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不进书房不说话的林枫,这次竟也明显有些焦虑,不似平常,边走边问了起来,“丫头,怎么样?有灵感了么?这可是一个世纪前就建起来的老广场了。”
冷诺其实也是挺盼着跟林枫交流切磋,她先概括了下现有笼统的看法:“的确,中西结合,古今相融,色彩缤纷又典雅端庄。现在这个洋人铜像实在是显得突兀孤立了些。”
林枫一推门,已经在书房里摆好了几册冷诺没曾看过的书籍,指着书:“现在看这些没什么用了,无非介绍了这广场中间现在这座铜像的由来。”
林枫翻到了几个必要的点,补充着:“以前是为纪念中苏友好而建的。其实,换掉铜像是件很棘手的设计方案,因为现在国家号召改革开放。铜像虽然撤了,但华夏友好的象征意义不能撤。丫头,这不是个简单的竞标,恐怕得站得高看得远点儿……”
林枫已经陷入了沉思,但旁边的冷诺却刷刷刷动起了笔。
冷诺好像没听见林枫的话,从两圈自行车飞驰中,她一下子找到了灵感。
她拿起笔,低着头看着图纸,突然问道,“你,会烧玻璃么?”
“烧什么?”林枫以为听错了。
“烧玻璃,现在就开始着手准备吧。烧3120块。”冷诺没注意林枫此时已经张大了嘴,但她却是一脸的认真严谨。
烧3120块玻璃,全部正三角形。
林枫不是没听懂,而是切实的认为冷诺是真疯了,疯的比他还彻头彻尾,甚至可以现场抬走。
直到——
林枫看见了冷诺的略图。
这次他屏气凝神,像是盗墓的高手看到了绝世藏宝图,粗鲁的把冷诺差点儿推倒,一把夺过去了图纸。
“这真是你想到的?丫头,你到底是谁?”林枫每次垂下来一双深邃的眼睛都有几分森寒,尤其这次声音也沙哑起来。
可这一次,冷诺却不怕了,因为林枫凝聚的眼神里面是1%的惊愕和99%的崇拜。
这种眼神冷诺曾太熟悉了。
她摇着他的铁索,扬着脸三分调皮地告诉他,“我现在呢,就是你领导。你给我打完3120块玻璃之前,没权质问领导任何问题。”
林枫放下了图纸,拉回了他的铁索,嘴角一抽,闪过一个痞里痞气的笑,“丫头,`别太嚣张了,你弄错顺序了。甜甜地喊声大哥来听听。喊的好,大哥给你先打个木球模子去。”
冷诺抬头瞥了眼,她忍着没问出口,但心里在猜,如果林枫不疯癫,该是个懂情趣又幽默的痞子建筑师。
眼下忙的手不够用恨不得脱袜子上脚了,冷诺还是回到了正题:“也对,先打个木球模子吧。记得把每个相邻的面都交错着切,让反光面相对。”
林枫满眼置疑:“就没忘了说什么?”
冷诺歪歪头:“这还不够清楚?512个面都磨。局部图上都有型号。”
林枫嘴角一扯:“丫头,你忘了叫大哥了。”
冷诺微微蹙眉,“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闹事儿?”
“既然这么珍惜时间,你喊一声大哥,我就去工作室打模子。”
冷诺磨不过他,只好叠声连叫:“大哥大哥,行啦,去吧。”
“丫头,记住了我是大哥。在这个家里,你跟阿宽一样是喊我大哥的,未婚妻什么的,我林枫不稀罕。”这句话说完,没等冷诺催着,人就拿着图纸大步流星的走了。
林宽还一直瞒着,林枫竟然知道她来林家的身份——林枫的未婚妻。
屋子里一下子就剩她一个人了,冷诺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一丝空虚,但现在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
眼前没有电脑计算机,所有规格都是手打笔算,冷诺不敢分神半毫。
不过一个钟头,林枫已经手里拿着个木球模型回来了。
冷诺看了眼尺寸手法,都丝毫不差,表面的打磨比她设想的还要匀称光滑,泛着光泽。
拿着木球,冷诺不禁又一次感慨:这种手法,不在现场一线,太可惜了。
“丫头,我去顶层烧玻璃,切成脆片没问题。可是,刚刚做木球的时候,就一直在想,你就打算直接围合,球体内部呢?”
