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回击
林宽刚要张嘴, 一个“李”字还没出口,被身后的冷诺一把拉住。
冷诺低声:“没事儿,让她先说。”
李翠霞一把扯过来麦克风, 连麦克风的连线都不放过, 往自己脚下拽了拽, 麦克里发出了机器摩擦造成的刺耳嗡嗡声。
手握着麦克的李翠霞对着身后的一个班的人手舞足蹈, 一字布裙在台上来回踱着步子。皮鞋踏在台子上哒哒作响。
一阵仓促之后,总算在台子中间架起了一个带着轱辘的圆桌。
果然大团队够气派,直径有一个人高的圆桌上, 按缩小尺寸, 把劳动广场周边的建筑也准确的再现了。
周围建筑物再现程度精密准确,连广场地面的着色都配着夕阳时段, 为广场路上撒了一片金粉装饰。
东西半封闭的环形广场四周, 南北贯穿城市主干道。
环形广场上东西南北风光各不同;
东南,有尖顶暗红色的古代欧式教堂。
西南,有民国风石雕雄狮坐镇的银行。
东北, 是娱乐商业街, 电影院戏园子西餐厅中西大杂烩。
西北,是金领商务区,里出外进西装革履的国际贸易楼。
模型摆好了,很多人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李翠霞一手握麦克, 一手冲着礼堂摆手, “大家一起到台上来, 近处看得清楚。”
有几个前排的人动了动, 但台子上面, 刚上去几个人就把圆桌围的水泄不通,后面的人再要涌上去, 还没开始,就要乱了。
主持人没了麦克,只好抓起大喇叭,急着高喊:“请大家回到座位上,等最后定夺了,大家再留下来自由参观。我们先一起听李翠霞同志讲解。”
来现场的本身都是搞设计的,若不是被招呼着上去,也不会突然出现这种围攻的混乱。
听见主持人说的有道理,很快人流就散开回到了原位。
主持人擦了把汗,跟坐在椅子上的李教授鞠了个躬,才开口:“李教授,其实我们给每个作品的讲解时间都是十分钟。您看看,这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了,要不您先让李翠霞同志开始行么。”
李教授抬起表,夸张的看了看,“哎呀,我这老眼昏花啦。翠霞,快开始说吧。现在开始就十分钟,别超时啊。”
这老教授一张嘴,一下子就把开始时间点给重调了。
冷诺看见台子下面林宽的手握成了拳,她从身后又轻轻拍了拍林宽的胳膊,“没事儿,听她说就好。”
林宽的拳头松开了。
李翠霞麦克倒是抢得快,绕了一大圈子,总算开口讲作品了。
李翠霞:“劳动广场的城市规划相信在座的每一位都熟透烂肚子里了,我来介绍下我们跟二建合作的作品——爱意钟楼。来,摆上。”
感觉她在介绍一道菜。
这时候,两个金发碧眼的洋人手捧着一座钟楼一起缓步走到桌前,原来放在广场正中间的铜像被抓起,换成钟楼往桌子上一放。
啪啪啪。
10号桌后面,一片热烈的掌声响了起来。
李翠霞跟自己团队的掌声微微点头致谢。
她继续道:“我想大家都很熟悉这个爱意钟楼的参考模型了。不错,正是英国的大本钟。一件举世名作。同时朝着四个方向的表盘,能让广场上各个方向各行各业的人同时看到时间。昭示着时间上人人平等,时间面前我们每个人都要为祖国努力奋斗。”
一个作品介绍,刚说了几句,就喊起了口号,还右手握拳高举。冷诺在林宽身后看着灯光聚集下的李翠霞,不禁微微扬起了嘴角。
一番大数据和长排成语诗词的夸赞之后,主持人提醒她还有1分钟了。
李翠霞没理会,她站到了桌前手指钟楼底部,继续说道:“大家往这里看,我们对钟楼设计最大的改造,是在钟楼下面镂空成了心型。之所以命名为爱意钟楼,因为这是响应时代新风,提倡自由恋爱的标志。”
台下一阵唏嘘惊叹。
李翠霞又抬高了八度声音:“从台下的位置可以清楚看到,钟楼后面是一座欧式教堂。穿过爱意钟楼,喜结同心,走进教堂,穿上婚纱,迈进新时代婚礼。这里将是一个为女孩子们圆梦的广场。在这里拉上手的女孩子一辈子都不会忘了这座钟楼。”
不顾主持人再次提醒时间,李翠霞慷慨激昂,声音都抖了起来:“最后,我也有一个梦。等钟楼建成了,我也会和我心仪的宽哥一起从爱意钟楼穿过,我们两情相悦,一起踏入教堂。”
说完,李翠霞转向11号台子,眼睛要瞟飞了,含情脉脉的看着林宽。
这个结句,让台上的灯控师傅慌了,顺着李翠霞的电光眼只好把聚光灯调给了林宽。
反正下一个发言的是11号台子,不会犯错误。
林宽竟然是在这么个焦点关注下出场的。
他不需要麦克,声音洪亮,平稳自若,“提倡自由恋爱是么?那么李女士,你的梦恐怕很难实现。第一,我跟你只是朋友。并不记得答应过要娶你。第二,你的钟楼未必能建成。接下来,要不要听听我们林达的作品?”
冷诺刚刚还在为林宽担忧,现在看:完全不必。
这礼堂台上的灯控师简直不能更给力了,转瞬聚光灯又回到了李翠霞身上。
李翠霞的两颊,两处腮红显得更红了,脸上火辣辣的像被扇肿了。
旁边的李教授突然站起身,从女儿手里接过麦克风:“对于爱意钟楼,不知道大家怎么看,如果有什么疑问,李某在这里很愿意详细解答。”
台下一下子踊跃举手:“大本钟世人皆知,既然是参照了名作,会不会侵权呢。”
李教授有条不紊,缓缓开口,“我们不是原创,因为是借鉴,所以跟英国的建筑协会申请了许可。今天还特意邀请了二位英国剑扬名校的专家来为我们证词。”
在李教授一声“请”之后,两个洋人携一名翻译一起登场,把许可内容诵读了下。
大致意思是:自由女神像可以全世界飞。大本钟也希望为全世界报时。所以是非常欢迎借鉴。
冷诺心想,虽然英国不叫建筑协会,但老教授这资料做的倒是严谨。
台下也为李教授的悉心解答纷纷点头称赞。
接下来几个问题也是迎合着作品变相赞许而已。谁不知道李向阳是渤大建筑系一把手教授。
当主持人问道还有没有问题,最后一个的时候,冷诺从林宽身后站了出来。
冷诺开门见山:“李教授您好,我可以提个问题么?”
老教授眉慈目善,口气也和蔼可亲,却开口道:“呦。这不是林家的保姆六姨么。”
这明显是冲着林宽刚刚的回答,给了林宽一记柔声却刺耳的反击。
林宽上前一步,声音盖过了麦克:“李伯伯,李教授。她是冷诺。是我们林达的设计指导。”
李教授把拿着麦克的手背到了后面,依旧满面笑盈盈的,也上前一步:“噢。设计指导呐。小林设计师的确需要个设计指导。只是没想到,林达的设计指导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越来越年轻啊。我老了,很多时髦的跟不上啦。”
说着话,李教授伸手拍了拍林宽蓝制服的肩膀,手指瘦弱,却下了狠劲儿。
林宽没有躲闪,丝毫未动。
冷诺背对着观众,目光迥然,直视着台上二人:“李教授,那么现在,我可以讨教问您个问题了么?”
这么多人看着,李教授自然大家风范,“请讲!”
冷诺走到圆桌前,把圆桌转了90度。
冷诺虚心讨教的口气:“夕阳余晖,背朝着教堂,与周边融合的恰到好处,爱意钟楼又多笼罩了层浪漫多姿,的确迎合了自由恋爱的主题。但是,如果背朝着这座民国风,石狮子坐镇的银行,又怎么解释?”
“这——”老教授扶了扶眼镜。
冷诺把圆桌又转了90度角,继续道:“李教授您慢慢想。您也顺便看看,如果心型钟楼后面是这栋四四方方的贸易大楼。您也看看它们是不是还心心相印。”
“这个——”老教授又拖长了音。
旁边的金发洋人突然英语发问:“这位女士,你是在质疑我们大本钟的设计吗?你在质疑实际成名之作之前,是不是得多学习一下。”
冷诺不等翻译,流利而礼貌的英语回答道:“大本钟是英国皇家标志性建筑,世界哥特式建筑巅峰之作,这些不需要质疑。但它之所以如此瞩目,也是因为它建在泰晤士河畔,和议会建筑融为了一体,是灵魂的结合。”
赞许之后,冷诺直奔主题:“但如果把它建在高楼林立的纽约市中心,或许它就成了一座被遗忘的老钟楼。把它建在撒哈拉中心,它就成了被风化的历史古迹。先生,在中国建筑也是讲究搭配的。”
两个洋人交头接耳之后,默默点头不再说话。
全场一片哗然。
冷诺没给老教授太长的拉长音时间,冲着台下人群,一脸严肃而认真的发问道:“广场设计,与普通雕像设计的最大区别,我们林达觉得也要考虑到融汇到广场之中,而不是简单的屹立在广场中心。不然,之前的铜像就不急着拆迁了,不是么?”
李教授走过来,把圆桌又转回了原来的角度,眼睛里没了老者的慈祥,多了几分冰冷:“劳动广场,四通八达,四个方向,四道风景,今天已经发表过的10件作品,没有一件能融合所有建筑。难道你们林达就做得到?”
冷诺点点头,就一个字:“能!”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有喜欢建筑的朋友,估计已经猜到了广场原型。
冷诺的设计有原图,但试了试发现图发不上来。
第一次写作话,没签约尴尬发不了红包,跪谢每一个看文的姐妹。
读文姐妹如果有喜欢的建筑,留下来,三文会珍藏下来放进之后的故事里。
再次跪谢。周末愉快!
第22章 一鸣
整个台上台下瞬间成了静音。
老教授倒是从容, 把麦克风递给了冷诺旁边的林宽。
看了眼旁边左右为难,张目结舌的主持人,老教授两只眼睛眯成了缝。
他依旧绷着表面那层还没撕破的薄沙面子, 正色道:“小林设计师, 翠霞一直跟我说你的好, 我也看好你。但建筑不讲感情, 请吧。我们洗耳恭听。”
林宽接过麦克风,只是跟身边的冷诺点了点头。
没有言语,但冷诺看得懂, 这一次他是在告诉冷诺:放心。
回到了11号台子前面, 冷诺已经在台子上摆好了玻璃球体。
林宽站在桌前,从肩到腿笔直挺拔, 一身藏蓝色的工地制服, 穿在他的身上,简单质朴却落落大方。
仿佛他本身就是一塑雕像,1米九的身高, 屹立魁梧。
林宽开口了:“摆在大家面前的玻璃球体。叫渤广明珠。它是林达的渤广明珠, 不是我一个人的作品。”
林宽,长得人高马大,在外面一张嘴,永远是谦谦君子的口气。
尽管冷诺叮嘱过他, 不要反复强调是谁设计的。
但林宽有他的倔强。
林宽手握麦克, 手指球体:“渤广明珠, 直径16米。表面由3210块钢化玻璃围合而成。但看起来却白昼里光彩夺人, 其亮度在高价的水晶钢钻之上。因为我们在设计上, 采取了交界面反光的技术手法,所有玻璃都是规则三角形。由此, 最大程度提高了折射角度的反射效果。”
冷诺冲着林宽默默颔首,示意他说的不错。
林宽继续道:“球体有512个平面磨合而成,估重120吨。对于地震,海啸等不可抗拒天灾,采取了最大程度的抗震抗击措施。玻璃片聚则成球,分则成片,可以单独维修替换。”
台下被球体强吸睛,无人打扰。
林宽示意冷诺按下开关,台上的灯控师傅也随即调暗了灯光照明。
瞬间,整个讲台上一颗明灿耀眼的球体,呈现出了柔和的幻境灯光。
在赤橙红绿蓝靛紫的彩虹七色中,梦幻般交替变换着色彩。
台下不再安静,开始雀跃喧哗了。
林宽并没有像李翠霞那样刻意摆手招呼任何人,可大家都相序站了起来。
后排的人已经垫着脚尖跳了起来,只盼着能看得更清楚些。
明明林宽还在介绍打磨手法,8千多只灯泡的螺旋旋转式内嵌安装方法。
这次是李教授先安耐不住了,他打断了林宽的介绍。
从他近水楼台先得月的10号台子走了过去,直接伸手摸了摸玻璃球体旁边的木造球体模型。
松开手,是脸上隐藏不住的惊叹。
李教授怎么也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学究,人都过来了,林宽便礼貌地停下了继续介绍手法,等他开口。
李教授询问:“刚刚你们那个设计指导的小姑娘,不是口口声声说什么要融合周围建筑么。一个颜色多一点的水晶球就融合进广场建筑了?我怎么记得西洋巫术里好像这种迷幻的水晶球比比皆是。”
冷诺从11号台子后面站了出来,从容不迫。
“李教授,既然叫到了我。这个问题我可以借用您团队的街景建筑模型来解释一下吗?”
