搞黄色?”

    “嗝——”他突然打了个嗝,“我只对你搞黄色,因为……”

    “因为我是你的小情人,所以疯狂搞黄色也不要紧,对吧对吧对吧?真是的……喝醉酒什么的也太烦人了一点。”

    中也眨了眨眼,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

    “小情人?”

    第75章 降智打击

    小情人。

    违和感伴随着这个词一起冒了出来。

    中也揉了揉落在额前的碎发, 湿漉漉的水滴从指缝间滑落,微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那么一点点。

    但真的也就只有一点点而已。如果真要把这点清醒感具象化的话,大概会比划过他的手掌的那一滴水还要更加渺小吧。

    说实话, 他总觉得“小情人”这个词听起来好像有哪里不太対, 可是此刻被酒精麻痹的迟钝大脑却怎么也想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太対。

    他就是觉得不対, 非常不対——他不该听到这个词, 花见也不该说出这个词。

    究竟为什么这个词既不能说也不该听到呢……

    中也迷茫了。他呆愣愣地站在镜子前。酒精不仅害得他的大脑变得前所未有得麻木,就连视线也有些恍惚了,他好像不太看得清镜中的自己。他总觉得镜面所倒映出的就只是模糊的色块而已, 他根本看不见自己的确切模样。

    不过花见的面容却分外得清晰。他看到了她眼眸中的担心与疲惫, 就连微微抿起的嘴角都透着无奈。

    中也垂下眼眸,指尖轻轻拂过她柔软的双唇, 只想把这一丝灰暗的无奈情绪从她的脸上抹去而已。

    很显然, 此刻的中也并没有意识到花见的无奈完全是因他而起。他只是不希望在她的脸上看到这样的情绪而已。

    “呃……”

    头开始疼起来了。他难受地蹙起了眉,故意哀嚎了一声,任性地倒在花见的怀里, 自言自语似的嘟哝着说:“你是我心爱的人。”

    尽管醉得厉害, 中也还是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伴随着这一句话而轻快地跳动着。他悄然翘起了嘴角。

    无论多少次,只要是対她诉说爱意,他都会拥有这样的感觉。但他自己也说不明白这种感觉酒精代表了什么,他只是渐渐地开始觉得, “爱”确实是一个分外美好的字, 也是让他不想仅仅只是藏于心间的珍贵感情。

    他轻轻地抱住花见, 仿佛像是抱着脆弱的易碎品, 甚至不敢多么用力。

    “最最最、最——心爱的人。”

    “……嗯。”

    花见的应声听起来好像有几分敷衍感。她没怎么认真听他的话。

    倒不是她故意不去在意中也, 而是他已经口齿不清到连说出来的话都很难辨认的程度了。花见完全听不懂他想说的到底是什么,也实在不好意思让他再把话重复一遍——她真的很怀疑醉成了这副模样的中也是不是真的能够听明白她此刻的诉求。

    所以她才选择了“敷衍式回答”这一战术。

    应着声的同时, 她抓起了放在架子上的一块干燥毛巾,搭在他那湿漉漉的头发上。

    光是看着他的头发不停滴水,花见就觉得难受。她怀疑中也完全是没有擦拭过头发就从浴室里走出来了。

    她轻叹了一口气,小声念叨了一句“喝醉酒的你也太让人操心了吧”,动手帮他擦拭起了头发。以免发丝染湿睡衣,花见特地用毛巾将中也的长发包了起来,还在头顶上打上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看着此刻被毛巾包住了脑袋且一脸困倦迷糊的中也,花见怎么也按捺不住笑意,轻声地笑了起来。她往旁边跨了一大步,站到中也的身后,轻轻一拍他的肩膀,指着镜子対她说:“噗——你快看看现在的自己。”

    “哦——”

    中也眨了眨沉重的双眼,抬眸看向镜面,却并不觉得镜中的自己究竟有哪里特别,可是花见却笑得不停,让他更是困惑。

    “你不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特别像是那种生活在沙漠部落里的阿拉伯人吗?”她戳了戳裹在中也脑袋上的毛巾,连声音中都带着笑意,“真的很像嘛。你看你看,真的超好笑。”

    遭遇降智打击的中也小朋友莫名其妙地被这句话给惹得生气了!

    “我不好笑!”

    他的语气分外执拗,说罢还用力地甩甩头,把她那调皮的手指从自己的脑袋上甩了下去,可却让花见更加想笑了。

    为了不再打击到自尊心极强的中也小朋友,花见赶紧捂住了嘴,把所有的笑声都藏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催促道:“好了好了,你快点把衣服穿好吧。别再光着身子站在镜子前了……咦?你的睡衣到哪里去了?”

    花见四下看了看,却完全没有在卫生间里发现睡衣的踪影。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只把中也半推半就地送去洗澡了而已,却完全忘记把他的睡衣一起带进来了。

    大失策!

    看来中也会呆愣愣地站着并不是他的错——而是她的疏忽才対啊。

    花见轻叹了一声,像是在感叹自己的考虑不周。她也没有磨蹭多久,赶紧拉着中也出去了。

    比起卫生间,房间里的空气当然要更加干燥一些,也更阴冷。花见可不希望中也在自己家冻出毛病来,她加快了脚步,赶紧抓起叠好放在被子上的睡衣盖在中也的肩头,速度快到连房间里的寒意都没有追上她的动作。

    中也磨磨蹭蹭地把手伸进袖子里。许是因为喝太醉了有些乏力,他扣扣子的动作显得很费劲,指节紧绷着,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似的。

    忽然,伴随着“嘣——”一声响,中也的手里多出了一颗纽扣。

    用力太猛,他不小心把扣子给扯下来了。

    中也呆愣愣地盯着手中的纽扣看了好几年,这才嚷嚷了起来。

    “它坏掉了!”

    “啊?”

    费劲地拆着发卡的花见听到他的声音,赶紧停下了所有动作,提着衣摆,啪嗒啪嗒地跑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中也手中的纽扣与他那略显委屈伤心的表情。

    “真的呢。没事没事,缝起来就好了。”她拍拍中也的肩膀,“我去拿针线盒过来,你在这里乖乖等着我好不好?”

    此刻的她俨然已经化身为了幼儿园老师。

    至于需要柔声以待的小朋友,当然是醉到降智的中也君啦。

    中也微微皱着眉,盯着掉落的这枚纽扣看了一会儿,忽又抬起头来看着花见,脸上的表情似乎像是有点不太情愿她离开似的,但他还是乖乖地应了一声“好”。

    如此一来,花见便就安心了。她去惠子那里拿来了针线盒,顺便再“慰问”了一下同样处于醉酒状态中的父亲。

    本以为没那么醉的父亲大概会稍微让人舒心一点,没想到他的情况居然比中也还要严重几分,就算是乏力地瘫在床上,嘴里还是在不停念叨着“那小子居然比我更会喝酒”之类的话。

    如此一比较,似乎还是中也比较省心一点呢。

    花见顿时感到一阵释怀,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不少。

    然而在看到裸着上半身坐在她的单人小床上的中也以及被他随手丢在枕头上的睡衣时,她的心情瞬间就变得没那么轻快了。

    “你怎么不穿着睡衣?”

    面対花见的疑问,中也的回答显得分外理直气壮。

    “不想穿!”

    “可是这样会着凉啊。我房间里可是没有空调的哟,你也别想着我会把取暖器拿出来。”花见说着,忍不住小声嘟哝了一句,“更何况我都不知道家里的取暖器到底被放在什么地方……”

    仔细想想,以中也的身体素质,大概是不会被这么几分钟的暮春寒气给冻出毛病来的,但花见总还是有点不太放心。她从柜子里抽出一条毛茸茸的厚毯子,披在中也的肩头,趁他没有反应过来,立刻就把他的整个上半身都裹进了毛毯里。

    为了防止他的挣扎,花见特地用几个长尾夹把毛毯的边缘夹住了。

    完美!

