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北上的人不止陆则和许青延两人, 还有一些陆则信重的下属,此番也是随着一大批货物一同前来的。一来是首都这边的市场要求,二来也是借此机会更进一步的了解这边的情况。
他们的行程比之陆则二人要慢上许多, 也是因此, 陆则和许青延也就有了那么几天休息的时间。
院子已经有些年头了,里里外外多少都有些破旧的地方,索性陆则一早就让人把房屋修整好, 卫生也让人打理妥当, 住人还是没问题的。
之后的几天两人便就屋子里欠缺的东西列了张单子,把首都大大小小的商场都逛了个遍, 总算让这处院子像模像样了起来, 有了些家的氛围。
毕竟没有意外的话, 这会是他们之后的很多年,在首都的安家之处。
夜深人静,蝉鸣可闻。被哄着来了两次的许青延困倦的缩在陆则怀里, 沉沉地睡了过去。
窗外月朗星明,可见明天是个好天气。
翌日一早, 陆则带着许青延出了门,在首都城里有名的几处名胜古迹转了一圈, 又带着他去包含首都大学在内的各大高校参观了一遍, 这才开始见跟着来的那批人。
陆则并不单单只想做一个厂子。
如今两处厂子的产量对陆则来说已经相对足够, 再开一处同样的厂子,还是在首都这样的地方, 实在是略显多余。所以从一开始, 陆则的目的就不是走之前的路, 他想做的, 是在首都创建一个品牌, 一个奢侈品牌。
厂里的产品走的一向是中高端路线,受众不算大也不算小,所能带来的利润也相当可观,但再可观也终究有限。
现在是八六年,再过几年,房地产和互联网产业先后兴起,所需要的资金就不是做服装比得了的了。陆则若是想在最开始就占据绝对优势,就得掌握更多的资金,才能在未来有更大的话语权。
现在的一切,终究只是小打小闹。
但若是能从无到有兴建起一个奢侈品牌,那未来的收益也绝不是简单两个字就能概括的。
心下有了成算,陆则也并未瞒着许青延,他把自己的想法掰碎了一点一点喂给许青延,把任何细微的关节之处解释清楚了告诉他,让他明白,让他知道。
接下来的日子两个人都忙碌了起来,这一次项目从启动开始,陆则就带上了许青延一起,从最开始的勘察场地,到后面各种跑手续,甚至是后面的品牌理念设计方案,凡是陆则参与的流程中也必然有许青延的一道身影。
陆则把他带在身边,一点一点的教会他,甚至在一些关键问题上还询问他的意见。而许青延也没辜负他的心意,以飞快的速度在成长着,让这个团队中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最开始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人。
两人到了首都,除了最开始的几天,后面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对他们而言最常见的情景就是天不亮出门,夜色黑沉的时候才回来,洗漱过后相拥而眠,第二天重复今日的忙碌。
日子繁忙中也带着几分充实满足,许青延近来更是容光焕发,每天不断学习新知识掌握新能力的过程显然让他很是兴奋。
而陆则也正欣赏他这一点。
也是因此,两人把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反而忽略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许青延的高考成绩出来了。
还是当天他们回了家,接到许父许母那边的电话,才想起了这回事。
许父许母在那边高兴地快要哭出来了,还不住地埋怨两个孩子:“你们在干嘛啊!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给你们打一天的电话都没人接,我跟你爹都快急死了……”
“603分!603分!呜……”许母掩着唇,拼命想要控制住自己,但声音里的哽咽还是顺着电话传到了两人耳边。
许青延听到这个分数,和陆则面面相觑一眼,还有些没回过神。虽然他对自己的高考成绩有数,分数应该不会太低,可结果真的出来了,他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603分,比去年首都大学录取分数线要高上几十分。
陆则揉了揉他的脑袋,见他面上缓缓露出一抹笑,随后兴高采烈的蹦了起来:“娘!娘!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母子俩在电话两边争相兴奋地乱跳,陆则在一边看着,眉眼含笑。
等到许青延终于和父母诉说完激动之情,挂断电话,他又猛地一下跳到了陆则身上,低头就在他脸上亲了好几下,笑得开怀灿烂:
“陆则,陆则……我好高兴啊……我好喜欢你啊……”
许青延难得这么主动,陆则自然不会放过,当天晚上,许青延抛却了一贯的羞涩,几乎是陆则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两人几乎闹到了凌晨才算罢休。
第二天一早,难免起得晚了些,但两人都神清气爽,索性就当放了个假,一起出去好好吃了一顿,全当庆祝。
休息过一天后,继续奋斗。高考成绩来得振奋人心但对现在的许青延而言,知道了也就知道了,就像是个不值一提的小插曲,远没有他手头上正在进行的事重要。
从七月底到八月底,接连一个多月的时间,两人几乎是没怎么休息过,许青延一直兴致勃勃,跟着陆则跑前跑后,到了最后,甚至已经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尽管陆则不在,和别人交涉起来也能侃侃而谈,丝毫不落下风。
陆则看着他的成长,自然也是欣慰。
首都大学开学前夕,店面的准备工作终于做好,一应的产品、模特、设计师也都全部就位。名为“青鹿”的服装品牌,也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因为前期宣传投入的力度之大,高端定制独一无二的口号打响,再加上他们服装独特新潮的元素设计,“青鹿”甫一面世,就收到了众多人的青睐,开店前两日所获取的利润让许青延惊讶的同时也不免松了一口气。
首都果然是有钱人的聚集地。
如此,这边的事业便逐渐上了正轨,许青延也终于可以松闲下来,准备开学的一应事宜。
首都大学提供住宿,但没有必须住宿的要求,尽管如此,陆则还是帮许青延准备了被褥,打算带他去认识认识寝室和室友。
这样就算他有时候忙,许青延不想回家,也能在寝室里住着。
忙了一个多月,两人总算有点清闲的日子,白天就是出去四处逛逛添置点必须用品,晚上则是在他们的小家里,忘情地亲密。
许青延很喜欢这种感觉,和他紧密交缠在一起的感觉。
开学前一天,许父许母匆匆赶到了首都,在许青延和陆则的劝说下,他们没带什么行礼,轻装上阵,一路上还算轻松。
陆则和许青延开车去接他们,听着他们说说笑笑,时不时插一句话简单介绍他们这段时间的生活,也让许父许母能够放心。
陆则把人接到自己家里,让他们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和许家人一起,陪着许青延一同前去报道。
正是开学的日子,来来往往尽是满载行李的面孔。许青延之前和陆则在首都大校园里逛过,对各个教学楼和寝室也都比较熟悉,便轻车熟路地往自己的寝室走去。
先把行李放下,他们没着急收拾,而是带着许父许母把校园逛了个遍,把他未来吃饭的地方、学习的地方一一展示给他们看,许父许母不说话,面上却带着神圣憧憬的光辉。
许父腿脚不便,一直被人推着走,忍不住抬手拍了拍许青延的肩膀:“有你这么个儿子,是爸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许青延抽了抽鼻子,笑着说:“那我以后能让您骄傲的,还多着呢。”
陆则本想留许父许母在这儿多住几天,但他们却不愿意给陆则添麻烦,当天晚上就要回去,许青延虽说依依不舍,但还是遵循他们的意见,和陆则一起把人送到了火车站。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许青延怔怔地出了会神,陆则捏了捏他的手,温声道:“回去吧,今天不是还想住寝室吗?”
许青延冲他笑了笑,转身和他一起离开。
回到寝室的时候,其他的几位室友已经到齐,看着他的目光带着好奇。许青延经过这一个多月的锻炼,早已不复之前的内敛腼腆,大大方方的和他们打招呼,又拉过身后的陆则道:“这是我哥。”
一群人忙道:“哥哥好哥哥好。”
陆则闻言失笑,侧身倚在门框上,看着许青延游刃有余地和新室友们打交道,有说有笑的样子,眉眼逐渐柔和。
他的少年,在人群中熠熠发着光。
耀眼夺目。
这才是他本该有的样子。
第52章
大学四年的时间过得说快不快, 说慢也不过是转瞬即逝。
许青延专业课繁忙,除却日常的课程,还有导师看他悟性不错, 额外给他布置的一些作业, 涉及到国外各个方面的金融货币政策,有时候忙起来难得能回一次家。
最夸张的一次,还是他在寝室里待了三天没回家, 最后被陆则给拎回去的。
但这种高程度的学习也不是没有好处, 许青延像个海绵一样拼命地汲取所能吸收的一切知识,将自己这块璞玉打磨得越发圆润剔透, 光华内敛。
除了在校期间的学习, 这四年来陆则每完成一个项目, 其中或多或少都有许青延参与的痕迹。从“青鹿”遍布全国,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奢侈品牌;到南市第一次土地拍卖,两人一同出席;再到房地产政策放开, 陆则在各大城市狂揽数片土地,一时名声鹊起……
荣泽服装厂变成荣泽集团, 成为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庞然大物,而许青延这个董事长助理的存在, 也多少在集团内部添了些神秘感。
谁又能想到这么一个伴随集团成长的人, 竟然还是个没毕业的学生?
时光的脚步匆匆迈入90年, 许青延已经大四,马上就要面临毕业。在别人都等着分配工作的时候, 他却已经成功拿到了保研的名额, 跟着以前颇为赏识他的一位老教授读研。
又逢年关, 首都成内的人肉眼可见的少了很多, 平日繁华的街道上也慢慢清冷了起来。许青延和陆则去年因为工作学业繁忙, 便没回去过年,许父许母打电话过来念叨许久,赶在元宵的时候来了一趟,没待两天,又匆匆回去。
这一回新年,说什么也不能不回去了。
载着满车箱的货物,两人清晨天刚蒙蒙亮出发,到了晚上太阳下山,才总算抵达了熟悉的地方。
村里这几年都没什么变化,道路上驶来这么一辆车,还是一样的惹人眼球。
已经是农历二十八,许父许母知道他们要回来,早早就开始准备年货,鸡鸭鱼肉包子炸货,哪怕明知道他们待不了多久,根本吃不完这些。
车子到门前的那一刻,许母在厨房忙,许父推着轮椅笑呵呵地道:“回来了!”
许青延跟往常一样扑了上去,跟父母碎碎念念近来发生的一切。陆则则是把车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到厨房,撸起袖子帮许母准备晚餐。
许母看了眼屋外,不由摇摇头道:“延延这性子……在外面恐怕没少给你添乱吧。”
“这叫什么添乱?”陆则熟练地拿起一条鱼处理着,边道:“我到宁愿他能一直这样快活下去。”
许母手上的动作一顿,侧身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说什么,到底是没说话。
晚饭是满满一桌的菜肴,没有外面那么精致的摆盘,却满满都是家的温暖与诚意。
每年回来陪许父喝酒几乎已经成了固定项目,许青延不能喝,不管怎么练都喜欢不上喝酒这件事,因此每次都是陆则陪着许父。
只是今年多少有些不同,许母也加入了喝酒的行列。
陆则动作微顿,没有拒绝她为自己斟酒的动作,只是看着她一杯又一杯下肚,想让她注意些,却只得到:“没事,婶子心情好的答复。”
酒过三巡,饭还没吃完,酒瓶却已经倒下了一个。
许母笑盈盈的,似是随口问道:“陆则啊,你过了年,也28了,还没考虑过成家的事?”
陆则嘴角的笑意微顿,道:“我还不急,再等等也好。”
许母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得抓紧啦。”她跟他推心置腹地开口:“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找个好姑娘成个家了,以后再要个孩子,人生大事才算解决了。”
这一话一出,不止陆则,许青延脸上的笑意也维持不住:“娘,大过年的,您说这些干什么……”
“还有你,你也是!”许青延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许母点了点他的脑袋:“你过了年,也22了,也到了国家、国家法定结婚年龄。正好,你、你也要毕业了,把这些事考虑上,娘也能放心。”
许青延唇角抿了抿,随后又笑道:“娘,您这话说的。我是大学刚毕业呢,以后还要读研、还要读博呢,那还早着呢,您怎么就操心起这事儿来了?”
许父在旁边一直沉默,此刻也开口说话了:“你娘说的也没错。”
他偏头看着陆则:“陆则啊,你也别嫌叔说话不好听,只是你爹妈去得早,家里也没个长辈帮你参谋。只是你以后肯定要成家的是不?趁着我和你婶还有精力,就托个长辈的架子帮你看看。以后,我和你婶走了,在底下,也能和你爹娘有的交代不是?”
“这样,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让你婶子帮你留意留意。我知道你现在生意做得大,身边什么样的姑娘肯定都有。咱们这边的女孩其他的肯定比不上外面的,但说起老实本分,勤俭持家,那肯定是不差的。你在外面忙,也正好能有个人帮你照顾家里。”
屋里一时寂静。
许母低下头,自顾自地开口道:“我听说老李家的女儿前几年也考上大学了,那姑娘我见过,性格好,有耐心,教养也好。听说现在也在首都那边工作,跟你各方面都挺配的,要不过段时间婶子帮你打听打听?你们俩见见?”
许青延怔怔地看着父母,张了张嘴:“娘……”
他扯了扯唇角:“您这是干什么呢?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还催上婚了?”