“无妨。”李教授夸张的手一摆,显得很大度。
林宽把麦克风放到了冷诺的手里,这才把球体连着底坐一起搬到了摆着广场街景的圆桌中心。
冷诺轻轻举起麦克风:“首先谢谢李教授慷慨的把广场背景模型借给我们。”
说着,冷诺冲着李教授露出了感激的一抹微笑,没有刻意,真挚甜美。
冷诺手指球体底座,换了一副演讲时稳健的声色:“大家可以看到,我们渤广明珠的底座是由56朵淡黄色的牡丹花瓣围成。淡黄色也是我们的肤色,这象征着华夏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只手连成同心圆,祖国大团结。”
冷诺继续:“先回到李教授您的疑虑。渤广明珠,多面多体,和追求纯粹圆形表面的西洋占卜的水晶球不是一个形状。可以断定,不会有人把两种形状体态不同的形体混淆为一体。”
冷诺的话,说的有理有据,如果不是为了胡搅蛮缠,李教授的身份不会在这里反驳和稀泥。
但李教授够聪明,他继续追问:“那,怎么算跟广场融合呢。”
有理不在声高,冷诺平静地回答道:“融合,首先是立意上的融合。”
“那请教具体。”老教授分毫不让。
冷诺字句坚定有力:“球体代表我们的家园,五十六个民族托起我们的家园。下面还有黄,白,黑,棕四颗柱子,代表世界四色人种,象征中国愿意与世界人民友好共荣,共同托付起我们的家园——地球。”
没有主持人的示意,台下却届时掌声一片。
冷诺点点头,示意谢谢台下认可,继续道:“立意地球,自然地球上风光各异,可以有欧式教堂,中式剧院,古风石雕刻,现代贸易楼。所以立意上,算是融合了吧。”
李教授没有善罢甘休,马上跟了句:“那,除了立意上呢?”
冷诺也丝毫没有示弱:“李教授您别激动。我正要说,其次,在形体艺术学上。球体也是融于万般形态的原始造型。如果您很感兴趣,不单单立体构造,我们林达也愿意从俯瞰角度,为您详细解释。”
场面针尖对麦芒,李教授根本不松口:“什么横看竖看,小姑娘,别卖关子了,李某愿闻其详。”
转瞬李教授已经顾不上一个教授的身份,在圆桌前面一横,刚好挡住了台下。
“等等,我们看不见了。”台下轰然。
后排的人已经完全涌到了前面来。
主持人有些慌了,赶紧维持起秩序来,他手持大喇叭:“请大家稍安勿躁。林达集团刚刚表示愿意为大家出示平面图纸详细解答。”
其实,千秋未定,结果待议的时候,没有哪个团队敢把原图拿出来分享。但冷诺和林宽毫不在意。
林宽双手持图,站在了模型后面。
这一次,场下又恢复了安静。
几个后排的人,甚至拿出来了望远镜。
冷诺再次握起了麦克:“既然大家都是行家,那我们就直接用图纸来解释下俯瞰图上,广场中心球体的意义所在。”
冷诺拿起主持人递过来的教鞭,停在了图上的广场中心:“刚刚李教授也赐教过,劳动广场是四个方向,四通八达,四道风景,东南西北各不同。”
冷诺又把教鞭伸向了建筑模型:“其实,我们来细分解下,这四道风景,分别在,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坐镇乾坤艮四方,巽恰恰是华夏八卦图上的四维宫位。”
李教授摸着胡须稀疏的下巴:“小姑娘,八卦图大家不是不懂。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个球就能融合了这八卦方位图?”
冷诺并没有因为被一次次打断,而变了脸,反而她更加平稳:“中国建筑也讲究风水,风水并非迷信。尤其是城市的广场建筑,所谓四通八达,这四通,正是八卦方位图上的震离兑坎四位相通。而劳动广场正是南北主干道贯穿,东西商业街并行。”
冷诺环视周围,大家默默点头。
冷诺继续:“而八达,正是八卦图上的八股分界线。劳动广场四周本身就是环形路,恰似八卦图,看似风格迥异,互不相干的建筑,各占一方。如果中间的建筑,出现棱角,那么这天道渠成的四通八达就会不稳。敢问建筑系一把手的李教授,在这八卦中间,除了太极圆形,还有什么比球体更合适?”
这一次,李教授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摸着他的下巴,故作深思。
冷诺点亮了渤广明珠。
她看了看评委,最后补充道:“说到了太极圆形。球体内部的七色彩虹色,也正是按照太极的螺旋旋转才形成了稳定的色彩变化。解说的时间已经到了。不知道大家还有什么问题。”
这一次全场的回答只是一阵阵热烈的掌声久久鸣起不断。
主持人提示20个评委为最后两件作品评分时,每个人心中都早已有了答案。
林宽和冷诺一起站回到11号台子后面,看着台下评委含笑点头满意的亮出了结果。
20朵小红花,整齐的排列在了11号作品——渤广明珠的评分栏里。
全场的最高得分——满分。
这是个不容置疑的结果。
作品展示结束时,李翠霞还要过来跟林宽祝贺道喜,结果被她父亲硬拉硬拽的拖上了已经在门口等的不耐烦的红旗轿车。
会场上的人大多撤走了。
杨师傅堆着满脸笑走过来,抬起胳膊,拍了拍林宽的肩膀:“林哥儿,不错呀。没想到你竟然做到了。明天等市里审核的结果出来了。正好在老林下葬。坟头上,你也能以一个设计师的身份给他敬杯酒了。”
林宽跟冷诺一起收拾东西,没理他。
杨师傅一把抓住了放模型的箱子,哑着嗓子道:“你小子,看看你个臭脾气。你杨叔倒贴回来跟你干,你就不能说句服软的话?”
林宽哈下腰,还在整理图纸,只抬起眼皮子扒拉他一眼:“你先跟冷诺道歉。”
杨师傅急了:“你说什么?让我老杨跟这个小丫头道歉?疯了!你比你哥还疯!”
林宽嘴角一咧:“不道歉就没工资。不是一分钱不给也倒贴着来么?”
杨师傅让他气乐了,“你小子狠!”
随即转过头来对着冷诺一本正经的要鞠个九十度的躬,赶忙被冷诺拦住了:“杨师傅,行了行了。你们俩开玩笑开到我头上来了。快收拾收拾回去了。”
杨师傅退后一步,“别!冷姑娘。冷设计指导。请接受我的道歉。不然这小子可是说一不二。我们一家都得吃窝窝头去。”
说着,杨师傅还是半玩笑的给冷诺鞠了一躬。
杨师傅嘴上也嘀咕个不停:“冷姑娘,我说错了。我以后死皮赖老脸,还得带着兄弟们上广场给你们做球去。求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冷诺可受不起,赶紧拉着他:“行了行了,本来杨师傅也没说错什么!”
杨师傅一抬眼,这次笑的诡异:“我怎么没说错。我说错话了。冷姑娘不是这小子他大哥的未婚妻,是……”
这次冷诺一着急,赶紧拦下了杨师傅。
原来,是为这事儿道歉!?
第23章 赌气
不管怎么说, 杨师傅作为工地现场一个老师傅也算是郑重其事地弯腰道歉了。
未婚妻这个话题再往下说林宽怕冷诺脸上挂不住,他干脆赶紧拦住了杨师傅的下半句。
林宽扔下了手里的图纸,他一直腰, 一本正经帮杨师傅补充完整了。
他冷冷地说:“杨师傅说的没错, 以后在林达, 冷诺就是咱们林达的设计指导。都得听她的。”
“噢。”冷诺跟杨师傅几乎一起出了口气, 两个人相视片刻便都躲开了视线。
冷诺心中感慨,此时的杨师傅恐怕也是跟她一样:诙谐暖人的现场以后有林宽在都得结冰。
杨师傅重新收拾好了东西,喊着另外几个林达来现场的人把模型搬到了公司的卡车上, 这才最后招呼了林宽。
杨师傅拍了拍林宽胸前林达的绣字, 收了笑容,低声说道:“今天这场竞标, 算你林哥儿对得住林达了。给了大伙儿一次重新振奋的机会。老林他在下面, 这会儿也该乐呵着闭上眼了。明天我带着渤广明珠,拿去坟头给老林也瞧瞧……”
说道后面,杨师傅竟有些哽咽。
他不等林宽回话, 发福的身子这会儿倒是灵敏, 一个激灵已经上了卡车。
冷诺看杨师傅跟林宽两个人提到了林子江,便主动退后了一步,等杨师傅离开才上前一步跟到林宽身边。
林宽抬起胳膊跟杨师傅挥手道别,胳膊一放下, 正好碰到了身边冷诺的手。
他赶忙跟触了电似地一躲, 嘴上还来了句:“抱歉, 我这次不是有意的。”
冷诺本来没在意, 看他这么隆重地道歉, 抿了抿嘴抬起头笑问:“光这次?”
林宽抬手扶额,好像有多么恍然大悟, “哦。刚刚上台那会儿。我是怕你紧张。所以才拉了你一把。其实,你表现的很不错。”
现在想扶额的是冷诺,她只好忍着要扬出弧度的嘴角,淡淡说道:“哦。原来是怕我紧张呢。”
下半句,“你手心手背都跟刚出浴池没擦手似的,汗滑着呢。”冷诺抿着嘴只在心里小声嘀咕了下。
“回家吧。大哥还等着呢。”说着话,林宽已经跨上了摩托。
刚刚还为不经意的一下触碰而郑重道歉的林宽,这会儿戴着头盔,也不说话,抓起冷诺的两只手就放在了自己的腰上。
冷诺已是无力争辩,只好倚在林宽身后。
熬了一宿,靠在暖和的后背上,春分和煦竟是催着几分睡意来了。
过了有一阵子,冷诺觉得浅浅的做了几个梦,好像还看见父亲了。
转眼又看见了林子江,站在殡仪馆崩塌的天棚下面冲她拍手……冷诺一下子惊醒了。
抬头一看,天还亮着,没到家。
再一看,摩托停在了路边,林宽正趴在摩托扶手上。
冷诺抬起脸,擦了把嘴边流出来的口水,问道:“摩托坏了?”
林宽这才直起腰,回过头来,手里还拎着头盔,说道:“没。看你困了。睡醒了?”
冷诺一惊:这是停在这儿等我睡觉了!?
这才低头看见林宽的后背上,被自己的口水浸湿了一圈。
冷诺有些囧,抬手搓了搓鼻子,“你这件衣服,让我弄湿了。回去我帮你洗了吧。”
林宽已经转过身去了,看都没看冷诺一眼,一向没感情的语调回答她:“不用。工地的衣服,料子太硬。睡着不舒服吧。家里衣服都搁一起就行,我洗。”
没等冷诺再说话,林宽抓起搁在前面的头盔,已经帮她扣上了。
摩托引擎响了。
拿下来了劳动广场的竞标,虽然在曾一世建筑大佬的冷诺这儿是拿手家常菜,一切情理之中。
可对于林宽,是意外,是惊喜,是奇迹。
虽然这个男人不表喜怒,不善言辞。
但冷诺隐约能在飞驰狂野的摩托上感觉到了这个男人的欣喜。
可回到家,看见门口已经挂上了黑布白花。
一个“奠”字贴在了门外。
林宽的表情又恢复了淡淡的忧郁和无尽的悲怆。
林立给他们开的门,整个一楼,院子,书房,厨房,客厅……冷诺一一扫过,都没有林枫的身影。
林立接过了冷诺的头盔,“二哥,六姨,回来啦。”
林宽摘了头盔,张口就问:“林立,大哥吃东西了吗?”
林立:“还没呢。一直没下来过。大哥的屋子从来都不让人进去。我在他门口放了茶缸子……”
林宽把头盔抛给林立,没等他说完,一个人三步并两步飞上了楼。
嗙嗙嗙!
门敲的整个柱子都在晃。
“大哥,我们成了。大哥的设计全场评委都认可了。阿宽回来了。大哥你下来。我去给你烫壶酒去。”林宽就这么拍着门,在门口喊话。
冷诺跟林立仰着头听林宽喊完了话,才挪进了屋。
冷诺听见林立也提到不进大哥的屋子,很是不解,她开口问道:“林立,你跟你二哥也从来不进你大哥的屋子?那,也没人给他打扫么?”
