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作战记录
横滨, 红砖仓库外
无抵抗的维克多·雨果正处于港口黑手党的控制之下。以绿地广场为圆心的半径十公里区域的居民已被疏散,然而浓雾依旧在蔓延,速度并没有任何的放缓。
异能科似乎也已经插手这件事了, 但中也对于异能科那边的事情并不多么在意。他们会这么做, 他也不关心。只要异能科别把手伸到他这里, 他想他的不关心应该会一直持续下去。
“汇报一下现在的伤亡情况。”
“死亡人数零。失踪……呃……”部下的话语停顿了一下, 他看了眼中也,似是在踟蹰着,但这段踟蹰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继续说了下去, “失踪一人。”
失踪的是花见。
所有人都看到了,在与雨果接触的过程中, 花见被一扇凭空出现的铁门关在了其中, 而那扇铁门也在闭合的同时消失无踪,这让人怎么也没办法不去多想。
中也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将所有的不安与紧张藏在角落, 又问道:“斯蒂芬·金找到了吗?”
“暂时还……”
“我知道了。”
雨果已经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了。不管怎么想, 现在的当务之急都是找到斯蒂芬·金才是。
不管怎么想,那扇铁门都是斯蒂芬·金搞的鬼。不只是为了这场雾,更是为了花见,中也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把这小崽子给揪出来。
不过, 他倒是不需要费心去寻找斯蒂芬·金的踪迹。并未等待太久, 斯蒂芬·金就悄然出现了, 而他当然是为了救出雨果才偷偷溜了过来。
但他并没有成功躲藏太久。才刚溜到囚禁雨果的房间之外, 他就被中也抓了个现行, 还被狠狠地捶了一拳。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斯蒂芬·金觉得自己的后槽牙都要被打掉了。
如果真掉了, 那他必然是要狠狠讹港口Mafia一笔的——再怎么说,那都是他顶顶宝贵掉了不会再长出来的牙齿啊!
但现在牙齿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眼看着中也的拳头又要落在他的脸上了,他赶忙紧张地大叫了起来。
“v!你别只是看着,快帮帮我啊!”
他与雨果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扇铁闸门而已,无论是呼救声还是被打的场景,雨果应该都已经注意到了才对。可他只是笑着,分明是被捆绑在椅子上,完全处于不自由状态,但他还是笑着,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都不在意,仅此而已。
石沉大海的求救信息让中也忍不住发出了嗤笑声。
“看来你的同伴不会帮你。”他嘲讽着。
斯蒂芬·金不服气了,梗着脖子,大声嚷嚷道:“怎么可能呢!我和他之间的信任可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强多了!”
他故意扯着嗓子如此说着,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听到自己的这句欲盖弥彰的话语。
“哦——?”
中也的语调依旧满是嘲讽,但拳头却放下了。
“你把她弄到什么地方去了?”说着,中也压低了声音,将话语变成窃窃私语,“我可不像她那么相信你。知道吗,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相信过你,哪怕她说过你是值得信任的人。”
斯蒂芬·金笑了起来。他耸了耸肩,看起来总像是满不在意的模样,话语也透着随性。
“话说起来,我最近看书的时候,学到了一个新的词语,叫做‘造化’。”他的话语与中也的提问毫不相关,完全就只是自言自语而已,“对了,你知道造化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啊——我想你应该不太喜欢猜谜。那就让我给你解释一下好了。”
一不小心,中也似乎是被他鄙夷了一下。
“这个词,是指好运气。”他叽叽咕咕地说着,语气激昂且欢快,“很神奇吧!不论是‘造’字还是‘化’字,都和运气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吗?拼在一起,就更没有关系了……哎呀,你别生气以别生气,也别这样看着我。我会害怕的。”
嘴上说着会害怕,但表情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看来斯蒂芬·金也不是真的在害怕。
他那完全抓不住重点的絮絮叨叨,也并没有停下。
“我知道我的话题扯得有点远,但这就是我想说的——能不能逃出来,就全看她的造化了。”
+
洗衣房。尸体。回荡了好远的鸣笛声。
恐惧在黑暗的角落里肆意膨胀,悄然间仿佛扼住了花见的脖颈,连呼吸也变得困难了。花见说不出话来。
她沉默地注视着这具上吊的尸体,泛着死气的眼眸与伸长的苍白舌头映入她的眼中,她很希望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她看到了,确确实实的看见了。不止如此,她还注意到,在这具女性尸体旁,还悬挂着两个小孩,一个是女孩,一个是男孩,长相像极了这位女性,想来应该是她的孩子。
而这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孩,也已死去了。
苍白的脸,空洞的眼,垂直的脚尖。
他们死了。
啪嗒一声,手电筒掉落在地,现在的灯光只能照亮死尸的小腿部分。花见的胃倏地抽紧了,她不自觉地蜷紧了身子,双手捂着嘴,一阵恶心的范围感让她想吐。
此刻什么醉意都没有了,大脑却依旧是混沌,急促到近乎混乱的呼吸害得胸腔一阵阵地发痛。花见听到了尖叫声与哭声。
她本以为是自己被吓得尖叫出声了,但其实不是。
她听到的,是丈夫的恸哭,亦是父亲的哀嚎。
鸣笛声越来越响,沉重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花见终于回过神来了。
狱警开始找她了。
找到她之后,她会被怎么处置?
会被惩罚吗?会被鞭挞吗?还是……
花见不敢想象。她只知道,被狱警抓住了,下场绝对不会好到什么地方去。
几乎是慌不择路的,她捡起掉落在地的手电筒,开始了漫无目的逃跑。她也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去,这里是完全陌生的场所,而那三具尸体的模样也依旧在她的脑海之中盘旋着,怎么也无法消失。除却狂奔之外,她没有其他的选择。
仓库的角落有一个小小的通风口,花见勉强钻了过去。不远处,就是典狱长办公室所在的大楼。昨天晚上花见摸黑调查完了这栋楼的大部分,只剩下位于顶楼的办公室还未调查。
或许现在就是个好机会。
避开长得一模一样的狱警的目光,花见飞快地溜到了大楼。此刻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花见很轻松地就来到了办公室前。
办公室的大门紧锁着。花见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想来里面应该没有人。
如此一来,她也就能安心地打开这道锁了。
环视了一圈,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办公室而已。放在书架上的书依旧是写满了罪恶与赎罪之类的词语,抽屉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花见甚至把桌上的每一只钢笔都拧开了,但并未发现任何东西。她还尝试着推了一下书柜,企图发现暗室之类的空间,可惜也失败了。
自然而然的,她的视线落在了挂在墙上的这幅画框。
特工片她可没有少看,而画框背后藏着秘密空间这种剧情,当然也是大众梗了。花见试探性地取下了这幅写有一行大字的画框。
如果她的法语学得好一点的话,她就会看懂,画幅上这句话的意思是——
——“正义也是会愤怒的”。
但这其实也并不怎么重要,因为花见找到了画框后的秘密空间。
一个深入墙面之中的凹槽,放了小小的老式保险箱,以及一份文件。
是横滨一战的完整作战记录,详尽地记下了那场战争中发生的一切。
先前花见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作战记录中存在着明显的缺失部分,而现在看到这份记录,她便就知道缺失的究竟是些什么了。
完整的作战记录中有殉难者名单,而在殉难者名单中,有三个姓氏为“雨果”的人。
战役发生在横滨的租界区域之外,是属于非参战国政府统辖的和平区域。然而在雨果完全无知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在军方完全知晓这座城市有着什么人存在的情况下,异能“悲惨世界”杀死了那片区域的所有人。
包括那三个“雨果”。
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却看得花见心惊肉跳。真相还未明了,但她好像已经抓住了一点什么。
看完作战记录,那么接下来就该着手于保险箱了。
保险箱是老式的机械锁设计,和天空赌场的一样。也就是说,花见手头的工具并不能将锁打开,一定要有密码才行。
“密码……”
不管怎么样,先试试六个零。
错了。
“唉……”
花见撇了撇嘴。这个结果倒是不怎么意外,但说真的,除了六个零之外,她真的想不到还能有别的什么可行的密码了。
难道试试六个九?或者是瞎猜一个?这显然不行啊。
嘶……头疼。
越想越头疼。
她倒是可以把六位数字的每一种可能排列都尝试一遍,只要狱警不会发现她在这里,并且典狱长不会突然出现就行——不过这种概率好像很小。
不管怎么想,花见都不觉得自己能够在这里待上天荒地老。况且,比起毫无止境的乱试,她更宁愿去找到正确的密码。
密码不可能是凭空存在的,肯定会有一个“依据”才对,譬如像是生日,或者是……
……重要的日子?
心脏忽然猛抽了一下,花见的视线不自觉地移向了手中的作战报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开始在意起了这份文件,但在她能够搞清楚为什么之前,她已经翻开了扉页。
横滨那一战的日期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作战开始的那一天的日期是个位数,月份也是个位数。
也就是说,年份月份和日期拼凑在一起,是六位的数字。
正好六位。
这样的猜测似乎也没有太多的依据,但这是花见能够找到的唯一的六位数字了,她只能尝试着将机械锁盘转动到这个数字。
咔哒——
打开了。
躺在保险箱里的,是一封尚未写完的信,与一张雨果与妻儿的照片。
照片上的每一张脸,花见都见过。尤其是他的妻子与孩子——他们依旧悬挂在洗衣房的横梁上。
她找到了。
这就是雨果的秘密。
第142章 他的秘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盘旋而上, 一下一下分外的响,简直就像是踏在了花见的心上似的了,也打断了她的所有思路, 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鲜明地停留在脑海之中。
——有人来了。快点离开。
把看不懂的信和照片夹在作战记录中, 再把装着作战记录的文件夹直接塞进怀里, 不敢再磨蹭太久, 花见立刻把画框挂了回去,速度快到连她自己都惊讶到想要赞叹自己一下。
但现在实在不是什么应该发出赞叹的时刻,还是快逃吧。
楼梯上声音越来越近了。显然, 现在花见不能下楼, 否则只会被撞个正着。
这种情况,是花见怎么也不想遇上的。
从窗户跳下去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但这里是五楼, 所以好主意变成了世上最糟糕的坏主意。花见所剩下的唯一的行动方针,就是往上跑——虽然她根本就不知道上面还能有什么。
办公室就已经是顶楼了。
沿着短短的小半截楼梯往上,推开一道低矮的小门, 门后连接的是一片天台。
一眼望去, 天台上只有水塔而已。
水塔实在不是什么适合躲藏的地方,而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花见根本没有任何选择,只能推开水塔的盖子,跳进了水里。
摸索着阖上盖子时, 她听到通往天台的门被踢开了。沉闷的一声响让花见不禁心颤, 而那冰冷的水又让她想要颤栗。她紧紧捏着文件袋, 将其高高举过水面。
这东西太重要了, 哪怕只是溅上了一滴水, 她也不能接受。
水塔像是一个巨大的铁桶,将水的声音笼罩在其中。花见用力咬着下唇, 冷得想要大口大口喘息,但现实是,此刻的她却连呼吸声都不能发出。那些脚步声在水塔旁环绕了好几圈,花见在心里祈祷了好久,才终于等到了他们离开。
以防万一,在脚步声消失之后,花见又躲了几分钟,这才斗胆从水塔里爬了出来。
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连指尖都被浸泡到变白发皱。囚服吸饱了水,变得无比沉重,每走一步,她都能听到自己的鞋子发出难听的吱吱声。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彻底黑了,温度骤然降了好几度。站在这样的晚风中,本就会觉得瑟瑟发抖,而完全湿透的花见所能感觉到的风又要更加阴冷许多。
她止不住地想要发抖,连牙齿都在打架。勉强挤干了衣袖和裤子的积水,可惜情况并没有任何一点点的改善,但花见已经不能再磨蹭下去了。趁着大楼里没有太多人在,她飞快地溜了下去,在二楼处跳窗至一楼的绿化带,而后立刻跑向监狱区,一刻都不敢停下。
风没有吹干她的囚服,奔跑也没有让她感到任何的热意,她只觉得衣服湿哒哒地黏在皮肤上是一种很糟糕的感觉,水的重量拉拽着她,害得她的脚步也在不经意间变慢了许多。
但她还是顺利地在没有被发现的情况下赶到了监狱区。
谢天谢地。
不过这不意味着事情结束了。她冲到瑞德的囚室门口,向他伸出了手。
“英法大词典再借我一下。拜托了!”
“嚯,你居然回来了?”瑞德说着,将词典递了出去,“怎么湿成这样了?外面好像没有下雨吧。”
花见扯出一个凄惨的笑容,不过也没有多解释,只简单地解释道:“去游了个泳。”
浸泡在水里那么久,四舍五入确实是游泳没错了。
她把完全干燥的文件夹放在地上,从里面抽出了那封信。虽然完全不懂法语,但是看信件中的第一行,她也能明白,这是雨果的妻子写给他的信。
她想要知道这封信的内容。
没错,她找到的雨果的秘密,但也仅仅只是“找到”了而已。她还没有完全明白这秘密究竟意味着什么。
既然没有理解,那就意味着毫无用处。她必须要基金才行。
将词典翻了一遍又一遍,把每一个词语都翻译过去。撇开复杂的语法,靠着半蒙半猜,花见姑且算是读懂了这封信中的五成意思。
五成也够了。
“我明白了!”
啪——花见阖上了字典。
“我知道雨果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了。”她兴冲冲地说着,“瑞德,你知道吗,他杀死了……”
“不。我不必知道。”
瑞德倚靠在铁栅栏的边缘,笑看着她,笑容和蔼而温柔,像是一个亲切的长辈。
他指了指花见的身后。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原来有一扇门已经在她的身后敞开了。她看不清门后是什么,她只看到了明亮的光。
“带上你的东西,到外面去把秘密告诉其他人吧。亲爱的孩子,你自由了。”瑞德依旧是笑着,“你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出去这座监狱了。”
终于……
花见捧起文件袋,这一刻竟有几分想哭。离开前,她向瑞德鞠了一躬。
“真的很谢谢你的帮忙。”
“小事罢了。”瑞德摆摆手,仿佛并不多么在意似的,“我只希望我不要再遇到你了。”
花见笑了。
“实不相瞒,我也是这么想的。”
+
“……造化?”
中也挑了挑眉。
“你的意思就是,全凭运气?”
“没错。”斯蒂芬·金点点头,“就是这样,看来您的理解能力还是过关了的。”
本质上是真诚的赞美,但在这种情况下说出口,总有一种油腔滑调的既视感。
所以中也被气到再度举起了拳头,也是理所应当的反应。
这可把斯蒂芬·金吓到了。他慌忙缩起身子,一沓声地说:“诶别别别!打我可以,打脸不行!我还要用这张英俊脸蛋勾引漂亮小姑娘呢!”
用最理直气壮的话语说着最不可理喻的话,听得中也更想狠狠揍他一圈泄愤了。
恰在此时,中也听到了门开的吱呀声。
他以为是关着雨果的那间房的房门来了,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但那扇门依旧紧挨着。
倒是他的身边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扇铁栅门。
铁栅门缓缓敞开,花见从里面走了出来。
“呼——新鲜空气的感觉真棒。”
她忍不住小声感叹了这么一句。
不过,所能看到的一切都还是黑白色的。这大概意味着,情况还不算很好吧。但既然大家都活蹦乱跳的,那估计她也不算是“出狱”得太晚。
来不及再多喘息一口现实世界的真实空气,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拥抱给予了她久违的温暖。中也紧紧地抱着她,连指尖都在轻轻颤抖着,似是害怕她会再度消失。
“你还好吗?”他小声问。
“嗯。”花见笑着,轻轻地吻了他一下,“我很好,而且我找到雨果的秘密了。”
花见知道,这句话斯蒂芬·金也听到了。出于小小的虚荣感,花见很想对他wink一下,但见他倒在地上还被揍了一拳的可怜巴巴模样,她觉得现在实在是不适合做出wink的举动。
于是她微微眯起眼,用目光对斯蒂芬·金诉说着“活该”这两个字。
拥抱不能持续太久,花见知道自己还有正事要做。
无论是照片还是未完的信,包括作战记录在内,她全部都带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通往“监狱”的大门依旧敞开着,并没有消失。
“因为我待会儿准备进去看看。”斯蒂芬·金解释说,“省得麻烦,所以就把门摆在这里了。”
这可真是实用派的解释呢。花见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好吧……我现在得进去和雨果沟通一下才行。中也,你和我一起进去吧,好吗?”
她真的很需要一个法语人才陪在身边。
“没问题。”
推开紧闭的大门。有八个人守在雨果的身边,但他看起来依旧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就算是花见帮他松了绑,他也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这样的精神状态实在令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能够进行正常的对话,但剩下的时间确实不多了。没人知道横滨的浓雾究竟什么时候会变成杀人的空气,花见不得不加快速度。
不管雨果是否真的听到了,她先开始了自己的话语。
“是你杀死了你的妻子和两个孩子。”
她把照片丢到雨果的手里。直到这一刻,他的眸光才稍动了一下。
“但这是意外。你并不知道他们在横滨,你在未知的情况下用异能夺走了他们的性命,直到战役结束后你才知道这一点。这一定很难让你接受,这就是你再之后进行了无差别攻击的原因。很抱歉这么说,但是你的精神状态已经出现了问题,雨果先生。”
“……”
“你对那些被你杀死的人心怀愧疚和抱歉。”所以每一本书上都写满了忏悔的字眼,“可是这样的情绪是不可以在军队里表现出来的。也许是这些积压的情绪是你的情绪错位的诱因……可以回答我一下吗,雨果先生?”
没有回音,只有隐忍的哭泣。他抚摸着相片中的人像,仿佛他们还栩栩如生。
“好吧……”花见有些无奈,“我找到了一封信。虽然我一点也看不懂里面写了什么,但我想,这应该是你的妻子写给你的。”
花见细致地把信展开,放在了照片上。
这是那个女人在临死之前所写下的,渴望能够寄到丈夫手中的,最后一封信。
第143章 最后的信
这封信并不很长, 但他读了很久很久。
“致亲爱的维克:
很久都没有收到你的回信了,我有点担心。之前我为你寄的几封信,你收到了吗?
我写下这封信是想要告诉你, 我已经和孩子在横滨安顿好了。很多人都告诉我, 这座城市是安全的, 你也曾这么说过, 我想事实确实如此。我和孩子已经在这里住了半个月,我们的小屋子在一间红砖仓库旁边,临近大海, 风景非常美。孩子们很喜欢这里, 大海让他们忘记了愁苦的思乡情。
我也很想告诉自己,不该让思乡的心情太过泛滥, 但我果然还是更想念贝桑松的家。
我还是不知道上次回家时, 为什么你坚持要让我们离开家,去往更安全的地方,但我理解你的想法。现在确实是太不和平了。你在军中还好吗?你还在被噩梦折磨吗?
不能在这种时候陪伴着你, 我很抱歉。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无时无刻不在祈祷着你可以安然回家。
但我还是想说, 这场战争是错误的。
我并非是在指责你有错,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把同样的事情重复这么多遍,可我还是不得不把这句话再重复一遍,正如我前几封信中所写的那样。
我希望你可以远离这场战役。
将与生俱来的能力用在这样的事情上是不正确的。你知道这一点, 不是吗?所以你才会感到愧疚, 感到痛苦。
离开吧。回家吧。我想念你。
(划去的笔迹)
不管怎么说, 是否离开军队, 这是你的选择, 我不会对你的决定而生气。我爱你。我每一日都在希望战争可以快点结束,希望你可以快点回到家。孩子们很想念(断断续续的墨迹)
救命为什么不要这样快停下救
(无法辨认的字迹)”
然后她看着自己吊死了自己。
“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选择对整个横滨下手, 直到现在看到了你的秘密,我也还是想不通。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解释是,你在自责,你在恼怒,这是你无能为力的怒火。”
花见抿了抿唇,声音悄然颤抖着。
“我知道,你失去了自己的色彩,但你不能再剥夺更多的色彩了。停下来吧,现在还不晚。你不是罪犯,你只是一个病人——一个需要得到心理救助的病人。所以……”
“我很……”
沙哑的嗓音,他终于出声了。
确切的说,他在哭泣。
他将照片和未完的信紧贴在心口,感受着早已流逝的温度,体会着死亡的实感。
灰雾好像晃动了一下。
“我很抱歉。”这是他唯一能说出的话。
一句抱歉究竟意味着什么,这很难让人弄明白。但中也知道的是,他从耳麦里听到了浓雾正在缓缓后退的消息。
这意思就很浅显易懂了。
“你说服了他。”中也从背后抱住了花见,“不愧是你。”
花见得意地翘起了嘴角。
“这个叫话疗。”
“呃……可以先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吗?”斯蒂芬·金苦巴巴地笑了两声,“再怎么说,我也是有好好帮忙了一下的啊。”
“唔……好的好的。”
花见这才想起来斯蒂芬·金的可怜境地,赶紧把他拉了起来。
与此同时,浓雾的范围倏地收缩,而肖申克的大门依旧敞开着。闪灵告诉着花见,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一个黑色的小点潜伏在空气中。起初它只是微不起眼的尺寸,但渐渐的却变成了手掌大小。
它还在扩大。
复数的异能同时在这个小小的房间内同时发挥作用,这只会带来一个结果——
“——产生特异点了!”
地面剧烈地震动着,想要保持平衡变得分外困难。所有的异能都短暂地失了效,突然出现的色彩刺得眼睛略有几分生疼。
“中也!”
他看到了花见向他伸来的手。
他试图抓住她,但却晚了一点。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袭来,视线中的一切都消失无踪了,中也坠入到了一个纯黑色的空间之中。身旁什么都没有,他的手中什么都无法抓住,无法窥见空间的边界甚至连声音也被难以传出,异能也变成了无物。
他呼唤着花见的名字,可就连他自己都无法听见任何的声音。
只有耳鸣。
尖锐的、令人作呕的耳鸣声。
哪里是上,哪里又是下,他不知道。现在就连方向感都已经失去作用了。
无止境的坠落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光亮撕裂黑暗,阴冷的风自裂缝之中吹入,逐渐将中也完全包裹在了其中。
坠落感也消失了,中也能感觉到自己正立足于坚实的地面。在黑暗之中置身了太久,他的双眼还无法适应现在的这种亮度。
他低下头,用手挡在眼前。他能看到柏油马路上那温暖的、深橘色的阳光,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吗?
“花见!”
没有回音。
嘶……好冷。
长在墙根一簇草已经变成了枯黄的颜色,这显然不是中也所熟悉的盛夏。
终于,过于强烈的夕阳不再刺痛中也的双眼。他立刻抬起头,慌忙四下张望着。
这里是港口Mafia大楼的后门处,但他的身边却没有任何一人在。不远处倒是有几个人,可并不是中也所认识的。
等等……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现在难道不应该伸出红砖仓库附近吗?红砖仓库和港口Mafia大楼之间可是存在着很远的一段距离才对。
莫非他这是在无意识的时候被同僚送回到了港口Mafia吗?那么花见又在哪里呢?
