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


    这还没看见新郎呢。


    冷诺是个守诺的人,拿了钱,突然这时候退婚,并不合时宜。


    更何况如果真突然退了婚,80年代闪婚是个稀罕事儿,即使表面不说,以后父亲也未必好过。


    毕竟父亲当初给她取这个名字,就是取了一诺千金的“诺”字。


    父亲太重义气,一辈子没为自己活过,活的太累了。


    这一次,冷诺懂事儿了,她不想再看到父亲因为她的婚姻,又焦虑重重愁眉苦脸过日子。


    自然,冷诺绝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主。


    只要眼下能让父亲宽心,即便日后留在林家她也没什么畏惧。


    半个钟头之后,跨进家门,终于见到了父亲,可此时忙于工厂重建,里出外进的父亲根本坐不下来。


    冷诺不自觉的收回了所有频临崩溃的情感。


    她佯装一脸岁月静好新婚美满的安详微笑。


    父亲迎上来就是一脸的放心不下,“阿诺,你真的过得好么?爸让你受委屈了。”


    冷诺记得父亲过两天便要去趟赣江筹备工厂设备了,她不想此时让父亲担心。


    于是,她笑脸盈盈而娇嗔的拉着父亲的手,柔声说道,“爸,林家可好了。吃得好,睡得香。什么都好。阿诺就是放心不下老爸而已。”


    父女俩从日常聊起了新工厂。


    这是个建设起步的年代,钢材厂凑备好了,日后价格翻倍,供不应求。


    冷诺此时想起一个人,她抱着父亲撒娇道,“爸,赣江来回跑太不方便了,以前那个小煤矿,不如就卖给于叔了。”


    虽然煤矿现如今是香饽饽,很快就会摇身一变成烫手的山芋。


    冷诺深知不出一年,私人小煤矿便得倒产,而那时就该父亲的“好兄弟”于哥来跪父亲了。


    敢骑在父亲头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冷诺都记本本上了。


    父女短暂寒暄之后,明明心里是一百分的不舍,可冷诺还是佯装满不在乎的挥手跟父亲道了别。


    屋外的林宽一个人端坐着,静静抿着五婶递过来的茶。


    几家一起住一个胡同巷子,说话完全不隔音。


    等冷诺再出来,林宽也跟邻里客气的打了招呼,又在胡同里送了一圈鸡蛋,才礼貌离开。


    刚上了车,林宽隔着后视镜瞥了眼又恢复了安静的冷诺,这次他倒是主动开了口:“六姨,刚刚偶尔听见了你跟你父亲说的话,你真决定去我们家?”


    冷诺的视线还停在窗外的胡同巷子,随口答道,“嗯。再说吧。”


    林宽嘴角轻轻扬了扬,“噢。那,六姨,我们家真的会吃得好,什么都好?”


    这不是刚刚她跟父亲说的话么。


    冷诺抬起头,“怎么了?你偷听了我跟父亲的话。还用特意来问我。”


    “那好,我不问了。我一会儿去医院看爸。把你送到合社门前,家里的三弟和大哥都饿了,等着六姨回去给做好吃的。”林宽冲着后视镜只是平淡的告诉她,家里有人在期许这“吃得好”的日子。


    竟然会有人等着她开火做饭。


    六姨,听起来还真像个做大锅饭的保姆。


    面包车引擎一响,已经连影子都没了。


    冷诺连路都没记熟,就被林宽扔在了合社门口。


    上辈子满世界的奔波,过惯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做饭这件事儿,她已经陌生褪色到好像儿时的童话故事。


    冷诺穿着一身红袄,在合社里转悠,实在招人眼目。


    “姑娘看着脸生,来点儿土豆?”合社的大叔主动跟冷诺搭腔了。


    “哦。”冷诺左右看看,学着旁边拎着萝卜的大婶的口吻,“同志,我来这些。”说着,递上去了兜里掏出来皱皱巴巴的一角钱。


    “好咧。”大叔接过纸币,热情洋溢,声音洪亮,“姑娘家人口多吧,这个月粮票已经没了?”


    粮票!?