林立食指竖起,一噘嘴放在了嘴边,“嘘!六姨,我以后告诉你。大哥的屋子只有二哥是可以进的。今天大哥是锁了门,所以二哥也只能在门口喊了。”
林立看见林宽下来了,便没继续说,“六姨,我得去买菜了。”
冷诺一把拉住少年,“林立,你父亲刚刚过世。明天还有得忙,我去吧。”
林立推开了冷诺拽着他胳膊的手,“六姨,二哥说,回到家了,日子还得过,让我找点儿事儿做。一个男子汉,要是再哭鼻子会被他打瘸的。”
又要打瘸!?冷诺只觉得头皮发麻。冷冷看了眼楼上。
林立一笑,露出小虎牙:“六姨,二哥就是说说。你休息吧。看你昨晚熬了一宿。晚上我再来叫你。”
说着,没等林宽下来,人就麻利的溜出去了。
冷诺也是累了,回到屋子里,刚刚往炕上一坐,就忍不住打盹儿了。
等再睁开眼睛,不用人喊她,厨房里已经远远烙饼飘香了。
再看见林枫坐在桌前,又是恍惚不定的眼神,眼眶深凹,两腮微陷,整个人精神都不在状态。
林宽烙的玉米饼,熬的玉米面粥,炖了一只肘子,烧了一盘青菜,摆出一碟腐乳。
冷诺咽了咽口水,简直感慨这人是怎么做到的——不眠不休,铁打的么。
可林枫根本不动筷子,只是右手捏着酒盅,眼看着一壶热酒已经下肚了。
好吧,一桌子菜都是拿来看的。
好巧不巧,就这节骨眼儿上,林立竟然扑通一声跪下去了。
冷诺微微惊讶,也跟着放下了筷子。
林立仰着脸,对着林宽,近乎哭腔了:“哥,你要是打断我的腿,就趁着爸下葬之前动手吧。别明天脏了手。”
林宽叹了口气:“你小子又闹什么?怎么了?”
林立不敢再跟林宽对视,而是看着冷诺说道:“哥,你总说考不上红旗高就打断我的腿。今天我去了趟学校,名额下来了。”
林宽朝着林立的脑袋就是一磋磨,“把话说明白。”
冷诺看不过去了,“你能不能先别动手,听小立把话说完。”
林宽一斜眼,“小立?他不小了。”
林立不敢动,“哥,我们这一届,不是务农耽误了大半年么,想插班考进红旗高,只给两个名额。”
林宽:“所以呢?”
林立:“学校要求男女平等,所以这一届男生,四百多人,只给一个名额。所以,我、我。”
林宽:“你哑了?”
冷诺真就是看不惯。
林立一咬牙,把话说道底了:“所以根本考不上,我不想念了。哥,让我帮你吧。你不让我去工厂,家里的活我都能干。我会烧煤,会烧菜,会洗衣服,会照顾大哥……”
“滚!”林宽一脚踢在了林立的肩上。
虽然这一脚不重,但踢得猛,林立一个踉跄,还是爬在了地上。
林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刚刚缓过来没半天工夫,现在又是红透了,红的瘆人,他低吼道:“家里的事儿,今天开始你一样也不许碰。考不上我打断你的腿养你。”
冷诺蹲下身,正要扶起林立,抬眼看林宽,“你这个人怎么不讲道理!听不懂人话么?就一个名额,你行你上啊。”
林立自己氆氇下袖子,赶紧坐起身来,他倒是替林宽圆起了场,“六姨,你别说了。当年二哥考医,就是整个公社五个青年点儿,三千多人,就要一个的……”
冷诺一时气不过:当哥了不起啊,这么霸道!
她一把拉起了林立,“不就是考个高中么。别拿你弟弟撒气,我帮他。考不上算我的,我把腿给你,你放手打残我。”
这话一出口,兄弟三人齐刷刷的六只眼睛都盯着冷诺,空气也凝住了。
“看什么看,都吃饭!”冷诺拿起了筷子,夹了最大一块儿肉,还没夹起来却掉回盘子里了。
林宽没说话,重新夹了块没碎的肘子肉,轻轻地放进了冷诺碗里。
冷诺一抬头,对上了对面林枫微微翘起的嘴角。
细长的眼线里面,有一抹藏不住的笑,笑的痴癫邪性竟有些说不出来的开心。
林宽也转头看了看旁边的林枫,“大哥,你不能总喝酒。你怎么不吃东西?林立,给大哥拿个勺子来。”
冷诺直吐舌头,这怎么一下子桌面上画风转了:刚刚杀红了眼的兄弟俩,怎么一下子又上演兄弟连了。
她刚刚明明表了辣么大的决心,竟然就这么被忽略了。
林枫根本没说话。
林宽不是对付林立那套凶神恶煞了,摇身一变,简直一个暖声唠叨婆子,“大哥,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你空口灌酒求醉,是不是哪儿出问题了。大哥,你左手怎么不拿上来……”
林枫不是林立,不听他婆婆妈妈,哐当站起身,这就要上楼了。
可毕竟拧不过这个人高力大的弟弟,还是被他硬把左手从兜里拽了出来。
林宽拉出来林枫的左手一看,整个左手,五个手指都破了水泡,被他随便捆上了纱布,这会儿已经透过纱布在流着黄色的浓水儿了。
冷诺一看心里一颤,她竟然差点儿忘了问了,林枫这是给她打模子烧玻璃烫出来的一手伤。他竟然瞒着他弟弟。
林宽明明是着急,却不敢跟林枫动气,只能狠狠压低了他自己的声音,恳求一般嘶哑:“大哥,我求求你了,这种事儿,能不能别瞒着我了。我是个医生。我跟林立刚没了父亲,不能再没了大哥。”
这一顿饭之后,整整一宿就没见林宽从林枫的屋子里出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冷诺揉揉眼睛竟是在厨房看见了要出门的林宽林立。
一身黑西服的林宽,眼圈也黑的要命,依旧红着眼,他指了指厨房:“六姨,今天爸下葬。厨房里我熬了地瓜粥。你让大哥吃点儿。”
又嘱咐了遍换药的纱布怎么叠,这才跟林立出门。
冷诺盛了两碗粥,坐在桌边。
果不然,等大门关上,没一会儿,林枫就下来了。
“丫头,等我呢。”随着林枫下楼,叮当叮当铁锁也跟着响了。
冷诺把林枫的粥往前一推,才不跟他和颜悦色:“你这么作死的折腾你弟弟,到底图个什么?”
林枫把粥往旁边一推,所答非所问:“丫头,昨晚吃饭那会儿为了赌口气,两条腿都不要了跟阿宽杠着。你说是谁作死。”
冷诺又把粥送回去,插了把勺子进去,“你不作死就赶紧吃饭。我没赌气。帮林立考个高中,不是没把握瞎承诺的。”
林枫不情愿的拿着勺子搅合着粥,就是不往嘴边放,他还得空着嘴说话:“考试这种,不是别人帮的来的。而且,你也没时间帮。一个小小的广场设计,都算不上个起步,这改变不了林达的下坡路,想拿回北港大桥,不能靠做梦。丫头,你以为你很有时间么。”
冷诺自然知道这只是个起步,她有事儿说,所以先顺着林枫答道:“只是个起步不假。但也是跟很好的开端。没人做梦,凡事总得一步步来。”
林枫拿指甲敲敲桌子,“以后熬夜的日子多了,那你还大包大揽,夸口辅导林立考高中?”
冷诺看林枫根本没有吃粥的意思,她一把夺过碗来,直接要上手喂了。
林枫这才赶紧拿回来勺子,胡乱吃了几口。
冷诺继续说道:“林立的考试就是半个月的事儿。时间我会自己安排。不过,这家里需要个保姆。只是……”
林枫能听懂冷诺的那个“只是”,他淡淡说道,“保姆?这些年,老爷子就一直在找。可是给多少钱都招不来人,毕竟谁愿意去个疯子家当保姆呢。”说到这儿,林枫自嘲的笑了笑。
他又补充了句:“丫头,老爷子留着积蓄,要是真能找到,费用上你说了算。不然,阿宽一直家里家外都扛着,吃不消。”
有了这句话,冷诺放心了。
冷诺其实想到了个合适的人,她收拾好碗筷,叮嘱林枫:“行,你吃粥吧。我出去一趟。”
林枫并没多话,只是双眉微锁,提醒冷诺:“丫头,半个月,恐怕能睡个好觉的日子不多。林达还不适应新的设计师,得趁热打铁。”
这话,冷诺不需要别人提醒,她没再多话,按林宽嘱咐的帮林枫换了药便转身出门了。
第24章 保姆
没洗衣机的日子, 看过林宽在院子里洗个衣服都跟练功做杂技一般,冷诺做不来,开始几天是脚崴了, 算个借口。
可日子长了, 总不能像林枫一样, 一直这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等林宽一个男人来照顾一家子的衣食住行。
拼下来北港大桥, 全力都未必够用,找个保姆这想法冷诺早就有了。
在林家,有林枫一个首肯, 林宽是事事顺着他大哥的。
所以, 这事儿林枫答应了就算定了。
冷诺想起原主的邻居五婶儿,她一直照顾原主父女俩, 隔着一扇门, 却似一家人。
五婶儿是山北乡下过来的,家里常有远房亲戚来串门。
找保姆,冷诺自然第一个就想到了五婶儿。
冷诺拎着一包苹果下了公交车, 没走几步, 已经穿过胡同,来到了自己家的大门外。
看见跟五婶儿家的半扇隔板门掉下来了,冷诺伸手把磨平了的门栓调转了个位置。
咔嚓!
隔板门,重新按上了。
“哎呦!是诺诺回来啦!”身后是五婶儿热情的大嗓门儿。
冷诺拍了拍手上沾着的门板灰, 冲着五婶儿点点头:“五婶儿, 身子还好吗。”
五婶儿放下菜篮子, 拉开纸卷的门帘子, 推着冷诺就往里面进, “五婶儿好着呢。诺诺,快进屋, 想死五婶儿了,快让五婶儿好好看看。”
五婶儿家就一间屋子,一张椅子一张床。
冷诺放下苹果,被推让着坐在了炕头。
五婶儿却还在忙着要倒茶。
冷诺抓了把五婶儿递过来的瓜子山楂片,捡了片山楂片放进嘴里说:“五婶儿,别忙乎了。吃着瓜子跟您说个事儿,我就得回去了。”
“好好好,我就来。”说着话,五婶儿还是冲了一壶茶过来。
五婶儿坐在冷诺身边,盯着冷诺的肚子,突然说:“诺诺啊,怎么样啊,你以前好像不喜欢山楂。是不是有了?这口味也爱酸的啦?”
“有了?”冷诺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五婶儿说的是指肚子里有喜,她放下山楂片,赶忙摆手,“没有没有,完全没有。”
五婶儿笑笑摸着冷诺的肚子说:“也是了,这才几天。是五婶儿太急了。想要娃呀,就算新婚,也告诉他,不能太频。”
冷诺被五婶儿摸的一下子脸红了,她刚忙解释道:“五婶儿,你误会了。不是,我还没跟他那个。”
五婶儿一听,比冷诺还急,眼皮一耷拉,双瞳都沉了:“啥?不会是这男人一疯,炕上的那事儿也不行了吧?”
冷诺怎么也没想到,吃片山楂能聊到这种事儿上,她两只手一起拼命摇摆,急着说:“不不,不是!”
这下可好,五婶儿不但急了,比冷诺还慌。
她一把抱住了冷诺,声高就是有理,盖住了冷诺的解释,大声说道:“诺诺别怕。有五婶儿呢。有些话你父亲没法跟你说,这些女人的事儿,五婶儿跟你说清楚,不能让你再受委屈了。”
冷诺使劲儿扒拉开了肩上五婶儿的胳膊。
“五婶儿!”她没办法了,也撤了一嗓子。
冷诺:“你听我说,五婶儿。是他根本就不打算娶我。”
五婶儿愣神儿了,眼睛瞪圆了,“你咋知道的?”
冷诺一句跟着一句赶紧答话,干脆一串冰糖葫芦一吐鲁到底,一次性把话说清楚:“他林枫亲口跟我说的算不算?他亲口告诉我,我这个未婚妻,他不认!”
“这——”五婶儿拉长了音,过了一会儿,才恍恍惚惚继续说道,“诺诺、诺诺这、还是个姑娘身子……”
冷诺看了眼冷诺满脸慈祥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两只眼角的鱼尾纹也在忧心忡忡为她甩上甩下的。
她不打算再瞒着五婶儿,让她猜来猜去,握着茶杯,冷诺缓缓说道:“五婶儿,其实在林家,我还是林家大哥林枫的未婚妻。没登记。刚嫁过去,他们家父亲就出事儿了。今天还是下葬的日子。”
五婶儿赶紧放下茶杯,凑近了些,一脸的不敢相信,“林家的那个老头儿今天真下葬?昨天我这帮人做被子回来还听人家说林家的老头子没了。以为是她们嚼舌头瞎说的呢。”
冷诺摇摇头,说:“嗯。是突然病了的。在医院里没几天人就没了。他们家林宽和三弟今天去办葬礼。”
五婶儿低头想了想,才抬眼又问:“诺诺没去参加老头子的葬礼,是因为还不算林家人,对吧?”