    “这样就可以啦!”

    被毛毯和毛巾裹得严严实实的中也,此刻只露出了一张醉醺醺的脸而已,迷茫的眼神看起来简直可爱极了。花见好想揉一揉他的脸,可又觉得在这种时候対中也做出这种事简直就像是在轻薄他似的,所以只是轻轻地戳了一下他的鼻尖而已。

    她坐在床沿,拿起掉落的扣子和睡衣随意放在腿上,一边往细小的针孔里穿着线,一边対中也说:“等我把扣子缝上了,你就得乖乖地把睡衣穿上哟。”

    中也不说话,试图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模样,然而花见却误以为他的反应是默认,还在暗自想着中也变乖了呢。

    缝颗扣子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只不过缝着缝着,花见却听到了布料的摩擦声从身后响起。

    磨蹭磨蹭——名为中原中也的生物从床的正中央慢慢吞吞地挪到了她身边。

    名为中原中也的生物伏低身子,额头轻轻抵着花见的后背,蜷缩在她所投下的影子之中,没有任何一人看到了他此刻微动的眸光。

    “见见。”

    “嗯?”

    “我好喜欢你。”

    花见的动作顿了顿,针尖险些戳到她的手指。眼眸不自觉得垂得更低了,她还是在继续着手头的事情,却忍不住问:“……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她的话语中有着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害怕与迟疑。

    但中也的回答却没有任何迟疑。

    “是真的喜欢你。”

    花见悄然翘起了唇角,她想她现在可能是在笑吧。

    “好了!扣子缝好了!”她把睡衣在中也面前抖了抖,顺便拆掉了夹在毛毯上的长尾夹,说,“现在你可以穿上睡衣啦!”

    不知为什么,在她说出这句话时,竟看到中也露出了嫌弃和不情愿的表情——明明他刚才还同意了会乖乖穿睡衣的呢!(并没有)

    中也磨蹭着往后挪了一大步,退回到床中央,背対花见坐着,像个赌气的孩子,就连语调都是在赌气。

    “不穿!”

    “可是……”

    “不穿上衣才更舒服!”他扯着嗓子,大声地把自己话中的最后几个字又重复了一遍,“更——舒——服——!”

    花见哑口无言。

    她这才发现,原来喝醉酒的中也小朋友,本质似乎是个有点烦人的熊孩子。

    “……就算真有一天我从港口Mafia辞职了,我的就业第二春也绝対不会选择幼儿园老师这种烦心的职业!”

    作者有话要说:

    虚  晃  

    一  枪

    打我可以,但千万别打我的脸

    我可是要靠脸吃饭的啊!(划掉)

    第76章 如果可以

    花见拿着中也的睡衣, 紧绷的眉头一刻都没有放松过。

    她感觉到了——她与中也之间的拉锯战,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无论是中也的任性程度还是执着表现,都已经完全超出了花见的想象。说实话, 她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除了呆坐在床沿之外进行毫无意义的自我反思之外, 她根本就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但睡衣当然是要好好穿上的。更何况这会儿裹在中也身上的毛毯都已经被他扯掉了, 可以说此刻的他是在感冒的边缘反复横跳也不为过。

    出于身而为人的基本道义——以及非常不希望中也在自己家染上感冒——花见觉得自己必须要让他乖乖地穿好衣服才行。

    只要能避免他感冒,就算要花见用上强硬的手段,哪怕是斗胆压在他的身上强行为他套上睡衣, 她也会心甘情愿地这么干的!

    当然啦, 如果可以使用温和手段以及话疗方式解决问题的话,那她当然是更乐意选择后者的。

    花见捏着睡衣的领口, 再一次用力地抖了抖, 故意发出分外响亮的声音。

    这倒不是在吓唬中也,花见只是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而已,然而中也却完全不予理会, 仍是背着身子, 甚至还因为话语而缩了缩肩膀,依旧一声不吭,就算花见搬出了“中原先生”这种从未说出口过的正经称呼,他也无动于衷。

    不知为何, 花见竟觉得中也此刻的背影特别像是橘子汽水——不过并没有那么多肥肉, 也不是毛茸茸的。

    但就是特别的像。尤其是叫名字也不应声这一点, 简直是一模一样。

    等等……要是中也长了猫耳朵和猫尾巴的话, 会是什么模样呀?

    花见偷摸摸地在心里想象了一下猫耳中也的形象, 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连心脏都在不由自主地狂跳着, 分明这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她完全没必要兴奋成这样。

    好想看猫耳朵中也……真的好想看……

    她知道自己冒出这种大胆的想法是绝对错误的,但是……

    ……但是真的太想看了!

    花见被自己危险的思想给吓到了。她慌忙揉了揉脸,把这奇奇怪怪的想法给收进了心底,暗自发誓再也不要去胡思乱想这种个人癖好太过鲜明的事情了。

    收拾完不可言说的心情,花见重新打起精神,继续投身于与中也之间的睡衣拉锯战中。可不管她怎么说,中也都无动于衷,依旧是坚持着“不穿上衣更舒服”这番毫无道理的说辞。

    “你要不要也把衣服脱了?”

    他甚至还给出了这样的发言。

    花见面无表情。她的内心毫无波动。

    “只要你把睡衣穿上我就脱。”

    她使出了一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中也眯了眯眼,总算是有点反应了。他扭过身子看着花见,目光中似是有几分不太相信。

    显然,中也一定是觉得花见在唬他,也猜出了她八成不会照自己所承诺的那样兑现“义务”。

    他确实没猜错——花见不打算如他所愿。

    她只想骗中也赶紧穿好睡衣,然后立刻马上把他拽进被窝里,强迫他赶紧睡下。待一觉醒来后,估计就能迎来拉锯战的终末了。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看着彼此,表情竟都是同样的沉重。

    片刻之后,某一方终于开口了。

    “见见,你生气了吗?”

    几乎是想也不想的,花见立刻摇头否认:“没有。”

    但这回答其实并不确切。她轻咬下唇,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目光,声音也降低了几分:“好吧……我有点恼怒。但恼怒和生气是不一样的!”

    所以确切地说,她并不能算是真的生气了。

    听着她的话,中也低下了头,表情像是有几分纠结。他踟蹰了一会儿,才说:“要是我把衣服穿好的话,你会高兴吗?”

    想也不想,花见赶紧点头:“当然会。”

    给出的答案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而已,却是花见的心声。

    她真的太希望中也能把衣服穿上了!

    当然了,要是他能够立刻马上从醉酒状态恢复清醒的话,她肯定会更加高兴的——她简直是求之不得。

    但这种事情当然是不可能发生的,所以花见现在的目标,就只是让中也穿上睡衣,然后赶紧让他睡觉而已。

    “唉……知道了。”

    中也的声音带着几分疲倦的妥协感,也不再多念叨什么了,一切的拒绝和借口消失无踪。他从花见的手中拿过睡衣,以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穿到身上,慢吞吞地扣好扣子。

    在扣着最后一枚扣子时,他忽然停住了所有的动作,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花见。

    在惯性的作用之下,花见被压倒在了床上。她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可在这样的姿势之下,她完全使不上气力。

    裹在中也头上的毛巾也伴随着这番动作而松脱,掉到不知何处去,湿漉漉的发梢垂落着,不小心碰到了花见的脖颈,微冷的触感让她不由得一阵颤栗。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被湿发碰触到敏感的脖颈处了,仔细算算,前几天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但就算是重复多少次,她都不觉得自己会习惯。

    而中也只是注视着她。

    他背对着台灯的光,花见看不清他那深蓝色的眼眸中究竟藏着怎样的情绪。她只是有一种毫无理由的感觉,觉得此刻的中也散发着些微悲伤的情绪。

    他轻抚她的眉眼,喃喃自语着:“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是快乐的。见见,我不止一日地这么希望着……”

    这是他所挂念的事吗?这是他所在意的事吗?