中也茫然了。而阴冷的风依旧是毫不留情地吹打在他的身上,竟让他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心颤。一时之间,他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究竟是应该立刻奔赴红砖仓库,还是先去向近处的同僚们询问一下状况。
在他举棋不定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中也视线的一角走过。中也立刻就意识到,那是他正在寻找着的花见。
所有的茫然与忧虑似乎都在这一刻消失无踪了。中也长叹一口气,向花见走去。这时一直盯着手机的花见也注意到了他。
她笑了一下,眼底是无尽的柔软,但这样的温柔只持续了片刻而已。下一刻,她的笑容就消失无踪了,扬起的嘴角轻抿着。
她好像有些紧张。
也就是在这一刻,中也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花见,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没错,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的那个女性就是花见……可又好像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花见。
很多地方都变得不一样了。
最明显的不同就是发型。她的长发变成与耳垂齐平的长度,一枚流线型的金色发卡固定在微卷的巧克力色短发上。她的脸看起来好像没有那么圆了,五官也更柔和了一点。
虽是一如既往的西装和羊绒外套,但穿在“这个”花见的身上,却有种很不一样的气质……似乎更成熟一点了?
他也很难说清楚,可他就是觉得很不一样。
中也停住脚步,依旧是注视着花见,莫名不敢轻易靠近。
“傻站着这里干什么?”
她说着,把弩.弓从右手转移到了左手,又上下打量了中也一眼。
“只穿这点不觉得冷吗?”
“呃……有点。”中也很诚实地回答了。
花见无奈地撇了撇嘴,向他轻轻招手:“跟我过来吧。我记得车上应该放了一件外套,你穿上吧。”
“好。”
中也快步走到花见身边,跟着她一起走入港口Mafia大楼。路上还有一个慌慌张张小职员模样的男孩子急匆匆地追上了花见的脚步,紧张地问起了收买情报的事情。
“部长,购买情报到底能不能公款报销啊!”
“当然可以。不要小看首领每年给我们情报部拨下来的财政经费啊。”花见很阔气地摆了摆手,“随便买吧。”
“好的!”
小职员欢快的跑走了,只剩下中也一个人独自困惑。
部长是怎么回事?花见怎么背着他偷偷升职了?
这份困惑一直持续到他走到停车场前被花见叫住为止。
“我去买杯咖啡,你先回车上穿衣服吧。”她把车钥匙和弩.弓一起丢到了他的手里,“顺便把弩.弓放到后备箱。谢了。”
“好。”
不过,她的车是哪辆来着?
中也又困惑起来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花见的车应该被炸了才对啊。她不仅还沉溺在车被炸的悲伤之中,甚至还说出了一年之内不想再买新车这种丧气话。
后来中也怎么想都觉得她之所以会任性地这么说肯定是因为自己太经常当她的司机了,所以她才变成了不想亲自开车的当代懒惰青年。
总而言之,她的车到底是哪儿来的?
中也完全摸不着头脑,也找不到车在什么地方。试着摁下开关,又绕了好几圈,他总算是见到车的影子了。
先打开后备箱,把弩.弓放好,中也这才坐进了车里一件黑色的羊羔毛飞行员外套被丢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穿上,大小正合适。
中也摩挲着车钥匙的边缘,一边等着花见回来,一边思索着一路过来所遇上的所有异常。
不管怎么想,中也都觉得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难道这里是什么平行世界吗?所以花见才会以这么疏离的态度对待他?
但是她的车上又有他的衣服,这应该就能够证明他们之间并不疏离了吧?
如果“这个花见”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花见”,那么“那个花见”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呢?她会在什么地方?
太多的问题了。
中也只觉得满脑子都是一团乱麻,却完全找不到解答和出口。他真想发泄一下,但是他不能这么做。
再怎么说,他现在都是坐在花见的车里啊。
他也不好意思偷偷翻她车里的东西,这种事实在是太罪恶了。
幸好,在他的大脑爆炸之前,花见回来了,手里托着两杯咖啡。
“我给你买了拿铁。”说着,她取下了其中的一杯,递给中也,“你应该不会讨厌拿铁吧?”
“不讨厌……谢谢。”
中也伸手去接。还没有摸到咖啡杯,花见就把手收回去了,拿铁也顺势远离了他。而做出了这一切的花见只是笑着,带着几分礼貌的疏离感。
“我会把咖啡给你的,但你要回答我的问题才行。”她依旧是笑着,话语平淡,“你真的是中原中也吗?我知道我的问题很奇怪,可我确实不觉得你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中也,也不觉得你是由他人假扮的中也。我不知道答案,所以我直白地询问你了。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答案。”
她也感觉到了不对。
中也愣了愣。
看来情况确实是很不对劲了。
脑海中瞬间掠过了“这是在耍诈”“说出实话”“骗她”“什么都别说”之类的一大堆应对方式,可中也最后还是选择了坦诚。
他把一切都说了出来,所有的细节与所有的情况,一点也没有落下。
不管是面对着怎样的花见,中也都不想要说出谎言。
“哦——这样啊。”花见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把咖啡还给他了,嘴里却依旧喃喃说着,“原来你被特异点送到了这里,难怪你以前总是不告诉我……”
“什么?”
中也不解地反问着,而花见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那我先给你解释一下情况好了。在那场与雨果的战斗——姑且就称之为战斗吧——之中,因为同时使用的异能太多了,所以产生了‘特异点’。”
通常来说,特异点所造成的影响都是不可控制的,甚至曾有过特异点炸裂了半座城市的例子。
“那时我们所遭遇的这个特异点——也就是你正在经历的特异点,它的杀伤力倒是不怎么强,只是把半径三米范围中的所有人都‘踢’到其他的时间点而已。那时我在特异点的作用之下被送到了过去,而你,则是来到了未来,但这依然是你所生活的世界线。并且只要在这里停留四十八小时,你就可以回到原本的时间点了。不用担心,我会陪在你的身边。
“那么……欢迎来到八年后。很高兴见到你,二十三岁的中原中也先生。”
她向中也伸出了手——无名指上戴着钻戒的右手。
“我是二十八岁的中原花见。”
第144章 特异点C-1
坐在花见的车上, 中也差不多算是把眼下的基本情况搞清楚了。
这里不是平行世界,也不是什么幻想空间,而是切切实实存在的真实世界, 只不过时间线推到了八年后。
他依然还是二十三岁那一年的他, 差不多应该算是整个人被特异点强行推到了这个时间点——否则也就不会在深秋的季节还穿着盛夏时节的衣服。
至于原本应当存在于这个时间点的三十一岁中原中也现在会是什么情况, 花见给出的猜测是, 他应该已经短暂地消失了。
“不然的话,世界上不就会同时存在两个中原中也了吗?不过也不用担心,在这里待四十八小时就好了。到时候你就能回到原来的时间点, 我的先生中也应该也会回来了。”花见把咖啡放在一边, 对着后视镜整理起了头发,“小心点, 别在这四十八小时里死了——你不会真正地死亡, 你的时间只会倒流回你来到特异点的那一刻。总而言之,小心一点吧,中也。”
她以分外平淡的语气说着骇人的警告, 听得中也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你好像很熟练的样子。”他嘀咕着。
“是吗?”她轻笑了几声, “大概是因为在我被卷入特异点的四十八小时之中,我死了很多次吧,所以才会这么了解。”
原来她也被卷入了特异点啊。
中也了然般点了点头,问道:“你也被特异点拽到了其他的时间线吗?”
“没错。我所经历的时间点是……”说着说着, 她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只能将话题稍微中断了一下, “等等, 让我先接个电话。”
中也并不知道打来电话的究竟是谁, 他只能听出此刻花见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礼貌。
“喂?啊,您好您好。没能及时过来接他真是太抱歉了, 因为工作上稍微出了点小问题。嗯……嗯嗯……不好意思,能麻烦您稍微照看他一下吗?我马上就过来了。真抱歉,连累您晚下班了。嗯……再见。”
挂断电话,花见随意把手机丢到了旁边,叮嘱中也系好安全带,语气简直就像是贴心大姐姐。中也从没有被花见以这样的态度对待过,他居然还觉得这种感觉挺不错的?
嘛……以年龄来看,现在的花见确实是可以摆出姐姐的架子。
中也不知道花见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而说到一半的特异点问题,她好像忘记再度提起了。她也不说话,紧抿的双唇透着几分焦急。中也不知道她在急什么。他自己倒是不着急,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把刚才那中断的话题重新拾起来——他还没有掌握和“这个”花见对话的技巧。
等想起特异点的事了,她一定会把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告诉她的吧。
中也如此想着,目光看向窗外。一时之间,他竟看不出八年的时间究竟给横滨带来了怎样的变化,但这座城市依旧璀璨而和平,中也安心了。
在路口处,花见停了车。中也愣了愣,看着她解开安全带的动作,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跟着她一起下车。
“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花见如此说着,这话的意思显然是中也不必和她一起下车,“对了,你可以坐到后排去吗?”
“好。”
中也注视着她的背影快步消失在十字路口的拐角处,这才从副驾驶座转移到了后排。
直到这会儿,中也才注意到,原来后排座位上固定了一个儿童安全座椅。座椅上摆了一块柔软的小熊花纹的毛毯,在后方的架子上,还放着几册童话书和绘本。
多么明显的提示。就算是再怎么迟钝,也能够依靠这些小小的细节中拼凑出什么了。
中也轻抚着小毯子,只觉心脏在激动地狂跳。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以便能够好好地梳理一下眼前的情况。
这里是八年后,他三十一岁,而且已经与花见结婚了。虽然花见还没有告诉他,他们到底结婚了多少年,但都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再怎么想,都应该拥有孩子了吧?
“孩子”这个词跳出来的那个刹那,一阵复杂的情绪一下子冲上中也的心头。他不知道自己是惊讶还是激动。
但他确实很高兴。
他曾拥有过的不切实际的奢望,在不远的将来,真的变成了事实——这就是他高兴的原因。
既然已经知道了这样一个惊喜,那么接下来,就应该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了。
究竟是儿子还是女儿呢?
究竟长得像他多一点,还是更像花见呢?
这些问题不禁让中也心生了从未有过的期待,但更多的情绪却是紧张。他双手撑着下巴,不安地抖着腿,抖到腿部肌肉都快要发麻了。
花见离开的时间越久,他的紧张和不安就蔓延得更远了,几乎填满了他的整个身躯。他总是向花见消失的街角方向望去,不止一次地想过是不是应该下车去找他们。
也不止一次地想过,他应当要怎么面对那个孩子才好。
复杂的心绪在悄然发酵着。在路口的信号灯第十五次转成绿灯时,花见的身影出现在了中也的视线之中。像颗小豆丁一样的小男孩牵着她的手,蹦跶着走在她的身边,叽叽喳喳和她说了好多。
那个孩子是一个小小的他。
有着和他同样的赭色卷发,和他如出一辙的深蓝色眼眸,连眼角的弧度都是一模一样,只是小脸更肉一点而已。
中也愣了愣,所有的紧张与不安却骤然一扫而空。
确实,他根本不需要为这种事情而紧张啊。
在中也看到这颗赭色小豆丁时,小豆丁也看到他了。小豆丁立刻松开了花见的手,啪嗒啪嗒向他跑了过来。
中也一打开车门,小豆丁就从门缝里钻了进来,扑进他的怀中,抱住了他的脖子。
“爸爸!”小豆丁咯咯地笑着,小肉脸看起来更加圆嘟嘟了,他兴奋地拍着自己的大腿,语气满是兴奋和骄傲,“爸爸你知道吗,我今天抓了这——么大的一只甲虫!”
小豆丁用肉嘟嘟的小手比划出了一个圆形,骄傲的表情简直就像是在等待着中也夸他似的。
“老师帮我把甲虫放好里了。”小豆丁在书包里翻找了一下,掏出一个玻璃瓶,塞到中也手里,“爸爸你看,这只虫是不是很大?”
“快点坐好哦,文也。”花见小声催促着。
中也恍然大悟。
原来他的孩子叫做文也。
中也有种莫名的直觉——他觉得文也这个名字肯定是自己取的。
没有理由,他就是这么觉得。
这么想着,中也嘴角的笑意不由得更浓了。他抱起文也,轻轻放在儿童安全座椅上,细致地帮他扣上所有你安全带,这才拿起那个装着文也的战利品的玻璃瓶,细细地端详起了里面的深绿色甲虫。
这只甲虫其实不大,比文也的手还要小上一大圈,不过对于一个三岁半的小孩来说,这确实是庞然巨物没错了。
“真厉害。我们可以把它养起来。”中也轻轻摸了摸文也的小脑袋,把玻璃瓶还给了他,“这只甲虫真的很大。”
“对吧!”
文也更骄傲了,胖胖的小腿欢快地晃荡着。他把玻璃瓶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这是什么珍贵的宝物似的,都舍不得让别人看。
不过,就算是再怎么珍贵再怎么不舍得分享给他人,文也却也还是大度地把玻璃瓶推到了花见的面前。
他希望妈妈也可以看一下他的宝物——这样才会显得更加珍贵啊!
“妈妈妈妈,你也快来看!”
“呃……不了吧。”花见往旁边躲了躲,“妈妈害怕虫子。不过文也居然能这么勇敢地抓住一只大甲虫,这可真是太了不起了。看来文也比妈妈更厉害呢。”
文也的小腿晃荡得更加欢快了,脸颊浮起了一层害羞却得意的浅浅绯红。看来他被夸得很高兴,但他还是说:“妈妈才是最厉害的!”
那么爸爸呢?
中也的心里突然就跳出了这样的醋味念头。
幸好他没有下意识地把这句话说出口,否则花见肯定会笑他小心眼吧。
“嗯。谢谢文也的夸奖。”花见安然接受了来自儿子的彩虹屁,“那我们就去吃晚饭吧,然后回家。今天就不去小公园玩了,好不好?”
“好!”
文也的应声相当欢快,看来去不去小公园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一点也不想做饭的花见就近找了一间人不多的家庭餐厅。这家店很别出心裁地把菜单贴在了玻璃大门上,儿童餐则是贴心地贴在了较低的位置。如此一来,身高偏矮的小孩无需抬头也可以看清菜单了。
其实在餐厅内就坐后也能拿到菜单册,但文也却更喜欢门上的菜单,偏要站在门口点菜,还分外纠结,怎么也拿不定主意,站了好久依旧是纠纠结结的。
花见耐心地等待着,也不催促,不过等待确实是挺无聊的。她看着餐厅外的两颗松树,偶尔瞄一瞄中也,偷看一下他的表情。
“对了,我们刚才的话是不是还没说完?”花见总算是想起这件事了。
“嗯。”中也压低了声,“你还没告诉我,你经历的是哪个时间点。”
花见忽然笑了,轻轻摇头,小声道:“说真的,我真的很庆幸你来到的是八年后的现在。因为对我而言,我所经历的时间点,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回味的美好经历。因为……”
因为,在特异点的作用之下,花见被送到了龙头战争的终结前日。
第145章 特异点H-1
大团大团厚重而阴沉的深色乌云压在猩红色的天空之上。远处响起了枪声, 而后是撕心裂肺的尖叫。有人倒地了,还有人在奔跑,但他们应该没有跑远, 因为枪声很快就追上了他们。
从睁开双眼的那一刻, 花见就已经站在这里了——她站在尸体堆的中央。
死尸重重交叠在一起, 姿势扭曲而狰狞, 鲜血几乎渗透进了柏油马路的深处。周围是一片焦土,空气里满是令人作呕的铁锈气味。脚下软绵绵的,花见愣了愣, 而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自己正踩在某一具尸体的手掌上。
她不得不这么做,除此之外她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立足点。
尸体太多了。他们盖住了地面。
而视线所及之处, 根本看不到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
好像仅仅只有她一个人还活着。
比起惊恐, 花见所能感受到的更多的情绪,是茫然。她根本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中也?你……你在附近吗?”
没有听到任何的回音, 她的周围也没有任何活着的人。
既然如此, 那么呼唤也就毫无意义了。花见深呼吸了几口气,压下过于强烈的未知感与恐慌心情,试着迈开双腿。不管情况怎样,她知道自己应该离开这一处堆满尸体的街角, 踩上坚实的地面才是——身处在尸体之中她是怎么也无法冷静下来了。
花见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但不知怎么的, 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好像被弥漫在空气中的死亡气息勾走了, 她的腿颤抖不止, 连膝盖都在发软,可她现在只能尽力从这里走出去。
短短的一小段路, 她摔倒了几次。血沾到了她的衣服上,就连双手也被冷彻的血液染红了,但不管如何,她走出了尸山。
这就已经很不错的结果了。
她紧抿着唇,努力抑制住想要尖叫的心情,用颤抖的指尖从口袋中抽出手帕,粗略地擦去了手上的鲜血,但却没能擦得多么干净,她的手上依旧是覆盖着一层黏腻的红色。
花见垂下手。
只要看不到,那就不会想太多了。这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远处的枪声再度响起,这一次听起来好像稍微变得近了一点。花见赶紧逃到了一辆空车的后面,蜷缩着身子,紧紧抱住自己。
她真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特异点摧毁了这座城市吗?还是在她意识不清的时候发生了其他事情呢?
再说了,她到底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风也好冷,单薄的衣衫根本挡不住这阴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寒风。她止不住地颤抖着。
这风简直比湿淋淋的囚服还难熬,冻得她的大脑都快要死机了。她用力咬住手腕,让疼痛感激发思维运转,但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不管怎样,还是先检查一下随身物品吧。
“呼……呼……”
花见将手伸进口袋里,一边摸着,一边努力调整着呼吸,试着去适应这过冷的天气。
钱包还在口袋里,各种证件和钱都在。手机不知道掉在哪儿去了,枪好像也在“进监狱”之前被弄掉了。
除此之外,她居然还摸到了一颗糖。
薄荷味的牛奶硬糖。
颤抖的手艰难地撕开了塑料包装纸,花见把这颗糖丢进嘴里。她能感觉到坚硬的奶糖抵在她的舌尖上,可是却完全没有尝到任何一点甜味,连薄荷的凉爽感也没能感觉到。
这颗糖只能给予她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心理安慰而已,不过糖分倒是让她能够开始思考起来了。
总之,这里是不能多待的。不远处的枪战很有可能会波及到此处,不管怎么说她都要先赶回最安全的港口Mafia大楼才是。
然后向同僚们询问情况,说不定她可以在那里找到中也。
花见用力咬碎奶糖,坚硬的质地在碎裂的那一刻让她感觉到大脑都震动了一下,但却帮助她清醒了。她也不再犹豫,先四下张望着,确定周围没有任何人在,她立刻就冲出车外。
这条街离港口Mafia大楼还是有点距离的,不过也并不是多么的远。走小路的话,用不了多久就能到。
要是能找到什么交通工具的话,她应该可能更快地抵达目的地。可惜现在并不存在可用的交通工具这种东西。
穿过一条窄窄的小胡同。这个路口的信号灯已经坏了,不过这也无妨,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车会开到这条路上。花见小跑着穿过斑马线,忽然注意到身后的写字楼楼顶站立了一个身着白色斗篷的人。
等注意到他的存在时,已经太晚了。
举起的枪瞄准了她,射出的子弹射穿心脏。疼痛感来得很快,紧追着一起到来的是死亡的实感。
她死了。
深呼吸——
睁开双眼。
周围依旧是尸山血海,花见立足于死尸之上。脚下的某个尸体的手,寒冷的风吹得她的鼻子都发红了。
但她的心脏正在强有力地跳动着——而且还有点跳得过于快了一点。
这是因为恐慌感在作祟,而且死亡的实感也还没有离开。被枪击穿心脏的感触还是那么的清晰,仿佛心跳中还带着剧烈的疼痛感。
花见急促地喘息着。她知道那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她确实是死了,但为什么又睁开了双眼,出现在了这里,她也无法解释。
跌跌撞撞的,她跑到了某栋无人的停业便利店内。这一次她很幸运,衣服上没有沾血。钱包和证件也依然在口袋里,这应该也可以算作是幸运。
可这真的能被称作是幸运吗……
她疲惫地倚靠着柜台的边缘,没搞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去想自己是不是幸运到拥有了不死身的能力。但不管怎么说,她都不能掉以轻心。
而且那条马路,她也是绝对不会再走了。她可不希望自己再一次死在那里。
不再多磨蹭,花见把钱包放好,双手撑着地面站起身。就在此时,一只包裹着白色上衣的粗壮手臂忽然绕过了她的脖颈。
而后,毫不犹豫地收紧。
空气倏地变得稀薄——不,确切的说,她已经无法吸入任何空气了。
从刚才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注意到这里也躲着另一个人。她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杀死自己不可。
但现在就算是搞清楚原因也没有用了。
因为她已经死了。
深呼吸——
再一次睁开双眼。
依旧是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尸山血海。莫名其妙地经历了两次死亡而再度回到这里,花见只觉得恶心得想吐。
这一次她没有任何的犹豫了,立刻跑到空车后躲好。至少先前躲在这里时,她没有死。
“我不会真的变成了不会死的人吧……”
她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现在探究这个问题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必要。花见知道,自己必须要赶到港口Mafia大楼才行。不管怎么说,港口Mafia大楼永远是安全的。只要抵达那里,至少就可以不必担心游荡在外的危险了。
以防万一,她捡起了掉在车座上的一把完好的弩.弓和箭。如果有枪的话,她也是会选择拿枪的,但她不敢冒着被袭击的危险去捡尸体手上的枪。
况且她也不想再拖延下去了。
绕开会有狙击手的那个了路口,避开说不定藏着什么人的空商铺,花见尽量走在尸体较少的小巷,刻意放轻了脚步。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是不是真的正确,也不知道没有尸体的路是不是真的意味着安全。她只能惴惴不安地走着。
直到在拐角处遇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看起来很慌乱,甚至比花见还要紧张许多,紧张到看见她的那一刻,下意识就做出了攻击的举动。
而后发生了什么,花见有些记不清楚了。
只记得她试图解释自己不想要伤害他,只记得他们扭打在了一起,只记得他的枪没有了子弹,因而他选择死死地掐住她的脖颈。
只记得在扣下扳机之后,那双紧紧扼在颈上的手倏地松开了,他压在自己的身上。
深吸一口气,急促地涌入胸腔的空气引发了一阵强烈的咳嗽。花见的视线依旧是模糊的,大脑也是混混沌沌,她只想赶紧将他推开。
尚未消散的惊恐感迫使她蜷缩起身子。她捂着心口,剧烈地咳嗽了好久,咳到整个胸腔都在隐隐作痛,她还是难以平静下来。
不知为何,她的手上染了一点血。花见低头一看,原来上衣已经被血染了大半,但她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疼痛。
弩.弓还在手中,搭在弦上的箭已经消失无踪了。
花见一怔。
她知道箭在哪里——她理应知道箭在哪里。
因为就是她按下了扳机,将箭射穿了那个男人的心脏。
他此刻瞪着了双眼,呼吸早已经消失无踪。他的血直到现在也还是在不停地漫出,不知不觉间已经濡湿了她的衣袖,而她直到此刻才清晰地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她杀死了他。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花见奔溃了。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不知道。
感觉到任何的后悔了吗?是的,她在后悔。
不仅仅只是后悔而已,愧疚与痛苦感在一起折磨着她。
她尖叫着后退,弩.弓却还是紧紧握在手中。她试图说服自己,她的行为是一种自保的行径——尽管这本来就是自保没有错。
是合情合理的正当防卫,是生命处于危险之下做出了最自然的决定就算被丢上法庭,她的行为也没有任何的错。
但是,为什么手还在颤抖呢?
“妈的……我……”
血还没有变干,衣袖湿淋淋地黏在手臂上。她的大脑变成了一团乱麻,她都不知道自己正在想什么。周遭一切的声音好像也消失无踪了,只有她那短促而慌乱的呼吸声回荡在整个小巷中而已。
直到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寂静。
胡子拉碴的憔悴青年出现在花见的眼前,而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弩.弓,充血的双眸中只有恐惧而已,“别过来!”