冷诺没做声,只点了点头。
五婶儿像是找不到话来安慰了,给冷诺抓了把瓜子,转身去又抓了把茶叶来。
冷诺磕着瓜子儿,看五婶儿忙了一大圈子,这才坐下来。
五婶儿从抽屉里拿出来个红绳穿着的小玩意儿,造型不规整,冷诺一下子还看不出来是个啥。
五婶儿把着小玩意儿塞进了冷诺手里,又帮她合上了手。
五婶儿语重心长地握紧了冷诺的手,声音颤抖,说道:“诺诺,一个姑娘跟三个大小伙子同住一个屋檐下,这说出去会让人戳脊梁啊。这是个猪脑骨,放在枕头下面压惊,能让炕上的男人更放得开……”
冷诺吓了一跳,赶紧松开了手。“五婶儿,行了,你别说了。”
五婶儿收了红绳,攥在手里,“其实,那个疯子不愿意娶咱们诺诺没准儿也是好事儿。我看那天来接亲的林家老二,听说还是个医生,一表人才的,若是能嫁给他……”
冷诺这次干脆上了手,直接捂住了五婶儿的嘴,“五婶儿,别说这个了。今天来,我是有事儿找你商量的。”
五婶儿这次没急着说话了,拍了拍冷诺的衣服,帮她又整理了下领子,温柔的像个母亲,“诺诺既然是有事儿,就先说事儿吧。”
冷诺这才稳了稳情绪,把林家想找个保姆的事儿告诉了五婶儿。
五婶儿一拍大腿,“哎呀!这好啊!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山妞你还记得吧。她这两天被家里送出来了。”
冷诺不认得山妞,但原主的记忆里隐约有这个人。
冷诺看五婶儿的茶杯空了,她帮五婶儿倒上茶,追着原主的记忆问道,“山妞怎么了?”
五婶儿为了冷诺的事儿,一惊一乍的喊了几嗓子,这会儿说着话,嘴都干了。
她慢慢喝了口茶,告诉冷诺,“山妞在村子里改嫁了两家,但后来还是因为傻里傻气的被人家赶出来了。如今24岁了,乡下恐怕再找不到人家,老家听说城里号召晚婚晚育,老家人就让她上渤广来找机会了。”
跟着五婶儿捋了捋记忆,冷诺对山妞有印象了。
山妞原来姓单,叫单莉华,本来是个好听的名字。
可小时候领着弟弟上山捡栗子,一脚踩空,护住了弟弟,自己却摔了下去。
这一摔,满头是血,命是保住了,可真就把脑子摔坏了。
那时候没什么医院可去,等山妞再醒过来,说话就不利索了。
人傻了,但活不少干,在家里脏活累活都是山妞一个人挺过来的。
到了嫁人的年龄,邻里邻居的知道山妞人壮实能干活。
人虽然傻,不过是后天傻的,想着生个大胖小子该是不遗传。
谁知道嫁了两家人,两家男的都嫌弃她太傻,结果就这么被送回了娘家。
冷诺听到这儿,已经在提山妞抱不平了,她带着脾气跟五婶儿抱怨:“不嫁人又能咋了?这家人占着山妞便宜,白干了这么多活,干嘛非把她推出去嫁人。她一个人来渤广,可有依靠?”
五婶儿磕着瓜子儿,叹了口气,“哎,上哪儿找依靠。都是远房亲戚不假。可是谁家也没闲钱养个闲人。我昨天刚跟山妞说了,晚上来我这儿住。反正一个老婆子,不差给她口饭吃。”
噗,五婶儿吐了口瓜子皮,“可是,她老家家里还不愿意,总等着山妞嫁个城里人,能拿分彩礼。结果前两天出去,让人给骗了婚,跟老家要嫁妆,老家把水一泼,说没这个女儿——作孽啊。”
呸!
五婶儿又吐了口瓜子皮,这次是带着气的呸了一口。
冷诺明白五婶儿说的都是实话,这可是气人,出力不讨好,什么狗屁家人,帮她一把还抓鼻子上脸。
可想想山妞又是实在可怜。
五婶儿搓了搓手,开口了,“诺诺,你刚刚说要个保姆,要不把山妞带回去?不用给钱,只要给口吃的,给个地方睡着,就是山妞的福分了。”
冷诺也正有这个意思,想着今天渤广明珠的审核结果会通知到家里,冷诺看看时间打算留个地址,让山妞去找她,便跟五婶儿告辞了。
等冷诺急匆匆跑回去,林家院子里已经熙熙攘攘挤了了满满的人。
前面站着几个拿着文件包,工作制服的人,冷诺虽然不认识,但有一个李教授却是昨天刚刚同台竞项的。
杨师傅站在了林宽前面,拦着林宽跟李教授一直点头哈腰的赔笑脸。
冷诺远远听他说,“很荣幸有李教授推荐我们林达,可是林达毕竟刚刚接了广场建设项目。恐怕人手不够,对不起李教授的推荐啊。”
李教授推荐?
冷诺预感这不是个好事儿。
正琢磨着,就听见拿着文件包制服的人跟林宽正色答道,“李教授跟我们解释了渤广明珠的意义,还称赞了林达的新人新力量。我们觉得李教授的提议有道理,让二建一起协助广场建筑,这样林达就有精力处理牛栏河了。”
另一个穿制服的单手拿着渤广明珠的许可文件,捏在手上,就是迟迟不递过去,他跟着附和道,“我们在渤广明珠的设计上,看到了林达的能力,相信小林设计师不会拒绝吧?”
林宽被众人围着,一直一声不吭,直到从夹缝中看见了冷诺冲着他点了点头,他这才郑重开了口,“好。谢谢市委的信任,林达接这个项目。”
渤广明珠的审核结果立即递了过来。
几个人相序跟林宽热烈握手的过程,冷诺清楚的看见杨师傅痛苦的抓着本来就有些稀疏的头发从人群中悄悄走开了。
第25章 牛栏
几个工作制服文件包的人一走, 杨师傅也跟着要溜。
他刚跨出大门槛就被冷诺从后面一把拉住了,“杨师傅,这是急着上哪儿呢?”
杨师傅一转身摸了把脸, 手上湿漉漉的, “冷姑娘, 进门你去问林哥儿吧。他这活拦下来, 是要了我们现场这些老骨头的命。不过,我老杨会守诺的,已经从苏尔超凡里辞了, 顶多一起烂臭水沟里去。”
冷诺松了手, 杨师傅反倒不急了。
看了看冷诺,他搓了搓下巴:“冷姑娘, 哎, 上了工地还是喊你声冷指导吧。这次的活儿,不是姑娘家能干的。要不你也别问了。我得先走一步,给兄弟们排个班, 组队去了。”
冷诺没太听明白, 这牛栏河到底是个什么工程,能让老杨抓了头发又抓脸。
等再关上大门,林宽一身黑西服只脱了外套还搭在胳膊上,这一看就是进了门连脚都没歇上, 就被一伙人上门堵着的。
看见冷诺关了大门, 林宽没接着聊牛栏河, 竟一转身挡在院子中间, 拦住了冷诺。
林宽脸色这几天都是灰呛呛的, 这会儿还拧起了眉,他一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你这半天去哪儿了?全家都很担心,你知不知道?”
冷诺被他突然拦在院子里本来就有些奇怪,一仰头,问道:“全家?”
林宽一急,语速也快:“对!全家。大哥虽然不说话,他一定更着急。林立现在还在外面找你。”
冷诺顿了顿,“我就是回了趟家,看了看五婶儿,”下半句“其实还顺便带回来个保姆”,冷诺看林宽眉头还锁着,就先吞到肚子里去了。
林宽这才让开了路,听冷诺一解释,好像很释怀:“噢。是回娘家了。我以为你父亲不在渤广,竟然没想到去娘家找你。下次出远门告诉一声,或者留个字条。省的大家担心。”
冷诺继续不服气的小学生口气:“我就是去看看五婶儿。以后出门,还要留字条?”
林宽被她反复确认的没了耐心烦:“嗯,不然我担心。刚刚还去北港找的你。”
他一下子说急了,又缓了缓口气,“毕竟,你一个女孩子,我不放心。而且,之前家里出过事儿……算了。”
冷诺尽管对林宽欲言又止的那一部分更好奇,但她知道林宽说算了就是“算了”,不会满足她这个好奇宝宝。
两个人还没进厨房,就听见后面大门响了。
“快进来吧。你说的那个诺诺就在里面了。”林立推着门,好像还挺大嗓门在跟谁说着话。
林宽把手上的西服外套往肩上一扬,往厨房门口一横,又把冷诺拦住了。
冷诺现在是肠子都要悔青了,怎么刚刚就把那下半句给吞了。
冷诺挠挠头,双唇一抿,笑了笑:“其实,刚刚想跟你说的。我带了个保姆来家,叫山妞,五婶儿的远方亲戚,人很能干,就是有点儿傻。”
“有点儿傻?先天的。”林宽好像就听见最后那句了。
冷诺这次赶忙摆手:“啊,不是先天的。后来摔的。我看她挺可怜的。所以……”
“你笑什么?你是怕我反对?”林宽轻咳了下嗓子,“大哥也需要人照顾,可以。”
说着他重新穿上了单手甩在了肩上的黑西装外套,好像这样去迎接人家更正式一些。
冷诺也赶紧跟了过去。
天有些暗了,冷诺看不清眉目,但看得清轮廓,对面大步流星走过来的女人是个圆圆脸,圆圆腰身,看个头能有一米七。
往她身边一站,能有两个冷诺那么宽。
山妞人长得高大,嗓门也大,冲着林宽一开口就带着硬板过来的山里的味儿,她问:“你是我丈夫吗?”
从来都是站如松的林宽,本来刚要上前握个手,一个踉跄,差点儿退的这一步踩在冷诺脚上。
“哥!二哥,你别急。”林立赶紧上来夸张的给林宽氆氇着胸前,脸上却是在憋着笑。
“二哥,这个大姐她叫山妞,是六姨让她来的。刚刚这个问题都她问了我一路了。你别慌。”林立说着话,笑是忍回去了,小虎牙还是露出来了。
冷诺也跟着解释:“对对对,山妞家里一直逼着她嫁入,所以她是习惯去生人家先这么问了。其实,她能理解简单的家常话的。你别慌啊。”
林宽本来一晚上都压着火,这一下子林立给他点着了,林宽瞪着林立:“我有什么可慌的。我喜欢的又不是她,我怎么可能是她丈夫!”
“那二哥喜欢的是谁啊?”林立就是个作死的,说完就抱上了狗头,不过好在他抱的及时,才让林宽一巴掌砸下来,只刚好砸在了他胳膊上。
正说着话,叮当叮当的铁索声响了,林枫从楼上下来了。
“大哥,这是山妞,六姨找来的保姆。”林宽把刚刚林立和冷诺告诉他的,更简练的告诉了林枫。
山妞抬手跟楼梯上的林枫摆了摆手,笑问:“你是我丈夫吗?”
真又是这句!
不等冷诺和林宽感叹一下,楼梯上的林枫却先回话了。
林枫也笑了笑,他说:“是。”
这下子,林枫山妞还从容着。
其他的三个人可是一下子慌成了一锅粥。
林宽赶紧把山妞往厨房里拉。
“大哥,林立说她跟谁都这么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她好像神志不是很清楚。”刚这么解释完,林宽就有些后悔了,毕竟,在外面他的大哥也被人家说成“神志不是很清楚”。
这次冷诺和林立都不笑了。
林立很有眼力见,拉着冷诺带着山妞已经进了客厅,慢慢跟她解释家里的房间格局。
冷诺隐约能听见身后林宽又跟林枫老实交代了晚上劳动广场的标志建筑已经定了渤广明珠,又把他一口答应下来的牛栏河治理项目也汇报了。
直到林宽到了值夜勤的时间,给一家人弄上晚饭,这才出了门。
冷诺只简单安排山妞吃了东西,睡在她的屋里,交代了几句,山妞也不多话,倒下就睡了。
冷诺得抓林立的学习了。
这是个备考生,拿不到那一个名额,她自己打脸事儿小,林立上不了高中,这是一个人前程的大事儿。
总算熬到半夜把林立也熬倒了。
冷诺其实也是乏了,她打着哈欠进了书房。
先是轻轻的铁索声,之后才是不疯癫时那个声音朗朗的林枫的说话声:“丫头,牛栏河,你什么都不问,就敢让林宽拦下来?”
冷诺已经坐在了桌前,声音平静:“晚上你都看见了?那个姓李的老头,就是来个林宽下套的。躲不过去。反正治理河水,我有一定涉及,还算可控范围。”
林枫双手插在胸前:“丫头,我不管你是谁,什么能耐。我都得告诉你,渤广没有比治理牛栏河更难干的差事了?”
冷诺很珍惜半夜能跟设计师林枫好好说话的时间,她可以直接问关键:“难干?原因呢?”