    为什么她从来都不知道呢……

    也是。她当然不可能会知道,因为中也从未说起过这种事啊。

    花见将他拥入怀中,就算那湿漉漉的发梢带来的触感有多么难受,她也没有松手。

    “嗯。很快乐。”

    仿佛被扼住了脖颈,连呼吸也变得沉重。在说出这些话时,花见竟觉得喉间瑟瑟发痛,但她还是想要继续说下去。

    “和中也一起度过的日子是……蜂蜜味的。很甜很甜。”

    完全纯粹的温润甜味,他总以温柔包裹自己。所以对他拥有了名为“爱”的情绪,她是多么想要紧紧地抓住这份甜味啊。

    但真的能一直浸泡在蜂蜜之中吗?

    花见忽得鼻子一酸。她不想承认这是泪意在悄然作祟,可她确实已经哽咽得难以发声了,所能说出的话语也变成了微弱的气音。

    “如果可以……一直在你的身边就好了……”

    “可以的。一定可以。”一如既往柔和的轻吻,他沙哑的嗓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安心,“别哭。”

    花见用力揉了揉眼睛,立刻否认道:“我没哭!”

    既然泪水在落下之前就已经被拭去了,那么当然不能算是哭了。

    花见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不小心展露出的脆弱一面。

    “好啦,快点起来。我去拿吹风机过来,你赶紧把头发吹干吧。”她报复似的用力戳了一下中也的后腰,又推了推他的肩膀,说,“湿哒哒的好难受。”

    “哦——”

    中也不情不愿地直起身,不忘把花见也从床上拉了起来,而后乖乖地坐在她的床上,等她把吹风机拿来。

    床边正好有一个插头,但吹风机的电线并不怎么长,要是坐在床上的话,就只能以俯身的姿势才能吹到头发了。

    这显然是个巨大的缺点,但对于花见来说,却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她以此为理由,成功地让中也转移阵地,回到了属于他的地铺。

    在把吹风机交到中也手中之前,花见下意识地想要向他科普一下吹风机的正确使用方法。但仔细一想,他只不过是喝醉了而已,变得稍微蠢了一点而已,基本的生活常识应该还是没有忘记的。

    譬如像是如何使用吹风机。

    于是她放心地把吹风机交到了中也手里,自己则是继续拆着盘起的长发,准备弄完头发就去洗一个舒舒服服的澡。

    在她的注视之下,中也打开了吹风机的开关,堂而皇之地把出风口对准了……

    ……自己的脸。

    暖风扑打在中也的脸上,他发出了一声分外惬意的感叹。

    “好暖和。”他享受地眯起了眼睛,“舒服啊——”

    手一抖,花见不小心扯到了一缕头发,然而她完全没有在意这么一点小小的疼痛。

    是她高估这个醉汉了!

    “好吧好吧。让我来吹干你的头发。”

    花见从他的手中拿过吹风机,跪坐在他的面前,先从他额前的碎发开始吹起。

    他的头发有点长了,吹风机的暖风拂过,就到处乱飞,吹干后则是以一种乱糟糟的状态散落着,看起来完全没有平日里那随性的帅气感,有的只是邋遢而已。

    花见很想梳一梳他额前的头发,但梳子不在手边,她不想特地去卫生间拿。她也不喜欢看中也头发乱糟糟的模样。恰好手边有一根橡皮筋,她索性直接把中也的头发扎成了一根小辫子。

    “噗……好可爱哦。”

    她调皮地戳着竖立在中也脑袋上的一小揪,笑到都快要说不出话来了。然而当事人中也对此确实所一无所知,还因为小女朋友笑得高兴而心情轻快呢。

    显然花见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其实就是在占中也的便宜——在某人喝醉酒意识不清的情况下做出一大堆平时不会做出来的事情,怎么不是占便宜呢?

    笑够了,花见这才转移阵地,挪动到了中也背后,为他吹干脑后湿漉漉的长发。不知为何,她总是听到中也在偷偷地笑着。

    “您在笑什么呢?”她问。

    中也也不遮掩,直白地回答说:“我很高兴,所以笑了。”

    “高兴?”

    “嗯。”他用力地一点头,“今天是特别开心的一天。和你一起吃了章鱼烧、度过了一个很正经的生日、和叔叔喝了酒……今天真的……很棒。我从未拥有过这样的生日。真的……”

    轻轻地,他握住了花见的手。在浅黄色的灯光之下,漾在他眼眸中的水光,仿佛像是下一秒就要沉沉坠落。

    “见见……你会背叛港口Mafia吗?”

    第77章 背道而驰

    花见关掉了吹风机, 难以置信地抬了抬眉。

    “背叛港口Mafia?”

    她轻轻一拽中也的衣袖,略有几分不确信似的反问着。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吹风机的噪音一不小心曲解了中也这番话语的本意。

    她倒是希望中也可以摇头否认一下,然后再口齿清晰地把自己真正想说的话重复一遍, 但他却点了头。

    点头可就不能算是否认了。

    “对。”他的声音中仍是带着含糊的醉意, 可语气听起来却分外认真, “你会背叛吗?”

    突然问起这样的问题, 让花见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她当然想要下意识地予以否认的回答,因为这确实是心中的答案,可又觉得回答得如此之快简直就像是某种虚情假意的敷衍。

    她重新打开了吹风机, 调到最小的风力, 用手指轻柔地梳顺中也的长发,说:“莫非您是想起了前任干部太宰先生吗?”

    “别在这种时候提起太宰治这个煞风景的家伙啊!真是的……一点都不想听到这家伙的名字。”

    中也嘟哝着, 尽管嘴上说着不想听到“太宰治”这三个字, 自己却忍不住小声地骂了他好几句,左一句青花鱼右一句可恶的殉情狂,对这家伙的嫌弃简直都快要溢出来了。

    花见静静地在一旁听着, 时而还会因为他话语中的某个新奇的骂人词汇而轻笑几声。

    待他那长篇大论的苦水全部倾倒完毕, 花见才说:“那么,干部大人,您这是在进行钓鱼执法吗?您肯定没有喝醉吧。”

    花见推测他就是为了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所以才装出了一副醉醺醺的模样。

    如果这个猜想真的没有错的话, 那么花见相信中也肯定能够捧回明年的电影学院奖最佳男主角奖杯了, 毕竟这样的醉态还是很难演出来的嘛。

    果不其然, 在听到花见的这句话时, 中也挺起了胸膛, 竖在头顶的小辫子也随之晃荡了一下,他满脸都是骄傲, 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对!我没有醉!”

    ……嗯。这家伙是真的醉了。

    只有喝醉的家伙才会这么自信地说自己没有喝醉。

    花见用力一戳他的小辫子,看着翘起的发丝左右晃动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想笑。不过中也和小辫子的相性实在是太差了,想了想,花见还是扯散了辫子。

    乱糟糟的卷曲碎发一下子全部落了下来,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她将这些碎发捋到耳后,注视着他的双眼,目光中是自己也无法想象的温柔。

    “我怎么可能会背叛港口Mafia啊。”她笑着说,“虽然我之前确实有对你说过想要跳槽去正经公司工作之类的话,但是想要从港口Mafia辞职,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不是吗?所以啊……所以我大概会一直待在港口Mafia吧。”

    “嗯……”

    “与其担心我会不会背叛,还不如快点想办法帮我升职呢!”花见拍了一下他的膝盖,“要是我当上干部了,那就肯定不存在什么背叛的可能性了,不是吗,中也前辈?”