她痛苦地大吼着。
第146章 特异点C-2
盯着家庭餐厅的菜单仔细端详了三分钟, 中原文也终于决定好了今天的晚饭。
“我想吃这个!”
他扯了扯花见的衣袖,指着菜单上的汉堡,还一字一顿认真地念着写在上面的菜名。
“芝——士——牛——肉——厚——……唔。妈妈, 这个字我不会念。”
他的手指停在了某个看起来就很复杂的汉字上。
“这个字念‘烧’。”
“哦。”文也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继续念下去了, “厚——烧——汉——堡——……妈妈, 后面的字我也不会念。”
不会念倒也正常。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能认识这么多字,已经很了不起了。
而且还拥有这么旺盛的求知心, 就更了不起啦!
花见笑着揉了揉文也那柔软的卷发, 指着菜单上他读不出来的那两个字,告诉他, 应该要念成“套餐”。
“套餐!”文也像模像样地学了一遍, “我学会啦!”
“要好好地记住哦。可不要下次见到就忘记了。”
“好!”
中也垂眸看着文也那略带骄傲的小表情,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他的儿子可真是又傻又可爱。
“小朋友已经想好要吃什么了,那么大朋友中也, 你决定好你的晚餐了吗?”花见笑着问他。
“呃……”
中也忙回过神来, 粗略地看了一眼菜单。刚才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儿子给吸引过去了,完全忘记了晚餐的事情。
随意看了几眼,他选了和花见一样的猪排咖喱盖饭。点完单,挑一个靠近落地玻璃的角落卡座坐下。文也捧着那个装了甲虫的玻璃瓶把玩了好久, 还无数次地试图让花见也看一看他的战利品, 但是每一次都没能成功。
她实在是不想看虫子。
幸好文也小话痨对甲虫的热情没有因为妈妈的几次拒绝就消失无踪了, 他转头就开始对中也进行言语轰炸了。
“爸爸爸爸, 你说这种大虫子到底要吃什么才能长大呀?”
“嗯……大概是吃水果蔬菜?”中也盯着这只在瓶子里爬来爬去活力十足的不知名黑色甲虫, “我以前养天牛的时候就是这么喂的。”
虽然这玩意儿看起来不怎么像是天牛,但是虫子什么的, 吃的东西应该都是大同小异的吧。
听到这话,一直别开脑袋不去看玻璃瓶的花见抬了抬眸,看着中也,疑惑地问:“你还养过天牛吗?你以前都有没和我说过呢。”
“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吧。”中也轻轻地弹了一下玻璃瓶的边缘,“镭钵街的天牛很多,我又调皮且闲,每天都在抓天牛玩,差点就把镭钵街的天牛给抓到灭绝了。”
这个奇妙的后续听得花见不禁笑出了声:“确实是挺皮的……文也,不要学爸爸哦。”
最后还不忘教育儿子一下,中也怀疑自己就是一个现成的教育范本。
不过,小小的文也并不明白抓光了一整条街的天牛究竟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爸爸能这么做自己却不能这么学。但既然这是妈妈的嘱咐,就算是再怎么难以理解,他也是会乖乖点头,认真地应一句“我知道了”。
等了好久,菜总算是送上桌了。花见让文也把瓶子放回到包里,不要在吃饭的时候拿出来。
“好的!”
文也拉开小背包的拉链,小心翼翼地把瓶子塞进去,又跟着花见一起去洗了手,这才轻快地蹦跶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盯着摆在面前的汉堡看了一会儿,很认真地把“芝士牛肉厚烧汉堡套餐”这个词复习了一遍,这才拿起汉堡。
然后,趁中也和花见谁的目光都没有落在他身上时,赶紧掀开了撒满了芝麻的那一层面包,把藏在生菜和芝士酱里的黄瓜片挑了出来,放在盘子的角落里。
文也小朋友自信地以为谁也没有看到他的小动作,但事实上看到了这坨被抛弃的黄瓜片的不只是花见而已,就连中也都看到了。
下一秒他就受到了来自妈妈的温柔质问。
“为什么把黄瓜丢到旁边了?”
那欢快地晃荡着的小腿停顿了一下,文也低着头,好像有点不太好意思的模样,就连话语也变轻了,小声坦白道:“因为黄瓜不好吃……”
“我之前也说过的吧,挑食是不好的。而且这几片黄瓜上面沾了这么多酱,已经尝不出黄瓜的味道了。”
“可是黄瓜就是不好吃。”文也固执地说着,小脸都变得更圆了几分。
面对分外倔强的小朋友,花见莫名有点词穷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才好,只觉得有点心累。她轻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小声嘀咕着说:“真是的……你就是太像你爸爸了。”
这声嘀咕一不小心落在了中也的耳中。听着这话,中也有理由怀疑花见这是在暗示文也的挑食坏习惯是随了他。
中也顿感一阵愧疚,居然把这种糟糕的习惯传给了儿子。但是再仔细想一想,他好像也并不挑食啊。
既然如此,那就一定要为自己辩解几句才行了。要是能够身体力行的表示一下自己并不挑食,那就更好了。可是,中也即没能来得及进行自我辩解,也没来得及用行动证明些什么,花见和文也的第二波黄瓜拉锯战已经开始了。
这一次显然是花见占据了上风。
她用叉子把文也丢在旁边的黄瓜片叉了起来,举到他的嘴边。
“啊——快点吃掉。小朋友不挑食哟。”她故意用一种吓唬的语气说,“要是不吃的话,你就要和爸爸一样长不高了!”
猝不及防,中也又被cue了。
这一次被cue到的还是他怎么也没有办法进行控诉和反驳的身高问题。
中也一阵心痛。
他本来还以为自己是育儿范本,但现在看来,他好像只是花见用来教育儿子的反面例子而已啊!
这样下去不行——这样下去是绝对不行的!虽然和八年后的儿子才相处了一个小时不到而已,但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父亲威严所剩无几了!
他必须要想办法争取到一点父亲的威严才行。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三十一岁已为人父却不得不在这四十八小时内缺席父亲这一职位的中原中也先生!
“咳咳……”
中也清了清嗓子,在心里准备了一大堆的长篇大论。正准备和花见好好地说道一下,却听到文也说:“可是我觉得爸爸长得好高!”
文也举起小手臂,欢快的话语满是骄傲和羡慕。
他还很认真地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爸爸是最高的!”
中也快要哭出来了。
在这冰冷且还会被爱人当做育儿反面事例教育的八年后,只有可可爱爱的儿子还能给予他一点点温暖。
中也毫不犹豫地把文也抱在怀里,用力蹭了蹭他的小脸蛋。
其实,对于二十三岁的他来说,这个孩子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但他却总是能感觉到,彼此之间是存在着羁绊的。
深刻的、无法磨灭的羁绊。
在抱住那柔软的幼小身躯的那一刻,中也更能感觉到这份羁绊的真实感。
“文也,我好喜欢你。”他喃喃着,“真的很喜欢你。”
“我也喜欢爸爸!”
“什么呀,我要吃醋了哟!”花见轻哼了一声,做作地别开头,故意表现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还说,“你居然都不对我这个未来成为了你妻子的人说喜欢。”
中也笑了。
这一刻,他才感觉到,原来中原花见的身上,也还存在着很多早川花见才会拥有的,或调皮或幼稚的小心思。
中也放下了儿子,轻轻抚摸他的小脑袋,目光却落在花见的身上。他温柔地笑着,小声对她说:“就算我不直白地将‘喜欢’这个词说出口,你也明白我的感情的,不是吗?”
花见不自然地挪开了目光,但嘴角却不自觉地翘起了一点小小的弧度。她揉了揉鼻尖,似是自言自语般嘀咕着说:“嗯……你果然是什么时候都很会说情话呢。”
是吗?
中也的心里忽然冒出了这样的质疑。
他可不觉得自己是在说情话——但他知道自己足够坦诚。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纠结的问题。花见也没有用再说什么了,只是笑着轻摇了摇头,然后就继续催文也吃黄瓜了。
在母亲的威严之下,文也总算是把黄瓜给吃下去了,只不过咀嚼时皱着一张小脸,看起来即可怜又委屈。
吃完了汉堡和套餐里的焦糖布丁,文也很自觉地去洗手间了,还不让花见陪着,说自己可以一个人洗手。
对于文也的独立性,花见一向是很放心的,便就让他自己去了,只不过还是会想要注视着他的背影。
看着看着,她突然发出了小小的一声惊呼。
“怎么了?”中也忙问。
花见扯了扯嘴角,用勺子戳着鸡排的脆皮,表情略有几分尴尬似的。
踟蹰了一会儿,她才说:“呃……实不相瞒,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要拜托你。当然了,我知道,这件事对于你来说,可能会很勉强,所以就算你拒绝,我也不会说你什么的。”
她的表情分外严肃,连话语也沉下了,听得中也一阵不安。他放下了勺子,认真地看着花见。
“什么事?”
“是这样的……”
花见也把勺子放下了。
“明天文也的幼儿园会举办一场亲子运动会。嗯……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代替原来的中也参加一下吗?”
第147章 特异点H-2
花见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正在做些什么。大脑一片混沌, 就连视线似乎都变得有些模糊了。她此刻的行动完全是纯粹的恐惧所驱使的结果,她甚至都无法确定她是不是出于真心才会将弓对准眼前的这个陌生年轻男人。
可她还是这么做了。她无意识地举起了弩.弓,将陌生的青年视作敌人。哪怕是到了此刻, 她的手依然是颤抖不止。
她也不敢去回想刚才发生了什么。单是想到“杀死了某个人”这个概念, 都会让她那好不容易归位的些许理智再度溃散。
站在她面前的陌生青年停住了脚步。花见不知道他是不是被自己吓到了, 但他的表情好像没有任何的害怕。
在花见的注视之下, 他微微俯低上半身,平举着双臂,缓慢地将手中的枪放在了地上, 始终是在看着她。花见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不会对自己做出任何攻击的行为。
他的嘴唇在不停地翕动着, 大概是正在对她说话,可花见现在所能够听到的声音, 也就只有心跳声与急促的呼吸而已了。
她用力眨了眨眼, 看着眼前的这个青年。
现在似乎是能够稍微看清一些了。
他的年纪不大,应该是自己的同龄人,只是神情略有几分憔悴, 稀疏的胡茬让他看起来稍老气了一点。深米色的西装外套看起来似乎是比较古旧的款式, 为他又添上了几分老气。
声音好像也变得清晰一点了。花见听到他正在劝说着自己冷静,他并不准备伤害任何人之类的话。
花见突然意识到,在与那个惊慌的男人扭打在一起时,她也说了同样的话。
“我不想伤害您”、“请您冷静一点”、“我们可以好好地沟通一下的”、“求您不要这样”……之类的话。
杀人的实感猝不及防地又回来了。这是比被杀还要更加痛苦的感受。
她好像是在尖叫着让他后退, 好像是在哭泣。她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了。
直到一个小男孩从青年的身后探出头来, 花见才总算是彻底从自我沉沦的恐慌感中抽身而出了。
她并不知道青年的身后还有一个孩子, 也不知道那个孩子有没有被歇斯底里的自己吓到。她只是觉得很抱歉, 非常的抱歉。
也是在这一刻, 花见意识到了,青年不会伤害她——哪怕只是为了这个孩子, 他也不会对自己做出什么。
“别害怕,已经没事了。我不会伤害你,你也不想要伤害任何人,不是吗?”
他伸出手,指尖抵在□□的前端,轻轻地向下压了几分,将准心从危险的心口位置移到别处。
他以柔和的话语抚平了花见的所有恐惧,她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他一直在试图传达给自己的话并非是自我辩解,而是在消除她的不安。
缓缓地,花见松开了手。分外清脆的一声响,是弩.弓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她止不住地抽泣着,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位先生……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对不起……”
啜泣声将她的话语冲成了碎片,她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她还是在不停地道歉着,试图说出此刻所有的歉意。
对青年与男孩的歉意,对那个被误杀的男人的歉意。
风好像变得愈发阴冷了,天也快黑了,气温倏地下降好几度。身体试图以颤抖的方式维持正常的温度,但那被血濡湿的衣衫却还没有完全干透,湿淋淋黏黏腻腻地贴在花见的皮肤上,在变得冷彻的同时,悄然带走了她宝贵的体温。
青年对身旁的男孩做了一个手势,让他在原地站好,而后便向花见走去。他脱下了自己的西装外套,轻轻搭在她的肩头。
“你受伤了吗?”
如此询问着的青年半跪在花见的面前。他其实长得很高,却在这时候刻意俯低了上半身。处于同一水平线的注视又消除了花见仅剩的那一点点恐惧。
她小声地向青年道了一声谢,拢起西装外套,搭在衣领上的手依然在不停地颤抖着。
“快点从这里离开吧,这附近不安全。”青年如此说着,“西区已经停战了,你可以去那里。”
“西区……”
倒是离这条街也并不怎么远,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青年的建议。
“谢谢,但我要去其他地方。呃……那个,冒昧地问一下,这是什么情况……”花见把双手踹在衣袖中,忍不住打着哆嗦,“街上好像发生了枪战,还有很奇怪的白衣人。”
她的两次死亡都是由白衣人带来的。
“那是‘白麒麟’的部下。”青年如此告诉她。
……白麒麟?这是谁?
连雨果的事情都还没有完全搞定,怎么又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完全没有听过的陌生名字?
花见觉得自己完全就是缺课了。她不得不承认,横滨确实是一座多灾多难的城市。
“你要去哪里?”说着,青年捡起了自己的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送你一段路——这里并不安全。”
花见差点就直接将自己的目的地告诉他了,分明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
她抿了抿唇,本事想要拒绝他的好意,但回想着他的所有行动,花见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注视着青年的双眸,踟蹰了一会儿,才小声地问他:“请问,您是黑手党的人吗?”
青年没有给出回答,表情也没有任何的变化,但花见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了。她忙说:“我我我!也是港口Mafia的!我想要去的地方是港口Mafia大楼,要是您不信,我可以把我的所有证件拿给您看。您要回港口Mafia吗?如果您要回去的我,我可以跟在您身边一起走吗?求你了……我不想再死一次……”
她急急地说着,深怕哪个字说得太晚,会让他产生名为怀疑的情绪。
但是青年并没有怀疑她的说辞,也没有查看她的证件,只对她说:“站起来,带上你的武器,我们走吧。”
他所指的武器,当然是掉落在地的弩.弓——被花见用来杀死了一个人的弩.弓。
事实上,这把弩.弓也并不是花见的所属物,更不是她的武器,就连该怎么使用它,花见也是一知半解,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想要捡起这把弩.弓,但现在并不是纠结和矫情的时候。
花见轻轻咬了一下舌尖,比预料之中更加强烈几分的痛感铸就了她的决心。她毫不犹豫地抓起弩.弓,一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呼出一口浊气,握紧手中的弩.弓,花见跟在青年和男孩的身后,快步向港口Mafia大楼的方向走去。
有那么几次,花见好像感觉到青年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本以为这是错觉,但在走过了一段路后,她听到青年说了一句:“我好像没见过你。”
花见扯了扯嘴角,笨拙地笑了几声,坦诚地回答说:“我也没有见过您……”
不过,这倒也挺正常的。港口黑手党的成员众多,花见又是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办公室的情报部职员,认识的同僚少也是正常的事。
这么一想,他们的对话也就显得正常了。
“对不起,我刚才没有克制好自己,表现得太冲动了一点。”走在青年身后的花见习惯性地鞠了一躬,尽管青年根本看不到她的动作,“我不该那样……”
“没关系。”青年打断了她的道歉,“你只是受到了惊吓而已。现在还觉得害怕吗?”
这是个好问题,是花见自己也不知道应当怎么回答的问题。
无法回答,是因为她并不知道现在恐惧感在她的心中究竟占比多少。她承认恐惧感依旧存在,但此刻她所能感受到的更多的情绪,是一种莫名的亢奋感和迫切心情。她想,这也许是一个正常的赶路人会有的心情。
她不确定恐惧感和愧疚心是否会在悄无声息空无一人时悄悄地占据她的整个心间,也不知道杀人的感觉和被杀的感觉会如何折磨她。
但她现在确实是并不怎么能感觉到害怕,这一点也是她无法否认的。
所以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回答说:“我已经恢复正常了。谢谢您的关心。”
“那就好。”青年微微颔首,似是放心了,又说,“你不必对我用尊称。我只是港口黑手党里最普通的底层成员而已。”
底层成员——花见一下子就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她顿时对眼前的这位青年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感,连忙说:“我……我也是最底层的成员!我们是平级!”
所以就算是用尊称也是没有关系的!
“哦?”
青年疑惑地瞄了花见一眼。
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吗?青年想。
“我是情报部的早川花见。”她努力扯出一个标准的礼貌笑容,向青年伸出手,“很高兴认识您……我应该如何称呼您呢?”
“织田。”
青年握住了她的手。
“织田作之助。你可以叫我织田作。”
作者有话要说:
白麒麟就是涩泽龙彦
第148章 特异点C-3
“……亲子运动会?”
猝不及防, 中也被戳中了知识盲区。
虽然很羞于承认这一点,但他是真的不知道亲子运动会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单从字面意思理解的话, 中也觉得这所谓的亲子运动会, 大概是指家长和孩子一起参加的运动会?
他现在也就只能瞎猜了。他实在是不好意思直问花见亲子运动会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心里隐隐觉得问出这么浅显的询问, 大概是会被花见嘲笑的。
“这是文也上幼儿园以来的第一次亲子运动会, 所以中也他特别期待……呃,我是说和我结婚的那个中也。”花见补充了这么一句,而后才继续说了下去, “他说不想给文也丢脸。要是因为特异点的缘故而缺席了这一次的运动会的话, 他事后一定会很自责很生气吧。对于文也来说也是一样,要是心爱的爸爸没有到场, 他肯定会觉得很失望。”
哦——原来是这样。
中也明白了。
虽然本质上来说现在的他并不是文也的爸爸, 也还暂时无法完全明白父爱之类的情感,但对于这种父子之间的小小羁绊,他还是能够理解的。
毫不犹豫的, 中也点头了。
“没问题。”他的表情透着坚定, “我会参加的。”
“……诶?你都不用花时间好好考虑一下这件事吗?”倒是花见被他的果断惊讶到了,“在亲子运动会上你可是会遇到很多其他家长的哦,还要经历家长们的聊天。相信我,已为父母的家长们平常的话题可是很无聊的, 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感兴趣。而且……总之, 中也, 如果你不想去的话, 我们可以不去。没关系的, 说你身体不舒服就好了,反正亲子运动会明年也会有。”
中也认真地听着花见的这番如同预先警告般的话语, 表情沉重却严肃。待到花见说完了,他也还是没有任何的动摇,只认真地一点头,把自己的决定再度重复了一遍。
“我会去的。我想去。让我去吧。”
“唔……好吧。你没必要把话重复这么多遍嘛,我也没说不让你去。”花见嗦了一口已经不怎么冰的橙汁,像是自我辩解似的说,“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可能会遇到的情况而已,并不是在劝退……呀,文也,手手洗干净了吗?”
说话间,文也已经回来了,花见便没有再说下去了,把注意力放在了文也的身上。
“洗干净啦!”
文也骄傲地把小手举到花见的面前给她看,毫不意外地得到了她的夸奖。
“宝贝做得好棒。那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好!”
文也牵起妈妈的手,整个人都黏在了她的身边,轻快地蹦跶着和她走在一起。中也笑看着文也那粘乎乎的可爱模样,这才知道原来他是一颗粘人的小豆丁。
“对了,把车钥匙给我吧。”中也伸出手,对花见说道,“我来开车就好。”
大度的他愿意让小豆丁文也在他心爱的花见身边再多粘乎一会儿。
可是听到这话的花见却笑了,依旧是把车钥匙紧攥在手中,还调笑似的说:“你知道我们家在哪里吗,中也小朋友?”
中也一怔,下意识地想说他当然知道。但是仔细想想,既然花见都已经抛出这样的询问了,那必然意味着,他们已经搬家了。
也就是说,他压根不知道中原家在哪里。
这好像就有点尴尬了,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用导航就行了。”
中也一本正经如是说,却引得花见笑了起来。她轻拍了拍中也的脑袋,这个动作简直和安抚文也时的所做出的举动一模一样。
但意外的……居然让中也感到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欣喜感?
“还是不要逞强啦,中也小朋友。我来开车就好。”花见又拍了拍他的头,“反正也不远,很快就到了。”
中也蹙了蹙眉,凑近花见耳旁,小声控诉道:“不要叫我小朋友!”
中也先生觉得小朋友这种称呼简直就是在挑战他的尊严!
花见眨了眨眼,一脸纯良。
“可是现在你比我小哦。”她很认真地说着,“所以叫小朋友也是很正常的呀。”
听起来有理有据,可中也怎么听都觉得这有点像是她的强词夺理。他还想为自己再多控诉一下的,可是控诉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
毕竟,不管怎么说,现在的他与花见之间确实是存在着不可否认的年龄差距。在这样的年龄差之下,小朋友的这种称呼,似乎也挺合理的。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模式已经被花见同化了,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应道:“唉……好吧。”
小朋友就小朋友吧。正好他总是称呼她为笨蛋,权当是扯平了也无妨。
于是文也小话痨便就自然而然的从腻在妈妈身边变成了腻在中也的身边,一路和他叨叨着说了好多。中也听得认真,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人类幼崽表现出这样的耐心。
在小话痨的絮絮叨叨进行了一刻钟后,车停在了一间独栋的复式别墅前。门旁挂着写有“中原”姓氏的门牌,这一刻中也才切实地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拥有了一个家。
不。
确切的说,是他会拥有的家。
一下车,文也就立刻跑到了妈妈花见的身边,不过小手还是牵着中也。无论是对谁,他都是亲昵得很。
走过铺满白色石子的廊前小路,还没有打开门,中也就听到了一阵啪嗒啪嗒的轻快脚步声从门后响起。
一听就知道,这是某种小动物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很像是哲学家平常踱步时的脚步声,不过这个声音好像又要比哲学家的脚步声稍响一些。
难道他们养了一只大猫吗?中也想。
他猜错了。
八年后的他和花见并不是养了一只大猫——他们养了一只大狗。
一打开门,这只名叫塔塔的半人高阿拉斯加犬就欢快地撒开腿跑了过来,在中也和花见的身边蹭来蹭去,还舔了舔文也的脸,一连“汪”了好几声。
在毛茸茸地阿拉斯加犬塔塔的衬托之下,本来就只是一颗小豆丁的文也看起来好像更加小一点了。但身材地差距并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友情。文也被塔塔舔得咯咯直笑,他搂住塔塔的脖子,调皮地揪着它胸口的毛,还想骑到它的背上,不过却先一步被花见给揪起来了。
“塔塔,坐下。”
小豆丁和大狗狗立刻都变得乖乖的了。这样的威严居然看得中也有点羡慕。
幸好暂时只是羡慕而已。中也自信地觉得,三十一岁的自己大概也拥有着同样的威严。
推门进屋,第二个以百分之百的热情迎接他们回家的是哲学家。
二十三岁的中也所豢养的小黑猫哲学家已经长大成了一只体型惊人的大黑猫,甚至比橘子汽水还要大上一圈。
划重点,只是体型比橘子汽水更大一点而已。如果要论起脂肪的含量,那么橘子汽水一定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而此刻这只八年如一日肥硕的大橘猫正揣着前爪团起身子趴在最下方的一级台阶上,眯起眼盯着中也与花见,除此之外完全没有做出任何其他的欢迎行为。
就连这冷漠的欢迎方式也是八年如一日,完全没有任何的变化。
不过,身为整个中原家资历最老的毛茸茸,橘子汽水确实拥有可以完全无视铲屎官的资本。中也早就已经习惯了。
他在玄关处站了一会儿,环视着这个家。他看到了挂在落地窗下的风铃,正是他和花见手绘的那一对。客厅的茶几上摆着儿童维生素软糖,中也都不知道这究竟是花见的小零食还是属于文也的营养补充剂。
无论是装修风格还是格局分布,对于中也来说都是分外的陌生,但是藏在其中的那一点小小的熟悉的元素却又在告诉着他,这里就是他的家没错。
“中也,过来帮一下忙!”