许母瞥了他一眼,又说:“还有你,厂里的老王家的闺女今年高中毕业,虽说没考上大学,但为人也聪明活络,处事儿落落大方,过段时间你也去见见人家……”
许青延缓慢地眨了眨眼,他还要说什么,陆则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冲他摇了摇头。
陆则沉默片刻,认真地看着两位老人:“抱歉,叔婶,我暂时不打算结婚。”
许母端着酒杯的手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又回头看许青延:“你呢?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许青延心里一颤,一瞬间便明白了什么,有些不忍的开口:“娘……”
许母把杯里的酒饮尽,抬手抹了把眼角,半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才说话:“你们,就,一定得这样吗?”
“娘!”许青延呼吸一窒,眼眶都有些红。
许母抬起头,眉头紧锁,这个生活苦难没有压弯她脊梁的女人此时却是声带哽咽:“延延,你听娘话好不好?你别闹了,你乖乖听话好不好?”
许青延“砰”的跪在了地上,低垂着头,声音带着哭腔:“娘,对不起。”
陆则紧跟着他跪在二位老人面前,声音低沉:“叔,婶,对不起。”
许父许母见状,哪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原本心中的侥幸此刻一瞬间化为泡影,她不住的摇着头:“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偏偏要这样?你们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这是病啊!你出去问问,谁不说这是神经病?谁听了不得唾弃?”
“你们、你们那么好的孩子,为什么要走这条路?为什么非要这样?”
“娘!”许青延抬起头,眼泪浸湿了面庞:“这不是病,世卫组织今年都宣布了,把同性恋从精神病名册除去。这不是病,这只是一种正常的性取向。咱们国家以后也会承认的,我们和普通人没什么不一样。”
“不管是不是病,你和别人不一样就是最大的罪!”许母拍着桌子,气急地开口。
想到今年元宵去首都的那一次,他们事先没有跟两个孩子说,到了之后才猛然发现两个孩子竟然是一直住在一起,旁边的房间根本就没人住!尽管许青延说了是因为冬天冷,两个人住一起暖和点,但另一个房间没有一丝生活的痕迹许母又怎么会看不出?
她当下就起了疑心,又在一次偶然间看到儿子脖子上的痕迹,为人母亲的她又怎么会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可他能和谁?他能和谁!他们去的那两天两个孩子整天形影不离,陆则对他的事更是亲力亲为,吃饭夹菜,洗衣做饭,就连洗脚水都送到面前!若是换个性别,简直就跟寻常的夫妻没什么区别了!
许母怎么能不惊,怎么能不怒?她强压着心惊,想着这次回来好好试探试探,看能不能掰回来,谁知是这样的结果?
许母气得忍不住哭,难以想象两个她最满意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但要细想,似乎从很久之前,他们就是这么个相处模式了,只是她一直没放在心上。
陆则想要开口:“婶子”
许母抬了抬手,一手撑着桌子,目光落向别处:“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陆则张了张嘴,许青延说:“我高中的时候。”
“高中的时候?”许母要气笑了:“就是你们两个,刚进城的那段时间?”
许青延没有反驳:“年前的一段时间。”
许母眼泪哗哗的流,她抬手拂去,却很快又沾湿了面颊:“你们是、是谁主动的?”
陆则:“是我”
“是我先对陆哥动心思的。”许青延也控制不住眼泪,却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是我先喜欢上他的。”
他抬头看着许母,咬紧牙关:“娘,对不起。”
许母指着他,整个人都在颤抖:“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你什么时候沾上这毛病的?你明明那么听话,那么乖,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许青延:“不是什么时候染上的毛病,我一直都是这样,我以前也从来没喜欢过女孩。娘,我控制不住,我天生就喜欢男人……”
“你又没试过喜欢女孩?你怎么知道什么天生喜欢男人?”许母摇头道:“许青延,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和你爹?我们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让我们怎么办?”
她又转头看着陆则:“还有你陆则。你陆家现在就剩你这么根独苗苗,你就没想过传宗接代?你就没想过等以后怎么跟你爹妈、跟你陆家列祖列宗交代吗?”
陆则沉默许久:“想过。”他看着许母:“但是婶,我这样的情况,要是为了所谓的传宗接代就跟个姑娘在一起?跟祸害人家有什么区别?”
许母激动道:“你跟人家好好过日子!你好好对人家!怎么就成祸害了?”
许青延道:“可是我不喜欢她,我又不爱她!”
“什么爱不爱的?日子就是好好过出来的!你看我跟你爹,你看周围那么多人,谁嘴边挂着个喜欢挂着个爱?”她伸手去握许青延的手,泪如泉涌,声音悲切:“延延,你听话,你听娘的话,你们两个分开好不好?”
许青延摇摇头:“娘,我们分开不了。”
“您应该理解我的,当初爹腿受伤了,姥姥劝你改嫁,趁着年轻谋个好日子,您不也是拒绝了吗?”
“您不能和爹离开,我也不能和陆哥离开。”
他颤抖着抽回手:“娘,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许母怔怔地看着他,又看了眼陆则:“所以,你们是一定要这样是不是?你们就改不了了是不是?”
许青延紧咬着下唇:“我跟陆哥,我们现在过得很好。”
“只要想到每天能跟他在一起,我都很开心,我不能想想,有一天,我们两个分开会怎么样。”
“娘……”他渴求地看着许母:“您不是说,您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盼着我健康快乐吗?我现在就很快乐,以后也不会比这更快乐了。”他慢慢挪到许母面前,将脸靠在她的膝盖上,像小时候一样轻轻地蹭了蹭:“娘,你知道我的性格的,我想要什么一定会努力得到,我喜欢一个人,这辈子也不会忘了他的。难道您想看到我们被迫分开,然后我这辈子都开心不起来吗?”
许母嘴角抖了抖,狼狈地别过视线。
他说:“我没求过您什么,只是这事儿,只有这件事儿。”他泪水沾湿了许母的衣服:“娘,我求求您,我求求您,我不指望你能立刻接受,只是您试着看看,陆哥很好,我们也很好,我们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接下来的很多年,我们也会这么下去的,我们过得不会比别人差的。娘,您看看……”
许父在一旁,捂着脸别开了目光。
陆则上前一步,同许青延跪在一起:“叔,婶,我知道现在说什么您都不会相信,我只是希望您能给我和青延一个机会,让我能证明,我能对青延好,我们也不怕别人怎么说,他们也影响不了我们的生活。”
“我这些年做了些生意,这些生意有一半在我的名下,还有一半在青延的名下。就算以后您担心的,我们两个真的走不下去了,那青延的未来也有保证;如果您是担心我们两个不能和平常人一样有孩子,未来养老等问题,我有考虑过以后等青延学业完成后我们去收养个孩子,慢慢把他养大,当做我们自己的孩子看待。”
他认真地开口:“我和您说这些不是要逼着您同意,只是想告诉您,我有认真考虑过我们的未来,我们在一起不是一时的兴起,而是在认真地过日子。”
许母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陆则捏了捏许青延的手,慢慢站起身:“您慢慢考虑,要是不想看我,我就先回去,等年后再来给您拜年。”
许青延紧抿着唇,没拦他。
就在陆则要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许母忽然开口了:“反正现在不管我们说什么,你们都执意要在一起是吧?”
陆则脚步顿了顿,沉默片刻道:“我之前同您说过,我希望青延能一直这样无忧无虑,自在快活。而您,是他最在意的亲人,也是他此生快乐的基础。”
陆则没有多说什么,许父许母却已经理解。她扯了扯嘴,默默闭上了眼睛,没有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和许父许母之间陷入了一种僵持。
这个年过的是最没有年味儿的一个年,许母没再明着说什么反对的话,但对他们也没个好脸色。许青延不敢吭声,每日就默不作声的干活,和陆则之间也刻意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生怕刺激到了许母。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到了大年初七,直到许母问他们:“你们怎么还不走?”
许青延愣了一瞬:“我想……在家里多陪陪你和爹。”
“有什么好陪的?在这儿尽是碍眼。”许母淡淡道:“不是还有工作吗?赶紧回去吧。”
许青延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娘……”
许母没搭理他,只是把过年没吃完的鸡鸭鱼肉和其他的一些年货都塞到后备箱,说:“走吧,别在这儿惹人烦了。”
许青延小心翼翼地试探,见他们真的没有挽留的意思,这才慢吞吞地坐上了车:“晚上到家的时候,我给你们打电话。”
许母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挥了挥手,让他们赶紧走。
直到车子消失在路上,她怔怔地看了好半晌,旁边许父推着轮椅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手。
夫妻俩这才相对叹了一声。
回程的车上,气氛有些沉闷。许青延沉默许久,才道:“你说爹娘他们……”
陆则空出一只手捏了捏他的手:“他们没有反对,就说明还有的商量。”
“我们不着急,慢慢来,总有一天,叔婶看到我们在一起过得不错,会同意的。”
许青延靠坐在椅背上,闷闷地应了一声。
陆则抚上了他的脸,许青延双手握住他的手在他手心蹭了蹭。
他沉默许久,才说:“陆则。”
“嗯?”
“陆哥。”
“在呢。”
“哥哥。”
“怎么了?”
“我好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我爱你。”
陆则拉过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我也爱你。”
直至我灵魂消散。
……
90年是经济腾飞的一个年代。陆则抓准时机,眼光独到,先后拿下了好几处标志性的地,又在集团外下设了一个荣泽地产,各种商业项目、居民小区的成功案例让荣泽飞速扩张。与此同时,互联网的发展也促生了一系列新企业,荣泽科技却始终站在互联网技术最前端。
到了90年代后期,荣泽已经成为横跨多个领域的庞然大物,董事长陆则的手段更是让人惊叹不已。
而在此期间,许青延也在不断学习进步。在读研和读博期间,他发布了几篇金融方面的论文,引起了业内的广泛关注;与此同时,随着荣泽投资子公司的分立,许青延作为公司副总,所经手的每个项目都足以成为高校教科书的内容。
博士毕业后,许青延一边留校任教,研究理论;一边接手荣泽投资,进行实操。短短几年内,就逐渐在金融领域崭露头角。
时间悄然进入二十一世纪。2000年似乎和1999年没什么不一样,但又似乎有很多不一样。
各行各业都在飞速发展,房地产未来一片繁荣,互联网相关的公司也越来越多,唯有荣泽一直屹立潮头,悍然不倒。
要说一直未变的,也就是两人之间的感情了。许青延不管在学生面前多么温和儒雅,在陆则面前永远都是那副开怀肆意的小孩模样。陆则在公司积威深沉,在许青延面前,却永远是那个事事以他为先的陆哥。
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两人的感情非但没有丝毫淡薄,反倒越发蜜里调油。这些年陆则和许青延每年过年都会回去,许父许母的态度从抗拒到漠视,再到最后的自然而然,他们从未说过接受他们的感情,但也未在反对过。就好像真的如之前说的,看着他们慢慢走下来,过的好与不好,一切也都尽在他们眼中。
许青延已经满足。
2001年,中国精神病学会将同性恋从精神障碍分类中删除,这也彻底告别同性恋有病的历史。
当天,许青延和许父许母打了个电话,电话两边双方许久没说话。
直到许父开口道:“你之前不是说和陆则商量过领养一个孩子吗?你俩现在也都三十多了,不把这事儿提上日程?”