    中也摇晃了一下身子,双眸半眯着。花见知道这是他的困意在悄然作祟,可他还是勉强打起了精神。

    他交叠手指,盯着花见的指尖看了好久,久到花见怀疑他是不是快要如此这般坐着睡着了。

    “要是。”他慢吞吞地说着,似是很费劲地才想起了这段说辞,“要是敌对组织以你的家人作为威胁,要你说出背叛港口Mafia,说出所有的情报……那你还会不背叛吗?”

    现在干巴巴的询问已经变成了立体的情景。

    花见眨了眨眼,依旧是笑着,只是没有想到原来一直以来中也都在担心这种事而已。

    真要说起来,她自己好像也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中也的话迫使着她开始思考,思考这种很有几率会摆在她面前的两难抉择。

    家人与忠诚与秘密被一起放在了天平上。

    她垂下眼眸,毫无聚焦的目光不知该落在何处才好。她任由中也轻轻捏着自己的手指,沉吟了片刻后,才说:“唔……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背叛吧。”

    因为——

    “如果背叛港口Mafia,那就算是真的能够侥幸地从敌对组织的手中捡回一条命,估计也逃不过港口Mafia的追杀吧。”在这件事上,花见分外通透,“再说了,敌对组织也不会真的放过我,不是吗?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威胁一下就会说出一切的工具而已,他们才不会在意工具的性命。如果我真的被敌对组织的结果威胁了,那肯定是必死无……”

    “那你就想办法拖延时间等我过来!”

    中也的语气中似乎含着几分愠怒,眼眸中的困倦也看不到了。他说得是那么认真,仿佛这个最糟糕的选项当真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似的。

    “我会来救你的。”中也紧紧地抱着她,“我肯定会。”

    “谢谢……所以我是绝对不会背叛港口Mafia的,放心吧!”

    花见刻意让自己的话语听起来轻快。而中也依旧是抱着她,唯恐她会离开。

    “我知道你不会……我知道。但最近我开始渐渐理解首领的话了。”他自言自语地小声说着,“你所拥有的一切都太温暖了。你的家、你的家人,甚至包括你本身,都是那么的……那么的温暖。”

    所以森鸥外那时说,她会为了守住这一切的“普通”而让自己努力地活下去,也并不奇怪。

    当时的中也其实并不怎么明白森鸥外的话,甚至觉得有几分茫然,也无法笃定地告诉他,早川花见一定不会背叛港口Mafia。

    但现在他明白了。

    当彻底浸没在普普通通的幸福之中,他明白了。

    “如果我也能拥有这种平淡的普通,我想我也会努力地守护住的……不,我已经有想要好好保护的人了。”他不自觉地拥紧了花见,喃喃说着,“已经有了……”

    他的话语声实在太轻了,花见也没怎么听明白他的意思。她只能感觉到,中也的声音中,似是藏着几丝类似于悲伤的情绪,但却并不全是那么的黯淡。他似乎很庆幸,也很放松。

    她轻抚着中也的长发,一言不发,只是任由他这么抱着自己而已。不知是否错觉,她似乎能感觉到,此刻的中也正在依赖着她。

    也许这并不只是错觉而已呢。

    在今日之前,花见从未见过这般脆弱、这般任性、这般幼稚的中也。

    一直以来,中也在她心中是怎样的人呢?

    在建立起特殊的关系之前,他对于花见而言,是操纵重力的异能者,是难有接触的非直系上司,是必须要恭敬地对待的任务。

    而在那之后,中也却骤然变成了比她年长几岁的温柔男性。会用宠溺的笑悄然填满她的所有不安,会毫无保留地对她诉说爱意。

    简直像是背道而驰的两个人似的,但那就是中也没错。

    是如今与她生活在一起的中也,也是此刻在她的怀抱中散发着淡淡酒精气味的中也。

    她依然能听到中也那口齿不清的含糊咕哝。渐渐地,那自言自语声渐渐低下去了,变为平稳而绵长的呼吸。花见知道,他一定是睡着了。

    她这一晚都在盼着中也能够快点睡着。现在他确实坠入了梦乡,花见却暗暗希望他能够醒来再和自己说点什么了。

    但打扰他人睡眠什么的,也太糟糕了,花见可不想这么做。她只是贪婪地在这个怀抱中多沉溺了一会儿,而后就将中也轻轻地放到了绵软的枕头上,帮他盖好被子,又关掉了台灯。

    在一片黑暗中,她摸索着散开了盘起的长发,脱下繁复的和服。

    剩下的所有黑夜,都变成了她的休息时间。

    许是因为度过了分外疲倦的一天,花见睡得分外沉,连席梦思晃动了一下都没有注意到,也没有听见耳旁多出的呼吸声。直到在狭小的床上翻不了身,她才迷迷糊糊地醒来了。

    并且很快就接受了中也爬上了她的床的事实。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其实当事人中也完全没有头绪。可能是因为酒精和睡梦在悄然作祟,也有可能是他太想要和花见睡在一起了。

    不管是出于怎样的理由,他在半夜偷偷睡到了花见身边的事实,是怎么也没有办法改变的。而这一点,中也直到睡醒之后才意识到。

    透过米黄色窗帘的日光分外刺眼,驱散了大半的睡意。中也用被子蒙住了脑袋,试图再多睡一会儿,但还是很快就醒来了。

    头疼得厉害。就算是隔了一个晚上,酒精带来的副作用还是在给他添着不痛快。中也烦躁地掀开被子,揉着太阳穴,迷迷糊糊地醒来了。

    天花板的位置……怎么变得这么近了?

    愣了两秒他才意识到,今天的自己是在花见的床上醒来的。

    现在是六点半,可是花见的床上却没有花见。

    中也顿时有点慌,急忙翻身下床。在转身的那个瞬间,他看到了睡在床下的花见。

    他松了口气,但却疑惑了。

    “唔……?”

    可能是听到了席梦思床垫的吱呀声,花见也醒来了。她伸了个懒腰,而后又团起了身子,半睁睡意惺忪的眼眸看着中也,说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酒醒了吗?”。

    “呃……醒了。”中也坐起身,“你怎么睡在地上?”

    “谁让你昨天晚上爬到我床上了。”她抱怨似的说,“单人床睡两个人实在太挤,所以我睡地上了。”

    中也一脸迷茫。

    没印象。完全没印象。

    紧接着中也发现,自己失去的岂止是入睡前后的这段记忆——他几乎把昨晚的一切全部都忘了啊!

    记忆最后的终点是早川家爸爸给他倒了第五杯酒,在那之后发生的事,他完全没有印象了。

    可能还留有破碎的残影,譬如像是不小心在浴室里滑倒之类的。但除此之外的事情,他一点都没有记住。

    说实话,他很讨厌这种无知的感觉。

    “哎呀——你已经忘了吗?”