正发呆着,中也忽听到花见在唤他。他立刻收起了胡思乱想,应了一声好,立刻走到了花见身边,这才发现原来她是想要自己把文也抓来的甲虫从原本的玻璃瓶转移到另一个更大的玻璃瓶里。
“这我真的不行。”花见正色说着,“我太讨厌虫子了,这事只能你来做。”
看着她严肃的表情,中也忍不住觉得想笑。不过花见有多么讨厌虫子,这一点他也是知道的,所以他仅仅只是偷笑了几声而已,而后便动手帮甲虫搬家了。
总算是把文也心心念念的甲虫安置完毕,不只是花见,就连中也都觉得松了一口气。看着手捧玻璃瓶的文也和紧挨在他身边的塔塔,中也莫名地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逸感。
安逸着安逸着……他就想到明天的亲子运动会了。
“话说起来,亲子运动会一般会有什么项目啊?”中也惴惴不安地问花见,“跑步?跳高?还是游泳?”
花见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但我想应该都是比较有趣味性的那种项目吧,不会那么正经的,放轻松就好。不过,本来的中也倒是很在意亲子运动会呢。他很早就在为这事做准备了。”
“做准备?什么准备?”
“嘛…其实也没什么啦,就是提高了一下平时健身的频率。”
中也突然有点慌。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准备,今晚再突击健身应该也来不及了吧?”他嘀咕着,“可不能给文也丢人啊……”
“哎呀,没事没事。”花见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不健身也没关系的啦,你比他年轻呀——要知道,年轻就是最大的优势了!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
“……”
中也为什么完全不觉得这是夸奖?
第149章 特异点H-3
“啊……您好您好。很高兴认识您。”
花见很认真地対他鞠了一躬。
“対了, 织田作先生,你知道雨果现在怎么样了吗?”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那个事件的后续,“浓雾是不是也已经完全消散了?应该没有任何的伤亡吧?哦対, 还有斯蒂芬·金。他怎么样了?我记得他被中也狠狠揍了一拳, 而且……织田作先生?”
在花见看来, 织田作的表情, 似乎略有几分困惑与不解。他抿着唇,微微蹙紧了眉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花见总觉得他整个人好像都变得更警惕一些了。
这样的反应让花见莫名也有点不安起来了, 正说着的话语也不知道应当如何继续下去了。
两方都陷入了沉默,脚步在不经意之间似乎也放缓了一些。但这份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 织田作摇头道:“抱歉, 这些情况我不了解。我想,你所说的这场行动,我应该没有参与。”
“哦……好吧。可以理解。”
话虽是这么说没错, 但雨果的事情闹得那么大, 就算是没有参与进最后的那一场行动之中,多多少少也应该有所关心才対吧。不管怎么说,“毁灭横滨”的这个计划,都是与每一个港口黑手党的成员息息相关的大事才対。
花见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违和感。可究竟是哪里不対劲, 她一时之间也说不出来。她就是觉得非常的奇怪。
到处都奇怪, 甚至连漂浮着的空气都让她觉得异样。
正暗自思索着, 花见忽然听到织田作问:“你为什么会跑到前线来?”
织田作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其实并不多么让花见觉得意外, 就连她自己都感觉到了她与前线战场的不适配性,更别提因为正当防卫的杀人行为而崩溃的丑事了。
再怎么说, 后者都不像是一个黑手党会有的表现。
花见本以为织田作会直白地指出这一点的,但他说的却是:“你看起来不像是行动派的那类黑手党。”
行动派?好奇妙的用词。
“哈哈……确实不是。”她笨拙地干笑了几声,“其实我是情报部的职员。”
“情报部?”织田作的语气似乎更困惑了一些,“情报部的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来到前线?”
“呃……其实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花见苦笑着。
说真的,她都还没有搞懂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更别说如何解释了。她只希望织田作别再问出一大堆她没办法给出回答的问题了。
幸好,织田作真的没有再多问什么了,只是继续走着而已,花见也默默走在他的身后。她总能感觉到那个从先前就一直跟在织田作身旁的小男孩在看着她,目光大概是好奇,好像也暗含了一点点难以察觉的恐惧。
花见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吓到他了,但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能消除他的害怕。于是她只能低下头,避开男孩的目光,默默地走着。
只要看不见,那便就是不存在。
走到某个路口时,织田作突然停住了脚步,把花见和男孩一起拽进了路旁的一家被完全抢空的珠宝店中。刚在柜台后方躲好,就听到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踏过人行道。穿着白衣戴着面具的人从珠宝店前跑过,经过门口时,他们还往里看了一眼。
拥有过连续两次被白衣人杀死的经历的花见,已经対这群人产生了ptsd,光是看到这身白色的衣服,她就觉得恐惧。她慌忙压低了上半身,把脑袋埋在臂弯之间,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直到那些人走远了,花见才敢呼出这一口浊气。
“怎么又是那些人……”她小声嘀咕着,“现在这条街上是不是只剩下他们了?这可真是……”
……真是有点吓人呢。
花见不想承认自己正在害怕,但事实是,她真的感到害怕了。
“确实,你说得没错。在这场战争中,还能有实力対白麒麟进行抗衡的,大概也就只有港口黑手党了。”
织田作说着,把趴在地上的男孩拉了起来,探出身向外往了几眼,又対花见做了个跟上的手势,这才走出首饰店。
“先前高濑会和GSS还势头强劲,但如今也基本被耗尽了实力。现在,确实也就只剩下了白麒麟而已。”织田作念叨着,他的话语听起来总像是一种无奈的感叹,“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八十七天,会变成如今这样,倒也是正常。但这场战争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高濑会?GSS?”
花见忍不住小声嘀咕着这两个组织的名字。她的注意力完全被织田作的前半段话给吸引去了——以至于一不小心忽略了最关键且信息量最大的后半段话。
说真的,织田作的话让她觉得有几分困惑。
不说数月前借着雨果的光而再次开始上蹿下跳的高濑会,单说GSS,这个组织不是早就已经在她入职之前就被已经销声匿迹了吗?
而且,还是彻头彻尾的销声匿迹,连任何一个残党都没有留下。如果没有记错的话,GSS是在八年前龙头战争中的彻底磨灭的组织之一。
之所以会対这种小事印象深刻,主要还是因为刚入职的那段时间,她被迫看了很多与港口黑手党有关的历史档案——而特意要求她这么做的部长将这份差事美其名曰“入职培训”。
但花见是真的没有见过这种培训法。
撇开这段糟糕的记忆不谈,花见想不明白的是,GSS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死灰复燃,又是如何重整旗鼓的。
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听得花见都有点茫然了。不过,现在的重点似乎并不是GSS或是高濑会。
花见更困惑于白麒麟的事。
她悄悄凑近织田作的耳旁,小声问道:“关于您之前说到的白麒麟……究竟是怎么回事?”
“嗯?”
织田作以惊讶的目光打量了她一眼,似是不解她怎么会问出这样奇怪的问题,连表情都像是在说着“为什么情报部的你要来向我问这种事”。
而这不解的表情让花见不免有几分拘谨尴尬起来了。她不停摩挲着□□的边缘,只好以“我想我好像没有负责白麒麟的调查”作为仓促且蹩脚的解释。
虽然仓促,虽然蹩脚,但居然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织田作没有多质疑什么,向她大致解释了一下白麒麟。
简而言之,那代号为白麒麟的男人,就是一个爱好收集宝石、対混乱分外着迷的异能力者,也是这场战争的源头。
爱收集宝石还祸害了横滨的反派……花见怎么觉得这个描述有点耳熟?
不过也仅仅只是耳熟而已,花见一时之间并没能想起这份熟悉究竟来自于何处,紧接着到来的爆炸又打断了她的所有思绪。幸好爆炸发生在较远的地方,只有火药的气味飘到了此处而已,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的影响。
花见暗自庆幸着自己没有被这场爆炸波及到。要是再死一次的话,她大概又会回到过去的那个时间点吧。花见真的不觉得自己还能拥有再来一次的胆量了。
在十字路口右转,再穿过一条小巷,港口Mafia大楼近在眼前。总算是快要到达目的地了,花见不禁松了一口气。可这时候,织田作却说自己要去其他地方,接下来的路只能由她自己走了。
而剩下的路,大概有六百米左右。
织田作这猝不及防的话语让花见紧张起来了。她下意识地拽住了织田作的衣袖,像是害怕他下一秒就会溜走似的,攥得紧紧的,急切地问他为什么。
“我以为你也要回港口Mafia的!”花见的声音都在发抖,“难道你不用回去吗?”
她真的很需要有个人陪着走完剩下的路。几次的死亡几乎把她的胆量磨灭尽了,哪怕就只是一段短短的六百米路程,她都怀疑自己会死上几十次。
“我……我们一起回去吧,可以吗?”
她最后一次确认着,连声音都有点发抖了。
按说这可怜巴巴的模样,大概是没人能拒绝得了,但织田作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牵着身旁男孩的手,対花见说:“我得尽快把他送去安全的地方才行。”
“好……我明白了。我会自己过去的。”
既然是出于这样的原因,那么花见也就没什么好坚持的了。不管怎么说,这孩子的安全也是很重要的。
况且,眼前不过就只是区区一段六百米的路程而已,还是距离港口Mafia大楼的六百米,不管怎么想,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
花见如此这般自我安慰着,深呼吸了一口气,握紧手中的弩.弓,対织田作深深地鞠了一躬。
“真的很谢谢您能够把我送到这里。唔……再见。路上小心。”
说完这最后的一句道别,花见就和织田作分别了。
突然又变成了孤身一人,而那猩红色的天空已经暗下了,很快就会变成彻底的黑夜。仅剩的最后一点夕阳也已变得微弱,风也更冷了。花见惴惴不安地走在这最后的六百米路上,努力放轻脚步,刻意走在阴影之中,时刻四下张望着,把警惕二字发挥到淋漓尽致。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表现似乎有点贼头贼脑的意味,但在旁人看来,确实是相当异常。
所以她会在最后一个路口强行被人控制住也是很正常的情况。
可花见怎么都不觉得这正常啊——被他人从身后扣住颈肩完全动弹不得,还完全看不见対方的长相,这正常吗?
她奋力挣扎着,试图脱离桎梏,但她的反抗根本没用,就连弩.弓也被夺走了。
——又要死一次了。
这是从她脑海中跳出的唯一一个念头。
可是,这个可能性却没有成真。站在她身后的人,仅仅只是控制住了她的动作而已,并未刻意收紧手臂试图勒死她,而是沉声问道:“刻意埋伏在这里,你到底想対港口Mafia做什么?”
“我……我没有埋伏!”
天地可鉴,她只不过是出于谨慎所以才在这个路口停顿了一下而已啊——停顿怎么能算是埋伏!
対方没有说话,只是轻哼了一声而已。趁着这声轻哼的片刻空闲,花见想象出了一百种的可能性。
而这一百种可能性,全部都是和身后这位桎梏着自己行动的男性的身份有关的猜想。但不管怎么想,花见都觉得,站在她身后的这个人,十之八九是个黑手党,而不是白麒麟的部下。
既然如此,那么事情就容易了。花见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身份抖了出来。
“我也是港口黑手党的成员!情报部的!”她急急地自我辩解着,话语略有点颠三倒四,“我是情报部的早川花见。您対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対方沉默了一下,却悄然收紧了手臂:“没听过这号人物。”
能呼吸到的空气好像骤然减少了一大半。花见顿时慌了,一不小心还结巴了。
“対対対,我我我我我确实不出名没错……”
毕竟是打工三年还没升职的家伙嘛,存在感低也是正常的事。
呜……正常……
花见都快哭出来了。
“那那那……情报部部长八重正明你认识吧?我是他的部下!不信的话你可以看我的证件!我我我我只是想要回来了解一下情况而已……仅此而已,仅此而已!我绝対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人!”
啊啊,这番辩白真的好失败——这是说完一大堆话后,花见心中唯一剩下的念头了。
她甚至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死亡。不止如此,大脑已经提早开始帮她规划起了复活之后回到港口Mafia的路线。
她从未想过対方会放过自己,但事实是,他确实松开了了手臂,什么都没说。対花见而言,这简直是久违的自由感。
“谢谢你愿意……中也!?”
看清身后人的那一刻,花见愣住了。她不知道,原来站在身后的是中也。
所有的不安与慌张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瞬间消失无踪。花见鼻子一酸,各种委屈全部都涌上来了,她红着眼抱住了中也。
“太好了,原来你在这里……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而十五岁的小少年中原中也,脸红爆炸。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一章了才发现弩.弓原来是屏蔽词
第150章 特异点C-4
二十三岁的中原中也先生, 左手牵着狗,右手牵着崽,正走在惬意的晚风中。风略微有那么一点冷, 幸好出门前他听从了花见的叮嘱, 穿上了一件柔软的针织衫, 不至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而文也在出门之前也坐好了抵御寒风的充足准备——花见为他围上了一条毛茸茸的羊羔毛围巾。在围巾的下端, 还缝了一个可可爱爱的毛绒小山羊,文也好像特别喜欢这只小羊,一路上都在捏着它的脸。
他那肉嘟嘟的小脸在白色毛绒围巾的衬托之下显得分外粉嫩又可爱。中也总忍不住低头看着他, 试图从他的身上找到与花见相似的地方。但不管怎么看, 文也都和自己长得更像。
他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缩小版的中原中也,是遗传基因强大性的完美体现。
唯一能勉强算是与花见相似的地方, 大概就是微微翘起的鼻尖了吧。可中也的鼻尖也是微翘的, 所以也说不清文也到底是随了谁。
看得有些出神了,中也被突然拉紧的狗绳拽得回过了神,才发现原来塔塔这是想要到树下去。但是树下完全是一片泥泞潮湿的土地, 灰扑扑的狗子一过去, 必然就会变成一只裹满泥浆的黑狗子。
这种事情,中也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他忙扯了扯狗绳,把塔塔拽了回来。
玩闹的心情没能得到实现,塔塔看起来好像有点沮丧, 连一直高高翘起的尾巴也耷拉下来了。它发出了可怜巴巴的“呜”声, 但还是跑回到了中也的身边。
“嗯。真乖。”
中也满足地拍了拍塔塔的大脑袋, 顿时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合格的铲屎官——养狗方面的铲屎官。
而今晚之所以会是由从没有认真养过狗的二十三岁中也君来负责遛狗的重任, 其实是出于花见的嘱托。不过, 起初这份嘱托只是交托给中也一个人的任务,至于文也为什么也会跑过来, 主要还是他太想黏在爸爸身边了,就算是天已经晚了,也还是要跟着一起去遛狗。
花见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她倒是希望儿子能够成为中也的遛狗小助手。
以防万一,在出门之前,她先认认真真地为中也列明了遛狗的各种要点以及注意事项,还郑重其事地把小号的垃圾袋和一个奇奇怪怪有点像是夹子的东西交到了他的手上。
“其实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去遛狗,但是医生建议我这段时间最好减少运动量,所以塔塔就拜托你了。我就负责在家等你吧!”
“哦——我明白了。你身体不好吗?”
中也可没有忽略她话语中的“医生”一词。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问出这句话时,花见却以一种藏着秘密般的目光看着他,嘴角还抿了一丝浅浅的笑意。她没有给出具体的解释,只对他说:“特殊原因而已,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特殊原因会是什么原因?以后又是多久之后?
中也一时实在是不太能想得明白。
想到这段小插曲,中也不禁想起了另一个花见——和他一起坠入了特异点之中,因此而回到龙头战争时间点的,他的花见。
她在那里的情况如何?有没有遭遇危险呢?
关于这件事,其实他不是没有询问过现在的花见,可她总是大剌剌地回答说,那段经历并不多么糟糕。这种刻意的隐瞒让中也不由得更加担心了。
更何况,那还是龙头战争啊。
哪怕是身为龙头战争的亲历者,中也依然还是对那八十八天中发生的一切混乱感到心有余悸。而在近乎完全无知的情况下,她真的知道应该如何应对吗?
来到特异点的他,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来自未来花见的帮助,可是花见真的能在她的特异点得到帮助与引导吗?
而且,在那个特异点,她是不是会遇上十五岁的自己来着……
想到这种可能性,中也竟被吓得抖了一下。但他可不是在害怕——不是,绝对不是!
他只是觉得这种可能性略微有那么一丢丢的不妙而已。
他现在只能暗自祈祷,十五岁的自己千万不要做出什么臭屁且不讨喜的行动。要是一不小心把未来的老婆给气跑了,那可真就是无处哭诉了。
咦……不对啊。
在八年后的现在,他都已经和结婚了。也就是说,她并没有被十五岁的自己劝退,且十五岁的自己也没有做出任何劝退老婆的行动咯?
中也顿时就安心了。
既然如此,那就完全没必要担忧任何事了。
他松了口气,直到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文也的目光正停留在自己的身上。他仰着小脑袋,像是很不解似的。
中也被他看得有点奇怪,便问道:“怎么了?”
“爸爸,你是不是不开心?”
原来是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不对劲啊。
中也笑了。他轻轻摇头,说:“没有不开心。我只是在担心而已。”
“担心?”文也不解地眨了眨眼,“爸爸在担心什么呀?”
“在担心你妈妈。”中也轻轻戳了一下文也翘起的鼻尖,笑着说,“我担心你妈妈会觉得我照顾不好你。”
这倒也不是谎话,因为中也确实也有担心过这件事。
不过这句回答对于年幼的文也来说,似乎有点太难懂了,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尽管迷茫的表情正诉说着他其实一点也没有听明白的事实。
这幅表情实在可爱,不经意间让中也想起了在天空赌场时,花见拿着上尉那本写满了法语的日记时所露出的茫然神情。
完全和此刻的文也一模一样。
看来他们的儿子也不是完全不像花见嘛。
中也莫名感到一阵窃窃的欣喜,仿佛自己找到了一个重大的发现似的。
他低头瞄了一眼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出门也有二十分钟了。
二十分钟的遛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吧?他可不想留花见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家里。
气温又降低了好几度,晚风不再那么舒适了。中也拢了拢文也的围巾,又轻轻地扯了一下狗绳,绕原路回去了。
起初塔塔还踏着轻快的脚步走在中原家父子的前面,但走着走着,它的速度就慢下来了,一点一点轮到了后头,步伐也愈发沉重。
天真的中也此刻尚未意识到,塔塔的这番举动究竟意味着什么。
直到亮着灯的家出现在视线的一脸,中也莫名感觉到狗绳变得分外沉重,沉到根本连拽都拽不动。回头一看,他才发现,原来塔塔已经倒在了地上,张着嘴沉重地喘息着。
中也慌了。他以为塔塔这是出了什么问题,譬如像是身体不舒服之类的。
否则怎么会这么突然地倒地呢?
然而,真实的情况是——
“它只是在外面逛得太开心了,不乐意回家而已。”
电话那头的真·铲屎官花见给出了这样的解释。
“呃……好吧。”中也有点无奈,“那我该怎么办?”
“你先试着哄一哄它。要是它还瘫在地上的话,你就直接把它扛回家好了。”花见的语气分外平淡,看来这种事早就已经不是第一回了,“虽然塔塔有五十多斤重,但你应该能轻松地把它扛起来的吧?所以就拜托你啦,中也君!”
把狗扛回家?这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中也决定将“扛狗回家”的这个选项压箱底,先尝试一下好声好气的哄。
不怎么擅长哄人——且更不擅长哄狗的中也,把脑海中所能想到的一切软和话语都倒了出来,以前所未有的惊人耐心,试图把赖在地上的五十斤大狗塔塔劝回家。他甚至都把只想对花见说出的“宝贝”这种亲昵的称呼都用在了塔塔身上,然而完全没用,完全是对狗弹琴。
他也尝试过用凶巴巴的态度对待塔塔,然而也是同样没用。塔塔只抖了抖耳朵,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中也急了中也急了中也急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并不存在的)铲屎官威严正在遭遇着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
思前想后,他还是选择了那一招。
于是,最后的结果还是不可避免地变成了中也左手揣着五十斤的狗右手牵着三岁的儿子一路走回家。
完美解决。铲屎官的威严,勉勉强强算是保住了,中也也总算是能够松一口气了。
可是,这样一来,中也就腾不出手掏钥匙了。他考虑着要不要先把狗给放下,不过刚一走到门廊前,大门就打开了。
“感觉怎么样?”
花见笑着,好像很期待他的回答似的。
“挺好的。”中也挑了挑眉,“是一只可爱的狗。”
就是赖在地上死活不肯回家这一点,实在是不太可爱。
花见掩唇轻笑,将门敞开了一点,把乐不思蜀的塔塔拽回到了屋子里,又帮文也解开了围巾。她随手把刚才拿在手里的药罐子放在了玄关的柜子上。
实在有点担心她的身体健康,中也趁着花见不注意,偷偷瞄了一眼贴在那罐药上的标签。
“叶酸”
这是写在上面的名称。
叶酸……
中也怎么觉得这个名字特别耳熟呢?
第151章 特异点H-4
十五岁的中原中也整个人都麻了。
心脏在狂跳, 脸颊烫到都快要冒出热气了,躯体僵硬地保持着这一刻这一秒的姿势,根本不敢有任何的动弹。
他是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也没有想到自己就这么突然而然地被拽入了某个人的怀抱之中。
大脑瞬间陷入空白, 包裹着身躯的柔软与温暖让他的大脑完全死机了, 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就算是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把她推开, 但又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才好。
中也哪儿都不敢碰, 哪儿都不敢摸,生怕一不小心就碰到了什么不能碰的地方。
他当然也不可以把怀里的女性一拳打飞——再怎么说对方也是个女孩子啊。
况且听她的语气,似乎是认识自己的。但问题是, 他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个人, 更不知道这份莫名的亲昵是从何而来的。
而她那带着哭腔的絮絮叨叨还未停下。
“我刚才死了,我刚才真的死了……我知道你肯定会觉得这话很难相信, 但我没有骗你……那些白衣服的人……就是, 就是白麒麟的手下,我被他们杀死了……”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地哽咽着,“第一次是枪杀, 第二次是勒死。好疼, 真的真的好疼……到底发生什么了?中也,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中也?”
话语还没有来得及说完,怀中的人却突然消失无踪了。
花见懵了,她看着空空荡荡的怀抱, 又抬头看了看蹲在路灯上警惕却脸红的中也, 实在是想不明白他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大概是错觉, 她似乎从中也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谨慎的距离感。
花见真没想到中也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一种异样的情绪悄悄地在心间发酵着, 她觉得自己很像是被中也抛弃了。
明明是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的, 明明是那么渴望能够见到他,可是他却给出了如此冷漠疏远的反应, 这未免也太……
花见摸了摸鼻尖,睁大着眼,努力避免让不争气的泪水涌出眼眶。她抬起头,看着站在路灯上的中也,试图和他说些什么,但实在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盯着看了一会儿,她只好从最无趣的对话开始了。
“中也,你为什么把头发剪短了?”