许青延张了张嘴:“爹……”
许父说:“趁着我和你妈还能动,还能帮你照看孩子,赶紧定下来吧。”
许青延坐在沙发上,嘴角慢慢扬起笑意,慢慢说了一句好。
01年底,陆则和许青延相继去了几家福利院,都没碰上什么合眼缘的孩子。就在他们启程回家的路上,忽然看到路边一个包裹,下车一看,里面包着一个孩子,瘦瘦小小,在冰天雪地里冻得,哭都没什么力气了。
两人面面相觑,把这孩子抱到了警察局,在确定找不到孩子父母后,陆则出面,把这孩子领养了下来。
当天晚上,许父许母纷纷赶了过来,看着那瘦瘦小小的孩子,一边叹着造孽,一边积极热情的承担起了照顾孩子的重任。
之前二人三催四请都不愿来首都的两位老人,此刻主动要求住了下来。许青延和陆则对视一眼,心头都松了一口气。
小孩一天一个样,一个月不到就从原本瘦瘦小小的模样变得白白胖胖,小脸也长开了许多,平时除了饿了尿了哼唧两声,鲜少会闹,一双眼睛圆溜溜的,仔细看着,竟和许青延有些像。
二人初为人父,不免新奇,在许父许母手把手的交代下一点一点学会怎么照顾孩子,看着他一天天长大,见他第一次翻身,第一次坐起来,第一次学会走路,以及……第一次叫爸爸。
陆则以前对小孩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喜欢也不讨厌,此刻却是真的能体会到为人父亲的那种感觉。
小孩逐渐长大,时代也在渐渐发展,人们对于同性恋之类的态度已经越来越宽松。
陆则和许青延这些年十分低调,可奈何他们的样貌和身家不低调。在一次公司年会的照片流传出去之后,两人就成为了网友提及的常客。尤其是在被人扒出来他们的同款戒指后,更是引发了网络上的一阵热潮,一些磕cp的人更是在尽情狂欢。
两人的恋情就这么暴露在大众面前。
陆则不在意,许青延自然也不在意。至于外人的看法……和他们也没什么关系。
两人如今的身份地位,早已不必顾及别人怎么看,甚至别人还要在他们面前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句话。
只是在外面的时候,难免多了一些关注的目光,并无恶意。许青延脾气好,发现被拍也只是温和地同他们打招呼,陆则看了一眼,也并未在乎。也就导致网络上磕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不知不觉,也留下了许多岁月的痕迹。
首都大学校论坛里,一个崭新的帖子飘了上来:
【今天又重新相信爱情了。】
【许先生今天回校演讲,陆先生就在外面等着他,人一出来就迎进了车里,还替他整理领带衣襟,呜呜呜这种几十年如一日的感情好感人哦……】
【羡慕+1】
【羡慕+2】
【+身份证号……】
【每次看到两位先生的帖子,真的能让人重新相信爱情啊……】
……
陆则在这个世界待到了98岁,他的寿命原本在之前就应该结束,但为了能陪许青延到最后,他又用积分向系统多兑换了几年寿命,在许青延离开的后一刻,他一如以往般温柔地吻了吻他的额头,柔声说着:“等我一会,我很快就来。”
【叮!数据整理中……】
【世界结算中……】
【恭喜宿主……】
一长串的消息依次响起,777的声音终于在脑海中出现:【宿主,本次任务圆满完成,宿主要休息吗?】
陆则说:【不用,继续下个世界。】
777已经知道陆则急着去找他的爱人,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直接便道:
【下个世界是个古代世界,请宿主做好准备。】
【叮!世界载入中……】
……
陆则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就觉得全世界都是大红色,大红的灯笼大红的幔帷,包括他身上的衣服,也都是大红色。
周围嬉笑嘈杂,似乎是在说着什么祝福的话语,一声声的恭祝却又好像带着看好戏的姿态,不甚明晰。
身边两侧有人搀着他往什么方向走着,陆则逐渐掌控这具身体,四处看了一眼,古色古香的院落,布满了大喜的红绸,周围人面上也都是喜气洋洋的,而他自己身上,一身大喜的红袍,赫然正是新郎的装束。
陆则眉头隐不可查地皱了皱,就在这时,搀着他的人停下了脚步,抬眼一看,已经到了一扇门前。
那两人讨巧地说着吉利话:“主君,新房已经到了,祝老爷和夫郎天长地久,白首到老。”
陆则顿了顿,抬了抬手,开口道:“赏。”
他这话刚落,果不其然便有人上前给了两人一人一个红封,二人顿时喜笑颜开,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这才退下。
陆则看了眼紧闭的门,深吸一口气后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除却那大红的装潢之外,便是床边坐着的那一个盖着盖头、身着婚服的人。
与此同时,这个世界的相关记忆也传入了脑海中。
陆则沉默片刻,问:【777,这就是这次的任务对象,卫宴?】
777:【是。】
陆则目光晦涩地朝房间正中央看了过去,尚未来得及动作,便听那盖着盖头的人开口道:“傻站在那儿干嘛?莫不是真的读书读傻了?连洞房花烛都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再次提醒,有生子,但是养崽绝对不会占太多,更多的还是两个人谈恋爱~
么么,今日份粗长~
第53章
于大周百姓而言, 近来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无非就是那战功赫赫的魏北侯卫晏,竟是哥儿之身。
传言这位魏北侯曾以一敌百, 在战场上悍勇杀敌, 手上军功赫赫。更是眼光独到,扶持当年不受宠的七皇子登上皇位,结束先帝时期九子夺嫡的乱象, 有从龙之功。在陛下登基后, 更是率兵北上,一举击退虎视眈眈的西秦, 安定北方边境, 战神名声远扬。
皇帝为嘉其功劳, 待其班师回朝之际,封其为魏北侯,更是使其名声大噪, 风光无两。又因陛下信重,满朝文武无人可撼其锋芒。
有此骁勇善战的战神, 自是大周之福,百姓之福。
可谁都没想到, 这么一个骁勇善战、冠绝当世男儿的人, 竟是一个小哥儿。
这消息一出, 怎能不闹翻了天?朝中大臣纷纷要治他欺君之罪,但卫晏功劳在那摆着, 大周也没有明确规定哥儿不能从军, 再加上圣上一力保他, 到最后那魏北侯非但没受到任何惩处, 反而被皇帝夸赞勇气可嘉, 不逊须眉,有此豪杰,是大周之福。
朝中众臣虽有不甘,但皇帝已经明确态度,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百姓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却不料没过多久,竟传出了那魏北侯要成婚的消息!
若是旁的哥儿,嫁人自是没什么好说。但那卫晏却不一样,身负侯爵之位,此番成婚,是嫁?还是招赘呢?
百姓纷纷看起了好好好戏,想着哪家男儿能入这位大将军的眼。又或者说,这与常人认知中截然不同的哥儿,又有哪家男子会喜欢?
世人评说纷纷,皇帝却再次彰显出自己对魏北侯的看中,亲自为其操办婚事。据说全都城未婚男子的画像都放在了魏北侯面前,等着他一一择选。
那魏北侯却只提了两个要求,要好看,要聪明。
自那之后,都城里自认有些姿色的男子纷纷定亲,那一个月里都城媒人收到的媒钱据说能抵过以往一年。
百姓们一直等着哪家的男儿能同这位魏北侯终成眷属,从年前等到年后,等到各地举人纷纷入京,等到一年春闱再次开始,等到春闱放榜,南平郡王做主设了一场宴会,邀春闱上榜学子一齐赴宴。
而在那宴会主位之上坐着的,却是皇帝。
一旁陪坐的,一位是南平郡王,另一位,则是那魏北侯。
如此一来,这场宴会的意思,自然是不必多想。
果不其然,殿试放榜之际,除却宣布了三鼎甲的名次,还宣布了为探花郎和魏北侯赐婚一事。
此等以往公主皇子才有的殊荣,却被皇帝大咧咧地赐予了魏北侯。
百姓纷纷叹息,可怜那探花郎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功成名就,却是以这种方式。
没人觉得探花郎是愿意的。
但事实上,他的确是自愿的。
陆则捋清脑海中的线索,又看了眼床边上坐着的人,眼睑微垂。
皇帝并非是不容拒绝的赐婚,在那之前,原主和卫晏见过一面,确认过他的意愿,皇帝才会赐婚。
原主出身贫寒,家资不丰,能供他考上进京赶考,已经是举家之力的结果。
索性原主别的不说,脑子还是比较好用的,会试成功上榜,也因此,在南平郡王举办的宴会上,靠着那一张风姿绰约的脸,吸引了魏北侯的注意。
对原主而言,他出身贫寒,即便日后入朝为官,没有亲族长辈提携,在朝中只怕也是千难万难。但若搭上魏北侯这条线,那就不一样了。
不说未来一片通途,也比他独身一人摸爬打滚要强。
所以在卫晏抛出橄榄枝之后,原主很果断的抓住了。
尽管他对卫晏这种哥儿没有半分喜爱。
哥儿便该留在家里相夫教子,成日出去抛头露面又算什么?更别说卫晏还是在军营之中,每日和无数将士同吃同睡。
之前发生过什么,又有谁知道?
索性卫晏也并不在意他内心的想法,更没有想过找一个什么真心相待之人,他之所以愿意成婚,只不过是因为想要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罢了。
他自幼父母早逝,所求最大的,也不过是有一个亲人,有一个家。
原主是怎么想的他不在乎,只要他乖乖听话,看在那张脸的份上,卫晏不介意为他的官途提供些便利。
各取所需。
哪怕原主后来将他父母接了过来,那对夫妻对他百般指摘、横竖看不顺眼,甚至在卫晏有孕期间张罗着给原主纳妾,卫晏也未曾在意,只当看着他们闹。
左右他已经有了孩子,这个孩子便是他的至亲之人,其余的,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卫晏没想到,他的放纵却给了那家人一种错觉,以为他就是那种平常的小哥儿,成了婚就会被夫家拿捏,不敢轻易说个不,最后非但一房一房妾室地往屋里纳,甚至还蹬鼻子上脸,放任一个受宠的小妾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甚至耍些后宅隐私手段,在他的吃食里下了药……
五个月大的孩子就那么没保住。
孩子是卫晏唯一的执着,他想了五个月盼了五个月,却盼来了这么个结果。卫晏几欲气绝,身子都未养好便让人将那妾室和原主带到陆家父母面前,让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儿子被敲碎了手腕脚骨,从原本的光鲜亮丽到血肉模糊,一点点地被折磨致死。
只是再惨烈的报复也补偿不了分毫,卫晏在战场厮杀多年,身上留下不知多少暗疾,有孕本就难得,此番又损了身子,经此一生,都不能再有孩子。
卫晏把那家人一枪了断,尸体丢进乱葬岗喂狗,不等满朝文武说什么处罚的话,便自请镇守西南,防卫蛮族。
自此一生都未回京,在三十九岁那一年,死在了西南边境,结束了这一辈子。
而陆则现在就穿成了那借着卫晏的权势往上爬,最后却带着全家忘恩负义的凤凰男探花郎。
现在,是他们的大婚之日。
陆则沉沉地舒了一口气,嘟囔了一句:【怎么尽挑这种任务?】
777沉默了好一会,才默默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部门所有任务,都是这样的?】
陆则一时竟无言。
门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喜意,应该是管家在送客。卫晏见他久久未出声,盖头下的眉头皱了皱,声音有些不耐:“说你傻了?还真傻了不成?”
陆则靠在门框上,抬眼望去,红色氤氲重叠,龙凤双烛在空气中燃着,时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给这屋里添上一丝新婚的暧昧。
陆则听着他的话,眉眼不觉微微弯起,慢慢说道:“抱歉。”
他声音清朗悦耳,有如微风拂过,动人心旌:“方才喝了些酒,一时有些恍然,竟不知今夕何夕了。”
他话音轻落,卫晏紧皱的眉头不由稍稍放松了些许,他沉默了一会,问道:“有人灌你酒?”
“没。”陆则声音含笑:“是我自己太高兴,一时忘形,多喝了几杯。”
他这话一出,卫晏有些难以理解:“你很高兴?”
陆则默了默:“新婚大喜,自是高兴。”他往前走了两步,又问道:“侯爷不高兴吗?”
卫晏见他声音内含期待,张了张嘴,也道:“我也高兴。”
陆则眸间不由闪过一抹笑意。
来人的脚步由远及近,听着有些沉,卫晏坐在床边,目光隔着鲜红的盖头,眨了眨眼道:“不若找两个人进来伺候?”
“不必。”陆则一步一步走到桌旁,拿起其上的玉如意,回眸看向床边,声音有些不满:“我同侯爷大喜之日,要外人进来做什么?”
原主的酒量明显不太好,再加上思及自己娶了那么个哥儿,心中压抑着不满,有意放纵,酒自然是喝的多了些。
陆则却有些享受这种飘忽的感觉。
前两个世界,直到生命的结束,他们也都没有过一个正经的、为外人所承认婚礼。这个世界一来就面对这样的场景……说实话,陆则难得觉得有些紧张。
还有些兴奋。
卫晏目光微垂,能看到那双红色的靴子慢慢靠近,最后在床榻边缘停住。
明明心里明白这场婚姻代表着什么,也从没有过过多的期待,可这一刻,经历过无数次刀山血海的卫晏竟然有些紧张。
垂在膝上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
陆则睫毛轻敛,眉眼的温柔都能溢出来。他说:“我挑盖头了。”
卫晏喉结动了动,故作不耐地道:“要挑便挑,犹犹豫豫地做什么?”