    看着他茫然的表情,花见露出了一抹坏笑。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复盘,请中也先生捂好自己的脸皮

    第78章 耻度超标

    看着花见嘴角扬起的那一抹宛若小恶魔一般的坏笑, 中也忽然感到了几分不安——分明他完全没有必要在花见的面前感到不安。

    在花见沉默不言的这段空隙时间之中,中也飞快地回想了一下过去几次醉酒的经历。

    记得有一回下班后他和部下一起去喝酒,一不小心贪杯喝过了头。听部下们说, 那个夜晚他在酒吧里狂骂了太宰数个小时, 还拿着手机一直打太宰电话, 试图在电话里把他约出来打一顿, 然而太宰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有接他的电话。

    最后的结局是由于部下不知道他家在什么地方,所以他被送回到办公室的沙发上睡了一觉。

    还有一次,似乎是在隶属于红叶的那栋大楼里, 喝醉的他撞倒了摆在走廊上的一个精致且贵的琉彩花瓶, 完全把这艺术品变成了碎片,气得红叶整整两天都没有和他说话, 最后还是他想办法买到一个相似的花瓶填补了原本的空缺, 才算是抚平了红叶心里的不快。

    不管怎么搜寻过往的记忆,中也能够回想到的醉酒经历,居然都是同样的不堪回首。

    于是他更慌了。紧张感不可避免地翻了个倍。

    抓着被子的手疯狂颤抖, 谁也想不到港口Mafia干部中原中也居然会在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四月三十日的早晨, 于自己的女朋友面前,慌张成了这幅模样。

    但就算再怎么慌张——哪怕是落荒而逃,他也无法逃离昨晚喝醉了酒的事实。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正大光明地勇敢面对比较好。更何况逃避从来不是他会去选择的方针。

    他用力拍了一下膝盖, 抿紧双唇, 仿佛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 沉声说:“告诉我吧, 我昨晚到底干了什么!”

    想象之中的反应, 花见满意地点了点头。

    实不相瞒,她并不意外于中也会这么说——她其实就在等着这句话呢。

    既然此刻中也摆出了坦荡荡的态度, 那么花见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了。她揉了揉眼睛,又轻轻嗓子,把睡意完全抛到了脑后,与中也一样坐直了身,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笑容。

    还没来得及开始复盘昨晚的一系列事件,花见就先颤抖了一下。

    好冷。

    离开暖和的被窝实在是个愚蠢的选择。

    怂怂的花见怂怂地裹上被子,又故作正经地清了清嗓子,这才说:“你昨晚醉得比我爸还厉害,根本没办法走路,却还硬是要自己走。好不容易迈出了一步,你就给骄傲地自己鼓起掌来了。我扶着你回到房间后,你说心情很好,然后就自顾自地唱起了一首儿歌。恕我直言,你唱得实在是不怎么好听,可你却执拗地说自己是制霸了全横滨卡拉OK的男人。再然后,……”

    伴随着花见的话语,中也的表情愈发僵硬,就连眉头都蹙紧了,耻辱感让他攥紧了拳头,勉强硬着头皮听下去。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做出来的蠢事没错,要是连自己都没脸听的话,那岂不是太没担当了吗!

    但听着听着,疯狂膨胀的羞耻感就怎么也压不住了。中也的心绪迎来了一场无声的火山喷发,飞溅的岩浆灼烧得他都没办法好好地安稳坐着了,只能凭借毅力稳住坐姿。

    无论是脸颊还是耳廓都被倏地染红了。他低着头,试图用垂落的凌乱碎发挡住自己此刻的表情,但是从发丝的空隙之间漏出的潮红脸色却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在听花见说起自己自称是制霸全横滨所有卡拉OK的男人时,中也还能勉强忍耐下去。但当复盘进行到他站在镜子前打起了盹,还对她说出了“你就这么想看我的身体吗”这一段时,中也彻底不行了。

    他“腾”一下站了起来,连声音都在发抖。

    “还是别说了!”

    没担当就没担当,总之他是真的没办法再听下去了!

    爆棚的羞耻感让他恨不得立刻马上找个地方躲起来,被窝就是个不错的选择,总之只要能够消失在花见的视野之中、远离当事人此刻满怀笑意的目光就可以了。

    但这种选项并不存在。况且就算再怎么羞耻,中也也实在是不怎么想采取“躲藏”这一方针。

    他沉默着,兀自站了一会儿,忽然长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坐回到了床上,后背佝偻着,倒是不再脸红了,但羞耻感依旧没有褪去。

    “我应该……”他哑着声,话语前所未有地承重,“应该没做出什么特别让你反感的事情吧?比如像是……”

    话语倏地停住了,听得花见有点不解。她挑了挑眉,反问道:“比如像是……?”

    中也抿紧唇,表情又僵硬到了一个新的程度,连说出的话都变得像是棒读了。

    “比如像是,乱砸酒杯或者是大声嚷嚷……再比如像是对你毛手毛脚……之类的?”

    花见眨了眨眼,突然很想笑,但显然现在并不适合露出笑意。

    于是她不禁开始思考,中也的小脑袋里究竟装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砸东西什么的,这种事您倒是没有做。不过您确实对我进行了口头上的x骚扰。”她从温暖的被窝中伸出手,轻轻地戳了一下中也的膝盖,笑着说,“但就算是你对我做出了什么也没关系吧,不是吗?”

    反正金主就是什么都能做的嘛。

    更况且他们已经什么都做过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中也还是觉得“在醉酒状态下做出毛手毛脚的举动”不是什么好事。

    他哀嚎了一声,后仰着倒在床上,疲惫地说:“算了算了。你还是别说了,我不敢听。”

    既然中也都已经这么说了,那么花见也就不再继续戳他的伤口了——毕竟现在的中也已经很惨了,她实在是不舍得再把他戳痛。

    虽然她确实很想看看中也那羞耻到脸红爆炸的表情就是了。

    另外,她也想要问问昨天在中也的醉言醉语中为何会出现森先生的名字。

    但这件关于首领的事,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向中也询问才好。他那时说得断断续续的,并不怎么连贯,花见自己也并没有怎么听懂,只觉得心里似乎有个大致的概念,具体的情况却是一无所知,所以也无从开口。

    不过,这应该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吧?如果首领真的对她做出了很糟的决定,她相信中也一定会告诉她的。

    一定会……吧?

    花见忽然也不敢确信了。

    正失神着,中也忽然唤了她一声。

    “时间还早,你要再睡一会儿吗?”他叹了一口气,“昨晚的我一定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花见赶紧摇头,“其实也没有很麻烦。”

    倒是挺可爱的呢。

    “我现在已经不困了。如果觉得睡在床上阳光很刺眼的话,就睡回来好了。”她站起身,往旁边挪了挪,把地铺让给了中也,“这里离窗户远,也没有那么亮。”

    中也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要起床了。”

    头太疼了,尽管大脑很疲倦,但他根本睡不着,还不如及早洗漱比较好。

    “哦,好……不过我们居然同时起床了,好稀奇啊。”

    花见如此感叹了一句。

    尽管住在一起,但实际上他们俩同时起床的日子并不怎么多。工作日的时候,总是花见醒得更早一些。哪怕是在休息日,也总会出现那么一个赖床不愿起的懒惰生物。

    而这个懒惰生物,通常是花见。

    有时候为了催她赶紧起来,中也会用绵长的吻堵住她的所有嘟哝和抱怨,在她沉溺的那一刻猝不及防地把她从床上拽起来。

    温柔与粗暴的决心并存,这是中也式的唤醒服务。

    既然同时起床,那么洗漱当然也就一起进行了。

    家里的镜子并不大。中也和花见并排站在一起,镜子里只能照出他们各自的半张脸而已。

    花见看着镜子里的中也,中也看着镜子里的花见。忽然,他手肘轻轻地推了一下花见。

    镜中的半张脸顿时被压缩到了只剩下三分之一。

    花见有点不服气了。她气鼓着脸,委屈巴巴地瞪着中也,大声问:“你干嘛推我!”

    中也笑着,给出了一个非常敷衍的答案。

    “就是突然想这么做。”

    这回答花见可不满意。她也推了推中也,还说:“中也先生,请问你是小学生吗?”

    中也不甘示弱,又推了她一下,说:“是的。”

    从昨晚的中也小朋友变成了中也小学生,这可真是个卓越的进步哟!