林枫的问题也正是冷诺现在瓶颈的疑惑,没有电脑操控的年代,如何实现色彩的规则性变幻,是个难题。
不过跟着林立飞车转的两圈,给了冷诺一丝灵感,球体固定,可以让灯控旋转起来。
冷诺跟林枫一起分享了问题和对策,等主意定下来已经过了中午了。
“丫头,大致的思路定了,我得烧玻璃去了,不然恐怕要给你拖后腿儿。”
两个人谁也没提吃饭休息这种话题,一个飞书制图,一个真就在顶楼烧起玻璃来了。
若不是林家是个建筑世家,冷诺这套设计,想短时间弄出来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转眼天黑了,刚刚放下图纸的冷诺这才注意到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冷诺整理好图纸顺着楼梯上了顶楼。
刚一进门就看见林枫是趴在地上切着还带着温度的玻璃,满头满脸的汗水已经把脖子上围着的毛巾浸的像刚刚从浴池里捞出来。
“丫头,别过来,这里你帮不上忙。再有半个钟头就能凑出来三千多块玻璃了。”
“你的手……”冷诺一上来就看到林枫的左手已经烫的五个指头都胡萝卜一样又红又粗了。
看林枫的手法,没得挑。
模型用的玻璃片太小太碎又太多,这么短时间,即使50年后,一个团队也打不出来。
所以,林枫没等玻璃凉透,又怕错了尺寸,是摘了手套直接左手按上去的。
双手上的铁索偶尔作响,冷诺听着有些扎心,可时间紧迫她自己也清楚,现在最好就是别废话。
林枫没挪动身子,依然趴在地上,吹了口玻璃毛边,只是转身看了眼冷诺,“丫头,下去吃点儿东西等我吧。弄好了一会儿一起围合。”
冷诺知道没办法让林枫现在停下来,她只好默默到了厨房。
她找的自然不是吃的,而是面碱——治疗烫伤快捷有效的土办法。
等林枫切完了三千多块玻璃,算是大功告成一半了。
冷诺没说话,拽着林枫的手就往面碱水碗里放。
林枫接过碗:“丫头,理我远点儿。我自己来。”
冷诺突然想起来了那声大哥,“我不能叫你大哥。既然你知道了——他们说,我是你的未婚妻。”
冷诺不知道该怎么来自己介绍这个未婚妻,只好前面加缀了个“他们说”。
林枫抬起头,眼角微挑,笑的竟突然有些邪性,“丫头,别自作多情了。你太单薄了,不合我林枫胃口。”
冷诺弯弯的细柳眉一扬,气势更高一筹,“呃?那你林枫什么胃口?”
林枫好像真是心中早有所求,声音故意拉的细长:“多点儿女人味儿摸着有肉的。压在下面捏一下叫着带味儿的。”
冷诺一震:“你流氓!”
林枫:“丫头,大哥不但流氓,还是疯子。”
冷诺被他的话气到了,手有些抖,“你、你,可是……”
林枫一句跟一句,还是咧着嘴痞笑:“没什么可是的。想把你塞给我的老爷子也没了。丫头,大哥告诉你,想在这个家里当未婚妻,找别人去。”
冷诺明明觉得林枫今天说的太刻意了,可她咬着下唇却对怂不回去。
“玻璃凉了,我得去围合了。丫头,静心画图吧。把图纸整理好。家里也留个底子。”转身,林枫已经擦了把手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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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半夜。夜已深,人未静。
深夜最是精疲力尽体力不支的时候,林宽回来了。
两个人面前,林宽几乎是水母一样飘着,幽灵一样晃着,肩上还背着林立。
林枫没动。
冷诺赶紧过去要帮忙。
林宽绕过了冷诺:“没事儿。林立哭的过了头,这会儿太累哭睡过去了。”
他看了看楼梯,好像是犹豫了下,还是走进客厅,把林立放在了一把藤椅上。一把林子江常坐的藤椅。
林宽的两只眼睛仿佛只是两个黑洞,无光无神,他走到林枫面前,没有抑扬,“大哥,爸没了。今晚没的。明天火葬。”
林枫依然没动。
冷诺每次看着这哥俩都觉得窒息难受,她低声道:“明天得交图稿。”
林宽这才转过身低着头,看不见脸,他只盯着冷诺的脚:“六姨,是要画图么?我来。”
冷诺刚想摆手告诉他,“不用了”,却看见身后的林枫点了点头。
新的图纸铺好了。
林宽坐在了桌前,眼皮不停的下滑,好像是已经打了全身麻醉,他手术台上的病人。
冷诺看懂了身后林枫的提示:“你先署个名吧。”
林宽签上了一个“林”字。
冷诺给了他一支铅笔,“画个球吧。”
林宽还哪里有气力画个球,盯着纸面,刚画了个圆,就一脸贴在了图纸上,睡过去了。
整整三天三夜没合眼的林宽。
冷诺轻轻拍了拍林宽的肩膀,没动。
铁索叮当往前了一步。
林枫这次一脸真挚:“丫头,他太累了。扶阿宽去你屋里睡吧。”
冷诺抬起头直勾勾的对上了林枫深邃的双眼,眼里没有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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