他听到陆则轻轻笑了笑,片刻后,慢慢说了一句:“我有些紧张。”
卫晏仿佛被人戳中了心事,嘴角抿了抿,没再开口说话。
他看到一柄莹润白净的玉如意由上及下,慢慢地出现在眼前,随后一点一点地挑起了盖头,外面的世界就那么分毫间展露了出来。
卫晏下意识抬眸,床边的龙凤双烛还在燃烧着,久不见光的眸子被刺的有些湿润,他眨了眨眼,这才看清站在自己身前那人的面容。
身形颀长高挑,眉眼清俊如墨,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那双桃花眸略带着些红润之意,微微弯起,好似一汪柔柔的春水,看着他的目光含满了春。情。
尽管知道自己夫君样貌出众,也是自己精心挑选的,卫晏此刻还是被灼到了一般,眸光闪了闪,有些匆忙地移开了视线。
陆则没说话。
他感觉他正在看自己。
卫晏面上不变,心下却慢慢提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相貌不似寻常的哥儿般娇软讨喜,一贯不受男子待见,以往也从未在意过这些,只是今日,却难得有些在意自己在陆则眼中的形象。
皇宫派出来的梳妆嬷嬷,一大清早开始就在他脸上捣鼓,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他感觉嗓子有些干,正要说喝合卺酒吧,旁边忽然传来一道笑声,紧接着,一双手慢慢覆上了他的手,声音温柔低缓:
“夫郎今日很好看。”
卫晏一怔,下意识抬眸看去,就对上一双温润含笑的双眸,听他说:“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初见时夫郎那一身玉色长袍,风姿玉立的模样,看起来格外英武好看。”
卫晏唇瓣微微动了动。
他想说哪有夸哥儿英武的,但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翘了翘。
第54章
陆则半蹲在他面前, 目光在他左耳耳垂上轻轻扫过,看着那一点微不可查的殷红小痣,眸中的笑意越发浓厚。
这是哥儿痣, 象征着哥儿身份的同时, 其色泽艳丽程度也彰显着哥儿的生育能力。
卫晏不受都城男子喜爱,其特立独行的性格经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他的哥儿痣太过浅淡, 浅淡到几乎看不出来。这也是这么多年他的身份能瞒得那么好的原因。
陆则不在意这些, 只是看着他,将他的面孔一点一点印入心间。
卫晏不丑, 甚至五官精致轮廓分明, 带有强烈的浓颜特征, 又因久经沙场的缘故眉眼中带着些强势硬朗之气,与时下流行的柔美娇弱的哥儿形象截然不同,反而有些不好招惹的感觉。
最主要的……
陆则目光落在他眉尾延伸至额角的那一处伤疤, 眸光微深。
卫晏察觉到他的目光,下意识侧了侧脸, 却不料,陆则忽然抬起手, 伸出拇指在那道疤痕上轻轻点了点, 似乎是怕他疼, 动作间都不敢用力。
卫晏怔了怔,垂眸正好对上陆则温和柔软的目光。他没有说什么, 只是站起了身, 将玉如意和盖头放在一旁, 转身至那一处方桌旁, 端起酒壶, 在两方合卺玉杯中各倒了一些酒,修长白皙的手指执起那两方酒杯,行至卫晏面前。
“合卺酒。”他缓声开口,眉眼中噙着笑意。
龙凤双烛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着,卫晏本不以为自己会紧张,可真到了这个时候,烛光摇曳,他的心也忍不住紧了紧。
他抬手接过那一个白色玉杯,交缠着他的手臂,感受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与热度,面色不变,耳根却早已控制不住地浮上了些红意。
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卫晏犹觉有些不满足,喉咙莫名有些干涩。
将合卺酒杯置于一旁,陆则看着他束起的长发,贴心开口道:“可饿了,要不要先吃些东西?还是先去洗漱一番?”
哥儿成婚虽不似女子那般头顶凤冠霞披,但也是经了一番装扮的,头发被细心地束了起来,一丝未落,玉簪也是精心挑选,雕着龙凤呈祥的式样,喜庆祥和。
卫晏之前吃了些东西,此时倒是不饿,便轻轻咳了咳,道:“我先去洗漱。”
正屋旁边便是浴房,早有丫鬟备好了水。卫晏想到之后要发生些什么,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水微微泛凉,他这才回过神来,穿上一旁备好的红色寝衣,抬脚跨出了浴桶。
进了正屋,红烛帐暖,听到一旁的动静,卫晏抬眸看去,就见陆则穿着一身同样的红色寝衣,墨发垂至腰间,领口间略微有些松散,露出小片胸膛。红与黑与交相辉映,衬得他肌肤如玉般白皙莹润,眉眼清俊似山水画中人,又因那鲜艳的红色使其少了一分可望而不可即,染上了几分红尘气息。
许是刚沐完浴的缘故,他眉眼间还残存着几分水汽,再配上那微弯的桃花眼,在这种场景下越发的婉约多情。
卫晏有些不自在地在床边坐下,陆则到一旁倒了杯茶,送至他的面前,温声问道:“可要喝杯水?”
卫晏并未拒绝,他也觉得嘴唇有些干涩,便抬手接了过来,小口小口慢慢饮尽。
陆则便在一旁看着他,眉眼盈着朦胧的红色光晕,隐隐约约忽而看得不甚明晰。
一杯水下肚,卫晏眼睑轻抬,望着他,心脏却跳得越发的乱。
他看到他慢慢凑上前来,浓密的眼睫微微下垂,似有若无地落到他的唇上,又慢慢抬起,对上他的视线。
“嘴上有东西。”
他听他说:“什么?”
“啪”的一声,茶杯落在地面,咕噜噜地滚了几圈,不听话地藏进了床底。
卫晏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感受着唇上的温热柔软,呼吸不由窒了窒。
垂在床榻上的手慢慢攥住了锦被。
他感觉他在动,含着他的唇,一点一点的,好想要把他整个人都吞下去。
后背泛起一阵酥麻的痒意,卫晏眼眸瞪大,不知该作何反应。
陆则把手覆在他的脸上,压着他慢慢倒在床上,微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呼吸。”
卫晏鼻尖动了动,又感觉到一股柔软碰了碰他的唇,听陆则说:“张嘴。”
他唇齿间启开了一条缝。
……
此番正是初春,寝衣本就单薄,不着痕迹地就乱了个彻底,正如卫晏此时的心绪。
他看着艳红的帐帷,感受着陆则的动作,眉头紧皱,神色有些诡异。
陆则很耐心,很温柔,但是……
他为什么这么熟练?
想起之前探查的结果,卫晏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脸色不太好看。
陆则察觉到他的放松,正要一鼓作气,肩头忽然被一只足抵住。他有些诧异的垂眸看去,就见卫晏半眯着眼,呼吸还有些不稳地看着他,片刻后,声音微哑地问道:“在我之前,你有多少人?”
“什么?”陆则额上进出了些汗珠,有些没反应过来。
卫晏的足慢慢下移,神色渐渐有些危险:“我说,在我之前,你有过多少人?”
他用了用力:“女人?哥儿?有过几个?”
空气中一时寂静,陆则垂眸看着他半晌,忽地抬手攥住了他,用力一拉,声音沉闷:“没有过。”
卫晏一时不察,却已然被陆则控制住。他似乎有些气恼:“除了你,再也没旁人了。”
卫晏身子僵了一瞬,偏过头道:“本侯给你个机会,有便有过,我不同你计较。但你休要骗我,若是以后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女子哥儿寻上门来,我定不饶你……”
陆则要气笑了:“侯爷尽管去查,若能查出个什么人来,我任由侯爷处置。现在,”他动作一顿,碎发掩住眉眼,在昏暗的光线下,目光有些危险:“侯爷还请专心一些。”
暖色的帐帷荡了荡,随后慢慢滑落。
……
不知过了多久,床帐内终于伸出了一只手,随后帘子被撩开,陆则下床,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喝点水。”
卫晏靠坐在床头,睨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接过了茶盏,一饮而尽。又冲他抬了抬头,嗓子有些哑:“还要。”
陆则又去把茶壶拎了过来,见他一次性喝了三杯才算满足,眸中噙着餍足的笑。转身把茶壶茶盏放回原位。
等回过头,却见卫晏懒洋洋地靠坐在枕褥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小腹,出神地想着什么。
陆则眸色深了深,问:“在想什么?”
卫晏道:“在想……现在这里,会不会已经有了个孩子……”毕竟能吃的都吃了……实在吃不下的……
陆则眸子倏地一沉,他看着卫晏,片刻后慢慢开口道:“哥儿初次有孕的概率不高。”
卫晏回眸,就听他道:“但是我听说……有个法子……能增加……概率。”
卫晏眸光动了动:“当真?”
陆则轻轻一笑:“我也是听人说……是不是真的,侯爷试试不就知道?”
卫晏目光对上他温润深邃的目光,不由有些心动。他慢慢直起了腰……
床帐再次放了下去。
……
月亮悄悄躲进了云层后面,屋外守着的丫鬟小厮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终于等到里屋唤水的声音,他们忙打起精神,将一早备好的水送了进去。
浴桶宽松舒畅,容两个人也不成问题。
卫晏体质虽好,此刻也有些受不住。热水包裹着全身,倒是缓解了疲惫。
他靠在桶沿阖眼放松,片刻后慢慢睁开眼,就见一旁的陆则深情慵懒,单手撑在桶侧,发丝尾部沾上了水意,有一缕没一缕地贴在光洁白皙的胸。膛上。水中的热气蒸腾,衬得那张脸越发的妖孽惑人。
卫晏看了他片刻,喉结不由上下滑动些许。
水声微微晃动,他抬起手,慢慢攀上了他的肩头……
另一桶水终于是有了用处。
……
第55章
翌日一早, 陆则醒来的时候,微微动了动身子,眉头就不自觉地皱了皱。
这具身体也太弱了……
他往旁边摸了摸, 触手而及的是一片微凉, 床榻旁边的人似乎早已离开。
陆则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红色绸带,晃了一会神, 慢慢坐了起来。
屋外的侍女动静听到动静, 推门鱼贯而入,个个手中捧着衣衫发冠, 以及一应洗漱用具立在一旁, 恭声唤道:
“主君。”
陆则嗯了声, 偏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主君,已经辰时正了。”
陆则揉了揉额角,又问:“侯爷呢?”
为首的侍女顿了顿, 道:“侯爷在习武场。”
陆则一顿,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侯爷什么时候出的门?”
侍女回道:“卯正时刻。”
陆则下了床:“他一贯这个时间起来?”
“回主君, 侯爷平日……一般卯时便会醒。”
今日醒来的,还算晚的。
陆则闻言也不知作何想法, 片刻后, 嘴角轻轻扯了扯。
侍女们不敢作声。
大婚第二日, 正夫早早起来,还能精神抖擞地去练武, 主君却一觉睡到了现在……
777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不是那么好, 谨慎的安慰他:【宿主别担心, 等你以后好好努力锻炼, 就能让他也下不来床的。】
陆则一默, 有些匪夷所思地问:【谁教你的这些话?】
777扭捏了一会:【我前段时间报了个如何成为一个好系统速成班,宿主不喜欢吗?】
【学得很好。】陆则说:【乖,以后别学了,有积分多买点吃的吧。】
777感动:【宿主真好。】
陆则站起了身,侍女连忙就要伺候他穿衣:“奴婢伺候主君。”
陆则动作一顿,看了她一眼,少女眉眼清秀柔和,身姿窈窕,算是上乘之姿,神色却是恭敬规矩。
他打断她的动作:“不必,我自己来。”
侍女神色微顿,便乖巧地退了下去,低眉立在一旁,又恭顺道:“厨房已经将早膳准备妥当了,主君可要先传膳?”
陆则一边系着腰带,边问道:“侯爷可用过早膳了?”
侍女摇了摇头:“侯爷一般是自习武场回来才会用早膳。”
陆则用清水洗漱过,闻言多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跟在侯爷身边很久了?”
侍女笑了笑:“奴婢春信,自侯爷回京,就跟在侯爷身边了,帮侯爷打理府中事务。”
陆则看了她一眼:“既是管事的,怎么来这边伺候了?”
春信道:“府中下人都是刚刚添置的,怕笨手笨脚,冒犯了主君,便让奴婢先跟在主君身边伺候。”
陆则整理好发冠,只道:“侯爷身边可有人?”
侍女道:“侯爷身边只跟着一位小厮,名唤春台,并无婢女伺候。”
陆则道:“我也不习惯身边有人,日后做你的事便好,不必在我跟前伺候。”
春信顿了顿,应道:“是。”
陆则看向门外,提步往外走去:“练武场在什么地方?带路。”
春信愣了一瞬,连忙跟了上去:“主君请随奴婢来。”
这处宅子名为陆宅,是陛下为原主大婚所赐。名义上是赐给陆则,但实际上怎么回事,就宅子本身是一处武将的府邸,里面还有着占了一大片地方的练武场甚至跑马场而言,大家心里都清楚。
甚至宅子的修缮以及大婚的装饰,都是皇帝特意命工部和礼部着手置办的,之所以赐给陆则,也不过是免得外人说他是入赘,给他这个探花郎些面子。
卫晏实际上是有自己的侯府的,却选择在这里成婚,对外人而言也是他嫁而非陆则入赘,可见是给足了原主面子。甚至在后面,任由原主动用侯府钱财,吃穿用度,宴请同僚,甚至纳妾,若非有侯府财产撑着,原主一个穷小子,怎么能在京城过得那么滋润?
可奈何,贪心之人是怎么也无法满足的,卫晏对一切都不在意,对他们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却怎么都没想到,唯独在意的东西,又被他们亲手所毁。
府邸占地极大,陆则走了很久,才到春信所说的练武场。
尚未靠近,便听兵戈相交的声音,清脆入耳,又有一声声嗡鸣,响彻整个校场。
陆则靠近些许,抬眸望去,就见最中间抬起一大片空旷的擂台上,边缘放着一排各式各样的武器,而在擂台最中央,一身着黑色短打的男子正舞着长枪,眉眼凌厉,和面前的人打得有来有往,一举一动间都可见其中力道与锋芒。
陆则站在擂台不远的地方,目光直直地望向擂台中间。春信立在他身后,替他介绍道:“同侯爷对打的是孙副将,一直在侯爷手下做事。”
陆则应了一声,目光聚焦在擂台中间。见那孙副将手持一柄大刀,时间越长便越显得力不从心,攻势间隐隐可见崩溃,格挡的动作也越来越仓促,明显有些应接不暇。而卫晏却是控着长。枪,如臂指使,速度越来越快,攻势也越来越凌厉。
直至最后,卫晏一个枪头一挽,虚晃一招,枪。头牢牢地指在孙副将的咽喉处。
孙副将喉咙微微动了动,豆大的汗珠顺着面庞滑下,伴着大刀落地的声音,砸在地面,形成了一个小水坑。
他面露苦涩,叹了一声道:“老大的枪法是越来越好了。”
卫晏头都没回,随手往后一抛,长。枪精准的落入武器架中,他哼了一声,睨了他一眼:“我倒觉得是你懈怠了。”
孙副将嘿嘿笑了一声,埋怨道:“这京城又不比北方,平时也没个仗打,跟那些士兵打起来也不能动真刀真枪,时间久了身体可不得生锈?”