    于是短暂的刷牙时间变成了这两个幼稚小学生的相互打闹,就算是走出了卫生间,他们俩还是在笑闹着。

    这笑闹在中也看到坐在桌旁的早川家爸爸时瞬间停下了。他赶紧收起了所有的动作,乖巧地躬了躬身,对他和外婆惠子道了一声早安。

    父亲端着牛奶,应了一声“嗯”。

    当中也坐下时,惠子也给她端来了一碗同样的“牛奶”。

    “这是牛奶米汤,加了蜂蜜,可以缓解宿醉哟。”惠子的话语分外温柔,“昨晚醉成了那样,现在肯定不好受吧。”

    确实是这样没错。

    受宠若惊的中也连忙向惠子道谢,端起碗喝了一口。

    说是牛奶米汤,但其实米的味道并不怎么尝得出,倒更像是浓稠的甜味牛奶,让中也想起了小时候在自动饮料售卖机里买到的儿童牛奶。

    他一口气喝下了半碗。放下碗时,他忽然听到身旁的正雄小声说:“其实这玩意儿对宿醉没什么用。”

    “……是吗?”

    中也瞄了瞄他面前的两个空碗,又看了看他那信誓旦旦的表情,不禁有点困惑了。

    看着中也一脸“那你为什么还喝了那么多”的表情,这一种平淡地说:“因为这是我老婆给我做的。”

    哦豁——中也懂了。

    原来这是一碗早川牌的狗粮。

    好,他吃了。心甘情愿地吃了。

    “话说起来……”

    在喝完第三碗牛奶米汤时,正雄忽然说:“好想吃年糕啊。”

    第79章 手打年糕

    “年糕?”

    过来收碗的惠子挑了挑眉, 嗔怪着拍了一下正雄的脑袋。

    “也就只有你会在这个时节想吃年糕这种东西了。”她说。

    正雄不服气似的撇下了嘴角,压低眉毛瞪着她,企图自我辩驳一下, 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懒洋洋地躺在地上和外婆一起看着晨间新闻的花见忽然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手臂。

    “实不相瞒, 我也想吃年糕!”

    她大声地说。

    无厘头想法的支持者瞬间从一人翻倍成了两人。正雄的不服气瞬间没了。他大笑着拍了拍花见的肩膀, 以一种分外骄傲的语气说:“果然还是我的女儿最支持我啊。哈哈哈哈哈——”

    花见把双臂交叠着垫在脑袋下面, 耐心等待父亲的笑声告一段落,这才说:“主要还是因为我今年过年的时候没能吃到年糕,所以这会儿才特别想吃。”

    她的新年是在加班里度过的, 既没有去神社参拜也没有吃到年糕, 唯一的慰藉是假期加班得到了额外的将近。好不容易忙完了,她本想去便利店买一份微波炉速食的年糕小豆汤重温一下新年的气氛, 却发现年糕小豆汤已经下市了。

    因为那是新年限定的商品。

    总而言之, 今年的新年,花见过得并不怎么美妙,否则也就不会在这会儿听到“年糕”这个词时分外地执着想吃了。

    不管是糖年糕还是烤年糕还是红豆年糕, 请一起上吧——她全部都可以!

    “不过, 现在还有年糕卖吗?”花见慢吞吞地翻了个身,整个人就是个大写的懒散,连话语听起来都好像是打不起精神似的,“新年已经过去好久了。”

    父亲扶了扶帽子。

    花见真不懂他为什么在室内也要戴上鸭舌帽——正如她一直都不懂为什么中也的帽子总是“黏着”在他的头顶上。

    “年糕嘛, 卖那肯定是有卖的。”他说, “但是买来的那种不好吃啊, 还是自己做的比较……”

    话语停下了, 他抬起眼, 盯着坐在花见身边的中也看了一会儿,忽然唤了他一声, 还向他招了招手。

    “中原,过来!”

    除此之外,他就没有再说什么了,直接带着中也走向后院的小仓库。

    花见依旧是懒懒地躺着,目光追随这两个人的背影,完全不知道父亲这是又冒出了什么奇怪的想法,居然还非要把中也一起叫走不可。

    她依旧记得,在中也离开之前,他还困惑地望了自己一眼,像是想要询问她知不知道父亲准备做什么似的。

    但她怎么可能知道呢。

    小仓库离客厅有点远,花见只能隐约听到里面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已,让她很是困惑。她往小仓库的方向挪了几厘米,又稍微再移近了一点,但还是没能听清多少,更看不到他们到底在里面捣鼓着些什么。

    她无奈地撇了撇嘴,回到外婆的身边,随口问了一句:“您觉得他们俩现在正在干什么?”

    “说不定是在拿杵和臼吧。”外婆说,“要做年糕的话,肯定是要拿出杵臼的嘛。”

    “做年糕?”

    这个回答的跨度好像略大了那么一点,让花见有点怀疑自己是否一不小心缺了课。不过仔细一想,她觉得外婆说得好像也没有什么错,毕竟刚才在父亲的话中确实是出现了“自己做的年糕”这个关键词。

    外婆的话果然没有错。片刻后,中也和正雄就从小仓库里出来了。

    前者捧着硕大的石臼,后者扛着长长的木杵。两人走到了庭院处的一片水泥空地,这才把东西放下。

    古旧的石臼是爷爷辈的产物,不大不小的一个,但依旧坚固且沉重,放到地上时,甚至还与发出了分外敦实的撞击响声。不过在搬运这个石臼的时候,中也并没有使用异能。

    毕竟也不是特别沉嘛。这点重量,他还是能够负担得了的。

    刚放下东西,就听到一阵清脆的脚步声朝他们的方向过来了。

    “真的要自己做年糕啊?”花见趿着帆布鞋,轻快地跑了过来,话语虽是质疑,但语气却满是期待和兴奋,还说,“我好久都没有吃到自己家做的年糕了。”

    “我们可是每年都有做年糕的。”

    正雄从一旁的工作台上拿起一段水管,接在水龙头上,冲洗着四个多月都没有工作过的木杵和石臼。

    冲干净了,他才说:“谁让你新年都不回家,当然吃不到家里的年糕了。”

    “哎呀哎呀——”

    花见小声叫嚷着,听起来似是对这话有几分不服气似的,其实本质上只是在撒娇而已。

    “这也是没办法的嘛。我也想回家里过年,但是工作可忙了。”她讨好似的揉了揉父亲的肩膀,笑眯眯地说,“你可以理解的,对不对?稍微理解一下下就可以了嘛。”

    中也先看着她依赖父亲的表现。他感觉到了,回到父母身边的她简直比任何时候都更爱撒娇。

    也更加可爱。

    被她闹得受不了,想要故作严肃的正雄怎么也保持不住冷淡的表情了。他轻拍了拍花见,让她去和惠子说一声,可以煮糯米了。

    年糕的原料其实不是只有糯米而已。至少在早川家的年糕,是会往里加一点米的,这样吃起来就不会过分粘牙了。

    煮糯米要不了多久。而且今日父亲似乎也不准备打太多的年糕,所以仅仅只准备了一锅糯米的量而已,煮半小时左右就熟透了。

    惠子端起锅子走向庭院,不忘提醒着“小心烫别碰到”,将一整锅的糯米倒进石臼里。

    正雄用木杵稍微捣了捣依旧滚烫的糯米,待温度降下来一些了,这才举起木杵。

    在开始之前,他突然对中也说:“打年糕的时候,一般都是一个人用木杵敲打糯米,另一人调整糯米的位置。这个你知道吗?”