林枫:“难干。是说有苦又累,现场工人们不愿意。还出力不讨好。干好了,是分内的事儿,理所应当。干不好,那就要被扣分记过,接下来这一年都不会有商业项目。再想着拿下北港大桥,就是背道而驰,更难了。”
“呃?还有这种项目?那以前林达没接过?”冷诺没抬头,边说着话,边找牛栏河的资料。
“以前,老爷子的面子大,没人敢把这种烂项目推给老爷子。但是,”
林枫一伸手就在架子上翻出来了冷诺要找的资料。
冷诺接过来资料就翻开了,没抬头,问:“但是什么?”
“但是,老爷子其实一直是想做这个项目的。如果不是急着竞标北港,他今年也会接牛栏河的处理项目。”
“大哥啊,你怎么说话矛盾?”刚喊出口这个“大哥”,冷诺就后悔了。
林枫可是没错过,眉角一挑:“丫头,好呀,这次大哥喊得利索。”
冷诺一抬头,此大哥非彼大哥啊!
不过说这些,就跑偏了,浪费时间。
“别卖大哥关子了,那你说说,为什么烂项目,你父亲却想着要接?”
林枫刚刚还是笑脸,这次脸就沉了。
他翻开了十年前的相册,刚好是跟如今林立一般少年的林宽,赤着臂膀在一条清澈的河边扎猛子。
林枫指着照片,语调也有些深沉:“丫头,这是十年前的阿宽,是十年前的牛栏河。那时候河底是白色的鹅卵石,河水清澈徒手可捉鱼。牛栏河连着两大水库,是渤广供水的母河。所以,地方课本里,把牛栏河也叫母亲河。”
“曾经的母亲河,但是现在就成了大家嘴里的臭水沟?!”冷诺生怕自己听错了,抬起头对上了林枫停留在了十年前照片上的双瞳。
林枫淡淡说道:“是的。为了城市建设,河底的鹅卵石都被移走了。从此淤泥上泛,河水也有了异臭。至于如今的牛栏河底,你大可以自己去看看。”
冷诺知道这轻描淡写的描述中载着儿时回忆的青涩伤感,她没有打断。
听林枫继续说道,“丫头也该知道吧。咱们渤广是全国第一个建成自来水线路的小城市,比京城,沪市都要早。当时国家也曾派领导多次视察过牛栏河,只是、只是便没有后来了。”
林枫看了看林宽刚刚带回来的林子江的遗像,说的有些哽咽:“作为家人,我一辈子无法原谅的就是老爷子。但作为建筑人,我却敬仰他。他的建筑风格浑厚,曾无数次告诉现场——建筑是先给人用的,再给人看的。”
林枫转过身来突然问冷诺:“如今牛栏河年年都是做表面处理,老爷子没机会治理牛栏河了,冷诺,我们会有么?”
冷诺迎上了林枫泛着鳞波的双眸,她肯定地回答他:“会。”
第26章 劝婚
林枫跟冷诺一起做过一次广场标志建筑, 所以这一次他对冷诺的承诺,没有错愕夸张的质疑,却还是淡淡地摇了摇头, “丫头, 夏天到了, 恶臭难忍, 恐怕得让杨建国开春之前就下河。设计方案,在时间上恐怕不容易。”
冷诺同意林枫的看法,她也不得不承认, 林宽拦下来的是个表面处理的临时项目, 所以上面等着他们两三天之内拿出计划来。
而她和林枫想做的是个彻底的治理,能不能治理的彻底, 这个不做不知道。
但出方案时, 没法告诉人家:我们要彻底清理,所以多宽裕几天期限,让我们慢慢做呀。
冷诺想了想, “那恐怕就这两天得多去河边看看, 得把污水的源头找明白才能做计划。”
林枫一向是个不见现场不让动手的实践派,他自然是再同意不过的,不过这会儿,他却顿了顿, “丫头, 你天亮就去查污水, 让阿宽一直跟着吧。河岸工厂, 建筑, 毕竟阿宽也算熟悉。不过,有一件事儿……”
冷诺手快嘴也快, 她跟林枫聊的好好的,受不了他突然停下来了,“行啊。什么事儿?”
“丫头,老爷子没了。你一个姑娘跟着阿宽一直在外面会被人嚼舌头。其实,你也是风风光光的轿子抬进来的,既然嫁到林家了。不如,就跟阿宽办了吧。不然……”
冷诺一听话题偏了,她压根儿没往这事儿上想,被直接这么一劝,一下子脸红了。
冷诺头都不回,对着书桌咬牙道:“不是说好了,在书房讲建筑就是讲建筑么。你这人怎么自己定的规矩自己不守着。”
林枫并没因为冷诺突然转过身就把话岔过去,他反而继续说的更正式了:“丫头,牛栏河治污急,林立中考也是急,但都没有你能光明正大留在林家这件事儿急。老爷子不在了,阿宽会听我的,我帮你们办了去。”
冷诺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能更清楚,所以转过身干脆说个明白:“可是,我、我是你的未婚妻。”
林枫哈下腰,对上了冷诺躲闪着的眼睛,他此时没有半分疯癫,口齿清晰:“未婚妻是老爷子一手遮天定的吧。他人都没了。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认。丫头,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林枫根本没给冷诺哪怕一秒钟的时间来张嘴,他抓住了冷诺要躲闪的胳膊,一字一顿的替冷诺回答道:“不、喜、欢。”
冷诺被一双时而戏谑时而捉弄时而疯癫,此刻却透着寒光的双眸夺去了理性,她只是木楞着。
林枫松开了冷诺的手,声音一下子柔了起来:“丫头,我也不喜欢你。但阿宽他是在意你的,他会是个好丈夫。”
林宽是不是喜欢她,她是不是喜欢林宽,这些冷诺她现在并不清楚。
她也不想权衡利弊强行驾驭与“喜欢”这两个字上。
但林枫说的道理,她懂。
冷诺冷静下来了,她淡淡地答道:“你自己的婚事不愿意让你父亲做主,你凭什么就能替你弟弟做主,替我做主?”
林枫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跟冷诺平视了,他点点头:“嗯,我是挺自私的。为了阿宽,为了林达,也为了未来的北港。也是为了你,丫头。”
冷诺没有答应,但也不算拒绝,她只是发问:“你都不愿意跟你弟弟们像个正常人一样说话,你怎么跟林宽说明白呢?”
林枫指了指门外;“门响了。阿宽回来了。我是个疯子,所以没法活的像个正常人,这是林家的事儿。你最好永远没有机会知道。我跟阿宽是兄弟,有些事儿不用说的这么一地鸡毛,他都会明白的。”说完话,林枫捧着他的铁索上楼去了。
林宽回来了,又是下半夜了。
一家人都得熬成夜猫子。
冷诺借着书房的灯,隔着老远就看见了林宽的黑眼圈。
她不想说话,只打算关了书房灯回屋的。
刚关了灯眼睛不适应黑,她摸着墙正慢慢挪着。
林宽却走了过来,替她开了厨房灯,“你屋子里突然多个人,恐怕睡不实吧。好好休息,明早我带你去牛栏河。”
冷诺没说话,林宽帮她推开了门,她只是低着头径自走了进去。
冷诺不知道他们兄弟间的默契是个什么鬼,听见明天要带她去牛栏河,冷诺不知道她跟林枫的话,林宽听见了多少。
刚进来屋子就听见床上鼾声如雷。
本来就一堆的事儿,睡不踏实的冷诺,这下更是迷迷糊糊歪了一会儿就觉得天亮了。
冷诺往身边一模,床上的山妞没了。
她一个机灵下了床,担心山妞初来乍到的不熟悉,也许跑出去了也不好说,她赶紧披上衣服来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已经晾衣绳上一排衣服整齐的挂好了。
地上也是整齐的蜂窝煤,已经排了一排。
旁边的林宽指着蜂窝煤,一遍遍反复告诉山妞:“只给你和冷诺的屋子烧上煤就行。天暖了,二楼不用了。这次懂了吗?”
冷诺看着山妞的背影只是点头或摇头,并没有跟林宽说话。
冷诺走过去微微笑笑,“山妞,你好勤快,这里不用这么早的。你慢慢来就好。”
山妞这才擦了把脸上的汗,学着冷诺也露出一排牙,做了个夸张的笑脸。
冷诺这才转身看向林宽:“你太凶了。这样跟山妞说话,她刚来,会怕的。”
林宽面无表情,搓了搓手上粘的黑煤灰,“你昨晚没睡好吧。去歇着。我在观察她对不同言语表达的反应能力,觉得山妞经过一定的康复训练,是有恢复的可能性的。”
冷诺眼睛睁的大又圆,“就说两个蜂窝煤就看出来这些了?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可别瞎说让山妞空欢喜一场啊。”
林宽嘴角轻扬,却立即又像脸上栓了橡皮筋儿,恢复到了一字型的嘴:“术业有专攻。我是个医生,就像现在一看你这黑眼圈就知道昨晚你没睡好。我让林立把偏房收拾了,山妞可以有自己的屋子。”
冷诺觉得林宽今早话特别多,好像跟平时不太一样。
吃完了早饭,林枫昨晚果然不是随便说说,把户口本,林宽的身份证往桌子上一摆,嘴里蹦着字儿:“六姨,阿宽,□□。”
整个一桌人说不惊讶是假的,林立被硬咽下去的馒头噎出了眼泪。
就算冷诺昨晚有了心理准备,这会儿也嘴一张,不知道该跟这个彻底的疯子说点儿什么。
林立怕冷诺没明白,好心跟冷诺解释道:“六姨,大哥的意思是,让你跟二哥去办结婚证,意思是……”
“冷诺她能听懂。”林宽眼睛一瞪,一掌拍在了林立的粥碗前面,林立赶紧捂上了嘴。
林宽再转向林枫,又是一脸谦和忍让:“大哥,这不行。第一,今年得给爸守孝。”
“今天□□。明年同房。”林枫没等他说第二。
林立两只眼睛像台子上飞快旋转的乒乓球,在林宽和林枫之间旋转,不知道该停在哪边了。
“二哥,大哥今天说话很清楚。”林立提醒林宽。
“就算明年,也不成。”林宽一口否决,好像很不留情面的拒绝了一件很棘手的事儿。
啪嗒。
冷诺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山妞赶紧蹲下身钻到桌子下面去拾筷子。
刚刚还言辞端庄的林宽,一下子比桌子上哪个人都慌了手脚,他赶紧摆手:“不,大哥。不是,我不是说她不好,我、大哥。我以前就说过,大哥不娶,我是不会先成亲的。”
“好。”林枫站起身,就往楼上走。
“大哥你说什么?”从林枫飘逸的眼神里,听见一个“好”字,林宽莫名打了个寒颤。
林枫停在了楼梯上,回过头,满脸挂笑却已经笑得不再正常:“好好待她。”
林枫走了。林立自然也背上书包直接溜了。
山妞收拾着厨房,好像对她的新环境很满意,也不顾周围有人,哼着山歌小调刷起了碗。
冷诺这一大早就没什么胃口,一碗粥到现在都没动一口。
林宽拍了拍还坐在桌前的冷诺:“换身衣服,走吧。”
“去哪儿?”冷诺猛一抬头。
“牛栏河,不然还能去哪儿。”林宽好像也被问怕了。
但摩托并没有停在河边,而是停在了热闹的早市儿。
“不是牛栏河么?”冷诺下了摩托左右不见河,她真有点儿慌。
她知道林宽大小事儿其实都听林枫的。
她现在心慌,是真怕林宽突然领她去民政局□□。
林宽帮冷诺摘了头盔,这次口气温和:“就这么怕我?是早市儿。”
“谁怕你了?”冷诺嘴上倔强。林宽不笑的时候,冷诺总想躲开他的视线。
林宽一把抓起了冷诺的手,搓在手里帮她取暖:“不怕我,你手抖什么,这么冷?大哥的话,你不用放心上。我不会勉强你的。”
手抖,那是早上你开的太快,摩托上冷啊。
冷诺不是手抖,听了林宽跟他大哥离心离德的一番表白,她现在心都在抖了。
冷诺从林宽手心里抽出来了自己的手,的确是暖和多了。
她仰着脸问:“好,我知道了,不勉强。不过,你带我上早市儿来干嘛?”