他边说着,目光忽然落到卫晏身后,他多看了两眼,好奇地问道:“老大,那边那是哪家公子哥儿啊,之前怎么没见过?”
卫晏闻言,心里一跳,下意识回眸看去,便见来人一身月色长袍,眉眼温润如玉,目光含笑地望向这边,见他看了过来,眸子更是浅浅弯了弯。
卫晏没料到陆则会来,一时有些惊讶,又有些手无足措。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快步朝着边缘走去,翻身下了擂台,在他面前站定,轻咳了一声,道:“你怎么来了?”
陆则轻笑一声,神色温和:“醒来见你不在,听春信说你在练武场,便过来瞧瞧。”
卫晏闻言,不由看了春信一眼,似乎在责怪她把人带了过来。春信掩唇轻笑道:“侯爷,主君一大早起来便问侯爷在哪,连早膳都没吃,便要赶过来见侯爷呢,奴婢拦都拦不住。”
卫晏一时有些讷讷,看了陆则一眼道:“我习惯早起练上那么一会,你吃你的便是,何苦来找我?”
陆则闻言未回什么,只是上前一步,拿起随身带的帕子,手臂微微抬起。
卫晏见状,却是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他见陆则微怔,神色间带着疑惑,不由轻咳了一声,干巴巴解释道:“刚、刚出了汗,脏。”
“帕子本来就是用来擦汗的。”陆则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又上前一步,抬手轻轻拭去他额上的汗珠。
卫晏身子有些僵硬,他身高在哥儿中已是能傲视群雄的存在,甚至放在男子中也不算逊色,只是比起陆则到底是矮了一些,此时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干净整洁的面容,嗅着他身上衣服上的熏香,又感受着自己出了汗贴在身上的衣裳,莫名觉得和他站在一起的自己委实有些埋汰。
他感受着陆则轻柔的动作,舔了舔唇道:“我回去洗洗便好,没必要这般劳烦。”
陆则闻言一顿,垂眸看着他,声音带着些落寞:“侯爷一而再地拒绝,可是不喜我这般对你?”
卫晏蓦地抬头:“我并无此意!”
“那侯爷日后就莫要说这话。”陆则语气清淡,伸出白玉般的手指轻轻理过他额前的碎发:“我既是侯爷的夫君,这种事就没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说法,我甘愿如此做罢了。”
他将他的发理顺,随后慢慢往下滑,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眉眼弯了弯:“还望侯爷不要拒绝。”
卫晏感觉自己的手被包裹在一个温热干燥的掌心之中,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了一下,道:“你若喜欢,只管做便是,皆随你。”
“我喜欢做什么都可以?”陆则问。
“自然。”卫晏道:“只要不伤天害理,不有损大周利益,随你高兴。”
“这可是侯爷说的,我记着了。”陆则眸中划过一抹笑意,牵着他往回走,边问道:“侯爷可饿了?”
卫晏感受了一下,微微默然,道:“是有些饿了。”
平日里他每日早起练武,洗漱过后刚好吃饭,倒也不会特别饿。只是今天……
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卫晏耳廓不由红了红。
也不是没有一点感觉的……最起码今日比试的时候,的确是感觉某些地方有些异样。
陆则拉着他的手道:“那先让人传膳,回去梳洗过后便能用膳了。”
卫晏应好,顿了顿又道:“日后你若饿了,不必等我,自己先吃便是。”
陆则却笑着摇头:“侯爷事务繁忙,日后我也要入朝为官,平日想来难得一见,我还是想多些时间和侯爷在一起。”
卫晏闻言,心头忍不住动了动,沉默片刻,又道:“那我……日后尽量不去练武场了,多陪你一些时间。”
陆则脚步却是一顿,回头认真地看着他,摇了摇头道:“不,侯爷若是想去练武场,尽管去便是。”他停顿了一会,眼眸微弯,抿唇轻笑道:“我也很喜欢侯爷在练武场上的模样,格外耀眼夺目。”他弯了弯身子,慢慢凑近他,笑得温然,眉目含情:“尤其是耍长枪的时候,我在想怎么会有这种哥儿,那么风姿卓越,动人心弦,与旁人皆是不一样。”
卫晏面上一派镇定,碎发掩盖下的耳根却早已红透,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也忍不住揪了揪衣摆。
世人大多无法接受哥儿标新立异,卫晏也从未奢望过什么,却没想到,在自己浑身汗臭味正是狼狈的情况下,能听到面前的人说出这种话。
他一时有些恍然,觉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亦或是理解错了。
陆则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忽地俯下了身,嘴唇在他唇上轻轻碰了碰。
春信一时惊讶,连忙羞臊地移开了视线。
卫晏也是一惊,陆则却笑盈盈道:“早就想这么做了。”
第56章
卫晏唇瓣紧抿, 瞪着他支吾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陆则笑意盈盈:“我亲我的夫郎,管别人说什么体统。”
他见卫晏别开视线, 没有说话, 不又顿了顿,眉眼微微低垂,声音似乎有些失落:“侯爷若是不喜, 日后我便不这么做了。”
卫晏嘴唇动了动, 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并非不喜。”他说:“你是文人, 若是被旁人看见, 难免不会被说三道四, 说些什么有辱斯文的话。”
陆则道:“那那些说我的人,想来是没有那么好的夫郎,或者夫妻感情不睦, 何苦同他们一般见识。”
他睫毛低敛:“文人一张嘴能说的话多了,若是在乎这在乎那的, 岂不是处处受限?”
卫晏抬眸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 被他攥住的手不由轻轻晃了晃, 目光偏移, 耳根微红,小声道:“你若喜欢, 随你便是。”
陆则蓦地抬眸看他, 卫晏抿了抿唇, 说着:“左右我不在乎那些文人怎么说的, 只是怕于你名声有碍罢了。”
陆则倏然展颜, 道:“甚么有碍无碍的,我在那些文人眼中,恐怕早就成了巴结权贵、趋炎附势的奸佞小人了。若是还在意那些所谓的名声,只怕这辈子都吃饭吃不香,睡觉睡不好了。”
卫晏一顿,回眸看他,眸光晦涩:“你若不同我成婚,便不会有这些烦恼。”他问:“你可后悔自己的选择?”
陆则想了想:“若说后悔,侯爷能放我离开?”
卫晏手指一顿,脸色微僵,连带着语气也有些冷:“你若想离开,我还能强留下你不成?”他别过脸:“我自是不会做那些强人所难之事,你不必担心。”
他说着,手上微微用力,想要挣脱他的手,却忽闻耳边一道叹息,他动作一顿,便见陆则握着他手腕的力道微微松了松,卫晏心下不自觉地一沉,下一瞬,却见他十指插入了他的指间,顺着缝隙,一点点强硬的挤了进去,与他十指相扣。
他语气似有低落:“我还以为侯爷会说,既然我成了你的夫君,日后就莫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侯爷不会轻易放手呢。”
卫晏闻言,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你希望我这般说?”
陆则轻轻笑了笑:“这样说来,倒是能看出侯爷对我有几分重视,不舍我离去。”
卫晏脸色微僵,嗤道:“若是有别的念头,把人强行留下来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一具空壳,倒不如干脆放手。”
他说完干脆放手,眉头不由皱了皱,尚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陆则轻声笑了笑,低低叹了声:“我却是做不到干脆放手的。”
卫晏一顿,陆则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把人的手全然攥进掌心,他垂下眸子,神色认真:“我又怎么会后悔?”
“便是后悔,也只是后悔,为何没能早些遇上侯爷。”
他说:“对侯爷而言,我是万万做不到轻易放手的。”
卫晏神色变了变,视线不由落在了别处,心下的恼怒不满一下子消散无形。他张了张嘴,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那便不放。”
“只要你不后悔,我便不会放手。”
陆则眼眸微弯,却是道:“那若是侯爷遇上比我更合心意之人呢?”
卫晏皱了皱眉:“还能有什么更合心意之人?”
陆则温声笑道:“我可记得……当初侯爷选中的人不仅仅只有我吧?”
卫晏神色僵了僵,片刻后才道:“现在说这些作甚?”
陆则神色温然:“我只是在想,若是当初另有旁人心仪侯爷,侯爷可还会选我?”
卫晏神色越发僵硬:“有你一人便够了,旁人又岂能比得上你?”
陆则闻言,却是抬手摸了摸脸,在卫晏疑惑的目光下道:“若是这般说来,我可得好好保养保养,以免将来年老色衰,难以博得侯爷欢心。”
卫晏不免有些羞恼:“你这是在说什么话?”
他看了陆则一眼,容色的确出众,比之那些金尊玉贵养成的公子哥儿也没差到哪里去。可……
卫晏道:“便是你没了这张脸,也断不会再有旁人。”
或许最开始的确是看中了他的脸,但是现在……
卫晏唇瓣紧抿,往前方走去:“莫说了,回去,用膳。”
陆则顺从地跟在他身后,眸中含着笑意,聪明地没有再多说什么。
回到正院之后,下人已经备好了热水,卫晏洗漱完毕后,看着面前的衣裳,犹豫了片刻,还是挑了一件玉色长袍。
等他出现在陆则面前的时候,果不其然便见陆则眼前微微亮了亮,赞道:“侯爷今日风姿,比那一日更胜几分。”
卫晏也不知自己怎么鬼使神差穿了件这样的衣服,只是听了他的话,嘴角不由轻轻抿了抿,掩住了上翘的痕迹,只道:“皇上之前赏了一些东西,都堆在库房里。我记得还有几匹这样的布料,颜色倒是挺适合你,届时让绣娘给你裁制几身衣裳。”
他道:“再过几日你便要去翰林入职,也该多备些行头。”
陆则并未拒绝,只道:“皆听侯爷的。”
春信带着人陆陆续续上了膳,两人一边吃着,陆则一边道:“侯爷今日可有事?”
卫晏摇了摇头,道:“陛下给我放了三日婚嫁,今明两日皆没什么事。”
按理来说新婚第二天要拜见长辈,第三天要回门,但陆则的父母亲人不在京城,卫晏又是孑然一身,这些规矩倒是省了下来。
“也是巧,两日后新科进士便要进翰林入职。”陆则轻笑道:“正巧这两日难得有空闲,侯爷可要出门看看?”
卫晏问他:“你想去哪?”
陆则摇摇头:“我对京城不甚了解,不知侯爷平日喜欢去何地,我同侯爷一块便是。”
卫晏想了想,道:“南平郡王倒是约我下午一同去临江楼,我原是想拒了,你若有意,不妨一同去看看?”
陆则自然含笑应好。
第57章
用过早膳后, 管家已经备好了马车。陆则二人相携出门,卫晏动作利落地上了马车,转而回过身, 冲马车下的陆则伸出了手。
陆则顿了顿, 守在一旁的老管家见状脸色也僵了僵,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陆则的脸色,却见他倏尔一笑, 姿态顺从地伸出了手, 借着卫晏的力道上了去。
还笑吟吟地说了句:“有劳夫郎了。”
卫晏原本也没想太多,只是觉着他这位夫君的身体看上去实在不怎么好, 下意识就伸出了手。回过神后也觉得大庭广众之下他的行为似乎有些不妥, 本欲收回手, 却见陆则笑颜温然,触及的掌心干燥温热,牢牢握住了他的手。
卫晏眸光微顿, 嘴角轻抿了抿,转身进了车厢内。
陆则十分自然地坐在他身侧, 道:“侯爷不妨同我介绍介绍这位南平郡王?”
卫晏想了想,道:“萧凌瑞此人……虽是宗室血脉, 却同当今陛下所隔甚远。但因其父于先帝救驾有功, 所以这一脉平日也甚得先帝重视。萧凌瑞出生, 是先帝亲赐的名,从了皇子的辈分, 幼时更是时常在宫中出入, 后来更是入宫为皇子伴读, 随着各位皇子一同长大。”
陆则闻言道:“这么说来, 这南平郡王想来幼时同当今陛下关系是格外亲厚了。”
卫晏一顿, 脸色有些诡异:“倒也不是。”
陆则侧眸看他,卫晏想了想:“萧凌瑞幼时……因着极受先帝宠爱的缘故,在宫中……很是嚣张。”
莫说那些低位嫔妃所出的皇子,便是当初备受宠爱的贵妃之子甚至是中宫嫡子……在他面前也讨不着什么好。
偶有大打出手的时候,皇帝反而是训斥几位皇子居多,对他大多是小惩大诫。
也是因此,养成了他无法无天的性子,那些年间,在宫中可是人人见了他都头疼。
当时当今圣上还在韬光养晦,在众皇子中并不出彩,也不知怎么招惹上了这位混世魔王,两人阴差阳错之下结下了梁子,皇帝明里暗里没少受他欺负。
后来先帝年老,诸皇子之间的纷争也慢慢显露,不少人对这位颇受先帝宠爱的南平王世子争相讨好,他却始终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讨好一概收着,至于要让他办什么事、说什么话,全当听不懂。
竟还从各位皇子手中赚了不少。
陆则忍不住笑:“倒是个奇人。”
卫晏皱了皱眉:“什么奇人,就是个狗脾气罢了。”
九子夺嫡纷争不断,萧凌瑞混在其中如鱼得水,对诸位皇子的态度同以往没有丝毫变化,对那位声名不显的七皇子,也是一贯的明朝暗讽不断。
谁能想到,他最后竟是投了七皇子的队伍,还成了最后赢家。
后来当今顺利即位,卫晏了解了当年的往事,心下好奇他为什么会对皇帝另眼相看,就听他摇着折扇,笑得讥讽:“老大老三老五他们几个,明面上装出了一副亲切讨好的模样。但想想就知道,从小被我那么欺负,心里怎么可能没点怨恨?现在装得越好,等以后真的登基了,只怕记我仇记得越深。”
卫晏当时问:“那你同当今陛下也是积怨已久,就不怕圣上日后伺机报复?”