    这个,刚嫁过来的冷诺压根儿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


    不过,问道人口,比起她一个单身,的确算多吧。


    实在不知道怎么答才好,冷诺只是默默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没粮票了,吃土豆的日子都不容易。姑娘,大叔多给你称两个。来,网兜。”合社菜场售货员的大叔从马扎子板凳上略起了起身子,伸了只手过来。


    网兜!?


    冷诺隐约猜到了大叔是跟她要装土豆用的兜子吧。


    可是,这个,她现在身上自然也是没有。


    大叔一只手捡土豆,一只手擎着等了片刻,不见冷诺说话。


    这才抬起头,从上到下打量了番冷诺,最终和善的目光停在了红袄上,“姑娘,是新媳妇吧。要不大叔给你搁这儿,你一会儿再来拿?”


    冷诺正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碰巧看见旁边大婶买了两个萝卜一棵白菜,小网兜装不下,把外套一脱,直接当包袱皮儿裹上了。


    好主意。


    反正这蹩脚婚服也再用不上了,里面也穿着件长袖衬衣,冷诺立马现学现卖,把婚衣红袄潇洒一脱铺在地上了。


    “姑娘……”大叔的千言万语都张着嘴凝住了。


    默默地帮着往红袄上捡了十几个土豆,等冷诺抱起土豆正要转身离开时,大叔又转过身擦了把脸,捡了两个大土豆上来,“姑娘,这算大叔送你的。常来啊。”


    冷诺心里猜着:这是被高度关注,同情可怜以为我穷的就剩一件婚服了吧。


    这年代的大叔都太热情了,这会儿没法解释,冷诺微微一笑,轻轻一声“谢谢”,转身便抱着土豆跑开了。


    转了个弯,回去是个上坡路,土豆太多,抱着不方便,冷诺便加快了脚步。


    铃铃铃。


    急促的铃声让冷诺躲闪不及。


    等她再抬起头,已经和迎面风一样从坡上飞下来的自行车少年撞了个满怀。


    说时迟那时快,好在少年反应灵敏,最后一瞬把自行车往旁边一推,不要命的扑了下来。


    这才把二轮车子压人的惊险场面切换成了人压人的精彩画面。


    可是,画面并非静止——


    冷诺怀里抱着的十几个土豆好像地雷一般一下子撒花飞了漫天,可转眼间便落了下来,实实惠惠地砸在了压在冷诺的少年身上。


    噼噼啪啪。


    土豆总算都着地了。


    “有你这么骑车子的嘛!”冷诺在天晕地转里睁开眼,冲着眼前的少年就是犀利的一句嗔怪。


    刚刚还抱着头的少年反应过来落下来的是土豆,才一骨碌爬了起来,“你这人怎么走路不长眼睛……”


    下面一长串的流行话还没骂出口,却看见眼前的小姐姐额角开始流血了。


    刚刚还是一甩头,桀骜不驯意气风发的少年,一下子突然蔫了,脸色煞白,“姐姐,对不起对不起啊。你、你流血了。”


    冷诺这才觉得额角一阵冰凉,抬起袖子一擦,真红了。


    一切突然,也没觉得疼,冷诺想就是皮外伤吧,并不在意,反倒是土豆滚落了一地。


    她赶紧去拾土豆了。


    少年看样子就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这会儿脸色煞白到通红,蒜捣子一般一个劲儿地道歉。


    既然彼此都不是有意的,冷诺也不想难为少年,“没事儿。你走吧。下次骑车小心点儿。”


    可少年并没走,扶起了自行车,反而腿脚勤快地跑起来,把滚落在几米外的土豆也都捡了回来。


    可他没放回冷诺铺在地上的红袄上,而是直接往自己的车框里捡。


    冷诺:难不成还趁火打劫抢土豆。


    也不分辨,抓起车框里的土豆就往怀里揣。


    “姐姐,不是、那个我不要土豆。让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哪儿?”少年一把抓住了冷诺握着土豆的双手,意思让她松开手。


    其实具体住哪儿,她只是知道大致方位,也是说不清楚地址,更是不想为了这么点儿事,就难为一个少年,“真没事儿。我就住附近。”