“看你早上没吃东西。是家里的饭菜太清淡了吧。人要是心里堵的时候,都喜欢吃点儿口重的。走,带你去一家重口味儿的。”冷诺刚刚挣脱开的手又被林宽给拉上了。
“宽哥,这里这里。”冷诺还没迈开步子,就看见旁边两个长裙子女人冲着林宽拼命摆手。
第27章 早市
“宽哥, 阿宽。”
两个女人连声喊着。
这林宽要是不回头,好像树上的布谷鸟,非得惹着整个早市上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渤广的阳春三月, 还算不上真正的阳春, 河刚刚开。
满街尽是蓝布料子大衣, 灰色蓝色的冷色针织套头大毛衣。
对面过来的两个女人, 却是一个翠花绿裙子,一个天蓝毛料裙子,开衫毛衣, 看起来跟周围格格不入的高调时髦。
“阿宽, 林叔的事儿……”一个脸熟的女人刚开口,就被林宽打断了。
林宽一抬手挡住了要凑近的翠花绿裙子:“没事儿, 已经过去了。”
管林宽叫阿宽的, 除了家里的林枫,冷诺还真没听过别人这样叫。
“宽哥也会来早市儿呢?吃过了么?一起吧。”热情洋溢开口的天蓝裙子,冷诺可是熟悉的很, 正是刚刚跟他们竞标过劳动广场李教授家的大小姐李翠霞。
林宽好像没听见, 转过身来跟冷诺说,“冷诺,这是张梅霞,曾经大哥学校的学妹。”
张梅霞!
怪不得眼熟。
冷诺这个人可是记得清楚。
当初林枫的未婚妻, 在殡仪馆大哭大闹嚷着退婚, 她突然嫁到林家顶替的就是这个女人。
张梅霞趁着林宽跟冷诺说话的空隙, 拉着李翠霞上前一步, 正好把林宽围在了中间。
林宽挡在了冷诺前面, 冲着张梅霞说:“梅霞姐,这是冷诺。我们、我们林达的设计指导。”
她语气轻佻, 眉眼间都挤着笑:“呦。阿宽,别这么介绍我啦。我差点儿就成了你大嫂呢。”
说着话,还特意把左手高举,生怕别人看不见她左手腕子上的金镯子。
旁边的李翠霞赶紧拉着张梅霞的胳膊,好似眼馋着冷诺摸不着一样,用手在金镯子上面摸出了油,附和着:“哎呀,宽哥还不知道呢。现在梅霞姐是二建合作客户金先生的夫人,大家都叫梅霞姐金夫人呢。”
林宽一皱眉:“金志伟?那,恭喜了。不过,他不是回洪港了么?”
“金先生就是家里有事嘛。过一阵子就回来了。”李翠霞好像张梅霞肚子里的蛔虫,没有她不知道的。
冷诺不不知道林宽嘴里的金志伟是什么人,她只是在林宽身旁默默立着。
倒是李翠霞热情又热烈的生怕冷诺参与不进来,转身告诉冷诺:“金先生是来大陆找机会投资地产的洪港商人。我爸说了,来咱们家乡投资,就是为国为民捐物资做好事儿。”
她这不解释还好,累赘的一解释,倒是让冷诺明白了,李翠霞她并不明白什么是“投资”。
冷诺只是点点头。
林宽也没打算再跟她俩搭腔,拉着冷诺就要走。
“阿宽,别急嘛。反正是逛早市儿,一起啦。”张梅霞拦着路,硬跟了上来。
李翠霞更是虎皮膏药一样从另一边挽上了冷诺的胳膊。
她说:“林叔,我爸爸,还有张叔都是几十年的至交了。所以,宽哥跟我们算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呢。我跟梅霞姐,家里没有兄弟,大人们从小叫我俩双霞姐妹,说等着我们长大了做林家的媳妇儿……”
都不用冷诺说话,李翠霞自己就捂了嘴,“呸呸呸,梅霞姐。是我又说错了。”
旁边的张梅霞赶紧摆手,“这有什么!是他林枫突然不行了,再说,我都嫁人了。翠霞本来跟阿宽就是再合适不过了。”
冷诺觉得林宽突然把她的手攥紧了,拉着就往前面走。
“喂,阿宽,别走啊。昨天我还听李伯说了呢,是他主动退出,把劳动广场让给了你。”张梅霞这句话好使,林宽被冷诺一拉,停住了。
“冷诺,别跟她们——”不等林宽说完,冷诺抬起手按在了林宽的嘴上。
她一回头,笑盈满面,“呦,这位金夫人,那你可听说了没,李教授也太谦让了。我们林达拿到了全场满分20分。第二名也不错好像是13分。但李教授么,是全场垫底儿,9分的作品。下次有机会请转告李教授,别谦让的自家垫底儿。”
“你、你太过分了!”李翠霞追过来就要抓着冷诺的衣襟,被林宽一把挡了下来。
林宽脸上没了笑,就算低声说话,其实也是蛮威严可怖的:“这是早市儿,别来找事儿。冷诺不过实话实说,就算过分了?”
张梅霞赶紧赔笑,“对对对,都过去的事儿了。不提了。你看看你们俩,从小就是这样,一点儿小事儿就吵起来。吵得快好得也快。”
林宽直接白了她一眼。
冷诺觉得身上要起鸡皮疙瘩,这个女人怎么就看不出来林宽的脸色么,干嘛非得把赤道南极的两个人往一块儿瞎撮合。
张梅霞斜眼瞥了眼冷诺,“他们俩啊,就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早就有红线牵着了呢。”
冷诺咂咂嘴,难怪林宽懒得搭理她。
张梅霞自顾自的接着说道:“听说这次李伯推荐林达负责牛栏河,刚好我也参加考核呢。有姐在,放心吧。”
这话说得刻意而露骨的要挟,真要放心就是个傻子了。
冷诺心想,只要事儿做的挑不出毛病,随便你谁来考察。便跟林宽一样,当做没听见。
“哇,这也太臭了吧。”李翠霞走着走着停住了,捂上了鼻子。
林宽:“梅霞姐,我们到了。你们不会也喜欢这家吧。”
冷诺也闻到味道了,臭气熏天却透着浓郁醇香,只不过她母单几十年,对辣口烈口来者不拒。
只是好奇,林宽怎么会突然带她来这儿。
“宽哥,你还吃这个?!我记得你向来爱干净,从来不吃臭豆腐的。”李翠霞两只手快不够用了,一只手捏着鼻子,一只手捂着嘴。
张梅霞在拉开了李翠霞还捏着鼻子的手,“那是小时候,现在大家都长大了。于妈家的臭豆腐串,可香了。”
张梅霞边说边跟李翠霞挤眉弄眼儿,生怕她不懂,还暗对了口型——林宽吃啥你就得吃啥,要把他吃得死死的!
一大锅蒸出来的臭豆腐串,一根根串起来,浇上浓厚的臭豆腐汤,再抹上辣子。
这画面,好像看见榴莲,有人流口水,有人倒胃口。
冷诺自然是前者。
大蒸锅前面的大妈一边擦着满头汗,一边热情招呼:“呦,林大夫呢,上次高血压急救多亏了林大夫。你可是稀客。要什么?”
“梅霞姐,你们也来么?”林宽先回头客气的问了问两个蓝绿裙子。
“要!我要跟她一样的。”李翠霞指了指冷诺。
“好。”林宽微笑着点点头。
“阿宽一笑永远这么帅,翠霞,姐也陪你一起吃。”张梅霞也主动张嘴要。
“于妈,来六串,加辣。刷的红红,麻辣那种。”林宽说着递上了三毛钱。
“好咧!”于妈一嗓子之后,六串火红挂黑汁的臭豆腐串递了过来。
林宽先给了冷诺两串。
接着把剩下的四串递给了蓝绿裙子的双霞女人。
左右手刚拿上麻辣臭豆腐串,李翠霞眼泪就下来了。
不是吓的,真是辣的。
她是个80年代不多的独生女儿,在家里被李教授捧在手心里长大,哪吃过这一口。
刚把两串臭豆腐放在嘴边,刺激的辣子就催的泪腺往外冒水了。
“梅霞姐,真吃啊?!”李翠霞两只眼睛泪汪汪。
“啊,过瘾,好吃。”张梅霞还没放进嘴里,跟做报告似的,先表达了下品尝感想。
谁想等她一咬牙把一整串三片臭豆腐都放进嘴里之后——
咳咳咳
呛的咳嗽个不停。
但还是强忍带着泪水硬着头皮往下咽。
林宽却装作没看见,跟于妈唠起了嗑:“于妈,你熬这豆腐皮真是不容易,一大早天不亮就得起了吧。”
“可不是么。只要看见大家都喜欢,再苦再累我心里也美呢。”于妈实在,边擦汗边回林宽的话。
“是啊,大家都是喜欢。一看垃圾桶里,一大早就这么多木串了。没人吃不惯呢。”林宽说的不假,旁边的铁桶里全是光杆木串,没有一个人剩下。
当然,不是谁都抹这么多辣子。
李翠霞听见了林宽跟于妈的话,又有张梅霞在眼前做榜样,拿在手里还哪敢剩下。
她往后退了一步,只好嘴一张,像张梅霞那样把一整串,三块豆皮都塞进了嘴里——
阿嚏!
阿嚏,阿嚏,阿嚏!
这场面,好在她俩离的远,于妈这边没遭殃。
李翠霞这几个喷嚏之后,带着口水和臭豆腐汤,毫无保留的打在了张梅霞的脸上,身上,裙子上……
呜呜呜——
李翠霞也不顾有没有人看了,仰着脸就哇哇哭了起来,“梅霞姐,你的碎花裙子是沪市买的吧,对不起,我、我、”
阿嚏!
又是一个。
张梅霞两只手接过来于妈丢过来的粉红手纸,光顾着擦脸了,把李翠霞往远处推了推。
等她擦净了脸,稳了稳神,这次不假笑了。
张梅霞抬起头眼睛眯缝着,对上了林宽的视线,说话也不高八度了:“阿宽,你不是耍我们吧。你明明知道我们都不喜欢吃辣。咦?你自己怎么不吃?”
旁边的李翠霞也呜咽够了,从后面跟过来:“对,宽哥从小就不吃辣,还爱干净,他肯定……”
后面的肯定还没说完。
就看见林宽握上了冷诺的手,从冷诺身后抬起了冷诺已经吃掉了两片,还剩一片的臭豆腐串,轻巧的放进嘴里,慢慢嚼了起来。
“嗯,于妈,真香。”两个女人听他如是说。
冷诺的手还被林宽就这么握着,但她在这宽大的手心里察觉到了熟悉的汗水。
第28章 习惯
两个女人看着林宽从冷诺手里吃下了剩下的臭豆腐串, 瞬间眼都直了。
二人相互対视一番,跟着林宽和冷诺后面,张着嘴好像能塞进去两个大西瓜。
还愣着神儿的工夫, 听见旁边擦肩走过去两个挑着扁担送菜的大叔低声笑谈:“我看呐, 这城里女人就是看着时髦, 身上臭的跟咱家猪圈没啥两样。”
这大叔嗓门不小, 听的周围买菜卖菜的都窃窃偷笑。
这下,张梅霞也不知是刚刚辣的,还是现在臊的, 满脸飞红, 把剩下的臭豆腐串往李翠霞手里一塞,一转身捂着脸就跑了。
李翠霞两边看看, 两只手上的豆腐串又扔不下, 左边喊一声:“宽哥,我们走了。”
她转过来,握着臭豆腐串, 右手喊一句:“梅霞姐, 不是你臭,咱是吃了臭豆腐!”
这么一喊,早市上两旁哄街哈哈大笑起来,惹的张梅霞像屁股上点了火, 一溜烟跑得更快了。
回头一看, 两个蓝绿裙子没影了, 冷诺也停下了脚步。
她仰起头瞅着林宽, 收回去了刚刚脸上的笑, 抿着嘴只是两个酒窝藏不住。
“嗯?”林宽也停了下来,回头看她。
“其实, 你也是怕辣的。”冷诺这不是个问题。她在陈述。
虽然看见两个茶艺女人又骚又气为此狼狈走开,让人愉悦。
但她也知道,刚刚林宽手心里突然的汗水,这次不是紧张,就是辣的。
“谁说的?”林宽不服气,眼神却躲开了。
看见林宽额头上一层细细的汗珠,冷诺也跟小孩子斗嘴似的,“脑门子上一头汗呢。不喜欢吃辣还硬撑。”
林宽这次抬手擦了把汗,“热的。以前不习惯而已,以后会习惯的。”
他随意抓了把前额浓密的发梢试图盖住汗水。
但林宽的发丝刚硬倔强的很,刚被他按下去,大家便集体起立又站了起来。
冷诺被林宽不听话的发梢逗乐了,她伸手拦了下:“行了。别硬按着了。不喜欢不用习惯的。”
林宽毫不犹豫:“喜欢。”
冷诺愣着的工夫,他又补充道,“以后会喜欢。”
突然冷诺有些懵,她一时恍惚不确定林宽说的是不是辣子了。
冷诺赶紧摆摆手,“算了算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辣?”