“积怨已久?”萧凌瑞当时嗤笑一声:“你只知道我欺负他,却不知道他暗地里都是怎么报复回来的。”
“老子在宫中横行霸道那么多年,任老大老三谁也没让我受过一毫的委屈,偏偏每每在那他,有苦说不出。还让所有人都以为是老子欺负他,得了皇帝不少好处。”
当今因为出身卑微,一向不受皇帝宠爱,在宫中也是备受欺凌。萧凌瑞本也是以为他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却没想到这柿子里头还是带刺儿的,一不小心就扎了自己一手。
偏偏在外人看来不是如此,是他嚣张霸道欺负人,先帝虽每每偏袒于他,但对受他欺负的七皇子也是心有愧疚,反倒让他得了不少好东西。
当然,若他当真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可怜,萧凌瑞也不会跟他计较那么久。
他素来无法无天,围在他身边的人也不在少数,又怎么会关注一个无趣的人?
还不是因为自己暗地里吃了亏,想要报复回来?
萧凌瑞最后还啧啧道:“萧凌珹那家伙,从小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嘿,事实证明我看对眼了。”
陆则闻言,沉默许久,才道:“当今圣上,倒是心胸宽广。”
卫晏闻言也忍不住笑:“那倒也是。”
若是换做旁人,萧凌瑞那作天作地的样子,只怕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尤其是皇帝登基之后,他也没有丝毫收敛,别说文武百官,就连皇帝也经常被他怼,时常被气得说不出话,也未见有过什么处罚。
用萧凌瑞的话来说,就是他们从小斗到大,他多少也知道皇帝的脾气,不是过河拆桥的人。只要他不做出造反谋逆的事,皇帝轻易就不会将他怎么样。
卫晏又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叮嘱他道:“他说话向来没个着调,你若听他说了什么,不必在乎,只当做耳旁风便是。”他顿了顿:“若是他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东西,同我说便是。”
陆则含笑应好:“有侯爷在,我自是不怕。”
说话间,马车已缓缓驶到了临江楼旁。
陆则先行下车,学着卫晏方才的样子,将手递了过去。卫晏站在马车上一时愣了愣,随后便将手递了过去,两人双手紧握。
周围俩来往往的人不少,此刻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慢慢多了起来。
卫晏下意识就要收回手,却被陆则紧紧握住。他转头看去,解释道:“临江楼来往文人多,若是传出去……”
“传出去便传出去。”陆则淡淡道:“你是我的夫郎,我牵你,有何不可?”
卫晏闻言,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并未再多言。
而在那二楼之上,临窗的位置,一男子轻摇折扇,透过窗户看着两人双手紧握的亲密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啧啧出声。
酸,真是酸透了。
临江楼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大酒楼,以其临近护城河而得名。期中所盛行的不仅仅是菜品佳肴,也不是江边美色,还有那赫赫文风,时常引来一众文人雅士在此集会,所以在酒楼内外,看见青衣文雅的书生也是再正常不过。
二人相携走入,楼内跑堂小二热情迎来,看见卫晏顿时喜笑颜开:“侯爷可是好久没来了!”
他目光微转,落在卫晏身侧的陆则身上,心思流转间看见两人交握的手,顿时恍然笑道:“这位便是……探花郎吧!”
卫晏回头看了他一眼,陆则神色自然冲他点头:“我姓陆。”
“陆大人陆大人!”小二连忙笑着,侧身引着二人往里走,边道:“侯爷,陆大人宇席,郡王已经在老地方等着了!”
卫晏略一颔首,对他道:“知道了,先去忙你的吧。”
小二笑着点头:“诶诶,那小的这就退下了,侯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的。”
卫晏挥了挥手,那人便乖觉地退下了。陆则环视一圈,大厅之内来往之人甚多,最关键的,还是那最中央一处台子,上面摆着一副字,上面写着什么看得不甚清晰,只周围不少读书人围在那,窃窃私语些什么。
卫晏见他对那边有兴趣,便主动解释道:“这也是临江楼的传统了,每旬挂上一副字,或是谜底,或是对联上联,皆等着来此的读书人做出解答。答对了,便能获得老板送出的奖励;答错了也无甚惩罚。题面每旬一换,倒是颇受读书人追捧。”
“在一旬之内,若是有人答对,自可获得奖品胜出,若是无人答出,便延期一旬,一直到一月后,若还无人能解答,便将这幅题面撤掉更换新的,旧的题面彻底尘封。”他说着,目光落在那里看了一眼,又说:“这幅题面在这里已经放了将近一月,竟还没人能答出,倒是少见。”
陆则往那边看了一眼,笑道:“古往今来多少难题直到现在都没人能解,倒也正常。”
卫晏转头看他,忽地提议道:“可要去看看?”
陆则摇了摇头,笑道:“南平郡王不还在上面等着吗?总不好让人久等,以后有机会倒是可以再来看看。”
卫晏闻言也没勉强,提步踏上了二楼的台阶。
临江楼共分三楼,皆是中间放空四周环绕的格局,这也使得一楼大厅的景象在二三楼都能看到。
小二说的老地方是二楼最中央的一间房,外可观江边景,内又能以最好的视角看到楼下。
卫晏推门而入,屋内早已有一蓝色锦袍的公子靠窗而坐,那人面色俊朗,在这尚有几分寒意的初春手拿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听着动静回眸看来,眉梢轻挑,懒洋洋出声道:“好你个卫临安,成婚了要邀你出来一趟可真不容易。”
卫晏面色依旧,只道:“你也不过是前两日邀了一次。”
“你当我不知道?今日你本来也是要爽约的,我这边的人都得到消息了,结果你临时又说要来”萧凌瑞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缓缓落在陆则身上,片刻后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我说什么能让你忽然变了主意,原是有美人相伴。”
卫晏眉头一皱,略带警告地说了一句:“萧凌瑞。”
第58章
萧凌瑞神色如常, 一脸无辜:“怎么,我说的有什么错?陆公子本身就是姿仪出众,旁人难及, 还不能说实话了不成?”
卫晏正欲开口说什么, 陆则却忽然拽了拽他的手,他回眸看去,只见陆则面色温和, 笑意清浅地开口道:“王爷谬赞。陆某才疏学浅, 也就这张脸尚能见人,却远不及王爷威仪, 令人信服。”
萧凌瑞顿了顿, 这次偏过头上下看了他一眼, 从鼻腔里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倒是会说话。”
卫晏径直拉着陆则在一旁坐下,抬眸看他,声音微冷:“你约我出来, 就是为了在这儿犯毛病的?”
萧凌瑞闲倚在软榻上,折扇轻摇, 姿态风流,一双桃花眼微弯地看着他:“啧, 瞧你这话说的, 跟我故意难为人似的。”
卫晏神色不悦:“你要没事我现在就走。”
萧凌瑞摇了摇头:“卫临安啊卫临安, 咱们到底是一同经历过那么多事,关系匪浅, 如今许久未见, 你就这般无情?”
他话说的有些暧昧不明, 卫晏冷嗤道:“你是指什么关系?是你几次三番在陛下面前作死, 屡屡求着我去找陛下求情?还是你在外面花天酒地, 在闹出私生子传闻的时候险些被老王妃打断一条腿,哭着求着到我府上躲了一个月?”
萧凌瑞脸上的笑慢慢僵了下来,他轻轻啧了一声:“卫临安,你也没必要在个外人面前这么揭我的老底吧。”
“王爷言重,这些事旁人随便去外面打听都能打听的差不多,甚至外面传的可比我说的要夸张许多。若是真要揭你老底,我合该说那一年你被一匹烈性马一脚踹到马粪堆里的事。”眼看着萧凌瑞脸色跟吃了屎一样难看,卫晏淡淡道:“再者,何谓外人?陆则已同我成亲,便是我至亲之人,若是真要说外人……”他目光放到萧凌瑞身上,不必再多说什么,意思已然不言而喻。
萧凌瑞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动作飞快地摇着折扇,气笑了:“得,我算是明白了,你俩才是一家人,我就是个外人,在这儿讨嫌的。”
“王爷知道便好。”卫晏神色冷淡:“若是王爷无甚要事,便先请回吧,我们夫夫二人在一起,多个第三人,总是不好。”
萧凌瑞看着他,只觉得稀奇。
卫临安性子摆在那,不算多好也不算多差,平日里他在怎么作弄,他也懒得搭理,看他的目光跟看个傻子没什么差别,久而久之萧凌瑞也已经习惯,却不料他不过随口说了两句话,卫临安的反应会这么大。
而这缘由……萧凌瑞目光缓缓落在陆则身上,眸光戴上了些打量。
显然是出在了他的身上。
相识那么多年,尽管卫晏从来不喜欢肢体接触,也不会像旁的男子那般一同喝酒泡澡,萧凌瑞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
原因只在于卫晏实在不像个哥儿。
从日常生活到战场杀敌,各种方面。萧凌瑞一直以为他只是性子孤冷,从未想过他会是个哥儿。
当初他在朝堂之上自陈哥儿之身,真是这么多年来少有的让萧凌瑞惊愕的事。后续两人相处,虽多了几分别扭,但也因卫晏真是同他以往认知中的哥儿截然不同,萧凌瑞也慢慢习惯。
直到这次他要成婚。
皇帝兴致勃勃,拿了京都各家的公子画像一一择选,萧凌瑞也在一旁看着,却始终觉得那些人哪哪都配不上卫晏。
那些在富贵窝里长大的大家公子尚且如此,更别说陆则了。
名声不显家世不显,也就一张脸勉强还能看,就连那所谓的探花郎的头衔,也都是皇帝为了给卫晏脸面才给他的。
萧凌瑞心中难免别扭,只觉得卫晏样样出众,便是要嫁,也当嫁个能同他匹配的,而不是这么个要什么没什么的穷酸书生。
所以一开始见了人,萧凌瑞难免带了些偏见。
却没想到,一贯对这种事不甚在乎的卫晏会对他这般维护。
萧凌瑞不觉得仅仅是因为他那张脸,心里难免来了些兴致。
不过倒也不急于一时,以后有机会,慢慢探便是。
他哼笑一声,道:“你这几天忙着成婚,连上朝都没去,恐怕也不知道再过半月,西秦便要前来进贡吧。”
卫晏顿了顿,随后平淡道:“他们战败,本就是要来进贡,也无甚稀奇。”
这也是当初谈好的退兵条件,卫晏不觉惊讶。
萧凌瑞笑着,目光自陆则身上浅浅划过,笑意盎然:“那你估计不知道,西秦使臣这次来,还带上了西秦的五王子。”
卫晏抬眸看他,萧凌瑞慢慢道:“据说自从上次战场交战之后,那五王子就对你念念不忘,尤其是得知你是个哥儿之后,更是日有所思,夜不能寐。此次西秦前来进贡,那五王子更是跟了过来,据说……是有联姻的打算。”
此话一出,一旁正在剥干果的陆则动作一顿。他眼睑轻垂,随即动作自然地捡起一旁的干果,继续剥了起来。
卫晏下意识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旧,并未有丝毫不满,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蹙。连带着语气也不太好:“要来便来,联姻之事同皇上说便是,轮不着咱们操心。”
“那可说不准。”萧凌瑞慢悠悠道:“万一人家非你不要,又当如何?”
卫晏语气微冷:“大周国土之上,他西秦身为战败国,又岂有谈条件的余地?”
“若是他们求和的态度不诚,那便再打,左右西秦幅员辽阔,打下来,也能永绝后患。”
萧凌瑞道:“可那五王子对你一片真心,据说相貌也是不凡,若是真成了,便能不费一兵一卒换得边疆安宁,岂不美哉?”
卫晏眉头紧皱,尚未来得及说什么,面前却忽然出现一个盘子,里面堆满了已经剥好的各式干果。他偏头看去,陆则声音温和:“尝尝。”
卫晏唇瓣微抿,却并未动手。
一旁的萧凌瑞看了他片刻却是笑了笑,道:“陆公子怎么看?”
陆则抬眸看他,神色从容:“王爷是指什么?”
“西秦五王子之事,陆公子觉得本王的提议如何?”萧凌瑞笑眯眯的,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陆则轻声笑着,眉眼温和:“王爷不是在同侯爷开玩笑嘛?”