    “姐姐,我也住附近。让我送你吧。不然,如果我哥知道我在外面欺负女同志,他会锁了我打断我的腿。”少年扔不松手,带着哭腔,近乎哀求。


    难不成这年代的哥都这么彪悍。


    这么点儿小事儿都上纲上线要打断腿。


    看着眼前眉清目秀的少年不像说谎的样子,冷诺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


    少年像是讨到了蜜糖,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


    他赶紧把地上的几个土豆也都捡到了车筐里,随后袖子在后车座上一蹭,“姐,你坐上来我托着你。”


    冷诺冲着少年的热情,没直接打消他的积极性,婉转笑笑拒绝道,“省省吧。这大上坡,再摔一跤,我的土豆得摔坏了。”


    少年咧着嘴一乐,露出一颗小虎牙,满脸的真挚,“姐,你笑了,真好看。啊,给你这个。”说着,一手推车,一手从裤兜里掏出来一块糖。


    看少年单手推车不容易,冷诺赶紧接了过来。


    小小的糖果,蓝边白底的包装纸上一只可爱的兔子,几个黑色的字【大白兔奶糖】格外醒目。


    这是冷诺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她托在手心儿上又多看了一眼。


    “姐,算我给你赔不是。女孩子都喜欢大白兔呢。你尝尝,甜的。”舔了舔小虎牙的少年这么一说,还真让人似乎闻到了奶香甜味儿。


    冷诺卷开了糖纸,把白色的奶糖轻轻放进嘴里,还真是儿时记忆里的味道——甜心。


    开始上坡了。


    少年两手扶着车把,这才转过头去专心推着车子。


    冷诺抬起腿爬坡时才发觉,脚踝隐隐作痛。


    可这时说出口,倒是像特意要难为这少年了。


    她只好忍着痛,慢慢跟在后面,好不容易爬到坡顶,额角已经冒汗了。


    “姐,你是不是伤到腿了,我其实车技很好的。我哥就教了我一下,我就学会了。你上来吧。让我送你回家,不然我哥知道了,我就再也不……”


    “好了好了。那走吧。我就住前面,左拐直走就是。”冷诺打断了少年后面的话。


    这会儿腿伤不算什么,想到家里有个这么严厉的哥哥,倒是同情起这少年了,反正也没几步路,冷诺大方地坐了上去。


    “好咧。姐,咱们还是邻居呢。你扶好了。”少年虽然跟冷诺身高差不多,到底是男孩子,蹬起车子并不费力,腰身一弓,屁股微抬,几下子车子就迎风飞起来了。


    往左一拐弯,侧坐着的冷诺,一下子差点儿被甩出去,她慌乱中赶紧把住了黑车座。


    少年回眸一笑,“姐,这是新款的永久,你还没做过自行车吧。你得把着我的腰才稳。”说着少年转过头去,单手驾车,左手松开了车把,抓起了冷诺按在车座上的手把它放在了自己腰上。


    四合院就在前面了。


    “林立,滚下来!”


    身后突然猛一声吼,车身一歪冷诺这次可是实实在在的给甩了下来。


    以为又要来一摔跤,她干脆心一横紧闭上了眼睛,可再睁开眼睛,却倚在一只坚实的臂膀里——竟是林宽。


    等冷诺站稳了,林宽赶紧松了手。


    少年灰溜溜的拉耸着脑袋从车子上下来,还没来得及张嘴,砰,被迎过来一拳捣在了脸上。


    少年捂着脸,不顾嘴角鼻孔的血,慌忙解释道,“二哥,你听我说,是我不小心撞了这个姐姐……”


    “叫六姨。”


    “哥,什么?”


    “务趟农回来,没大没小了么。叫她六姨。”


    站在一旁的冷诺还打算指责林宽的鲁莽,正要替少年解围,听见哥俩的对话,她和少年一样愣住不动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时竟失语不知道该解释什么了。


    “还嫌不够丢人么。进去。”


    “哥,我……”少年低着头,一转身还是先把车筐里的土豆捧了满满一怀才进了屋子。


    林宽瞥了眼冷诺,没说话,转身把车筐里剩下的土豆单手一捏,捡着进了屋。


    冷诺这时想起少年那句“他会锁了我打断我的腿。”不禁打了个寒颤,强咬着牙,忍着脚伤,跟着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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