林宽从冷诺手里拿过去了两个豆腐串的栓子,收回了小孩子抬杠的倔强,又恢复成了个职业医生的口吻。
他答道:“我是个医生,也是大哥的医生。一个桌子吃过几天饭了,你的饮食喜好跟大哥很像。口轻的人,必然先吃干粮,你每次先动筷子的都是腐乳,咸菜,鸭蛋,虾酱……”
冷诺双手交叉,急声道:“噢、噢。哦,知道啦知道啦。你心思还挺细呢。”
没办法,条件反射,她已经対这个“我是个医生”开头的句式有抗体免疫了。
两个人说着话,已经看见摩托了。
林宽走过去,拿出来绿色军用水壶,递给了冷诺。
冷诺接过去,喝了几口,又还给了林宽。
林宽这次仰起头,隔开半个拳头远,隔空往嘴里倒了些。
难免洒出些水来,林宽擦了把嘴。
“刚刚还从我手里抢串儿吃,这会儿喝口水,又这么讲究?”冷诺忍不住好奇。
林宽対着冷诺好奇闪光的双瞳,也不躲闪,拧上了水壶,回答道:“你不也是?心思还挺细呢。刚才你看她俩不顺眼,帮你把她俩赶走而已。现在没人了,何必做些多余的举动,让你更怕我。”
说完,林宽还冲着冷诺嘴角一扬,轻轻笑了下,不揩油,不拖拉,清爽的昭示着——看,我说対了吧。
冷诺等林宽展示完了他那个得意的笑,不留情面的铁着脸问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怕你了?”
林宽戴上了头盔,把另一个头盔递给了冷诺:“这没什么,我其实知道你为什么怕我?”
冷诺没去接头盔,“你这人,怎么就不别人说话呢。眼睛不好使,耳朵也背呀。你听见没?我说,谁怕你呢!”
林宽已经戴上了头盔,不知道是真听不见,还是根本没听。
他继续踩着平行线,自问自答一般告诉冷诺:“你怕我是因为你在意大哥。其实,大哥他是在意你的。他会是个好丈夫。”
冷诺晃了晃耳朵,这话,她刚听过——林枫也这么说过。
她真的找到这兄弟俩的相似之处了,倔强自负,都是超强脑补帝。
凭什么你就觉得我在意你大哥,他又在意我了。
就因为我们一起做了个球!?冷诺只觉得无力与他做没意义的争辩。
冷诺这么想着,只自言自语的嘀咕了句,“简直哥俩儿脑补帝。”
“什么?”估计这次是林宽真没听懂。
林宽双手握住了冷诺的双肩:“我是个医生。我跟你保证,大哥他不是疯子,大哥他没有脑萎,没有综合性神经错乱,神经系统没有任何紊乱的预兆……”
见冷诺拼命想躲开,林宽松了松口,语速缓了缓,“他是有语言能力的,你一定知道。劳动广场的模型,他不可能跟你一声不吭就完成的如此漂亮。他只是不愿意跟我说话而已。”
冷诺这次没有回避,追问的及时:“那,他为什么不愿意跟你说话?”
“这、这是林家的事儿。”看了眼冷诺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的眸子,这一次林宽躲闪了。
“有意思,都嚷着让我嫁给你们林家,却总是躲躲闪闪不告诉我林家的事儿?”冷诺追逐着林宽飘过去的眼神儿,没放过他。
冷诺找到了些规律,问林枫,不行就是抬腿走人不理你。
但在林宽这里,只要你肯不耻下问……
林宽帮冷诺带上了头盔。
冷诺竖起耳朵隔着头盔,仔细听林宽说道:“爸,曾经做了対不起大哥的事儿。大哥不会原谅他。但我却原谅了爸,所以大哥连我也不理了。”
尽管林宽的声音很轻,冷诺还是听清楚了。
可她并不信,一点儿都不信:这、林枫处处想着的都是你这个弟弟。这恐怕不是理由,又是你林宽自己脑补的吧。
“下班前,还要去林达给辞职的一百多人发工资。赶时间呢。先去牛栏河吧。”林宽明显搪塞着,硬是要岔过去这个话题。
一百多人!?
昨天只是听杨师傅说有些兄弟要辞职离开。
冷诺也没劝着留人。
毕竟人想走,心是留不住的,不如此时一个顺水人情正常发了工资,也许以后大家还会回头。
可谁曾想,“有些”,竟然是一百多。
明显杨师傅昨晚组织现场工人排时间,要处理牛栏河的事儿传开了。
可见,这牛栏河比传说的还要可怕,不止又脏又臭又累不赚钱,还跑人……
冷诺有些微上火,但已经定下来的事儿,她绝不是那个翻来覆去的。
“赶时间?那来早市儿吃什么臭豆腐串。”冷诺很不领情,冲着林宽小小抱怨了句。
“嗯?如今的牛栏河,虽然让人痛心,真就是沼气熏天。比刚刚的臭豆腐串还臭。吃完了再去,你就不会觉得牛栏河那么难以靠近了。”林宽的理由总让冷诺悄悄想擦把汗再扶额。
“噢,那该多吃几串了。”冷诺想着林达走人的事儿,只是随便应付了一句。
“我去,你还真信了呐。行,我以后还带你来。”林宽跨上了摩托,一转身,“给,拿着。”
“什么?”冷诺接过来了一条银色锡箔纸包着的薄片。
“泡泡糖,嚼着的。”说着话,林宽一转身——噗、啪。
跟冷诺吹了个泡泡,又咬碎了。
本来说的哪件事儿都是正经又焦虑的,被他吹起来的粉泡泡一下子给浇灭了。
冷诺眼睛一瞪:“林二弟啊,你都几岁了?”
林宽拧着腰,转过身来,头盔里面眼睛似乎是被头盔给压弯的。
但细看眉眼弯弯不那么严峻的一张脸,竟然还挺可爱。
林宽一把从冷诺手里夺回去泡泡糖,帮她拨了银色锡箔纸,露出粉色的薄片。
他把粉色的薄片,轻轻送在了冷诺的唇边,“林二哥比你大八岁。乖,张嘴,甜的呢。”
刚刚还硬实的粉色小东西,到了冷诺的嘴里,真的化了。
化的软软的,甜甜的——让人舍不得去咬碎它。
第29章 吐泡
等林宽再次停了摩托, 一转身把手放在了冷诺的下巴下面。
冷诺自己摘了头盔:“你又干嘛?”
“你的泡泡糖呢?不会咽了吧?”林宽也摘了头盔,手里还垫着刚刚那张锡箔纸,叠成了整齐的四方形。
冷诺把已经没了甜味儿的泡泡糖顶在了上颚里:“我就不能吐了?”
林宽微微皱眉:“80年代的文明女青年了, 还随地吐?要上工地的女人了, 吐个泡泡糖怎么扭捏起来了。”
冷诺心中尖叫:吐泡泡糖不别扭, 可把它吐在你手里能不别扭嘛。
虽然林枫是个自诩的疯子, 冷热不定,喜怒无常已是常态,但无论建筑设计, 还是人情世故上, 从来交流没障碍。
到了林宽这里,似乎也是冷热不定, 但冷的时候冷若冰霜, 热的时候又是一壶滚烫的开水。
冷诺想:这、严重交流障碍,难道这就是传说的直男反应。
冷诺不情愿的慢吞吞吐出来了泡泡糖。
谁想这泡泡糖偏不争气的粘在了牙上,吐在嘴边掉不下来了。
林宽嘴一咧, 笑的痞:“小姑娘, 你会‘噗’么?”
林宽说着话工夫,隔着锡箔纸,已经启开了冷诺半合着的双唇,用手轻轻一捏, 把粘在嘴边念念不舍的泡泡糖取走了。
等他又把锡箔纸折了两下, 把泡泡糖完全包了进去, 冷诺冷着脸赶紧伸手一把夺了过去。
林宽:“呦, 姑娘家这么凶?”
冷诺:“这么多废话。不赶时间了?”
林宽把摩托停了下来。
果然到了牛栏河边, 即使在这个晨练的时间,周围竟也连个散步的人影都没有。
家附近的小公园, 每天清晨,为了抢占树上的枝子,遛鸟挂鸟笼的大爷们都几乎要打起来了。
这河边宽敞无人,远看河面上烟雾缭绕,仿佛一条冥河。
林宽手指着横在前面的棕色河流说道:“冷设计指导,这就是牛栏河了。十年前还是清澈见底,全长28.2公里,始于西北,流向东南。入黄海口……”
冷诺打断了他:“林枫说的不错,你这背书能力还真不错。”
林宽打住了:“你刚刚说什么?我大哥告诉你的?他跟你还聊这些?”
冷诺脑袋一歪,装作不知:“你刚刚说,这条河源头是哪儿来着?”
林宽突然一伸手,冷诺无意识的猛一躲。
他只是把手放在了冷诺的头顶,摸了摸冷诺的脑袋:“冷诺,别这么怕我。我只是想知道大哥的病情。我是个医生。他是能正常说话的,对么?”
冷诺记得清楚,林枫叮嘱过她,他们兄弟之间的事儿:多言毋庸。
在建筑上,她需要林枫,林枫和林达也更需要她。
她也更清楚林枫是个说一不二的。
所以,眼前就算说漏了嘴,也决不能认输妥协。
冷诺抓住了还在她头顶抚摸着她的头发的那只手,把头一偏,躲开了。
她看上去饶有兴致的反问:“你们兄弟之间的事儿,也瞒了我不少吧?怎么,打算跟我说说,林枫为什么不能原谅你们的父亲?”
林宽把手拿开了,他看着这条乌黑发臭的河流,好像没在跟冷诺说话。
他缓缓开口:“我上学那会儿,大哥常带我来牛栏河边抓鱼,游泳,扎猛子。”
他指了指河对面,“那时候大哥水性好,每次跳下水,横跨个来回都不过十几分钟。”
“那时候的大哥身材也好,身上肌肉结实。扎个猛子,周围总围着些姑娘。平日里公社很多女同志都看上了大哥。托着人跟爸说亲。”林宽顿了顿。
他继续说:“但那时候,爸更是严厉,不让大哥找女同志。下乡,也自己选着去了最苦的西北山窑子。两年之后,再回来,人就瘦的皮包骨了。大哥的手上全是茧子,爸开始夸大哥的手艺了……”
冷诺听的正有兴致,突然林宽的话就停了。
冷诺仰着脖子提问:“那,后来就百里挑一选定了那个张梅霞?”
林宽趴在已经生了锈掉了铁皮的栏杆上,好像浑然不觉这是条发着异臭的河。
被问了,他才转过身来,“冷诺,没想到你还挺在意那个张梅霞呢。反正她都已经嫁人了,还提她干什么。大哥现在的未婚妻只是你一个人。”
这人怎么一说话就上纲上线的,生怕她忘了她是林枫的未婚妻,时时警钟提醒。
冷诺一直记得张梅霞,无非是她刚过来就碰上了这么个棘手的女人,从而对她记忆犹新。
但记得书里提过,她嫁的是个地产大亨。
冷诺当时还很不解,80年代的大陆,地产大亨这个词儿应该都没人懂。
莫不成,洪港人的金先生就是那个地产大亨……
冷诺想到了,便追问一句,“她嫁的那个洪港人,刚刚听你说他的名字了。你们认识?”
林宽一转身,见冷诺的鼻头红了,伸手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刮,说道:“走吧。别管别人家的事儿了。我只是想起来她嫁的那个金志伟,算林达的一个包工头子吧。上次回去的时候,还托爸给他带了一款泥偶玩具,应该是带给孩子带的。”
冷诺没再问,在外面林宽是个有一说一的人。
林宽虽然没说透,冷诺听懂了,金志伟在洪港是个有孩子的爸爸。
即便知道这些,林宽竟然也没有当面揭穿说破。
冷诺又重新抬头看了看他。
林宽径自往前走了,“前面这条路过去,是渤广三化——你知道的,渤广家喻户晓的化工厂。”
冷诺点点头。河边的栏杆已经掉漆掉皮,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栏杆是个什么样子了。
这么强烈的腐蚀,并不是简单的生活垃圾就能拔掉皮的。
冷诺一边看着黑流涌动却怒不见浪的牛栏河,一边问林宽,“看资料上说是沿河有四家工厂。今天都能看看么?”