萧凌瑞眉梢一扬:“谁跟你说本王是开玩笑的?”
陆则放下手上的东西,慢条斯理地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抬眸看去,眸光平静淡然:“不然……侯爷已然成婚,且是陛下亲赐,王爷这番说辞,是要让那位五王子当小,还是要让陛下收回赐婚的旨意,自打脸面?”
萧凌瑞脸上的笑意一顿,看着他的目光也慢慢带上了些认真。
陆则面上笑意不变,提起一旁的茶壶沏了杯茶,先推至卫晏面前,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才道:“再者,侯爷若当真对他有意,如今又岂有我的事?王爷还是莫要开玩笑了。”
萧凌瑞看了他半晌,才慢慢笑道:“是,是本王说的不对。”他摇了摇折扇,笑意张狂:“不过一战败之国,无需多虑。来,这家酒楼的菜色还不错,陆公子等会可要好好尝尝。”
小二已经陆陆续续将点好的菜上了上来,陆则闻言并未推拒,只道:“多谢王爷款待了。”
临江楼能闻名于京城,还是有自己的独到之处的,菜品色香问俱全,尤其是其特色临江鱼,入口更是鲜嫩爽滑,不负盛名。
酒足饭饱,萧凌瑞也十分有眼色,不再插在夫夫俩中间,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道:“晚间时候江上有画舫游行,会有歌姬舞乐。陆公子若是无事,不妨留在此处看看。”
陆则含笑应好,将人送了出去,转身阖上了门。
雅间内一时无声。
小二已经将酒菜撤了下去,又送了一壶茶过来。卫晏坐在窗边,余光看着他走近,一时无言。
沉默许久,他才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你莫要听他胡说八道……”
陆则坐在对面,抬眸看他:“侯爷是指什么?”
卫晏张了张嘴:“萧凌瑞一贯是这么个脾性,说的话十句里面没一句真的,我同他早前在战场上有过合作,私交也还算不错,但除此之外,并未有旁的关系……”他声音略小,显得没什么底气。
“还有那什么五王子,也就战场上一面之缘,当初他落败而逃,我率兵追击,险些将其俘虏。我同他两方敌对,何来念念不忘之说?”
便是真的念念不忘,恐怕也是思量着如何取他的项上人头。
陆则抬眸看着他,听他解释了半晌,才慢慢问了一句:“那五王子,面貌如何?”
卫晏一顿,看了他片刻,忽然福至心灵道:“战场皆有甲胄加身,我未看清过他的容貌,只是想来也不过尔尔,是万万比不上夫君的。”
陆则轻笑一声,眼眸低垂,似有失落道:“那可说不准。听说西秦之人的容貌同大周不同,颇具异域美感,我这般模样,在他们面前,想来也不算什么。”
卫晏有些手足无措地道:“你莫要这般想,那五王子生何等模样同你我有什么关系?左右我已有了你,万万不可能再有旁人了。”
陆则默然道:“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态,侯爷战功赫赫,若是想要个三夫四侍,想来陛下也会满足。”
卫晏有些慌忙:“我要什么三夫四侍?有你一个还不够我受的?若是在多来几个”
他话尚未说完,便猛地意识到什么,仔细看去,果然便见陆则眸中含笑,哪有一丝一毫不满的样子?
他不免有些恼,一拍桌子就要起身往外走,陆则却攥住了他的手腕,手上一用力,将人往自己怀里拉。
卫晏未有防备,直直地跌倒陆则怀里。
他一手拍着他的胸膛,气道:“松开!”
陆则嘶了一声,卫晏顿时急了,连忙就想扒他的衣服:“怎么了?我太用力了”
话尚未说完,另一只手也被人攥住,垂眸一看,陆则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卫晏顿了顿,偏过头看向一边。
只感觉到陆则扯过他的手放到胸膛上,一边无奈地道:“夫郎好狠的心啊,新婚第一天,就想谋杀亲夫不成?”
卫晏深吸了口气,回眸看他:“陆则,你要不要脸?”
“要脸?”陆则扬了扬眉,握着他的手动了动:“方才夫郎是想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
卫晏低下头,咬住了他的唇。
第59章
陆则一时讶然, 随后眸中含笑,任由他发挥。
卫晏却一时僵在了那里,后退退不得, 前进又不知该如何前进。
过了许久, 也只学着陆则昨晚的样子,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唇。
陆则眸子微微暗了暗,一只手慢慢下滑至他的腰间, 辗转吸吮着他的唇, 一点一点,慢慢磨着。
不知过了多久, 卫晏身子慢慢软化, 双手攀上他的脖颈。等到一吻结束, 两人分开一小段距离,他这才垂下湿润的眼睫,看着他瓮声道:“你当真不气?”
“气, 怎能不气?”陆则扣着他的腰缓缓摩挲,抬起头, 唇擦过他的下颚,声音微哑:“可你是我的夫郎, 我自是信重你的人品。况且我到你身边那么晚, 没经历过你的以前, 这是事实,纵是气, 又有什么用?”
陆则话音低沉, 鼻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 缓声道:“只盼夫郎怜惜, 莫要始乱终弃才好。”
卫晏闻言心中微颤, 攥着他衣襟的手微微用力:“我说过,只要你不离,我有你一人便足矣。”
陆则温然笑了笑,脑袋埋在他脖颈间,情绪肉眼可见尚有些低落。
卫晏顿了顿,终是放低了身子,整个人依靠在他怀里,有些磕磕绊绊地安慰道:“萧凌瑞说话一贯没个着调,我回去帮你教训他。”
陆则只道:“无妨。”
卫晏有些不知所措:“或、或者你怎么才能高兴,皆随你。”
陆则沉默片刻,声音微哑:“当真什么都可以?”
卫晏一顿,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但话既已说出去,便没有收回的余地,他点头道:“自然。”
他感觉揽在自己腰间的手紧了紧,脖颈间也多了些湿润柔软的触感,有一下没一下的。
卫晏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微微瞪大了眼睛,身子也有些僵硬:“陆、陆则,不成,光天化日的……”
陆则的唇在他脖颈间蹭了蹭,声音含糊不清:“我不做什么,我就是想抱抱你。”
卫晏心下一软,终究是选择放任。
……
没有拒绝的结果就是,到了最后,卫晏咬牙看着他道:“陆则。”
陆则眼尾微扬,一双桃花眼带着撩人的弧度,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卫晏语带警告:“手。”
陆则喉间溢出轻缓的笑声,带着调笑的意味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卫晏呼吸瞬间急促,猛地站了起来,红着眼瞪着他。
陆则倚在软榻上,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卫晏咬着牙,羞恼不已地道:“你一个读书人……怎么能说这些淫词浪语?”
陆则懒洋洋地靠在榻上,眉眼满满都是餍足的意味:“侯爷这话可就是偏见了,侯爷都能以哥儿之身统领全军,我一个读书人说些……”他话在嘴里转了转,含笑道:“这种话怎么了?”
卫晏厉声道:“强词夺理!”
陆则见他耳根都红了,十分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当即起身,行至他的面前,抬手就要替他理一下有些散乱的衣襟。
卫晏却下意识往后退,一双圆润的眼有些警惕地瞪着他。
陆则一时无奈,只笑道:“放心,不碰你。”
卫晏似有不信,陆则抬手替他理了理衣襟,将原本散乱的衣领整理妥当,卫晏的心这才稍稍安了下来。
陆则手顺势下滑牵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道:“现在便先回去了?”
卫晏偏过脑袋,没一会又转了过来,道:“晚间有画舫游船,你不去看看?”
陆则只道:“不看。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看看我的夫郎,不比那劳什子的画舫好看得多?”
卫晏唇角抿了又抿,终是忍不住露出抹笑,他哼道:“我算是明白了,你惯是会油嘴滑舌的。”
他牵着他的手,顺着他的指缝十指与他交扣,道:“我所言句句出自真心,侯爷若觉得我是油嘴滑舌,那便是吧。”
卫晏自觉说不过他,索性抿着唇不说话。
二人相携走过楼梯,刚靠近一楼,便听到大厅正中央有人高声说道:
“在座各位!此次旬题已公布一月有余,今日便是最后期限。若是再无人能解开,这道题目就要连同奖品,一同封存进我临江楼了。”站在最中央的管事双手抱拳,朝着四周敬了一圈:“各位大人公子,若是有何妙想,不妨前来一试。临江楼自举办此番活动以来,所封存的题目一手可数,若是有人能破出此题,想来也是极为不凡。”
临江楼来往多是是文人书生,本就对这项活动感兴趣,闻言议论纷纷,大厅之中顿时嘈杂不休。
陆则往那边看了一眼,饶有兴致道:“京城内人才济济,历届状元云集,竟还破不了这一道题?”
卫晏倒是有所了解,只道:“朝中大人公务繁忙,无甚时间来此。临江楼办次活动,也多是助那些名声不显之人扬名的,真正有名气的倒是不会来。”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这道题目也的确特殊,朝中不少大人纷纷下场,却始终未能得到正确答案,这段时间在京城也算是引起一番热潮了。”
陆则看着他:“侯爷对此倒是了解?”
卫晏道:“这次题目特殊,因此多关注了几分罢了。”
陆则扬了扬眉,尚未说话,大厅中央的管事便扬声说道:“此次题目奖品虽不是什么名画孤本,却也是前朝一代名将燕不为所撰写出来的兵书,价值非凡。俗话说宝刀配英雄,这名将兵书也合该配与懂行之人,若让其在临江楼被封存,也着实是明珠蒙尘了。”
听闻此言,陆则心下了然,回头看卫晏的神色,果然便见其目光在中央那盒子上停留许久,才开口道:“走吧。”
陆则问:“侯爷不再看看?”
卫晏说:“明知结果,又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这道题在这里放了那么久,除却其本身就有难度之外,还有个原因就是它和武将有关。
而那些文人除却习些骑射之术,鲜少有精通边关军事的;而武将又大多只是略通文墨,对这些弯弯绕绕的题目实在不懂。也因此,一道题难住了两方人。
陆则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顺从地按照他的意思,提步离开了此处。
马车一早便在外等候,等卫晏上了车,陆则却忽然看向远处,道:“我见那边似乎有卖莲蓉糕的,侯爷且稍等片刻,我去买些回来。”
卫晏掀起车帘,道:“让下人去买便是,何苦自己再跑一趟?”
陆则笑着道:“无妨,左右也不远,我自行去便是。”
卫晏没再说什么,只作势要下车,道:“我同你一起去。”
陆则连忙摁住他:“你好好待着,我快去快回,一会便好。”
卫晏闻言没再坚持,只道:“那你慢着些,不必着急。”
过了足足有半刻钟的功夫,卫晏一再掀起帘子看,也没见着陆则人影,他问侯在外面的车夫:“主君可是去旁边那家糕点铺子了?”
车夫方才被叮嘱过,此刻只道:“正是。”
卫晏皱着眉:“怎的过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车夫擦了擦脸上的汗:“许是铺子人多吧,侯爷再等等。”
卫晏又耐着性子等了片刻,却仍旧一直不见人。他都想要从马车里下来直接去找人了,却在这时听到马车被叩响的声音,拉开帘子一看,正是陆则。
卫晏眉眼微松,却是道:“就这么远的路?怎么去了那么久才回来?”
陆则上了马车,坐到卫晏身边道:“去的时候刚好莲蓉糕卖完了,我便在那稍等了片刻,等一锅新的出炉,这才回来。”他笑着把包裹打开,捏了一块递到卫晏面前:“尝尝?”
卫晏抬手接过,却是忍不住道:“莲蓉糕没了,买旁的就是,何苦在那等那么长时间?”
陆则顿了顿,道:“昨夜我见你吃了不少的莲蓉糕,以为你是喜欢它的。”
陆则这么一提醒,卫晏便忍不住想起昨晚的事,脸色红了红,嗡声道:“是喜欢的。”
他低头咬了一口:“不管你买什么,我都是喜欢的。”
陆则神色一顿,随即眸中含笑道:“那我可记住了。”
他凑到卫晏身边,偏头问道:“常常听闻这家铺子点心不错,侯爷觉着如何?”
卫晏道:“入口软糯细腻,很是不错。”
他看着陆则,心念微动,将手中的点心凑了过去,问道:“你可要尝尝?”
陆则低头咬了一口,片刻后道:“香软松甜,的确不错。”他垂眸看着卫晏,笑意温然:“多谢侯爷。”
卫晏心知被调戏,不由撇了撇嘴,耳根却还是控制不住地红了红,心道他的脸皮还是不够厚。
回去之后,时间尚早,卫晏便去书房翻起了公文,上面记载着有关西秦的一应东西。
西秦此番前来,虽是战败,卫晏并不惧怕,但该有的准备还是得提前做好。
卫晏向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而这个时候,陆则便在书房的另一旁坐着看书,两人互不打扰,书房里只余书页翻动的声响。
直到管家敲门,告知两位主子已经到用晚膳的时间了,两人这才回过神,惊觉天色已经昏沉,月亮悬于高空,明亮皎洁。
显然已将将入夜。
卫晏揉了揉额角,神色间有些疲乏。陆则牵着他的手,往外走去,温声问道:“侯爷是在担心西秦之事?”