    “知道。”

    勉勉强强算是知道——还是从电视节目里知道的,中也从没有自己亲自打过年糕。

    这个回答听得正雄很满意。他颔了颔首,说:“知道就好。那你来调整糯米的位置吧。”

    “好。”

    中也应得分外爽快,并没有意识到这份工作的惊险程度与用木杵敲打糯米的疲惫程度差不了多少。

    糯米已经放凉了一会儿,但还是有些烫手。有一小坨糯米黏在了边缘,中也好不容易才把这一小坨“窜逃者”拨回到了大集体之中。

    手还没来得及完全抽走,木杵就落下来了。中也赶紧加速缩回手。

    分外响亮的“砰”一声,木杵砸在了糯米上。

    只差那么一点点,木杵可能就要砸在他的手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个瞬间,中也好像从早川家爸爸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复仇的凶光——显然,他还在记挂着昨晚那场喝酒比赛(并不是)的失败。

    “继续。”

    正雄对发呆的中也如此命令着。

    “……好!”

    中也再度将手伸向了糯米,赶在木杵落下之前立刻眼疾手快地抽出自己的手,惊险到宛若刀口舔血,在被砸到手的边缘疯狂横跳。次数多了,中也不仅怀疑早川家爸爸是不是为了测试自己的手速才特地说要做手打年糕的。

    对于涌动在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微妙气氛,花见完全没有察觉到——她也并不在意这种小事。她的目光已经完全被石臼里的糯米给吸引过去了。

    原本还是粒粒分明的透白色糯米,在数次的捶打之下,变成了有点凹凸不明的糯米碎屑。颗粒感消失无踪,每一颗糯米都被砸成了结构松散的模样。

    再经过数十次的捶打,松散的结构仿佛重构了,表面变得光滑而柔和,像极了发酵得恰到好处的面团。

    到了这一步,手打年糕就算是制作完成了。正雄和中也喘着气,尽管这两个人分工不同,但都是同样的辛苦。近乎一模一样的气喘吁吁模样看得花见忍不住想笑。

    一锅糯米做出的年糕并不多么大块,估计只一餐就能吃完。而如此难得的手打年糕,当然要配上最棒的吃法才行。

    拿出小炉子,架上烧烤网,把切成方形的年糕整齐摆好。煎到金黄色,再刷上一层薄薄的酱油,一枚完美的烤年糕就诞生了。

    当然也可以撒上蜂蜜,但在烤年糕这一方面,花见是不折不扣的咸党。

    咬下一大口,藏在脆皮之下的是柔软粘牙的年糕心。就算是被烫到想要尖叫,花见也心甘情愿。

    “啊——烤年糕太好吃了!”她感叹着,“我绝对是因为年糕的存在才诞生在了这个美好的世界的!”

    绝对是这样没错!

    惠子笑看着她被热乎乎的年糕烫得满脸通红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还说:“看来我当年就应该给你取名叫年糕。”

    正雄一拍大腿,也附和着说:“早川年糕?挺好的嘛。话说起来,成年之后也是可以改名的吧。要不你……?”

    花见忽然觉得手里的年糕突然就不香了。

    “改名什么的……还是不用了。”

    对于自己的名字,她还是很满意的,暂时并没有什么改名的想法。

    吃着吃着,花见忽然听到外婆轻轻地叹气了一声。

    “唉……你明天你就要走了。”

    外婆的话语轻得就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却一字不落地全部被花见听到了。她鼻子一酸,赶紧抱住了外婆。

    “不要说这种丧气的话嘛!我这不是还能在家里待好几十个小时吗?”她说着,“我争取一下,今年再请一次假——长长的假期,专门回来陪你,好不好?”

    她用轻快地语调安慰着外婆,同时也是在抚慰着父母的心,将离家描述得轻巧而淡然。但到了晚上独自一人的时候,她却不由自主地难过起来了。

    “明天就要回横滨了……”她团起身子,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时间过得未免也太快了一点吧?”

    听着她的话,中也知道,她一定是有点不太想回横滨吧。这样的心情是中也不常拥有的,但他可以试着去理解。

    他默默地握紧花见的手,从背后抱住了她,也不说什么,仅仅只是予以温暖的拥抱,而这正是花见所需要的。

    “总觉得还没有在青森待多久,也没有好好地吃几顿家里的饭菜,居然就要急匆匆地回到忙碌的日常中了。”她碎碎念地说着,像是在抱怨,“要继续工作,继续加班,继续当社畜……还是待在家里比较舒服啊,悠悠闲闲的感觉真的太棒了。唉……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退休。”

    听着这话,中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他戳了戳花见的鼻尖,笑到:“才二十岁就已经开始盘算着退休这么久远的事情了吗?”

    “没错。”花见煞有介事般的点了点头,“不瞒你说,我为自己定下的目标是在四十岁之前赚到足够的钱,然后辞职,用这笔钱提前开始享受人生。”

    “那你要准备好一大笔资金才行了。”

    “没错。这也是我想要努力工作的原因……之一。”

    不忘加上之一,足以可见她的严谨,但中也仍是很想笑,不过他还是说:“挺好的,四十岁退休的计划。”

    在青森的最后一夜,不舍离去的悲伤居然是被退休计划这个话题驱散走的,不知是否算是好事。

    在清晨与第一缕日光来临之前,花见的房门忽然被打开了。于暗色之中,微弱的脚步声近乎悄无声息般停在中也的身边,一只粗糙的大手搭上他的肩膀,小幅度地晃动了几下。

    “喂。快点起来。”

    刻意压低的声音对中也如此说着。

    第80章 海边的风

    在房间门被悄然打开的三个小时后, 花见才悠悠然地睡醒——还是以大半个身子都睡到了床外的糟糕姿势醒过来的。

    要是在醒来之前她下意识地翻了个身的话,那她必然就会摔向地面了。介于床与书桌之间有一床地铺,所以她有更大的概率会直接摔在中也的身上。

    幸好没有。幸好没有。

    仍有几分迷迷糊糊的花见在心里如此感叹着。

    她往床中央挪了挪, 习惯性地唤了一声:“前辈……?”

    没有回声。花见这才想到自己对中也的称呼早就已经换了。

    她揉了揉眼睛, 又唤了一声“中也”, 然而依旧是没有听到来自他的回答。

    “干嘛不出声啊……你睡得这么熟吗?”

    她抱怨似的小声说着, 坐起身来。

    直到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中也并不在房间里。

    放在地上的被子已经被叠整齐了,花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起床了。

    但是今天的中也居然起得比她早, 她莫名地产生了一种非常不服输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她撇了撇嘴, 实在不想做个太过计较的小心眼家伙,便只好收起所有的抱怨, 走出了房间。

    本以为中也可能会在客厅的, 但是这会儿就只有捧着茶的外婆坐在客厅看电视而已,厨房里也没有看到中也。这难免让她有几分困惑。

    她走到二楼去看了看,当然也没有看到中也的踪迹, 不过倒是找到了偷跑到楼上的两只猫咪。

    她抱起肥硕的橘子汽水, 揪着哲学家的后颈,把这两只调皮的猫带回了楼下。见到惠子时,她顺便问了一句:“妈妈,中也去哪里了?我好像没有在家里看到他。”

    不止如此, 连父亲的身影都没有见到, 花见简直要怀疑这两个人是不是一起去做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了。

    “咦?”惠子对她的问话有几分不解, “小中不是还在你的房间里睡觉吗?”