林宽仰起头看着天,“三化,国营五厂轻工,鸿天印刷,渤浪造纸,是吧。”
冷诺预习过资料,她知道林宽说的不错,大厂子正是这四家。
林宽有些无奈,他转向冷诺。
“若是爸还在,或是以前的大哥,都是能带你进厂的。在建筑界,我林宽没这个本事。对不住了,我只能带你绕河转一圈,从外面看看。”
冷诺本来想着进厂看看几个工厂的污水处理,排污流放状况,排水量。
听林宽的意思,这些恐怕今天是很难看到了。
80年代是国家高速发展的爬坡期,生产第一的全民跃进高峰。
即使不用亲眼看见,冷诺也能猜个大致。
发展不能停,河水还得治,这已经不是个简单课题了。
看冷诺没说话,林宽又咬了咬牙挤出来一句:“对我很失望是吧。建筑上,我一直让爸很失望。不过,或许鸿天印刷,可以去碰碰运气。”
“没有没有,”冷诺赶紧摇摇头,这次她只是边走路边在想对策而已。
冷诺一直是一线上一路拼过来的,她并不会安慰人。
但想起林宽那张蹩脚的图纸,她理解林宽的无奈,反而她倒是挺想劝林宽离开建筑业的。
“你每晚都去医院值夜班,其实并不是为了那22块钱补贴,养家糊口,对么?”冷诺突然好像换了个问题。
“这是什么话,难道家里不该有人去赚钱么?”林宽不答反问。
冷诺这次也不急,她对林宽的质疑没有脾气。
她说:“我知道22块钱不是小数目。但如今林达没人没项目没资金,已经焦头烂额了,你却有精力半夜去值班,我觉得只是因为你跟喜欢做个医生吧。”
林宽这次算是认真的回答了。
“嗯。白天,我其实也想尽力,却不知道劲儿该怎么使。我喜欢做个不起眼的医生,爸逼着我辞了岗位进了林达,可我还是收不了心。就算只能是个值夜班的,我也不想离开。你想知道么,其实我也很自私——”
“哦?怎么了?”冷诺并不想打断,只是顺着林宽的意思问了句。
两个人并排走在河边,谁也没在乎这被叫做臭水沟的牛栏河其实臭气熏天。
反而,前后没人,两个人看似很惬意的散着步。
林宽又迈了几步,才接着说道:“我拼了命帮助大哥康复,其实,只希望有一天大哥能回到林达。我硬逼着林立考高中,好好学习,也是希望有一天他能接替林达……我想回医院,很自私吧。”
林宽像是带着几许自嘲,讪讪地笑了笑,“跟你说这些干嘛,走吧,你想去哪儿?”
冷诺觉得认识了林宽这么久,一张嘴都是别人——爸,大哥,林立,甚至还有她。
今天这还是第一次听他说道自己。
既然林宽不想继续说下去了,冷诺也不多问。
她搓了搓栏杆上掉下来的铁皮锈,说:“工厂看与不看,不差这一时。这四大工厂再想办法,我们先去看看支流,来得及下班前再去看看周边生活污水排放。”
牛栏河支流40几条。冷诺已经在地图上圈了出来。
这个,虽然路程辛苦些,林宽能做到。
他二话没说,载上冷诺,在河边一直几十次转动着引擎,去一条条查过了支流。
毕竟在异臭的河边呆久了,两个人都没胃口,一天下来,谁也没提吃饭的事儿。
等林宽去林达跟钱会计签了字,带着冷诺再回到院子门口,已经是落日余晖只待人归了。
咯吱,这次打开门,家里飘来了饭香。
给他们开门的山妞,圆圆的脸上红扑扑的,简直要笑成一朵大红色的山茶花。
“山妞,这么高兴呢。”冷诺一脸的疲惫也被山妞的笑脸给融化了。
“玉镯!”林宽突然一把抓住了山妞的手,好像抓到了进了家里的贼。
“林宽,你干什么?”任凭冷诺如何喊着,如何摇晃着他的胳膊,林宽都不肯松手。
冷诺从未见过如此凶暴的林宽,两只眼睛好像要开泵了,映着最后一道淡紫色的余辉,闪着瘆人的紫光。
“不,这玉镯是大娘的。是大娘的信物。是大娘要留给她未来的儿媳的……”林宽低吼如归山的猛虎,吓得山妞早已发不出声来了。
叮当叮当——铁索响了。
“阿宽,玉镯,是我送她的。”
第30章 逼婚
听见正在下楼的林枫突然告诉他, “是我送她的。”
林宽狠劲儿摇了摇头。
“大哥,这不可能。大哥,这是怎么回事?”林宽一把甩开了山妞的手, 穿过院子, 脚下生风, 几乎是飞上了楼梯。
可向来步伐矫健, 迅敏的林宽竟然在自家熟悉的楼梯上磕到了膝盖。
他一个踉跄根本顾不上站稳脚,抬头迎上了林枫低垂无光的眼神。
他声音已经沙哑:“不,大哥, 你告诉我一定是她偷了大娘的镯子。”
从不诋毁外人的林宽, 竟然口不择言。
“不、不是我偷的。”山妞就是再傻她也听得懂如此直白又刺骨的恶语中伤。
“阿宽,混账话。”林枫只垂着眼睑瞥了眼林宽, 他声音不高, 却是清晰的自上而下回荡在院子里。
林枫拖着铁索搭着楼梯扶手,稳稳地屹立在楼梯上,像是早已等着在做宣言。
“阿宽, 叫大嫂。大哥要娶山妞了。”
一直关心着林枫能不能正常说话的林宽, 此时却无法为正常说话的大哥赶到欣喜。
这么多年来,林枫像个正常人一样告诉林宽的,竟然是他要跟一个才认识一天的傻女人结婚。
林宽双瞳紧缩,他一下子觉得自己不但听错了, 好像被强光刺道, 一瞬间看不见了。
“哎, 对啦, 大嫂。”只有山妞嗓子一亮堂, 一个人喊了一声她或许根本不明白的“大嫂”。
“不、不是这样的。”这一次动摇的不止林宽,冷诺也突然觉得这幢院子好像地震了。
石墙在摇, 屋檐在转,瞳孔震裂。
冷诺无法继续佯装平静,可她好像脱了力,等她反应过来,已经瘫坐在了地上。
在林宽的低吼中,她也一直拼命摇着头,一遍遍重复着——不要!
山妞是真傻了,可林枫并不是真疯。
山妞是她带来的,只来了一天而已。
不该是这样。
她只是觉得山妞朴实能干,这样可以照顾林枫,帮帮林宽,也给了山妞一条活路……
怎么会这样!?
“阿宽,冷诺,大哥成亲了。该你们了。”从来蹦着字儿说话的林枫,这次却是全家口齿最清楚,说话最多的人。
林枫从容绕过林宽,从楼梯上缓步走下来。
他眼睛里是夹着笑的,笑的如三月桃花,细长的眼线里透着细柔粉嫩——这不是个正常男人的笑,他笑的疯癫痴狂。
林宽坐在了楼梯上,抱住了林枫的小腿硬拖着不放手:“大哥,我不认。阿宽不认。你一定疯了。”
林枫推了他一把,没推开:“阿宽,大哥早就疯了。”
“林枫,你不能这样。这对山妞也不公平,她不是你拿来要挟林宽的工具人。她是个有血有肉的女人……”冷诺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
她动摇了,看着山妞摸着玉镯满是欢喜的脸,冷诺不知道她该指责的是不是林枫了。
“哦?我喜欢有女人味儿摸着有肉的。”林枫突然晃动着铁索,笑出了声。
冷诺自然记得,以前在顶楼,林枫亲口告诉过她。
林枫说过不喜欢她,不认她这个未婚妻,因为他喜欢“摸着有肉的。压在下面捏一下叫着带味儿。”有女人味儿的女人。
“山妞,上来。”林枫转身上楼,摆摆手招呼山妞一起上去。
不,林枫的屋子,那是间从不让人进去的屋子。
即便冷诺来了这么久,即使建筑上再认真的事儿,都没踏进过林枫的屋子一步。
可现在,竟然要让山妞进他的屋子。
冷诺比林宽还要急,她也跟了过去,跟林宽一起拦在了楼梯上,挡住了山妞。
三个人在林枫的俯瞰角里,拧成了一团。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林立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是家里的阳光少年,是大哥二哥的调味剂,平日里猴性,却是个知冷暖有眼力见的弟弟。
但这会儿他只是想帮忙。
林立也来到了镂空的楼梯旁边,他不敢也不忍抬眼看林枫,只低声跟林宽嘀咕。
“二哥,你难道还不懂嘛。你整日嚷着大哥不娶你就不娶。所以,大哥他娶了。他是希望你和六姨早日成亲,不然六姨一个人……”
哐!
林宽这次没有像每次那样提前吓唬林立说要打瘸他,却是默不作声的一脚,正踹在了林立的胸上。
咚!
林立来不及招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林立没坑呀一声,他坐在地上继续冲着林宽嚷了起来:“不然六姨一个女孩子,留在咱们家让外人怎么看她。大哥是在成全你们。六姨她聪明,漂亮,建筑上……”
林宽站了起来,一把揪住了林立的领子,直接把林立从地上拎了起来。
可他抬起拳头对上了林立只闭上了眼,却闭不上的嘴时,却下不去手了。
林宽从没想过他会有一天真正朝着林立拎起拳头。
“山妞,过来。”趁着林宽还在揪着林立,林枫走下楼来,拉上了山妞的手。
冷诺看不到山妞眼里的世界,她只知道山妞的脸上笑的更灿烂了——没有一丝佯装,一丝含蓄,似乎更像一个开心的吊起了脸上所有肌肉的婴儿。
山妞圆圆的脸蛋儿上,粉里透红,明明拉上了林枫的手,却通透着一丝羞羞答答。
她眼睛里的世界似乎真的旁无他人。
是的,一定是只有林枫一人,她甜甜的问,“咱们上炕吗?”
“嗯。”林枫没有动摇,他肯定的点了点头。
林宽松开了揪着林立的手。
林立站在了林宽的对面,非但没离开,还抱住了林宽。
他怕林宽还握着的拳,再挥向别人。
“上炕前,咱们亲嘴儿吗?”圆圆脸的山妞,又是甜甜的一句。
说着话,她还撅起了嘴巴。
冷诺看见林枫咬了咬下唇,拖着叮当铁索,就真的把山妞搂在了怀里。
林枫是个说话算话的,更是个说一不二的。
她看不下去了。
冷诺抬眼迎上了林宽那双黑夜血狼般要吃人的紫瞳,轻声说:“林宽,我们结婚吧。”
周围的人,不动了。
林立松开了抱着林宽的双手。
林宽缓缓转过身来,扫过冷诺,探求的眼神却还是停在了他的大哥的双瞳里。
“结婚可以,但我不会跟你圆房。”林宽的语调没有抑扬。
啪!
林枫的铁索开了,被他攥在右手上,朝着林宽就抽了过来。
林宽没有躲,任凭着铁索抡在了脸上。
金属的重创之后,林宽一侧脸颊上的颧骨转眼间高涨了起来。
他淡淡地补充道,“我要为爸守孝,一年内没法圆房。”
冷诺脸上没有丝毫的动摇,她上前一步贴近了林宽,言语上却是冰霜遇到了冰雹。
她压低了声音,告诉林宽:“放心吧。你最好守上一辈子,这辈子都不要圆房。”
“给你,这个。”后面是个甜甜的声音。
冷诺一回头被突然站到了她身后的山妞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山妞递过来一个红绳上拴着的拇指盖大小的骨头。
“你的,洗衣服,你兜里的。”山妞把红绳放在手心里,送到了冷诺眼前。
林宽从山妞手心里接了起来,他看看冷诺:“是猪惊骨,你的?”
冷诺想起来了,正是前天去五婶那儿,五婶儿送给她的。
她明明记得没收下的,还了回去,竟然是五婶儿偷偷放进了她的兜里。
可是,一下子想起来五婶儿告诉她的那番话,冷诺一下子脸红了。
冷诺点了点头,却没去接。
她知道山妞是真的傻愣,她不能冲她发火,可她的心脏要炸了,为什么偏要这个节骨眼儿上拿给她?!
山妞嬉笑着抓过来冷诺的手,从林宽手上夺回了红绳栓着的猪惊骨,塞在了冷诺手心里。
她满面红光,依旧笑脸盈盈:“拿好了搁枕头下面。你男人在炕上能变大……”
“龌龊。”林宽一声呵斥,让山妞又不敢说话了。
林宽直勾勾的盯着冷诺,有几分疯癫时林枫的眼神,他语气重的喘着粗气:“没想到,你早有这份心了。对不起,我圆不了你这份心。”
“阿宽!混账。你心被狗吃了吗?”林枫一把按住了林宽已经转过了身的肩膀。
“大哥,我今晚有一台心脏架桥手术,我得走了。”林宽没有回头。
林枫却没松手。
“冷诺,明天早上,去民政局,我跟你去登记。”林宽背对着院子里所有的人,缓了缓口气,这次他说的郑重。
院子里却安静的没人回答他。
林枫依然没松手。
“大哥,让他走吧。”冷诺这次主动喊了“大哥”。
冷诺咬了咬牙,还是改了口,硬岔开了话题,“林枫,牛栏河的事儿,恐怕不容易。晚上得问问你。”
林枫这才松了手。
“对不起。”声音小的被林宽自己的脚步声盖住了。
冷诺很想装作没听见,可她的耳朵偏偏不争气,竟是听见了。
她知道,这句对不起,是林宽说给她的。
冷诺让自己的眼前一次次浮现着那座宏伟壮阔的北港大桥——这是华夏之光。值得她留下,值得她付出一切。
可是,对于林宽,她不打算轻易收起那句蚊子轻哼的“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里没交代,这里写给读到了火葬场边缘的小天使们。
不虐不虐不虐,三文不写虐文。
保证以后追妻加糖。
男女主双洁,1v1 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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