拖在脑后的长长小尾巴消失无踪了,短发的新发型看起来好像也并不多么利落,不过花见还是觉得短发的中也在各个方面都戳中了她的审美。
就算他用冷漠的举动惹她生气了,她还是得承认,中也的脸真的很对她的胃口。
然而眼前的中也依旧是一副警惕且脸红的模样,表情却是更加冷漠一点了,正声反驳着:“我头发本来就这么长!”
好奇怪的回答,花见不解地蹙起了眉头。
“你在说什么啊……还有你这身衣服看起来好奇怪。”
中也顿时就恼了,嚷嚷着大声说:“我衣服哪里奇怪了!”
从他的头发评价到了他的衣服,给出的还都不是什么正面的反馈,中也不恼才怪了。
然而这样的语气落在花见的耳中,却变得有点像是刻意的挑衅了。她本就因为中也那诡异的冷淡态度而暗自伤心着呢,听到他的这句话,伤心顿时就变成了恼怒。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还能好声好气地给出答复,当然是不可能了。
“当然奇怪啊!你倒是看看从你的夹克衫里拖出来的这条皱巴巴的红色部分好不好!这算是什么啊?”愤怒让花见变得有点嘴毒,“难道是马甲吗?马甲也不可能会这么长吧!”
“它就是马甲!你看不出这是马甲难道不应该是你的问题吗?”
“不不不,这怎么想都不是我的问题而是你的问题。再说了,你买东西的品味存在着很大的问题,这一点我不是很早就已经和你说过了吗?”花见一口气说出了一长串话,脸都急红了,“还有啊,你最近是吃胖了吗,脸为什么这么圆!”
“我脸不圆!我的品味也没有问题!还有你到底是谁啊,怎么好意思对我指手画脚!”
谁也想象不到,这段足以媲美小学生吵架的对话竟然发生在了港口黑手党的大门前。
不过,这段小学生吵架却因为中也的最后一句话而中断了,花见本想说出的下一句小学生式反驳也卡在了喉咙里。她怔怔地看着中也,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如何。
也许是茫然,也有可能是震惊,但无论是怎样的情绪,所带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她呆滞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中也,中也以不解的目光看着她。目光对视持续了好久,谁都没有移开视线,仿佛他们此刻正在进行着一场比赛似的,哪一方率先望向别处即失败。
可他们现在并没有在进行任何的比赛。
直到广津柳浪的出现,才终于打破了这场毫无意义的目光僵局。
“现在还是无法找到太宰。”他对中也说,“也并未找到白麒麟的据点。”
中也发出了不满的“哈——?”一声,从路灯上跳了下来了,顺便还踩碎了三块地砖。然而制造出了这番破坏的中也本人并不在意,也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小小的问题。他弓着身子,像是很不爽似的,嘴角也撇下了。
他似乎念叨了几句什么,广津好像也对他说了一些什么,但他们之间的对话,花见并没有怎么听清——她过于沉浸于惊人的违和感之中,无心在意其他的事情了。
不过,她倒是注意到了一点,那就是广津对中也的称呼。
他说的是“中也君”,而不是“中也先生”。
常人对于港口Mafia干部中也的称呼,一向都是毕恭毕敬的“中也先生”——而不是“中也君”这种完全不像是下级对上级的称呼。
等等……
被掳走的太宰治、这场战争进行到了第八十七天、GSS与高濑会、白麒麟、堆成小山的尸体与数不尽的死亡。
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了。花见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等一下……请等一下!”她慌忙打断了中也与广津之间的对话,“我有一件事想问。”
花见知道自己的话语有些失礼,且有很大概率会被直接巨轮。所以,在他们给出答复之间,花见立刻抛出了自己的也最。
“今天是龙头战争的第八十七天,对不对?”
中也瞄了她一眼,不自觉地压低了眉毛,表情简直就像是在说着“不然呢?”。
这就是答案了,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说。
虽然晚了一点,但她总算是搞清楚状况了——她这是穿越到了八年前,龙头战争结束的前一日。
其实她并没有完全猜对,不过这么一点点小小的偏差并不重要,毕竟真实的情况和她的猜测确实是差别不大。
花见抿了抿唇。
现在不是惊讶的时候,也不是慌张的时候,更不是绝望地大哭的时候。能够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就已经足够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危机要处理。
在中也和广津的注视之下,花见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弩.弓,把它踢到了两人的面前,又脱下了织田作的西装外套。她将外套搭在臂弯间,单手从钱包中抽出最重要的两张卡,随后便把钱包也丢到了中也和广津那儿。
这是最直白地说明自己毫无威胁的方式。
做完这一切,花见说:“带我去见首领。我是能够窥见未来的异能者,我知道这场战争会如何结束。所以,请带我去见首领。”
这当然是谎话。但比起“我是从八年后穿越到这里来的你的员工”这种说辞,花见还是觉得“窥见未来的异能者”的说法更加诱人一点。
至少,她希望自己的谎言可以诱惑到森鸥外。
可单是这种苍白的话语,当然是不可能说服任何人的。花见决定稍微丢出一点点的底牌。
她转头看向中也,深呼吸一口气,这才说:“龙头战争会在第八十八天结束,今天稍晚些时候你就会找到太宰。他正在白麒麟的据点。今晚,就是双黑的成名之战。你还想要听更多的细节吗?我可以告诉你,但我更想要把细节告诉森首领……我现在很需要他,可以带我去见他吗?”
花见的心脏不安地狂跳着,单是说出这些话,都让她感到紧张。她并没有把握这番话是不是真的能够说服中也或是广津,也不知道如果无法说服那又该怎么办。
她就像是走在一片黑暗之中似的,根本找不到自己的路,只能一味往前。
也许会一脚踩空坠入深渊也不一定。
但她成功了。这一步,暂且算是走对了。
经过一番分外严格的搜身,确定身上不存在任何具有杀伤性的物品之后,花见才被推入了森鸥外的办公室。
八年前的森鸥外和八年后的森鸥外,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脸上的皱纹稍微浅了一些,嘴角噙着的笑意却是没有任何的改变。
花见有点紧张——主要还是因为和森鸥外见面的次数太少了。
可此刻实在不能紧张。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把自己的证件放到了森鸥外面前的梨木桌上,以最精简的语句把所遭遇情况解释了一下。
包括不死身与“窥见未来的异能者”的谎言在内,她不敢有任何的隐瞒。
森鸥外一直在耐心地听着她的话,不时还会应几声。
当花见说完时,偌大的办公室却陷入了一种僵硬的沉默。片刻之后,花见才听到森鸥外说:“也就是说,如果我在这里杀了你,你就会一个小时前的时间点,是吗?嗯……有点想见识一下啊。”
第152章 特异点C-5
——叶酸。
中也把这两个字在脑海中反复念叨了好几遍, 勉勉强强倒是想起了这是一种营养补充剂。但还来不及彻底回忆起这玩意儿的具体用途,他就又被花见布置了新的任务。
“快点带你儿子去洗澡!”
花见说着,把文也推到了他的面前。
“哦, 好……”中也点点头, 下意识就同意了, 把儿子抱起来后才回过神来, 慌忙向花见确认道,“等等,真的要让我带他洗澡!?”
花见眨了眨眼:“対啊。”
“啊这……我……我觉得我可能不太行。”中也看起来略有几分慌张与慌张, “我从来都没有给小孩子洗过澡啊!”
别说小孩子了, 他甚至都没有亲自洗过家里的猫,只是偶尔在花见洗猫的时候在旁边打打下手——主要是帮忙按住乱动的猫主子再顺便递上沐浴露。
这些就是中也唯一的“帮小家伙洗澡”的经历了。
而每一次看花见给猫洗澡, 都是一场骇人的战争, 不仅要经历猫主子那悠长尖锐宛若防空警报般的不爽叫声,还有极大的概率会被甩得满身是水。
总而言之,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值得回忆的经历。
中也相信他的宝贝儿子洗起澡来应该不至于像家里的两只猫那样闹腾, 但这并不影响他対洗澡这件事的不安与生疏。
“哎呀, 这很简单的啦。”花见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说,“而且文也知道怎么自己洗澡。対吧,文也?”
“対的!”
文也仰着下巴, 别提有多么骄傲了。
“所以你不用帮他洗澡, 只要在旁边看着他, 以免他摔跤就好了。这应该挺轻松的吧?你肯定能行的嘛。”
沉吟着, 中也点了点头:“嗯……确实。”
如果只是当文也小朋友的洗澡监督员的话, 那的确是挺轻松的。
中也的不安被花见的话语驱散了大半,他顿时自信满满, 觉得自己又行了。
捧起一大一小两套睡衣,牵着儿子的小手,中也踏着坚定的步伐走进了浴室——虽然坚定的步伐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令中也心生紧张的“和儿子一起洗澡”这件事,实际上只持续了二十五分钟就结束了,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值得让他紧张的事情。
他还注意到,在洗澡时,文也总是会学着他的动作。当他开始往头上抹洗发水时,文也立刻也把洗发水挤到头上;当他开始冲泡沫时,文也也赶紧跑到花洒下面,和他一起冲洗泡沫。
这种小跟屁虫的行为看得中也想笑,但是在儿子面前笑出声来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他只好拼命抿住嘴角,以免一不小心露出笑意来。
“好。现在把手举起来。”中也一边拎起小小的法兰绒睡衣,一边指挥着儿子的行动,“我们该穿衣服了。”
文也赶紧举起了胖胖的小短手,听话极了。
在文也小朋友的配合之下,中也顺利地帮他穿上了睡衣,而后再以惊人的速度为自己套上睡衣。
完美!
中也骄傲到都想给自己鼓掌了。不过这会儿他正抱着儿子,腾不出手来做鼓掌的动作,所以只好将掌声放在心中了。
“见见,洗好了。”他対花见说着。
“嗯——?是吗?”
懒懒散散的应声,躺在沙发上的花见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看她这样的反应,中也就知道,她刚才肯定是睡着了。
果不其然,坐直身的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耳旁的头发略微有一点翘起来了,但她并没有注意到。
“谢谢。那我去洗澡了。哈——”她打了个哈欠,“我好困……”
“这就已经觉得困了吗?”
中也瞄了一眼墙上的钟。现在时间还很早,完全不是会产生睡意的时间点啊。
难道她已经完全转换成老年人作息了吗?中也偷偷想着。
“嗯。困了困了。”花见无精打采地点着头,这个人都是一个大写的疲倦,“把文也送回房间去吧,陪他玩一会儿然后就让他睡觉。不要让他睡太晚哦。”
“好。”
不过文也的房间到底在哪里啊?
中也不好意思直问。而且当他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花见已经拖着步子走进房间拿衣服去了,这可实在不是一个好的询问时机。
想了想,中也把抱在怀里的儿子放下了。
“走,我们回房间去了。”中也轻轻碰了一下文也的肩膀,“和爸爸赛跑吧,谁先进房间谁就赢了。”
“好!”
文也殊不知中也心里的小九九,只当这是一场正正经经的竞速比赛,一听到中也喊出“三二一开始”,就立刻迈开小短腿跑起来了,力图从爸爸的手中夺下冠军。
而中也则是故意摆出一副正在疾速狂奔的姿势,实际上却是慢悠悠地跟在儿子的身后,总算是顺利找到了他的房间。
机智的一招。
最后,在这场狡猾的竞速比赛中,当然是领路文也小朋友夺得了冠军。
“啊——不愧是文也,真厉害啊。”中也故意大喘着气,故作疲惫的模样,完全忘记了正是自己把冠军的桂冠让给了他的,“完全输给你了。”
“嘿嘿。爸爸也厉害!”
又被小甜豆夸了——总觉得在嘴甜这一方面,文也也是随了花见。
中也笑着揉了揉文也肉嘟嘟的小脸,让他快点躺到床上去。
在文也蹦跶着走向自己的小床时,中也将这间儿童房环顾了一圈。
整间房是蓝色的设计,深蓝的墙壁上绘制了精致的星球图案,还有半透明的海豚,仿佛像是潜伏在星空中似的。矮矮的小桌子上摆着还没有拼完的拼图,小架子上有宇航员和飞船的模型摆件,还有一些动物的橡胶模型。
在这一堆动物模型中,中也看到了一只特别眼熟的三角龙。
他拿起这只三角龙,细细打量着,试探性地捏了捏它的肚子。
嘎——
三角龙发出了一声鸭叫。中也差点笑出声来。
没想到这还真是中也上一次和花见一起去玩具反斗城看到的那个会发出声音的三角龙,更没想到她居然还把这东西给买回来了——说不定也有可能是自己买的?
现在再探究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像也不是很有必要。中也把三角龙放回到了原处,将窗台下的懒人沙发拖到了床边。这样就可以和躺在床上的文也挨得紧紧的了。
“妈妈说你还可以再玩一会儿。”说着,中也把小被子稍微往上提了一点,盖住文也的肩膀,“你想玩什么?”
文也眨了眨深蓝色的眼眸,说他想要听故事。
“昨天妈妈念的是这一本。”文也从床上坐了起来,从摆在床头柜的小书架中拿出了粉色封面的一本书,“但是只念了一点点。今天可以继续听这个故事吗?”
“当然可以,但是要乖乖躺好才行。”
“好!”
文也非常配合地钻回到了被窝里,藏在被子底下的小脚丫满怀期待地轻轻晃荡着,看来他真的是很想听这个故事了。
中也轻抚着文也柔软的发丝,将沙发再往他的身边靠近挪近了一点,这才翻开了这本《窗边的小豆豆》。
滚金边的书签夹在第三页,看来这个故事,花见确实是只读了一点点。
给小孩子念睡前故事,这也是中也不曾有过的经历。他从没有为哪个孩子这么做过,也并没有哪个温柔的大人曾対他做过如此温柔的事。
但他却并不觉得紧张——反而是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期待。
中也清了清嗓子,以柔和的话语诉说着这个柔软的故事。他能感觉到文也的小脑袋紧挨在他的手臂旁,和他一起阅读着印刷在书页上的文字,尽管一点也没有看懂。
读到第七页时,文也开始打起哈欠了。
中也放下书:“困了吗?”
文也点点头,把他的手臂抱得更紧了,小声说:“爸爸,我今天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觉?”
“平时是妈妈陪你睡觉的吗?”
“文也是一个人睡的哦!”他骄傲地说,“但是今天想和爸爸一起睡。”
没有人能抵抗得了这样的请求——当然中也也不可能抵抗得了。
中也把书放回到书架上,又把文也从床的边缘挪动到床的中心,轻抚着他的耳廓,轻声说:“我要先征求一下你妈妈的意见才行。妈妈同意了,我就和文也一起睡,好不好?”
文也点点头:“嗯。”
他实在是太乖巧了。这一点是中也见到他的第一刻,就知道的一点。
仔细地掖好被角,中也调暗了灯光,这才退出房间,径直又到了自己的卧室。
嗯……应该能称作是他的卧室没错吧?
这会儿花见倒是没有睡觉。她懒洋洋地横躺在床上,怀里抱着枕头,短发凌乱地散在床单上,但她并不怎么在意,只是专心盯着手机而已。
走近一看,原来她正在进行着剁手大业。
中也耐心地等她下完一单之后,才问今晚可不可以和儿子一起睡。
“嗯?当然可以啊。”花见抬起头,“但是要事先提醒你一下,那张床有点小,可能睡得不太舒服。要是文也踢被子了,记得帮他盖好哦。”
“好,我知道了。那我走了。”
话虽这么说着,走到卧室门口时,中也却莫名地停住了脚步。他倚靠着门框,目光落在木地板的一块裂缝上,沉默着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似的。
许久之后,他才慢吞吞地挤出了一句:“那个……谢谢。”
这突如其来的感谢有点惊到花见了。她放下手机。不解地看向中也。
“为什么突然说谢谢?”
“就是很想谢谢你。”中也抿了抿唇,“一想到未来能与你结成家庭,我就感到非常的……高兴。所以想要対你说谢谢。”
他没有去看花见的表情,只知道她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才是她的一声轻笑。
“笨蛋中也,这才不是什么值得感谢的事情呢。”
尽管如此嗔怪着,但她嘴角的笑意却是一刻都没有褪去。她小跑着走到中也身旁,不由分说,直接抱住了他。
“我也很高兴这是我们的未来,很高兴与我共度余生的人是你。”花见轻轻地在他的唇上印了一个吻,“晚安,中也。希望你今晚能够做一个美好的梦。”
“嗯……晚安,见见。”
第153章 特异点H-5
——想要见识一下你的死亡。
在说出这句话时, 森鸥外的手中忽然多出了一把手术刀。
花见并不知道他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拿出了这把手术刀,但那透着银色光芒的银色刀锋看着实在骇人,而他此刻正在把玩着这把手术刀。
手术刀在森鸥外的指尖轻巧而流畅地转动着, 划下一道银白色的弧形残影。有好几次, 刀口似是将要割破他的皮肤, 但每一次都是堪堪擦着黑色手套的表层而过, 连手套的那一层针织纤维都没有划破。
森鸥外的动作越是漫不经心,花见就越是紧张,尽管她早就已经隐隐约约地猜到森鸥外会这么说了。可是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 她却一直都来不及去想。
因为在她揣摩出最合适的答案之前, 她就已经被推入森鸥外的办公室了。
但也无妨。从现在开始思考自己的回答,似乎也不会太晚。
她如此这般自我安慰似的想着, 下意识地四下环顾了一圈——其实在她踏入森鸥外的办公室时, 她就已经做过这个动作了。但她现在就是想要把这个动作再重复一遍。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不可,许是因为她正不安着吧。
爱丽丝不在这里。如果可以的话,花见很希望能够见到那个可爱的孩子。
尽管她的出现也不一定代表着是什么好征兆, 不过有她在, 花见总会觉得像是身旁多出了一个陪伴。
当森鸥外手中的手术刀转动到第十五圈时,花见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想好答案了。
“如果您真的对此感到很好奇的话,您当然可以这么做。”说出口的话语比她所想象的要更加冷静一些,花见想这也许是一个不错的开头, 于是她便继续说了下去, “但有一件事我还无法确定, 那就是在我死后, 这个世界究竟是会和我一起重置, 还是在‘早川花见已经死亡’的前提之下,时间继续流逝。”
如果是后者的话, 那就有些像是游戏的存档了,会保存所有的可能性与结局,变成类似于平行世界般的结构。听起来倒好像是挺不错的,但花见相信,就算她的死亡是存档节点,那么存档的数量也不会是无限的。说不定死亡的次数达到某个数字,就会触碰到“存档栏”的“储存上限”。
达到上限之后会发生什么,花见也不知道。她猜想自己可能会迎来真正的死亡。这也是她极力想要避免死亡的原因之一。
但如果是前者,那就意味着,每当她来到森鸥外的面前坦诚一切,最后的结果都会是他要求自己去死,除非她将不死身的秘密藏起。可她并不想在森鸥外的面前有所隐瞒——她也很希望森鸥外可以给予自己答案。
或是帮她找到通往答案的小路也好。
“其实我并不害怕再死一次。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选择来到这里,来见您,把一切都告诉您。我知道我的处境,我也知道我只能回到这里。”心脏不安地颤栗着,她缓缓道出所有的话语,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太厉害,“您是我的首领,请您引导我的道路吧。只我孤身一人的话,我根本不知道应当怎么办才好……我需要您的指引。”
森鸥外并未说什么,只是不再玩弄手术刀了。他将手术刀放回到风衣口袋中,恰在此时,摆在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森鸥外拿起听筒,也依旧是没有说什么,听完电话那头的人所传达的消息之后,就立刻挂断了电话。
他交叠双手托着下巴,对花见笑着,笑意之中居然有几分淡淡的友善。
“北津轻中学的早川花见同学今天本应该负责做值日工作,但是现在同学们说,她人突然不见了。老师也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他说,“而她失踪的时间,和你出现在这里的时间,相差得并不久。”
花见沉默地低着头,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才好,也不清楚森鸥外此刻的态度。她只能默默听着森鸥外继续说下去。
“马上就是这场战争的终末了。依你的说法,明日龙头战争就会结束。既然如此,那么你明天再回到这里来吧。你该开始工作了。”森鸥外的话语分外平淡,“你知道的,在这场战争中,港口Mafia失去了很多人,我现在很需要吸纳新的人才。”
花见愣了愣:“您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猜你应该不希望再死一次了,不是吗?”他依旧是笑盈盈的模样,却让花见心安了,“可以麻烦你帮我把中也叫进来吗?他应该就在门外。”
“当然可以……谢谢您。”
花见对森鸥外鞠了一躬后,这才离开了办公室。
一走出门外,果不其然看到了等在门口的中也。听到开门声,他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于是视线便就自然而然地落在花见的身上。
花见慌忙别开脑袋,避开了中也的视线,小声嘟哝着说首领有事寻他,全程不敢和他有任何的眼神接触。态度转变之快,让中也都忍不住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主要还是因为花见的尴尬心情在悄然作祟。
一想到刚才的自己对中也做出的一系列举动,以及那如同小学生吵架般的莫名其妙的拌嘴,花见就觉得丢脸得不行,恨不得找个地方藏起来才好,最好是永远都别和十五岁的中也见面了,以免一看到他的脸就回想起这段糟糕且丢人的经历。
更糟糕的是,她还会不自觉地把自己代入到中也的立场去回想那段经历,于是便不可避免地更加心情复杂了。
不用想,中也肯定觉得她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说不定还会以为自己是个理智蒸发的痴女——再怎么说,她的行为都太像是个痴女会做出来的表现了。
她当然想要对中也好好地解释一下。
不管怎么说,她都得拯救一下自己在中也心里的形象才行。可问题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也不知应当从何说起。
所以她很不争气地选择了逃避——补充一下,是暂时性的逃避。等到时机合适了,她还是会选择将一切都说给中也听的。
至于现在……还是让她当一会儿缩头乌龟吧。
在传达完森鸥外的嘱咐之后,花见就走开了。她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去什么地方才好,也不敢走太远,只能站在办公室旁的落地玻璃窗前。
从这扇玻璃向外望去,看到的并不是清澈的天与繁闹的街市,而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废墟。街灯黯淡地亮着,却驱散不了混沌的黑暗,远处的地方飘起滚滚烟雾,不知是不是炸.弹造成的结果。
这很不像是花见所认识的那个横滨。
接下来该怎么办,她毫无头绪。
虽然森鸥外说了明日开始工作,但却并未说今夜应当如何。花见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也不确定自己还剩下了什么。
她没有居所,没有足够支撑生活的钱财,也没有一个切实可用的身份,还要面临“一旦死亡就全部重头再来”的危险。
而这还只是以短浅的目光所能够看到的一点点小问题而已。如果看得更长远一些,便会发现,还有更大的烦恼在等待着她。
她应当如何弥补这八年的空缺时间?她的人生还要如何继续?她是否有可能再度回到本该属于她的时间点?如果这里并不是八年前,而是过于真实的幻境,那又该怎么冲破幻境呢?