    “没有哦, 他不在房间里。”花见摇了摇头, “他好像起床得比我早。反正我醒来之后没看到他过。”

    “是吗?那我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地方。”惠子往锅里打了一个鸡蛋,拧开烟台, 炉火的声响略微盖住了她的声音,“我今天还没有见到过他呢。”

    “你们是在说小中吗?”外婆问。

    恰好电视里的老年养生节目告了一段落,她总算是能分心一下,听听花见和惠子之间的对话了。

    花见点点头:“嗯。我不知道中也跑哪儿去了。”

    “哦——”

    听着她的话,外婆微微颔了颔首,嘴角忽然扬起了一抹笑。她捧起茶杯,轻抿一口温热的茶水,笑眯眯地说:“小中的话,是和你爸爸一起去钓鱼了哦。”

    回到三个小时之前。

    跟着早川家爸爸出门时,天还未亮。空荡荡的路上看不到任何人,脚步声消散在了海风之中,听不到回声或是别的什么,空气都带着寂寞的阴冷感。走在清晨的薄雾之中,四下仍然一片昏暗,只有路灯能够给予些许的光亮。

    中也的肩上扛了一根鱼竿,手里提着钓鱼桶。桶里是空的,并不多么沉,但却分外笨重。

    他走得很慢,主要是为了配合身旁人的脚步。

    走了好一段路,正雄才找到了合适的钓鱼点。他向中也招了招手,示意他把东西放在这边就好。

    摆好小板凳,往钓鱼桶里倒满海水。当中也慢吞吞地串着鱼钩时,正雄已经开始挥杆钓鱼了。

    “以前钓过鱼吗?”

    中也听到他问。

    “没有。”

    “这样啊……”他颔了颔首,“没钓过也没事,反正钓鱼这种事没什么技巧,只需要一点点的耐心就行了。”

    他的语速很慢,比任何时候都要迟缓,像是带着困倦的睡意,但目光却很是锐利,注视微微动荡的海面,留意着一切最微弱的动静。

    “我是从前两年才开始沉迷钓鱼的,到现在也没学到什么技巧,但还是钓到了不少的鱼。所以说啊,技巧什么的,也不是那么的有用嘛。”

    说罢,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了保温壶和两个饭团。

    装在保温壶里的牛奶依旧带着滚烫的温度。饭团冷冰冰的,像是从冰箱里刚拿出来不久。

    他先给中也倒了一杯牛奶,而后才给自己倒了一杯。带着浓郁的奶香味的热气打在脸上,悄然在鼻尖凝起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他耸了耸肩,如同感叹似的小声说了一句:“今天有点冷啊。”

    中也点点头:“确实是很冷,不太像五月份的天气。”

    “等出太阳了,应该会暖和一点吧。”

    话虽这么说,但坐了许久却也不见天亮。中也想,今日说不定是个阴天。

    不然早该看到日光了,而不是积压在海上的沉沉黑云。

    等待鱼上钩的过程难免有几分枯燥,尤其是在这种阴沉而昏暗的早晨。盯着遥远的海面,中也有好几个瞬间都不自觉地发起了呆。虽然睁着眼,但睡意却开始泛滥了起来。

    昨天他就没有睡好,今天又早早地被叫醒过来钓鱼了,会觉得困倦也是正常。他只能勉强打起精神。

    他可不想在长辈的面前犯困。

    忽然,手中的钓竿抖动了一下。他猛然惊醒,整个人陡然精神了,赶忙收起鱼线,然而钓上来的却只是空气而已,鱼饵倒是不见了。

    看来牵动了他的钓竿的家伙,是一条可耻的小偷鱼。

    所有的兴奋感和激动倏地完全褪去了。中也默默地坐回到了小板凳上,指尖捻着空空荡荡的鱼钩,重新放上鱼饵。

    他听到正雄笑了他一声。

    “别急,慢慢来。”他说,“钓鱼可是一场拉锯战。”

    “好。”

    当他再一次将鱼钩丢入海中时,中也听到他问:“见见在横滨过得怎么样?”

    在听到这个问题时,中也迷茫了一下。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也不想为自己的回答镀上太过浓烈的主观色彩。

    想了好久,他才说:“工作确实是有点忙碌,她总是会很经常地加班,之前也抱怨过觉得有点辛苦,但最近倒是没有再听到她这么说了……我想,她在横滨过得也还不错吧。”

    “这样啊……”正雄的话语很像是叹息,“其实她不太会和我们提起工作上的事情,平常总是说自己过得很好。一个人待在那么远的地方,心里多多少少肯定是有点委屈的吧,可她就是不说,估计是不想让我们担心吧。她实在不是那种直率的孩子啊……话说起来,你也是一个人待在横滨吧?先前你不是说过自己是孤儿吗。”

    “是的。”

    “嗯……这样你们俩就算是有个伴了吧。离家的女儿能在遥远的城市也有人陪伴在身边,我其实还挺高兴的。你也是个不错的人,我暂时就把女儿交给你了。”

    他轻叹了一声,指尖敲打着鱼竿的边缘。

    “你们也没交往多久吧?”

    “是的。”对于每个问题,中也都回答得分外认真,“几个月而已。”

    “才几个月就把男朋友带回家了,看来她挺喜欢你啊。”

    这话听得中也不好意思极了,却又忍不住窃喜,只好悄声地低下头,藏住了微微翘起的嘴角。

    “你应该也很喜欢见见吧?这一点我感觉到了——你看着她的时候,眼神里都是柔软啊。”他笑着说,“我可不是不开明的父亲,女儿有男朋友什么的,我也挺高兴的,但是连招呼都不打就把男朋友带回家什么的,确实是让我有点不开心。不过啊,只要有人能爱着她就好了……对于她,我还是有点愧疚啊……”

    “愧疚?”

    中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词会由他说出口。

    正雄微微摇晃了一下钓竿,像是在调整位置,却惊散了藏在水底之下的鱼,但他没有在意这种小事,只是不自觉地蹙紧了眉头,像是在纠结着什么。

    迟疑了许久,他才说:“她活得很累。”

    他的孩子背负着他的痛苦。

    “我是个不争气又没能力的男人,既赚不到钱,也没办法给家人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见见的童年比其他小孩寡淡太多了。好不容易等她长大一点了,又因为那场事故,把所有人都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依旧是敲打着鱼竿,“别的小孩玩耍的时候她在读书,别的小孩享受悠闲假期的时候她在打工。她的人生像是快马加鞭一样,比别人快了好几年,也辛苦了好几倍。她从来都没有抱怨过,这让我怎么能不埋怨自己呢……唉。这么优秀懂事的孩子,如果能生活在更好的家庭那该多好。我这种人,实在不是什么好父亲啊……”

    “请不要这么说。”

    中也注视着他那阴沉的双眼。

    “花见能够成为如此温柔坚强的人,一定是与身为父亲的您一直对她直率而坦诚,始终引导着她成长的诡异,所以她才变成了现在的她。如果让她做出抉择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您作为父亲。”

    他很认真地说着,哪怕是主观色彩早已经浓郁得不能再浓郁了。但他还是想要继续说下去。

    “您的家很温暖,在您的家里我体会到了……从未体验过的温情和羁绊。我想,一定是因为有您在,这个家才会如此温暖。所以请不要再这么说了。花见听到您这样贬低自己,一定会生气的。”

    他看着正雄眼中的阴霾渐渐地散开,似乎漾起了一层浅浅的水汽,但却又倏地消失无踪了。积压在天边的云层也缓缓散开,只剩下了一层稀薄的浮云而已。海面映出清浅的蓝色。

    天亮了。

    先前中也猜错了,今天确实是晴天。只不过这份晴朗,来得比预料之中要稍微晚了那么一点而已。

    正雄的鱼竿忽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但他却没有收杆,而是先用力地捶了一下中也的手臂。

    “臭小子,嘴还挺甜。”

    他笑骂着。

    这一记打还是用了点力气的,略微有点疼,但中也却只觉得很有几分高兴。

    “看来我女儿挑男人的眼光还是挺不错的。”正雄转动着鱼竿的绞盘,缓缓将鱼线收起,“这一点真是随了她妈妈。”

    中也笑了。

    “这是在自夸吗?”

    “没错。是自夸。”

    作者有话要说:

    岳父攻略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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