这些问题全部都是她必须面对的问题。就算她懦弱地选择逃避,她也逃不了多远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所有的困扰终究会追上她逃跑的脚步。
“唉……”
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将双手藏在温暖的上衣口袋中,过长的衣袖被堆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褶皱。
织田作的西装外套对于她来说实在太大了一点,肩部的车线几乎与手肘齐平,衣袖更是长出了一大截,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个偷穿了爸爸衣服的小孩子似的。
她低垂着眼眸,动手慢慢卷起袖口。恰在此时,她听到了办公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她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不巧与中也对上了目光。
在所有尴尬丢人的情绪从心里窜出来之前,她听到中也小声嘀咕了一句:“还好你没走……呶,拿好了。”
他把一个什么东西抛了过来,这猝不及防的动作花见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这东西快要砸到身上时才匆匆忙忙伸出手去接,差点就没能接住。
这是一个方方扁扁的东西。花见定睛一看,才发现中也抛过来的,原来是她的钱包。
“别乱把自己的东西丢给别人啊。”
中也撇了撇嘴,略有几分不满地嘟哝了这么一句。
虽然他的话语听起来总有种凶巴巴的意味,但本质实际上是一种别扭的关心。与中也相处了这么久,花见当然感觉出来了。
她笑了笑,对中也说了一声谢,而后便打开了钱包,默默数起了里面的钱。
现金不太多,不过应该还是能用的,毕竟这几年来纸钞并没有进行改版。但银行卡应该是废了,况且花见对于自己的存款也并没有任何的期待。
中也看着她数钱的动作,表情略有几分复杂。
“怎么,怀疑我偷了你的钱吗?”
听着中也的脑补,花见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忙把钱塞回到了夹层里,摇了摇头,说:“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我身边还有多少钱而已。我不会怀疑你的。”
她有理由相信,就算是在货币贬值的影响之下,十五岁的中也赚得也比她多。
这份信任带来的却是中也的一声轻哼。他向花见招了招手,让她跟上自己的脚步。
“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安全房。”中也淡淡地说着,咬字却分外用力,“首领说你不能死。”
“哦……好。”
花见不再多问什么了。与这个中也,她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对话才好。而且现在也确实不是什么适合对话的场合,她便乖乖选择噤声,跟随着中也的脚步来到了隔壁一栋大楼的安全房里。
安全房其实就是一间小小的公寓,具体的用途花见并不知道,但她觉得这很像是用来软禁某人的。
当然了,她不是被软禁的那个人。
把花见送到门口,中也就离开了。可刚走开了几步,他却又磨磨蹭蹭地折返了回来。
“话说起来……”
一手撑着楼梯的扶手,中也踟蹰了片刻,才说。
“你说你是能够窥见未来的异能者,那你一开始刚见到我的时候就表现得那么的……亲近,难道是因为看到了我们俩会成为好朋友的未来吗?”
少年的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尽管他正在努力藏住这份情绪,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展露了出来。
然而花见却沉默了。
“呃……这个吧……”
她到底该不该告诉中也,自己其实是他未来的女朋友呢?
第154章 特异点C-6
中也是被喘不过气的沉重感唤醒的。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 以至于不用睁开双眼,他都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不过,虽说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但在睁开眼看到趴在自己身上的文也时, 他还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文也仍是熟睡着, 四肢摊开, 双手搭在了中也的肩膀上,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和他黏住了似的。
猝不及防,中也又找到了儿子和花见的相似之处——没错, 他说的就是睡姿极差这一点。
轻轻地, 中也把儿子抱了起来,放回到更柔软的床铺上, 为他盖上被子。可是睡着睡着, 文也又轱辘轱辘得滚到他身边了。这次他还抱住了中也的手臂,浑然就是一个小粘人精。
中也不敢乱动。事实上,这张儿童床也不存在太多能让他乱动的富余空间。他继续保持着不太舒服的蜷缩侧躺姿势, 直到文也醒来。
然后履行临时爸爸的责任, 敦促儿子乖乖洗漱,再用冰箱里的菜做一顿正经的早餐,顺便不忘填满了猫猫狗狗的食盆。
在文也和毛茸茸们吃早饭时,中也悄悄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花见还没有醒来, 仍是在睡着, 但她看起来似乎睡得不太舒服, 即使是在梦中也依然微皱着眉头。枕头不知道为什么被移动到了床尾的位置, 她本人也睡到了整张床的対角线上, 怀里是被揉成了一团的被子。
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睡姿。
无论是看了多少次,中也还是会惊叹于她在睡梦中所完成的这样一番惊人大业。
不过, 中也可不是为了叫醒花见才走进了房间——他是为了换衣服而来的。
但站在衣柜前,看着挂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中也却犯了难。他完全不知道穿什么才好。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文也的第一次亲子运动会啊,他可不能穿得随随便便。
那要穿得正式一些吗?可是在运动会这种场合穿得过于正经,好像又有那么一点点太过夸张了吧?
中也举棋不定。想得太多,他的思绪都变得有点混乱了,直到身后传来的呢喃声将他从复杂的纠结心情中捞了出来。
“我啊,刚才做了一个梦……”
仰面躺着的花见眨了眨睡意惺忪的眼眸。虽然她现在是醒来了没错,但是她的眼神中还是有几分疲倦,口齿不清的话语也在诉说着她还没有彻底清醒的事实。
她在床上滚了一圈,几缕乱糟糟的短发落在了她的脸颊上,可她完全不在意。她只是抓起了床尾的枕头,抱在怀中,慢吞吞地说起了她的梦。
“我梦见你变成美人鱼了——一条叫做中原中也的美人鱼。”
“啊?”
这可实在是一个匪夷所思的开局,听得中也有点想笑。
伴随着花见继续说下去,他更加想笑了。
“就是人鱼没错。不是那种上半身是鱼下半身是人的那种人鱼,而是正统的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的人鱼。唔……不过,上鱼下人的那种,应该要被叫做鱼人才対吧?仔细想想,鱼人好像也挺不错的呢。”
一不小心,花见的脑洞开得有点大了。她连忙摇了摇头,不再乱想这个诡异的美鱼人play,重新回到了正题上。
“你是一条有着浅橙色尾巴的人鱼。说实话,你鳞片的颜色看起来特别像是公园水池里养的那种锦鲤。你是一条生活在大海里的野生人鱼,但却被抓到了动物园里,而我是你的饲养员。一开始给你喂食的时候,你特别的凶,还……”
“我很凶?”中也挑了挑眉,“不可能。”
花见撇了撇嘴,轻哼了一声,不服气似的说:“你又不是没有展露过凶巴巴的一面。好啦,我还没说完呢,不许你再打断我了。”
“好。”
中也乖乖听从中原夫人的命令,不再提出任何的意见了。
他走到花见身边,在床的边缘坐下,伸出手轻轻将散乱的发丝捋到她的耳后,耐心听她继续叙述那个匪夷所思的梦。
“我说到哪儿了……哦対,说到你很凶。最初几次给你喂食的时候,你都疯狂大叫恨不得冲出铁笼,还咬了我好几口,别提有多疼了。嗯……关于这件事,我得报复回来才行。”
说着,花见抓起中也的手,轻轻地咬了一小口,却一点也不疼。
“然后发生了什么,我有点记不起来了。但是后来我们变成了朋友。你告诉我,你不想被锁在动物园的人造鱼缸里,也不想当供人观赏的物品,于是我决定帮你从动物园里逃出来。知道吗,我找到了这——么大的一个玻璃缸。”
花见一本正经地比划了一下,好像她真的找到了这么大的玻璃缸似的。
“我把你装在玻璃缸里,逃出了动物园。所有的警卫人员都追在我们的身后,就连动物园的老板都在其中,但他们谁也没有追上,我们顺利地抵达了大海。”她蹭了蹭枕头的边缘,忽然笑了,“分别的时候,你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问我愿不愿意逃离这个世界,与你一起去大海生活。”
听着这个荒诞梦境的中也也笑了。
“你答应了吗?”
“还没来得及回答就醒了。”花见叹了一口气,惋惜似的摇着头,“真的太可惜了。”
中也轻抚过她的脸庞。
“那你会答应吗?”
他想知道答案。
他看着花见举起了右手,将那枚精致的钻戒在他的眼前晃了一下。
“我现在整个人都是你的了,怎么可能会不愿意和你一起去大海啊,笨蛋中也。”花见故作不服气,但微翘的嘴角却透出了她此刻的心情,“不过,梦里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类,该怎么才能和你一起生活在海里呢?而且,人类和人鱼之间,应该是存在着生殖隔离的吧……嗯,这是个值得好好思索一下的问题。”
居然为一个梦苦恼到了这种程度,大概也就脑洞极大的花见才会拥有这种无聊的烦恼了。
不过她很快就不再苦恼于这种小事了——她在为了更现实更迫切的问题哀叹。
“唉,一点也不想起床……”她又开始打起滚来了,“好懒惰,好想一直躺着……”
中也重重地拍了一下枕头的边缘:“你怎么还赖床了?明明都这么大人了。”
撒娇般的打滚瞬间停下了,花见板起脸,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正声说道:“贪睡是不限定年龄的!而且我怀疑你这话有在故意说我老的意思。中也小朋友,我生气了哟!”
中也小朋友被挨了一记结结实实的枕头攻击,而他本人也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悄然在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在花见的面前提到任何与年龄有关的问题了。
他也不再和花见插科打诨,直接向她说起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我今天该穿什么?”
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嘛。”花见以一种理所应当且自由散漫的语气说,“怎么还要向我讨教了?”
中也悄然抿紧了唇。片刻的沉默之后,他才挤出了一句:“我対这种事不熟练,所以不知道应该怎么穿。”
此刻中也的心情,完全与去青森见家长的那一天所感到的紧张无异,尽管这真的不是他需要紧张的事。
而这种心情,花见是一向都无法理解的。她想了想,又瞄了一眼衣柜里的衣服,随手一指挂在中间的那件卫衣。
“既然是运动会,那就休闲一点吧。”她说,“穿得那种束手束脚的衣服,肯定会影响发挥的。”
“呼——我知道了。”
中也松了一口气,赶紧把衣柜里的卫衣和运动裤给翻了出来,一边换着,还不忘督促花见快点起床。
“早饭我已经做好了,再不吃就冷了。”
“好的!”虽然回答得相当积极,但其实花见还是躺在床上,根本懒得动弹,只小声嘟哝着,“没想到就算是二十三岁的你,在做菜这件事上也是这么主动。真好啊,好丈夫的特质原来这么早就已经表现出来了……”
好不容易才把脑袋塞进了过小衣领中的中也听着这话,不禁愣了一下。他看了看花见,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头发已经因为静电而炸开了。
他慢吞吞地把衣服捋平,警惕似的小声问:“你该不会是因为我做菜很积极才嫁给我的吧。”
“怎么可能。”花见摆了摆手,坐起身来,一脸正义凌然,“是因为我们一起达成了结婚的共识,所以我们才结婚了。嗯,就是这样!”
“哦——”
中也了然般点了点头,然而心里却在想,她所说的“一起达成了结婚的共识”,是不是意味着他并没有向花见求婚。
他忽然急了。
没求婚可不行。虽然他并不是一个多么具有仪式感的人,但不管怎么说,求婚这种环节都是不可以忽略的啊!
他默默地戴上了帽子。
话说起来,既然未来他都已经和花见结婚了,那么……
那么,一离开特异点,就向她求婚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人鱼中也与饲养员见见这个脑洞感觉还挺有趣的,要不然写成番外好了ww
第155章 特异点H-6
从安全房的柔软大床上醒来, 花见依旧觉得大脑正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真实感让她不敢轻而易举地就接受这个白天。
但今天确实是龙头战争的第八十八天——这场战争的终结之日。
她昨晚没怎么睡好。前半夜是枪声和爆炸声的混合噪音,花见找遍了安全房的每一个角落都没能找到耳塞之类的东西。就算是用枕头捂住耳朵, 再钻进厚厚的被子里, 也还是避免不了这些穿透力极强的声音。
后半夜倒是安静下来了。战争的终结永远伴随着死一般的寂静。
花见本以为这样她就能睡着了, 但事实证明, 噪音并不是她难以入眠的元凶——满心杂乱的思绪才是。
她胡思乱想了好多,大脑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活跃。直到几小时之前才总算是困意占据了上风,但睡了不多久后, 她又醒来了。
而醒来后她所做的第一件事, 居然又是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的主体,其实相当的愚蠢。
她正在考虑与中也和自己有关的一切。
花见知道, 在眼下这种混乱且复杂的情况之下, 实在是不适合去思考太多私人的事情。可她还是忍不住为自己的恋情感到担心。
她也忍不住悲哀地想到,觉得她和中也之间的关系,大概是要就此告吹了。
她承认她很喜欢中也, 喜欢到根本就不想放手, 但对方现在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小少年而已。不管怎么说,她都不能以成年人的身份向一个未成年人诉说爱意啊——这样做是不对的、是不道德的、是不符合正确价值观的。
就算她再怎么不想要接受这种现实也没办法,因为这就是她必须要面对的现实没错。如果对这样的现状不服气,那就只有一种办法了——回到八年后。
但问题是, 她真的可以找到回去的方法吗?
说到底, 她连自己究竟是怎么到这里来的都不知道, 而且还是完完全全的毫无头绪。在这样的前提之下还想要找到回到八年后的方法, 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花见轻叹了一口气, 翻了个身,换成趴在床上的姿势, 尽管这个睡姿也并不怎么舒服。
“我的人生真是一片灰暗……”
自怨自艾地嘀咕了这么一句,花见不准备再继续丧下去了。她坐起身,把乱糟糟的被子踢到角落里,学着少女漫画中的女主角,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不过,她好像一不小心有点拍得太过用力了,脸颊火辣辣得疼,而这痛感持续了好久都没有消散。不过,倒是让她清醒多了,所有的惰性也消失无踪。
快速洗漱完,花见久违地梳起了长发,将巧克力色的发丝扎成了高马尾。
她平时其实是不常将头发梳起的。倒也不是觉得麻烦,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罢了。但今天的她认为自己很有必要把头发梳起。
面对如此糟糕的现实,再怎么说都应该保持一副利落的姿态才对。
被梳得整齐的长发少去了一丝沉重的累赘感,花见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好像变得清爽了许多。她晃荡了一下脑袋,微微甩起的发梢不知不觉间让她的心情变得稍微轻快了一些。
看着镜子中那个气色并不怎么好的自己,花见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慢慢来。早川花见,慢慢来。”
她抚弄着捕梦网形状的吊坠,对镜中的自己说。
就把这里当作是另一个肖申克监狱吧。只要逗留得够久,她就一定能够找到“秘密”和“破绽”,并且顺利从这里脱身。
虽然这里没有了什么都有的万能npc瑞德,但花见相信,就算只她孤身一人也没有关系。
做完了这番心理准备,花见便正式投入到了这望不见前路的一日之中。
她在柜子里找到了咖喱味的杯面。她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安全房里唯一的食物只有方便面,不过这也算不上太差,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等着面饼泡软的期间,花见关上了一身正式些衣服。
这套一本正经的职业西装还是由世界上最好的boss(并不是)森鸥外倾情提供的。
花见在心里感谢了森鸥外一百遍。她从不知道,原来她的老大是这样一个贴心的好男人。
一边看着早间新闻一边嗦着面,等到了差不多的时间,她就出门了。
许是因为她本来就是情报部职员的缘故,所以森鸥外给她安排的工作岗位,依旧还是情报部。
踏入港口Mafia大楼地下负二层的情报部办公室的那一刻,花见惊讶于这里竟和她所熟悉的那个办公室毫无区别。无论是文件堆放的位置还是办公桌摆放的方式,都和花见印象中的“八年后的情报部办公室”一模一样。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从侧面证明了,情报部真的是全港口黑手党中福利最差的部门——否则怎么会保持多年如一日的模样呢。
龙头战争结束后,情报部的工作主要变成了统计伤亡和记录这场战争的所有事件细节。花见忽然想到,自己刚入职时所看到了大部分与龙头战争有关的资料,都是在这个时候诞生的。
而花见负责的部分,是统计伤亡人数,并且调查这些阵亡的同僚的家庭情况。这是发放抚恤金之前的基本工作。
和她一起负责这项工作的,是港口黑手党的情报员坂口安吾。
见到安吾的那一刻,花见不免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这位就是政府安插在港口Mafia的那位间谍坂口安吾,也是被她截胡了情报的那位坂口安吾。
坐在他的身边一起办公,花见难免会想很多。
当然了,她并不讨厌安吾,对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她只是觉得自己和安吾之间的立场似乎相差了太多,而此刻却坐在同一处、做着同一件事情…这难免会让她产生一种分外微妙的心情。
她仔细回想着昨天与森鸥外之间的对话。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昨天应该没有对他提到安吾是异能科间谍的事情——在那样紧张的场合之下,想要记起坂口安吾这个对她来说相当陌生的名字,实在是很困难。
她不知是否应该为自己没有说出他的名字而感到高兴,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应当把间谍的事情告诉森鸥外。
在这种弯弯绕绕的事情上,她一向都很笨拙。
而这份踟蹰和纠结,毫不意外地体现在了她的工作上。她的效率越来越低,常常写着写着,笔头就一不小心停下了。
她的工作态度在旁人看来,简直就是消极怠工的表现。安吾忍不住瞪了她好几次,然而毫无用处,最后只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花见的懒惰行径。
过于直白的话语让一向脸皮很薄的花见羞红了脸,整个人都尴尬到颤抖不止了。她慌忙收起所有的想法和举棋不定,反复向安吾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再发呆。
不过,他真的很认真呢。
花见忍不住这么想着。
因着这场小小的摸鱼事故,花见决定舍弃宝贵的午休时间,当安吾离开办公室去吃午饭时,她也依旧还是坐在办公桌旁奋笔疾书,勤奋程度简直比得上读书那会儿。
但就算是奋笔疾书到这样的程度,花见也还是没有忽略掉视线的一角多出的那一抹深黑色。
安吾的座位上多了一个人,却不是安吾。花见分心抬头瞄了一眼,才发现原来是太宰治坐在了安吾的位置上。
他弓着身子,一手撑在桌上,披在肩头的风衣好像快要掉下去了似的,空荡荡的袖管松松垮垮地耷拉在两侧,像是无精打采的模样。
他就这么坐着,不动弹也不做别的什么。花见不知道他的视线究竟落在了何处,可能是正在盯着自己手中的文件吧。
花见想他应该是来找安吾的,但却没想到他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而他们分明从不认识彼此。
“早川花见,能够窥见未来的异能者……对吗?”
少年深色的眼中没有太多神采,也看不出任何的期待或是别的什么,倒像是陷入了无趣与乏味之中似的,微微上翘的尾音透出的也是寡淡的意味。
“很高兴认识你。”
如果不是手上还有工作的话,她一定会向太宰伸出手,并送上礼貌的问好的,但她现在正处于公务缠身的糟糕状态,实在是没有办法腾出多余的手了,只好对他颔了颔首。
她知道自己的反应和表现实在有点冷淡,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表现得更加热情了。
毕竟,她和太宰治真的不熟。
而太宰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态度有什么不好,她的回应甚至还勾起了他的一点点性质。他把另一只手也撑在了台面上,双手托着下巴。略显天真的动作为这个看起来并不怎么像少年的十五岁孩子添上的几分少年的气质。
他眨了眨眼,把尾音拖得好长。
“你的回答好冷淡哦哦——!难道,来自未来的黑手党小姐,并没有在未来见到过同为黑手党的我吗?”
第156章 特异点C-7
就算是再怎么想要赖床, 到了该起床的时间,花见也还是努力克服了惰性,从床上起来了。
刚起床的她不是很有胃口, 只吃了一点麦片泡牛奶而已。
一向在吃饭这件事上表现得相当积极的她居然胃口不佳, 这让中也不由得有点担心。再一联想到昨天她所说的医生不让她进行过度运动的事, 中也的忧虑瞬间翻了个倍。
避开儿子的目光, 中也趁着花见在吸猫的悠闲时间,悄悄地凑近了她的身旁,小声问:“你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吗?”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以免被文也听到什么。
他以为这一次花见总该告诉他为什么了, 但她却还是不言不语,只是笑着而已。就连扬起的笑意, 也是与昨日如出一辙的神秘, 像是刻意藏起了什么秘密似的,绝不能说给他听。
中也的心情有点复杂。
他倒不是觉得生气,只是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实在很糟糕罢了。他不喜欢这样。
许是感觉到了他的隐隐不满, 花见不得不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中也的身上。她揉了揉中也的脸, 动作和姿态像极了她刚才挠着橘子汽水的下巴时所做出的表现。
“你不用这么担心嘛。发生在我身上的是一件好事,而不是什么坏事。”花见用指尖轻轻戳了一下中也的鼻尖,“以后你就会知道啦。”
她的动作很像是在哄小孩,而中也真就不争气地被她哄好了。他想, 既然花见不愿意现在揭露秘密, 那么他也就没有必要再多问了。
只不过, 对于她所说的“以后”, 中也很想知道这个词究竟是代表了多久之后。
“嗯……等中也小朋友长到三十一岁, 就可以查收这份秘密了哟!”花见欢快地说着。
中也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了, 然而沉重的表情却是一点都没有缓解。他无奈地看着花见,轻叹了一口气,话语中透着几分无可奈何。
“我看,你真的是把我当成小朋友了吧?”
“就是这样没错。”没想到她竟然相当爽快地承认了这一点,都不反驳一下,“现在可是我比你年长。而且还不只是年长了一两岁而已,而是整整五岁呢。既然如此,难道我不应该叫你小朋友吗?”
说着,她那不安分的手偷偷地挪到了中也的头上,毫不留情地rua了好几下,看起来是真的把他当成小朋友了。
不过这种无厘头的理由是不可能说服中也的。无论如何,他都绝对不会接受“小朋友”这种幼稚的称呼,当然也不想被花见摸摸头。
在她的贼手意欲继续作乱之时,中也立刻往侧边闪身,成功躲开了被摸摸头的命运。
他悄然挺直了后背,正色道:“会有这种想法的你才是小朋友吧,花见小朋友。”
花见顿时就不满了,皱着脸用力狂戳他的肩膀,话语中都透着不服气。
“中原中也,你听听你这个语气,像是对年长者该有的态度吗?”
“在我心里你就是比我小。”
就算现在她二十八岁他二十三岁那也是一样!
“都说了嘛,现在是我更年长,所以……”
“爸爸妈妈。”文也迈着小短腿跑到了两人身边,“我们该去上学了!”
真没想到,这场小朋友般的拌嘴居然是被一位真正的小朋友制止的。如果没有文也的催促,也许中也和花见可以在这个无聊的问题上谈论数小时。
不过文也说的却是没错,再不出发的话,他们就要迟到了。
驱车抵达幼儿园,一到门口就看到了停满的车和牵着孩子走入校门的家长。在周围兜兜转转了好几圈,花见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停车位,最后只好把车停在了在稍远一点的某家商场的露天停车场。
幸好,他们还有充足的时间从停车场走到幼儿园,不至于面临迟到的风险。
文也一手牵着爸爸中也,一手牵着妈妈花见,蹦跶在人行道上,他的心情别提有多晴朗了。但中也的心情却没有那么晴朗,实不相瞒他还有点紧张。
尤其是当花见告诉他,自己不会参与亲子运动会中的项目时,他的紧张感似乎变得更严重了一点。
“但是我会在旁边给你们拍照的!所以要表现得好一点哦,文也小朋友的爸爸。”花见拍了拍中也的肩膀,安慰似的说,“重在参与嘛。名次没有那么重要。”
“嗯。我明白。”
明白归明白,但不管怎么说,中也都还是希望能够为儿子赚到冠军的桂冠啊!
与紧张的心情悄然斗争着,他们走进了幼儿园。家长和小朋友们先在教室里集中了一下,而后再一起出发前往操场。走在路上,中也总是在东张西望,花见完全不知道他这是在看些什么。
“我在想,会不会有认识的人今天也参加亲子运动会了。”中也说。
“应该不会吧。我们身边的朋友和同事,都不像我们这样,早早地就结婚生子了。”
“嗯?”中也疑惑地挑了挑眉,“二十八岁才生孩子也算早吗?”
“当然早啊。”花见以理所应当的语气说,“对于黑手党来说,结婚生子本来就是很难得的事情了。而且你想想,像森先生这种年纪的人,直到现在也都还是都没有家室。相比之下二十多岁就结婚的我们,当然算是早了啊。”
把森鸥外当做例子着实有些不妥,中也想也不想的就予以反驳:“那是因为他的癖好不一样。况且,他只喜欢爱丽丝啊。”
“武侦社的社长总归没有什么其他癖好了吧,他也没有结婚呢。”躲了躲,花见补充了一句,“说到森先生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他了。”
拿福泽谕吉当例子倒是稍微合适一点了。
但既然提到了武装侦探社,那就不得不想到那个男人了——
“太宰呢?”
中也抛出了这么一句干巴巴的问话,听得花见懵了一下。
“你说什么?”
“太宰那个家伙结婚了吗?”中也把自己的询问补全了。
哦——原来是想知道这个啊。
花见摇头:“没呢。他最近还和女朋友分手了,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也许是一场不错的分手吧。
中也耸了耸肩,不再说什么了,也不为太宰感到可惜。
不过,在知道太宰的近况之后,他的心情倒是舒缓了不少,也不怎么紧张了,在整场运动会中发挥得相当不错。
当然了,能有这么好的发挥,也有文也的功劳。亲子运动会的比赛项目都是家长与孩子协力共同进行的,考验的并不只是家长的本领而已,也考验到了孩子的能力与彼此之间的默契。
依照规则,在每一个比赛项目中,不同的名次会对应不同的积分。总积分最高的,就是这场运动会当之无愧的冠军了。
冠军可以得到一顶小皇冠和精致的奖状,还可以站上领奖台的最高位。而这羡煞旁人的自豪感,才是最棒的奖励。
中也毫无压力地为儿子赚来了这份至高的荣誉,还有那顶金色的小皇冠。文也对小皇冠爱不释手,就连走在回家的路上都还是固执地戴着,还说明天也要继续戴在头上。
“那就一直戴着吧。”花见把微微歪斜的小皇冠扶正了,“因为文也是第一名呀。”
“第一名!”
文也蹦跶着,欢快地把花见的话重复了一遍。而这一蹦,害得皇冠又歪了,衬得他那红扑扑的小脸更可爱了。
不过,皇冠果然还是要正一点才更可爱。
这么想着的中也把花见刚才做过的动作重复了一遍——他扶正了文也的小皇冠。
再走过一个路口,就能到停车场了,可在此之前,花见的注意力却被街边的奶茶店给吸引过去了。
她此刻的表情正是在说着“我想喝奶茶”。
但当中也问她要不要买一杯时,她却反问中也:“你想喝吗?”
“嗯……有一点。”
“那就买一杯吧,我从你这儿蹭一口就好了。”花见把偷食的行为说得光明正大,不过她的行为确实是有正当理由的,“我最近可不能在饮食方面太放纵啊。”
“怕长胖吗?”
中也抛出了一个标准的直男式理由,不出意外的收获了花见咬牙切齿的反驳。
“才不是!只是觉得摄入太多这种不健康的食品不太好而已!”花见轻哼了一声,又小声对她说,“对了,不要给文也喝。他对茶叶过敏。”
“是吗……我知道了。”
“那就快去买吧。”花见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似的冲他竖起了大拇指,“我的一口奶茶就指望你了!”
“没问题。”
中也怎么想都觉得花见是绝不可能只喝一口奶茶就结束的。他满心期待地想要看她打破自己立下的誓言,然而真实情况是,花见真的只喝了一小口就不再继续了,尽管她的目光依然恋恋不舍地停留在他手中的奶茶杯上。
而喝不了奶茶的文也小朋友,也以一种无比期待般的目光盯着他——手里的奶茶。
在这双重期待目光的注视之下嗦奶茶,中也感觉压力好大。他突然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极了一个在老婆孩子面前吃独食的渣男。
第157章 特异点H-7
——来自未来的黑手党小姐。
在听到这个词时, 花见不由得一怔,但却并未表现出分毫,翻动档案的动作也没有停下。她只是在想, 森鸥外为什么把自己的事情完全告诉给了太宰。
她还以为森鸥外会将这件事当做秘密的, 可他却告诉了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这样的行为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花见不怎么明白——她一向都很难彻底地理解森鸥外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的用意。
但太宰接下来的话, 却推翻了她的所有胡思乱想。
“这不是森先生告诉我的。我只是从广津先生那儿听说了关于‘窥见未来的异能者’的事情而已。”他歪着脑袋, 柔软的深色卷发垂落在他的额上,“我对这件事有点好奇,于是就查了一下。我所得出的推测是, 你并非窥见未来的异能者, 而是来自未来的人。虽说这种事情挺匪夷所思的,但也不是不存在。我知道有一位异能者的能力就是将人送回到过去的时间点。唔……按照年龄差计算的话, 你大概是从八年后来到这里的吧。对吗, 来自未来的黑手党小姐?”
他给花见取的这个外号真的很长,长到单是听着都叫人觉得累赘。
他的语气倒是平淡,却很像是已经知悉了一切似的, 有一种了如指掌般的既视感。花见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她加快了写字的速度, 试图让自己的注意力尽可能多的从太宰的身上移开。
但就算是再怎么试图避免胡思乱想,她还是应当给予太宰的这番话相应的回答,否则未免显得太过无礼。
想了想,她说:“您的推测很有趣。”
“不必对我用尊称——现在您可要比我年长。”太宰依旧是笑着, “不过你对我的态度真的很陌生。难道我们在未来从没有见过吗?”
他的问题像是试探, 却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好奇, 让花见分辨不出真实的心思。她无法确定自己应该给出怎样的答案。
总之, 太宰治加入武侦社的这个事实, 是必然不能说的。她想现在的太宰应该也不会知道自己居然有着这样的结局。
她只好先清了清嗓子,而后才给出了一个指向不明的答案:“平日里我与您的接触并不多。”
“是吗——?”
太宰拖长了声, 完全趴在了办公桌上,压着一份不知道写了什么的档案,手中还在把玩着安吾放在笔筒里的签字笔。
他轻轻地用笔的尾端敲打着桌子的边缘,发出微弱却规律的哒哒声。
“可我觉得你所给出的反应和态度,是从没有见过我的表现。”
这句话不是猜测,而是太宰的结论。
花见无法否认这句话,因为他确实没有猜错,她的确不认识太宰治此人。对于他的了解,最多也就只是听说过他的传闻、阅读过他的档案而已。
从传闻和文字中拼凑出的某个人,这样可不能算是认识啊。
没有给出回答,在太宰听来就等同于默认。
太宰的眼眸似乎变得更黯淡了几分,然而笑意却更浓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恍然大悟似的,惊喜地说:“也就是说,八年后的我已经自杀成功了吗?这可真是太好了,原来我能够找到绝妙的死亡方式。”
……咦?
怎么突然就冒出了这么丧气的猜测?
花见阖上一份档案,又从名为待办工作的小山之中抽出了一份新的空白文件夹。期间,她偷偷地瞄了太宰一眼,可从他的表情之中,她却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她迷茫了。
说真的,她可没有料到话题的走向会突然拐到自杀这件事上啊。
她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才好,或者是用一个新的谎言遮住这个与自杀有关的话题?
举棋不定之时,办公室的门被用力地推开了。花见看到中也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他往里瞄了一眼,一见到坐在他人位置上,果然一副悠闲模样的搭档太宰治,就窜起了一股无名火,连语气都多出了几分不爽。
“喂,首领在找我们!”
他的话怎么听不像是来传达命令,倒像是来和太宰约架的。
然而太宰对此无动于衷,连眉梢都没有抬一下,只是笑眯眯地对花见继续说:“虽然你的态度透着陌生,但好像也不是彻头彻尾的陌生。我猜,你多多少少肯定有听说过我的名字吧?”
“你干嘛不回答?”
“对了对了,来自未来的黑手党小姐,你能透露一下我的死法吗?”太宰的语气甚至还有点兴奋,“我很想提前知道一下我是怎么死的!”
“你是不是假装没听到我在说什么?”
如此刻意的忽视,让中也的怒气值瞬间飙升到了峰值。尤其当他看到太宰正在“骚扰”的对象是花见时,他的怒气值瞬间又翻了个倍。
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主要还是因为昨天在安全房门口的那一段短暂的对话。他询问了花见关于他们未来的关系(以及友情)的问题,而花见给出的答案是——
“……没错,我们的关系超乎常人得好!”
在“超乎常人”这四个字上,花见特地咬了重音,以再明显不过的方式给出了提示。
都变成情侣了,还不够“超乎常人”吗?
然而年少的中也完全没有get到花见的暗示,也没有觉察到她在说出这话时咬牙切齿的语气。从未有过恋爱,也不知道恋爱对象就在眼前的他,很单纯地以为,他和花见之间的关系,就只是挚友而已。
而此刻,烦人的青花鱼竟然死死赖在他未来挚友的身边不走,且他的未来挚友还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是他看错了),他当然愤怒了。
“混蛋太宰!你再在女人面前晃悠不停我就把你丢进河里喂鱼了!”
愤懑不平地大吼着的中原中也使出了一招蛞蝓飞踢。
与此同时,太宰拿出了放在口袋中的一只手,一不小心将口袋里的某样东西也一起抖出来了。
啪嗒——那东西掉在了地上。
太宰俯身将那东西捡起,恰好躲开蛞蝓飞踢。
完美闪避!
花见突然想给两位鼓掌了,不过中也此刻的脸臭表情,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想要听到掌声的模样,她只好悄悄地收起了鼓掌这种幼稚的念头。
从地上捡起了放大镜的太宰治将微凸的镜片放在左眼前,绕着四周看了一圈,动作幅度之大,简直就像是舞台上的话剧演员。
如此这般将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都看了过去,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了中也的身上。
“哇,怪不得刚才总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吱吱声,原来是中也在这里啊!”
他大声说着,语气是恰到好处的惊讶,眼神中的惊喜被放大镜扩大了好几倍。
而在中也看来,太宰的欠揍程度,也被放大镜扩大了几十倍。
他一字一顿地把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还要挟似的说:“要是你再在这里磨蹭,我就……揍你。”
恶狠狠的话语在仓促中结束,中也忽然从太宰的视线中消失了——他弯下腰,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钢笔。
刚才在展露蛞蝓飞踢这一招时,他一不小心把花见放在桌上的钢笔弄掉了。好巧不巧,恰是笔尖撞在了地上。
金色的笔尖被弯折成了九十度的直角。变成了这样,怎么想都没办法在继续使用了。
中也红着脸,怀揣着愧疚且抱歉的心情,把钢笔还给了花见。
“呃……对不起。”他低下了头,“我赔你一支新的!”
花见受宠若惊,连忙摆手:“没事没事,不用向我道歉的。真的不用。”
过分专注于双黑互怼的她,其实完全没有注意到发生在钢笔身上的意外,如果不是中也把钢笔捡起来还到她的手上,她可能根本就不会发现钢笔的消失,也不会知道是中也不小心弄掉了钢笔。
“而且这支笔不是我的东西,所以应该……不用赔吧?”
花见不是很确定,损坏公家的东西,是不是应当予以赔偿——反正她知道中也不用赔偿自己就是了。
“不会影响到你的工作吗?”
中也好像很固执于赔偿这件事。这让花见更加相信他的工资比自己高了。
她笑了笑,拉开左手边的抽屉,拿出了一盒新的签字笔。
“我换另一支笔就好了。”花见阖起笔帽,仍是笑着,“谢谢你帮我把钢笔捡回来。”
这声感谢让中也瞬间红了脸,连一句“不用谢”都忘了说,只是悄然红了脸。他别开头,对着太宰嚷嚷了一句快点一起去找首领,而后就匆匆逃开了。
然而被催促的太宰先生却一动不动,反倒是又坐回到了安吾的位置上:“未来小姐,你和中也的关系很不错啊。你们俩认识吗?”
“来自未来的黑手党小姐”这个称呼居然能被简化成“未来小姐”,花见真的很佩服太宰的造词能力。
但她并未给出回答,只说:“叫我花见就好。”
“好的。那么……”
“混蛋太宰,你到底准不准备走了!”
中也又开始催促起来了。这下太宰可没办法继续装作没听到。他配合地回答了一声“我知道了”,便站起身来。未说完的话语,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对花见一笑:“下次见。”
“嗯。下次见。”
话语虽是对太宰说的,但她的视线却不自觉地落在了中也的背影上,杂乱的心绪在片刻之间想了很多。
依照刚才的所作所为来看,中也他……
……应该是听懂她昨天给出的暗示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见见:我好像可以开始搞姐弟恋了
第158章 特异点C-8
亲子运动会结束后的第二天是周末。按照原定的计划, 今天应该是花见带文也去水族馆玩——而中也则不会出现在这段行程之中。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纯粹只是因为这个周末中也本应该离开横滨去出差而已。
就算是成为了三十一岁的有家室成熟靠谱男性,中原中也依旧还是港口Mafia最良心的员工, 没有之一。而这份良心, 主要体现在了他的工作量上。
不过, 出于特异点这一意外情况, 现在无所事事的中也君也可以加入这一次的水族馆之行了。
而中也本人,却是在踏入了水族馆大门的那一刻,才终于迟钝地意识到, 自己最近的日子似乎过得有些太过悠闲了一点。
他攥着门票, 在手里轻轻地敲了几下,越想越觉得自己在特异点中度过的这四十多个小时过于闲散。越想越苦恼, 他偷偷问花见道:“难道我不需要工作吗?”
说真的, 这种过分安逸的感觉让他觉得很不适应。
“不用不用,我已经把情况和首领说过了,不用继续工作也是他的决定。而且, 八年的空缺会让业务交接变得很困难的, 所以你就安心地享受你的特异点假期吧。”花见盯着玻璃后的那条小丑鱼看的认真,话语听起来好像有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能光明正大地躲开工作,这不是挺好的吗?要知道, 我在特异点的时候, 还是被森先生安排了工作哟——谁能想到在特异点的我依然还是一个社畜呢。啧……果然, 森先生最喜欢的部下果然还是你呢。”
她的话语中似乎暗藏了几分酸溜溜的醋味, 但中也实在不知道她酸的究竟是森鸥外对他的重视, 还是单纯地嫉妒他不用工作。
他笑着伸出了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姑且算是送上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安慰。
短发摸起来的手感相当不错。一个没忍住,中也又多揉了好几下。但揉着揉着,小粘人精文也突然跑到了他的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角,扬起着肉嘟嘟的小脸,满眼都是期待。
“爸爸也摸摸我的头好不好!”他自觉地把脑袋凑到了中也的手掌下,“我也想被爸爸摸摸头!”
“好。”
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中也当然是会帮他满足的。
超好哄的中原家幼崽只被摸了几下头就顿时欢快了起来,连走路的步伐都变成了轻快的蹦跶。有好几次,他都故意迈开小短腿,跑到中也和花见前面,把他们甩在了身后,还催促他们快点过来。
花见依旧以平缓的步调慢慢走着,并不急着追上小短腿的脚步,只叮嘱说:“慢慢走哦文也,不要摔跤了。”
“好!”
遵从叮嘱的文也赶紧放慢了脚步。瞬间降速的他立刻就被中也和花见追上了,他的小手也重新被牵回到了花见的手中。
“话说起来……高中毕业的那个假期,我爸带我去参观了离家很远的一个水族馆。”花见忽然说起了记忆中的这么一件小事,“他知道那里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
“原来你喜欢鱼吗?”
“倒也不是喜欢鱼,只是对水族馆这个地方很好奇而已。”她说,“我还记得,当时他和我一起站在玻璃鱼缸前,双手背在身后,盯着水里一条黑色的鱼看了好久。我以为他是喜欢这条鱼,或者是想要知道这是什么品种的鱼之类的,结果他却一本正经地和我说,这条鱼长得这么肥,看起来还是比较适合先油煎一下再红烧。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原来老渔民的脑子里思考的都是这种东西。”
中也忍不住笑了——这实在是出乎意料的发展。
“你爸爸这么喜欢吃鱼吗?喜欢到对水族馆里的鱼都蠢蠢欲动了?”
“确实是挺喜欢的。”花见无奈似的耸了耸肩,笑道,“爱钓鱼的人也爱吃鱼,这不是很合理吗?”
“确实。”
中也微微点头,心里想的却是,他对于未来老丈人的了解,好像变多了一点。
逛完了水族馆,文也缠着花见带他去家附近的小公园玩。一直没怎么看过儿子撒娇的中也,实在惊讶于文也在撒娇这一方面也像极了花见。
耐不住难得的撒娇,且最近确实是没怎么带文也去小公园玩了,花见便就带他去了。然而,一见到熟悉的玩伴们,中也和花见就被儿子抛下了。
小朋友的玩闹是不需要大人的掺和的。
花见轻叹了一口气,倒也不怎么觉得伤心,独自坐在角落的秋千,倒是有种乐得自在的感觉。中也站在她身旁,看着悠悠晃荡着的秋千两侧的绳索,随口问了一句需不需要帮她把秋千推起来。
“嗯?”
花见的反问中似乎都带着几分笑意。
她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不想玩秋千。你也别站着嘛,看起来好奇怪。和我一起坐一会儿吧。”
正好旁边还有一个空秋千。
中也猜她大概就是想和自己坐在一起,所以才特地绕着小公园走了一大圈,来到这架秋千旁的。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因为从这个位置看去,能够把玩闹中的孩子们的一举一动尽数收取眼中,所以她才选择了这里吧。
坐了许久,花见都没有出声,只是注视着在沙坑中玩得开心的文也。她偶尔会轻轻蹬一下地面,让秋千晃动起来,不过这样微小的幅度,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认真玩秋千。
中也低垂眼眸,默默注视着花见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当夕阳落在他的身上时,他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快要到傍晚了。
而同样迟钝地意识到这一点的,还有花见,斜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其中的一部分还重叠在了一起。今日倒是温暖,风并不冷,夕阳也透着柔软的橘色。
四十八小时的终点,好像马上就要到了。中也看到自己影子的边缘在不稳地晃动着。
“其实从昨晚开始,我就在思索着,在你离开之前,应该对你说点什么才好。”花见忽然出声道,“总觉得能再次遇到以前的你,是一件特别特别难得的事情,所以一定给你送上一点特殊的话语才行。可是我想了好久,始终没能想到该说的话。”
“没关系。这不重要。”
中也悄悄勾起她的食指,抚摸着她那修得圆润的指甲。他不确定此刻自己的心中是否有所眷恋,但他知道,他真的很想回到他本该在的那个时间点。
“既然你说没关系,那我就不苦思冥想了。”花见立刻就实现了自我妥协。
她轻轻拍了一下中也的手背,而后握紧了他的手。
“一直以来你都很体谅我。无论是最初还是现在,你总是会包容我的幼稚和偶尔的无理取闹,但我在这方面好像做得还不够好。”她低着头,话语似是有几分愧疚,“知道吗?去年文也生了一场大病,情况非常糟糕,我以为我们要失去他了。就连医生都暗示过,文也可能会挺不过来。我当时都……快要崩溃了。我很害怕。而你却很冷静,表现得也很平淡,只是在一直安慰我,说文也一定会好起来的,让我不要担心。可我却对这样的你发火了。”
她不自然地摸了摸发梢,轻笑了一声,像是自嘲。
“我以为你的态度是对文也的不在乎,我觉得你的反应不像是一个正常的父亲,还和你吵架了……好吧,其实只是我单方面地对你大喊大叫而已。”她撇了撇嘴,仰着头,不知在看着什么,“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们本应该相互支撑彼此才对,但我却不温柔地对待了你。可就算是这样,你也完全没有生气,依旧是安慰着我。你说你相信文也能够康复,而现在的我,也终于知道你当时为什么会这么确信了……中也,当你遇到了那个歇斯底里的我时,可以像平常那样,再一次用温柔包容那个崩溃了的我吗?你是一个好丈夫,什么时候都是,可我却还没有成为足够好的妻子。我会努力的——我正在努力着呢。”
“你已经是了。”
中也注视着她的双眼。
“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最好的。”
“谢谢中也先生的夸奖,但我知道我还不够好……啊,时间快到了。”
花见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玩闹似的轻跳了一下,而后才站定身子。她微微俯低身子,笑看着她。
“能够再次遇到二十三岁的你,我真的很高兴。能和你拥有这样的未来,我也很高兴。”
视线恍惚了一下。中也知道她就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一伸手就能触及到的地方。
可不知为何,与她的距离好像突然被拉来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在拉拽着他,所立足的虚晃却遥远的现实,倏地变得遥远了。
“快回去吧。”
她的声音也是那么遥远,似乎彻底被风吹散了,但最后的道别,却依旧清晰可闻。
“拜拜,中也。下次见。”
第159章 特异点H-8
当花见刚用目光送别了太宰和中也, 吃完午饭的安吾就回来了。巧合的是,在他踏入办公室的那一刻,花见还没有来得及收回视线, 依旧保持着望向门口的姿势。
这直接导致她看起来就像是趁着安吾不在场所以光明正大地摸鱼似的。
她承认, 她刚才可能确实是摸了一小会儿鱼, 但真的就只是小半刻而已。为了躲开安吾的教育和念叨, 她赶紧抓起笔低下头,重新让自己回到工作之中。
她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表现略微有些太过急切,显出了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不过安吾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默默地回到了他的位置,一直到下午他们都保持着无对话的状态。
虽然这样确实是无趣了一点, 但比起毫无意义的对话, 花见倒是更乐意享受这种安静的无趣感。
临近傍晚时,安吾接到了一个电话。通话结束后,他便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花见没有刻意去听通话内容, 但看安吾神色匆匆的模样, 想来大概是和工作有关的事情吧。
见他走得着急,花见实在不好意思叫住他,向他询问那件一整天都想要问出口的事情。但在心里挣扎纠结了一会儿,她还是选择追上了正等待着电梯的安吾。
恰好电梯还未停在这一层, 花见仍有一点点时间询问她想要知道的那件事。
“请问您知道织田作……之助先生在什么地方吗?”
抛开所有礼貌的寒暄, 她直问道。
其实在问出这话之前, 花见并不能确定安吾和织田作之间是否认识。她只是想要碰碰运气罢了。而且, 在现在的港口Mafia情报部, 花见唯一熟悉些的,就只是和她在同一张桌子旁一起工作了一整天的安吾而已。
所以, 能够不必腆着脸皮低声下气询问的,大概也就只有安吾了。
安吾打量了她一眼——会给出这样的眼神,花见也不觉得有哪里奇怪。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行为确实是挺突兀的。
当电梯下到一层时,安吾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会问出这样的话也是理所应当。花见并不惊讶,也不准备遮掩什么,坦白道:“我要归还织田作先生一件东西。”
他的西装——藏住花见度过了这个八年前的横滨秋天的西装。
尽管安吾的眼神中仍有几分生疏的距离感与警惕,但却并未多质疑什么,花见相信这一定是因为自己长了一张正直又善良的脸。
“我和他的接触不多,并不确定他现在会在什么地方,你可以试着去一家叫做lupin的酒吧找他。”
安吾报出lupin的地址,花见忙提笔记下。
又听到他说:“如果在lupin找不到他的话,就去火葬场看看吧。他被暂时分配给了清道夫那边帮忙了。”
“哦——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坂口先生。”
花见把圆珠笔的笔尖按了回去,心里默默地想着,不管怎样,她都不会先去火葬场碰运气的。
那么,就先去lupin吧。
依照安吾所说的地址,她踏入了夜色中的小巷。在一片黑暗之中,lupin亮起的灯牌显得分外显眼,温暖的浅黄色柔光似是唤回了这座城市的些许活力。
站在lupin的灯牌下,恍惚之间,花见觉得自己似乎并非是驻足于被战争与混乱所碾压过的横滨。
她摇了摇头,不再多想了,加快脚步走近店门前,轻轻推开了大门。
她可是在工作的间隙时间来到这里的,回去之后还是要继续工作的。她可不想磨蹭太久,以至于被冠上“第一天工作就摸鱼的屑员工”这种称呼——虽说好像也没人会给她取这种奇奇怪怪的名号就是了。
lupin的灯光是微暗的橘色,深色的桌椅在灯光的笼罩之下仿佛像是被镀上了一层古旧的光。一只胆大的三花猫躺在座椅上,很惬意的模样,听到门开时的清脆铃音,便坐了起来,尾巴尖轻轻晃动着,嘴角的弧度很像是在笑。
店长模样的中年男人站在吧台后。他倒是没有赶走这只猫,见有客人来了,也只是轻轻地一颔首而已。
因着同是酒吧的缘故,在踏入lupin时,花见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间必需品专卖店的酒吧。
这里看起来比必需品专卖店更复古一些,花见也更喜欢这里。
她走到吧台前,摸了摸吧台上的三花猫的耳朵——对待每一只猫,她都喜欢先上手摸一把。
摸完了猫,她这才开始寻找起织田作的身影。
酒吧不大,一眼望去就能看清每一个角落。在踏入店内的那一刻,花见就已经发现了,现在酒吧里除了她之外,并没有其他任何一个客人。但她偏是不信邪地又看了一圈,还走遍了lupin的每一处。
结果当然还是一样的,织田作并不在这里。
看来只能去火葬场寻他了吗?可是她实在是不太想去那个地方啊。
踟蹰了片刻,花见走到了吧台前,向老板询问起了与织田作有关的事。
“那位身材高挑、留有胡茬的红棕发男性,今晚来过这里吗?”
店长摇头:“他最近没怎么来过这里。”
“哦……好。谢谢。”
花见本还想把西装暂放在lupin,待织田作来时再让老板交给他的。但现在看来,他下一次会何时光临,似乎是个难以确定的未知数。花见可不希望这件温暖的西装在lupin历经春夏秋冬。
……果然还是应该去火葬场找他吧。
尽管并不怎么情愿,但她大概也就只剩下这么个选项了。
不管怎么说,花见都希望能够尽早地把西装还给织田作。
再恋恋不舍地摸一下lupin的三花猫,花见离开了。但在推开门时,恰好同时出现在门前的高大男性让她的脚步停顿了一瞬。
是织田作。
她的运气实在不错。要是再早半分钟离开,她就要扑空了。
在这里见到花见,织田作似乎也略有那么一点惊讶。他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她把一个纸袋推了他的面前。
“这是您的西装,我已经洗干净了。”她说,“很谢谢您昨天帮了我。哦对……您会来lupin的事,是我问了坂口先生才知道的。”
她似是在暗示着,自己并不是那种跟踪狂之类的人物。
织田作接过纸袋。在橘色的灯光下,他的面容看起来好像比昨日还要更疲惫的几分。花见不知道这会不会是工作所带来疲倦,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询问才好。
并不熟识的两人在门口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一时间谁也没想到应该说些什么才好,直到花见说:“话说起来,您的儿子……”
她指的是昨天跟在织田作身后的那个小男孩。
他看到了自己举起弩.弓,看到了一个人的歇斯底里。花见只希望她的行为并没有吓到他。
“他现在应该已经安全了吧?他还好吗?唔……我是说,心理方面。”
“嗯,他现在很安全。那孩子很坚强,已经不害怕了。”说着,织田作瞄了她一眼,停顿了一下,这才补充道,“……他不是我的儿子。”
“……诶?”
织田作解释说:“他是枪战中幸存下来的孩子。”
“啊……原……原来是这样吗。”
居然完全猜错了,这可真是丢人。
花见讪讪一笑,别提有多尴尬了。
“想想也是,您看起来那么年轻,大概不会有孩子才对……”连歉意都透着尴尬,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那个孩子能没事真是太好了。织田作先生,您是个好人。”
织田作并未说什么,只是抿起了唇角。他的表情像是对花见这话的否认。
他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花见不懂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但她知道这大概不是她所能触及到的事。时间也已经过去了不少,一想到依旧等待着自己的工作,花见就不敢再悠哉悠哉的了。
她又向织田作鞠了一躬,把感谢的心情重复了一遍,这才说自己还要继续工作,而后便离开了lupin。
踏着夜色回到港口Mafia,情报部办公室的气氛完全没有因为夜晚的安静而沉静下来,依旧是火力全开的感觉。安吾还没有回来,花见估计他今天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既然如此,待会儿就帮忙分担一下他的工作好了。正好他们要处理的工作内容都是一样的。
当然了,帮忙的前提,是她得先把自己手头的事情全部做完才行。但以她剩下的工作量来看,想要好心地给予他人帮助,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困难呢。
“唉……”
花见轻叹了一口气,也没什么想要抱怨的,认命地继续未尽的工作,把自己的社畜地位又摆正了一点。
整理完一册档案,花见听到对桌的同事们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哎呀,突然发现有一大笔的抚恤金都没有发。”
“这不应该是财政部的锅吗?和我们情报部又没关系。”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张清单里涉及到的殉职者,全部都是前代首领在任时的阵亡者啊。都好几年了,居然也没有发钱给他们。”
“毕竟是前代首领嘛。他会做出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奇怪的。只能说是苦了活着的人呗。”
“啧……虽然晚了一点,但不管怎么说,该拿到的钱总还是得拿到的。你看,像这位叫雨宫的,他家里现在就只剩下了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而已……不对,应该是十六岁才对。这张清单都已经是两年前的产物了。我去和财政部的人沟通一下。”
花见本来也没有听得多么认真,直到雨宫这个姓氏勾起了她的注意力。她停下了手头的事,向同事借来了那张清单。
排在第一个的名字是雨宫晴原——也是她“最靠谱的情报贩子”艾琳的本名。
花见记得,她是黑手党成员的女儿,父亲在自杀式袭击中死亡,而她并未领取由港口Mafia提供的抚恤金。
理由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原来艾琳的抚恤金一直被拖延到了龙头战争的时候才发放的吗……
花见心里沉沉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压在心中。她把清单还给同事,问他们,如果财政部同意下发这一笔抚恤金的话,能不能由她把这笔钱交给雨宫晴原。
“她是我的……我和她认识。”
花见本想说的是“她是我的朋友”,可“朋友”这个词到了嘴边,花见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想,她和艾琳之间,大概从来都不能算是朋友。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非要主动地把抚恤金送到她手中呢?
花见也搞不懂自己的心思了。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她的思绪也完全被艾琳的事情占据了。当然了,这一晚她也没有睡好。断断续续几小时的短暂睡眠带来的就只有不怎么美妙的梦境而已。
醒来之后,她还要继续迎接灰暗且看不清未来方向的新一天。
而她还没有找到离开这里的破绽。她想,也许她需要再多耐心地等待一会儿吧。
不过,撇开这一切繁琐的忧愁,倒是有那么一件事情值得让花见高兴一些——抚恤金的发放已经批准,今天由她将抚恤金交给十六岁的雨宫晴原。
捧着装满抚恤金的信封,花见能感觉到内里沉重的重量。再一想到这笔钱的来法与去处,花见更觉得信封沉重了。
她默默地把钱放好。同行的还有另一位同僚——既不是财政部的,也不是情报部的,他看起来更像是负责前线行动的成员。
为什么有这样一个人陪在身边,花见也不知道原因。
要么是担心她会把抚恤金顺走,要么就是以免她被杀死,左不过是这两种猜测。
但昨天去lupin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人特地陪伴着她一起走,所以花见猜想真实的原因大概是前者。
这原因倒是正常,只是正常的警惕心而已,花见可以理解,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只是跟着一起来的这位同僚人高马大,还和所有人一样穿黑西装戴黑墨镜,浑然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让花见觉得压力很大,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明明一样都是穿着西装,她都没有这种恐怖的感觉。难道是因为她缺了一副墨镜吗?
胡思乱想间,她走到了雨宫家租住的小公寓,可现在挂在门上的门牌已经不再是“雨宫”了,而是另外的姓氏。问过后才知道,原来雨宫晴原早就已经在两年前退租搬走了,现在住在这里的这户人家也不知道她会在什么地方。
兜兜转转去了好多地方询问,最后花见是在若叶街尽头的一家旅店找到了她。
名义上是旅店,但既然已坐落在红灯区的若叶街,真正的用意,哪怕不挑明,她也能够想明白。
来到旅馆时已经是下午了,雨宫晴原和其他的女孩子一起睡在狭小的大通铺上。狭窄的床无法让她们好好翻身,但却足够温暖,交叠的身躯像是一种残缺的慰藉。
花见找到了她。尽管在第一眼看到她时,花见有几分怀疑,怀疑这究竟是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人。
每一次她所见到的艾琳都化着精致的浓妆,身材是恰到好处的丰腴。她总是笑着的,但却不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畅快的笑意,倒像是一种刻意谋求亲近的假意笑容,空洞的眼中并无太多的情绪,也完全看不出真心,扬起的弧度只是为了用来藏起真实的心思而已。
而花见所看到的雨宫晴原,却是一个瘦弱苍白的少女,膝盖与手臂上有很多淤青,倒是长得很高,却让她看起来更加瘦弱了。
她随花见走到门外,躲在屋檐的阴影下,很熟练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香烟。
点燃,深吸一口。白色的烟雾散在空中。她的面容笼罩在雾中,很像是花见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
这样的她反倒是让花见觉得紧张。
“有什么事吗?”
少女以沙哑的嗓音不耐烦地问道。
“是这样的。关于令尊前年在袭击中去世的事……”
许是因为说出口的净是些官方的话语,花见能感觉到自己的语气都透着同样公式化的冷漠。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想创造出这样的距离感,但她也实在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自己的话语变得更有温度。
当那长长的话语结束后,花见将信封递给了晴原。晴原并没有接过,只是斜斜地睨了信封一眼而已,表情冷淡得仿佛这是与她毫无关系的东西似的。
“嚯,不少钱呢。”
语气也是冷淡。
花见点了点头:“请收下吧。”
“不用了。”她把抽到一半的香烟丢在地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睛也眯起来了,“我现在不缺钱。”
“但这是你应得的。”
“没有什么应得不应得,我说了我不缺钱。”她挑起一缕发丝,随意地缠绕在指尖,漫不经心地说,“要是早一点把钱送过来的话,我肯定会要的。但现在不需要了。已经不需要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态度,花见早就知道会这样了。她只好继续劝着,然而得到的答案都是拒绝。
劝得久了,晴原也不免有些恼了。她瞪着眼,恶狠狠地丢下了一句“不许再来找我了”,就回到了屋里,还锁上了门。
被沉沉的关门声拦住的花见倒不觉得挫败。她只是很困惑罢了。
她一直觉得艾琳是个爱钱的人,可现在却主动拒绝了这么一大笔钱,未免也太不正常了一些。花见难以探究清楚艾琳——抑或是雨宫晴原心中的想法。她只是在想,要是这笔钱给不出去,那该怎么办。
和身边的黑衣同僚商量了一下,最后得出的主意是,由他溜进房间,把钱放好。这样一来,就能算是把钱送上了。
花见不太喜欢这招,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更多的选择了,只好这么办。
她先佯装离开,走到拐角处便停下了脚步。接下来就要靠同僚的潜入手段了。
等待了不多久,同僚前来与她汇合。
这应该就算是大功告成了吧。
花见这么想着,勉强算是松了一口气。可没走多远,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喂!”
是晴原的声音。
花见感觉不太妙,但还是停住了步伐。果不其然,一回头看到的就是晴原愤怒的表情。
“我说了。我不需要。”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她说。
“你就这么想做好人吗?如果想要大发善心的话,你们就应该早一点把钱给我,而不是现在……不是!现在什么都已经晚了!”她的声音颤抖着,“太晚了……太晚了……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我已经变成这样了……我也不需要你们的钱了!”
她把信封丢给花见,跑走了。
装着沉重钞票的钱恰巧打在了花见的脸上,而后才落在了她的手中。
不得不说,有点疼。
花见揉了揉自己的脸,心想着,被人用钱甩在脸上的感觉,好像也不怎么样嘛。
她还以为这种感觉会是很令人兴奋的呢。
仔细想想,她忽然明白了。她之所以不会觉得高兴,大概是因为甩在她脸上的这一沓钞票并非是属于她的吧。
但这笔钱,看来今天是没有办法送出去了。花见和同僚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那我们……先回去吧?”花见小声提议。
“也行。”
于是便灰溜溜地回去了。但还没有来得及把钱还到财政部哪儿,便有人前来告诉花见,首领要见她。
花见完全想不到森鸥外会因为什么才想要见她。她停住了继续走向办公室的脚步,转身折回,正好赶上了一趟将要离开的电梯。
电梯里人不多,上升到一层时便就只剩下了花见一人。而后又走入了一人,电梯里拢共就只剩下了两人而已。
而那事后走进电梯的,恰好是中也。
他们各自站在电梯的一角,彼此间保持着无沟通的距离,除了一开始的你好之外,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大概过了十层楼后,中也才僵硬地吐出一句:“你不睡觉的吗?”
“嗯?”愣了愣,花见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没有,只是这几天实在睡不好罢了。”
“哦。”
他点了点头。沉默又持续了二十层楼,直到他向花见伸出手。
“中原中也。”他说,“我知道你认识我,但我还没有做过自我介绍……总之我叫中原中也。”
啊——好认真,好可爱!
花见实在忍不住笑意了,偷偷地翘起了嘴角。
她握住中也的手。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
突如其来的黑暗,声音消失了,掌中是空空荡荡,坠落感让花见说不出话。
……电梯故障吗?
她试图按下紧急呼救的按键,可是却根本抬不起手,仿佛四肢也不再属于自己。
未知的恐惧感让心脏不安地狂跳,似乎将要冲出胸膛。
她并不知道,她的四十八小时,已经结束了。
第160章 现实世界
花见以为自己死了。
如果是在“早川花见死亡”的前提之下睁开双眼, 那么她所看到的,将是猩红的天与沉重的云,呼吸着充满死亡气息的空气, 将一堆尸体踩在脚下, 回到龙头战争的第八十七天。
然而事实却是, 跃入花见视线之中的, 是她并未预料到的黑白色的世界。
于灰雾之中的,黑白色世界。
而眼前的是中也。
是长发的中也、是笑着的中也、是正温柔地握着她的手的中也。
是她所爱着的,也同样爱着她的那个中也。
大脑迟钝了一下。比起理清现状, 倒是不争气的眼泪先落下来了。她试图擦干泪水, 但是视线却始终是模糊的,偶尔才会重回片刻的清澈。
透过迷蒙的水光, 她看着中也, 忍不住发出了啜泣声,怯怯地说着:“我是不是回来了……”
“嗯。回来了。”中也拂过她的眼角,轻轻抵着她的额头, “我们都回来了。”
灰雾雾正在一点一点缩小, 渐渐从他们的身边退散。那黯淡得让人觉得不适的黑白灰的色调也褪去了,骤然变得鲜明的色彩让花见更想哭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能真正地相信,一切是真的结束了。
“终于……终于结束了……我刚才好像陷入了一个过于真实的幻境里。真的, 你肯定不会相信的, 我居然看到十五岁的你了。而且……”
她紧紧抱住中也, 在他的怀里啜泣着, 如同发泄似的不停说着, 带着哭腔的话语有些难以听清,可她现在真的只想把一切全部都告诉他。
中也耐心地听着她的一切抱怨和哭诉, 安慰似的轻抚着她的后背,任由她在激动时紧紧攥住自己的手。哪怕是哭哭啼啼的模样,他想要一直看着。
真的好喜欢她啊。
他想。
“就算是在幻境里,我居然都还在加班。而且你也不认识我了——谁也不认识我。我觉得我就像是在走钢丝一样,还要时刻担心不小心死掉导致一切全部重来。呜……这真的……”
“不哭了。”中也轻声安慰着她,“我们已经回来了,你也不用再担心这些事了。”
“嗯。”蜷缩在他怀中的花见点点头,任性地把眼泪全部都蹭在了他的衣服上,依旧是抽抽搭搭的,哽咽着说,“你是不是……也掉进了和我一样的幻境里?你也回到过去了吗?”
中也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他点了点头,但说的却是:“以后你就会知道了,现在先不告诉你。”
“……?”花见眨了眨眼,以通红的双眼看着他,“为什么?这是秘密吗?”
“嗯。是秘密。”
“好吧……”
看来他真的是不准备告诉自己了。花见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询问才好。她用力地擦干了眼泪,深呼吸一口气,摆脱了这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可中也的下一句话,却又让她想哭了。
“处理完剩下的事情,我们就一起回家吧。”
他说。
赶紧抑制住眼泪,花见用力点了点头:“嗯!”
至于剩下的工作,其实也不怎么多,左不过就是联系异能科控制住雨果,然后再把唉声叹气的斯蒂芬·金从地上扶起来。
听斯蒂芬·金说,他所经历的特异点是写小报纸被发现后的时间点。而他必须度过的四十八个小时,也恰好是被领导们连环□□的四十八小时。
相比之下,看来还是他的特异点比较难熬一点,也难怪他会摆出一副痛苦的表情了。
同样受到特异点影响的,还有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雨果。但他究竟短暂地停留在了哪个时间点,这件事无人能够知道。他不言不语,什么都不说,只是紧紧攥着家人的相片与妻子的信,一脸平静。
虽然在特异点度过了四十八小时,但在现实生活中,时间却并没有因为特异点的存在而停止流转。而那或糟糕或烦恼的四十八小时,好像也变成了一个漫长却真实的梦。
只是这一场梦,会在许久之后再次降临花见的生活之中罢了。
不过,现在倒是不用担心这种问题。她可以自在地躺在自家的床上,玩闹似的揉搓着中也的手指,心满意足地睡上一觉。
并且,享受她难得的假期。
是的没错,她得到了一个假期。之所以能够拥有这样的福利,也是因为她在这场事件之中的活跃表现。
花见受宠若惊,甚至有点不好意思接受了。她始终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本职工作而已。
但如果真的要予以嘉奖的话,那她更乐意得到实际一点的奖励——譬如像是奖金或者是升职之类的。
不过休假也不错。尤其是连续不断地在肖申克监狱与特异点待了那么久,她真的很需要重新感受一下现实世界的美好温度。
尤其是这个家的温度。
可是这么说着的她,却在休假的第一天中午就匆匆出门了。
这是斯蒂芬·金在横滨停留的最后一天。在他离开横滨之前,花见还想再见见他。
虽说在肖申克监狱深陷瓶颈时,她不止一次地抱怨过斯蒂芬·金,但不管怎么说,她都应当感谢他才是。是他阻止了一切的发生,也是他选择了自己成为盟友,即使他是出于自私的小心思才做出了这一切。可如果没有这点小小的、自私的心思,也许事情就会变得很不一样了。
以及,斯蒂芬·金很主动地说他愿意请自己的盟友吃一顿饭。既然如此,花见觉得自己更有必要见他才行了。
但现实情况是,花见所理解的请客吃饭与斯蒂芬·金的请客吃饭,两者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点小小的偏差。
斯蒂芬·金只是请她吃了一顿普普通通的汉堡而已,地点还是在第一次正式见到他的那家快餐店,挑选的位置正好也是他那一次所座的位于角落的靠窗卡座,只要微微偏过头去,就能看到花见藏身过的那家唱片店了。
花见盯着贴在唱片店门上的专辑海报,漫不经心地拿起一根薯条,在番茄酱里滚了一圈,让金黄色的薯条裹满一层厚厚的酱汁,这才丢进嘴里。
“我以为你会请我吃更高档的料理。”她又捻起了一根薯条,“而不是汉堡。”
“拜托,小姐,请你代入我的立场思考一下可以吗?”斯蒂芬·金愤愤然把可乐杯放在桌上,差点打翻了托盘,“我只是一个没有收入休学停职的穷学生而已,完全没钱去高级餐厅,好吗?说实话,如果我能有这多余的钱,我肯定就自己去吃顿好的了。我能请你吃饭就已经不错了,你就别念叨了吧。”
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不用“闪灵”进行对话。能够切实地听到对方的声音,倒也是一种不错的经历。
花见撇了撇嘴,勉强算是相信了斯蒂芬·金的这番解释,尽管她的心里还是觉得他的说辞有点牵强。
但汉堡确实很美味,所以她也没什么怨言。
“你的工作怎么样了?”这件事必然是她最关心的,“能复职吗?”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够顺利复职。昨天局长给我打了个电话,虽然五十分钟的通话中他有四十九分钟都在说我鲁莽冲动是个笨蛋,但我从他的话中听出来了他希望我回异能局的意思。嗯——大功告成大功告成!”
咀嚼着汉堡的他说话略有点口齿不清,得意的语气却是一点都没变,可花见听着他这话,怎么一点都不觉得安心呢?
“你确定你真的能复职吗?要是不能复职的话,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斯蒂芬·金挑了挑眉,满不在意地说,“我怎么知道。大不了就回去读书呗。”
他的口吻和语气让花见怀疑他是不是为了逃避学业才入职异能局的。
“不用担心这种小事。我有预感,我是肯定能够回去的。”斯蒂芬·金自信满满地说,“对了,说到预感。我分享给你的“闪灵”,应该还在好好地运作着吧?”
“是的。”
虽然在特异点的四十八小时中,这份异能好像被压制住了,但一回到现实世界,那惊人的直觉又开始以惊人的准度重新运作了起来。
斯蒂芬·金耸了耸肩,表情看不出高兴还是不满,只平淡地说:“挺好的……但我习惯将分享的异能收回。所以我现在要收回你的异能了。”
“好。我知道了。”
花见的表现也很平淡。她并无太多的惊讶。在她看来,这个结果完全是理所应当。毕竟“闪灵”从来都不是她的所有物。
至于她是否眷恋过成为异能者的感觉,这个问题她很难给予回答。她不知道拥有异能是好是坏,但这份特殊的力量的本质,确实不是一件坏事。
这样的态度倒是让斯蒂芬·金惊讶到了,虚假的平淡也装不下去了。他困惑地“啊——?”了一声,不解地看着花见,像是不懂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直白地问出为什么,只是轻哼了一声而已。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收回异能了。”他的话语像是在故意同她作对,可紧接着又说,“好吧……骗你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要收回异能。“闪灵”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所以你就好好地收下吧。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能再度合作哟,盟友。”
“唔……谢谢。”
这倒是让花见稍微惊讶了一下。她并没有想过一直拥有“闪灵”的这个可能性。
“要是我又被局长劝退了,就来这里开展我的异能事业第二春好了。”他轻快地说着很无厘头的话语,“这座城市,其实也挺不错的。”
但就算再怎么无厘头,由他说出来的话语,怎么听都好像有一种“一定会实现”的真实感。
哪怕这确实是无厘头的话语没错。
而这顿便宜的廉价汉堡,也在说话间不知不觉地吃完了。无论是花见还是斯蒂芬·金,谁也没有多做停留,吃完后就立刻离开了。
在启动克里斯汀之前,斯蒂芬·金对花见伸出了手。
“和你的合作很愉快。以后再见啦,Miss早川。”
花见配合地同他击了一下掌。
“下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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