卫晏道:“西秦野心极大,早些年便一直对大周虎视眈眈。此番虽说是吃了个败仗,但其绝不可能就此放弃。此次来贡,只怕打的还有旁的心思,绝不会如表面上这般老实。”
陆则道:“西北苦寒,不仅是边疆百姓日子难过,西秦那边也未必好到哪去。大周地大物博,生存环境不知要比西秦好上多少,怎能不让他们垂涎觊觎?”
“这种情况一朝不改变,那西秦的野心便会一直摆在那。除非将其彻底剿灭,但这又何其之难?”
卫晏道:“兵力暂且不提,只说后勤,这一场仗若是打下来,得消耗多少军费粮草?先不说陛下刚登基没多久,尚未完全掌控朝廷;便是朝中心齐,一致向外,西秦便是被灭了,大周也得劳民伤财,付出的代价绝对不小。”
陆则沉默片刻,道:“此番进贡,西秦那五王子也会来?”
卫晏回头看了他一眼,点头应是:“萧凌瑞人虽然不着调,但是涉及到这种消息却是没出过什么岔子。他既然说要来,那想来消息已经确定了。”
陆则牵着他的手,沉默片刻,忽然道:“我听说那五王子,并非西秦王嫡出皇子?”
卫晏道:“是,他是西秦宠妃所出,虽非嫡非长,却因其母的原因,极受西秦王宠爱,甚至有意立其为太子。”
这位五王子之所以会上战场,也是抱着捡军功的目的去的。却不想到军功没捡到,反而险些被卫晏俘虏。这场仗,更是输得一塌涂地。
但即便如此,西秦王对其宠爱仍是不变,甚至因其受了这么一遭罪,险些丧命,对其宠爱更甚以往。
陆则道:“西秦那位宠妃虽说受宠,但据闻身后并无显赫母族。而那西秦王后,却是正儿八经的大家族出身,名下更是育有一子,既是嫡,又是长。”
“而那西秦王,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名下皇子皆已长成。”
卫晏并不蠢,听他这么一说便明白了过来:“你是说,挑起西秦内部皇子纷争?”
陆则看着他:“西北苦寒,大周如今局势支撑不了长期作战。如此何不从内部击溃,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换得边疆安稳。”
陆则道:“既不知那五王子所来为何,那何不静观其变,先发制人?”
卫晏眉头微皱,沉思片刻,道:“你说得有理。”
陆则笑:“我也不知详情,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侯爷莫笑话我才是。”
卫晏看了他一眼:“若是人人都能如你这般纸上谈兵,那大周何愁将领不足?”
“那便要多谢侯爷盛赞了,则实不敢当。”陆则笑着开口,捏了捏他的手掌,道:“好了,马上就要用膳了,先别想这些事了,安心吃饭。”
卫晏听他的话把这个话题抛在脑后,等坐到桌上,却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问道:“再过两日新科进士便要入翰林了,你怎么想?”
陆则偏头看他:“侯爷是指什么?”
卫晏道:“翰林清贵,虽说难熬了些,但日后若要入阁,这也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他看着他,认真同他道:“但你同他们不一样,你若是无意于此,想从旁的方面开始做起,也并无不可。”
陆则玩笑道:“侯爷这是在帮我走后门?”
“实话实说罢了。”卫晏垂眸夹起一道菜:“你无需像旁的翰林一般在皇上面前露脸,皇上本就对你有所印象。再者,我观你的性子,也不是那种能安心坐下来读书修史的,与其在翰林院耗着,倒不如从别的地方着手。”
“比如?”陆则问道。
卫晏道:“鸿胪寺。”
陆则一顿。
卫晏夹了块鸡丝,慢慢道:“明日我会进宫一趟,将你说的那些禀告与皇上。届时朝中重臣商讨,若是可行,届时皇上极有可能会点你协助鸿胪寺,接待西秦来使。”
鸿胪寺主掌外宾、朝会仪节[1],像是西秦来贡之类的接待工作,皆是鸿胪寺负责。这件事看起来不算什么大事,但若真能将陆则所说的办成,在皇帝心中也是大功一件,未来也不必从翰林院一步步走上去的差。
卫晏神色认真:“你若愿意,我便同陛下提;你若不愿意,明日陛下提起此事,我便替你回了,全看你作何想。”
陆则神色也慢慢认真了起来,他沉默片刻,轻声笑道:“侯爷已为我考虑到这种地步,我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卫晏抿住嘴角的笑意,低头喝了口汤:“我也并未做什么,只不过是同陛下实话实说罢了,此事最终结果如何,还需得看你自己。”
“我知晓。”陆则眸光含笑:“侯爷既对我寄予厚望,我也定不会让侯爷失望。”
两人温存地用过一顿晚膳,便携手到院子里走走逛逛,全当消食。
卫晏已经习惯他时不时要牵着他的手的动作,并肩走在他的身旁,道:“按理来说,明日该是三日回门。但我这边父母早逝,侯府那边回不回去也无甚所谓。但是你这边双亲健在,我们成婚却委实有些急了……”
陆则晃了晃他的手,温声道:“无妨,早在金殿传胪结果出来的一刻我便写信,托人带回了家中,同父母告知了此事。”
陆则看着他道:“我们的婚事是陛下所赐,日子也是钦天监定下的良辰吉日,虽是的确急了些,但我爹娘知道消息也定然是十分高兴的。”
“我家中只我一子,父母也已年迈。如今我留在京中,也不放心他们独自留在老家,便做主让他们前来京城,日后在身边,我身为儿子也好尽赡养之责。”
陆则来的时候便是大婚之日,在这之前原主已经早早将给家人的信都送了出去,如今想来人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对于陆家人,陆则虽没什么好感,但这具身体为人子应尽的义务却不能不尽。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这次又有他从中斡旋,想来他们也不敢再做什么。
卫晏点点头道:“应该的。”
两人并肩走在花园的小路上,卫晏道:“这处府邸虽是陛下亲赐,但其中也有不少需要修缮的地方。我明日便让管家把青梧院收拾出来,那处院子坐落在宅子正中,空间也大,周围环境清幽雅致,让你爹娘住,想来也是正合适。届时需要再添置什么东西,你我一并去看看。”
陆则点头:“都听你的。”
对于陆则父母,卫晏心中是有期待的。能养出陆则这么个儿子,想来陆家爹娘也都是极好的人。
卫晏自幼无父无母,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个孩子,有个家,对于这种亲情,自然也是期待的。
只是他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到底能不能处得来,还得等人到了再看。
两人在花园小径上慢慢走着,已然是月上中天,月光明亮。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无关情爱,只是日常生活,便也觉得时光静好,哪怕是餐后散步这种卫晏从未想过的事,也不觉无聊。
行至正院,春信匆匆迎了出来,言说已经在净室备好了热水。两人出了一趟门又回来,也觉疲乏,便让人备好衣物,前往净室梳洗一番。
卫晏出来的时候,只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进门望去,陆则早已出来,正披着一件淡蓝的长袍,侧身躺在贵妃榻上,手中正翻着一页书,聚精会神的看着什么。
卫晏见此并未打扰他,只是放轻了手脚,径直前往床边坐下,他扯开被褥,正欲上床,却忽觉下面有什么东西硌得慌。
卫晏一愣,掀开被子一看,只见里面躺着一本书,页面有些泛黄,可见有些年岁了。
卫晏本以为是陆则的书不小心落在了床上,随手拿了起来,但当他目光落在那本书页上时,顿时一怔。
只见“燕家兵书”几个大字,赫然鲜明地印在其上。
卫晏慢慢抬头,目光落到那边的陆则身上,见他神情专注在书本之上,扬声唤了他一句:“陆则。”
陆则抬眸往来,神色疑惑。
卫晏举起那本书示意了一下:“这是什么?”
陆则偏过脑袋,面上不解,眸中却是含着笑意:“什么什么?”
他状似疑惑道:“难道是我看的书不小心落在这儿了?”
卫晏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惊喜,面上更是控制不住地带着笑意:“你还骗我!”
陆则笑容无辜:“我骗你什么了?”
卫晏光着脚下了床,几步之间就迅速走到陆则面前,他举起那本书,眉眼中都漾着笑意,半是喜悦半是嗔怒地开口道:“你自己看看。”
陆则微微侧过头,墨色长发顺势滑落,垂在那半截将露不露的锁骨上,黑与白的交织,更显肤色白皙,色如妖魅。
陆则偏着头静静地看着那本书片刻,轻“唔”了一声:“燕-家-兵-书……”他装模作样地“呀”了一声,抬眸看着卫晏,眸中噙满笑意,面上却是一派惊讶:“这不是今日临江楼里那本书吗?怎么会在这里?”
他含笑开口:“莫不是知道侯爷对其日有所思夜有所念,成了精,长了腿儿,自己跑过来了?”
卫晏拍了他一下,面上的笑意掩藏不住,嗔他道:“你还在给我装模作样!”
陆则慢悠悠直起身子,笑容懒洋洋的:“微臣冤枉啊侯爷。”
卫晏没管他嘴里一听就不真的话,把书放到一边的桌子上,双眼亮晶晶的跪坐在他旁边,趴在他胸膛前,声音发软,抬起眼眸看他:“你是不是今天去买莲蓉糕的时候回去的?”
他就说为何来回一趟会那么久,现在再仔细想,当时车夫的态度显然也有些不对。
陆则将手中的书扣在胸前,平躺在软榻上,眸中含笑,却不说话。
卫晏高兴地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整个人都趴在了他的身上,牢牢地黏住了他,两只手又半撑在陆则身体两侧,和他靠得极近,眼前发亮地问道:“你怎么拿到这本兵书的?明明那么多人都试过了该不会是抢的吧?不对,临江楼有打手在,你抢不到,而且那时候也没人追你。那难不成是买的?也不对,临江楼有临江楼的规矩,东西只作为奖励送出,一概不出售。之前萧凌瑞看中一个东西,出了高价都没让人家松口呢……”
陆则听他说一大堆的话,越听越无奈,随后一只手扣住他的腰,眉眼微弯,无奈开口道:“就只能是我抢的买的?不能是我破解出了那道题,光明正大地把东西带走的?”
卫晏有猜过这种可能,但还是觉得难以相信,神色中的情绪更是毫不掩饰的将这一点表现出来了。
陆则惩罚性地咬了咬他的鼻尖,笑的无奈:“我好歹也是今科进士,一甲探花,夫郎就不能想我些好的?”
“没有……”卫晏有些心虚地摇了摇头,笑得有些讨好:“并非我不相信你,只是我没想到我家郎君这么厉害。”
陆则扬了扬眉:“唤我什么?”
卫晏双手攀上他的脖颈,眉眼弯弯,声音是以前的自己从来想象不到的软:“郎君。”
卫晏是真的高兴,不仅仅是因为这么一本书。
他这些年收集的兵书也不在少数,燕不为这一本虽说罕见,但跟他的其他收藏比起来其实也不算什么,
他真正高兴的是这一本兵书里所蕴含的情意。
他只是那么随口一说,自己都并未在意,陆则却显然上了心,费尽心思瞒着他把这本兵书弄到了手,还给了他这么一个惊喜。
卫晏喜欢的是这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
他曾经一直觉得哥儿又如何,男子又如何?他的能力放在那里,足以证明他不比任何男子差。至于所谓的疼宠,关心,卫晏自从有意识的时候开始就是一个人,无父无母,也从未享受过这些,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不需要。
他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行。
但直到真正被人放在心里的时候,他才能明白这种感觉有多美妙。
卫晏低头亲了亲他的唇,抬起头来,犹觉不够,一下又一下,跟个幼鸟似的一点一点地啄吻,姿态亲昵,还不住地唤着:“郎君……”
陆则扣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任由他像个小狗一样,将自己脸上弄得湿漉漉的。
卫晏抬起头,垂眸看着他,却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心中有无数想法要说,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唤着“陆则”,眼眸中满是水润的满足。
陆则心头发软,一手插进他的发间,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声音温软:“那么高兴?”
卫晏想要矜持一些抿住唇角的笑意,但那微微弯起仿若月牙的眼眸却已经将他的情绪暴露无遗。
卫晏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只能低下头,一下又一下地舔吻着他的唇,却又不知该如何深入,揽着他脖颈的手微微用力,想要借此表达自己的喜悦。
陆则躺在床上,蓝色的外袍衣襟大开,只剩下内里一件浅薄的中衣。
卫晏不自觉地跪在了他的腰腹上,一点又一点,顺着他的唇往下滑,慢慢解开了他的腰带,散乱了他的前襟。
贵妃榻上装饰奢华,此时却被迫承载了两个人的重量。细长的腰带微微下滑,随即无助地垂下,搭在地面。
室内的空气慢慢灼热,陆则中衣前襟的扣子也慢慢敞开,露出那白皙的皮肤,让卫晏有些爱不释口。
屋内一片寂静,只余昏黄的烛光噼里啪啦地燃着,在此处空间显得无比鲜明。
二人越发情动,就在两人衣裳都已散乱的情况下,忽地一声“啪嗒”轻响,在屋内这种氛围下格外刺耳。
卫晏本想不管不顾,却不料陆则忽然伸出了手,探向贵妃榻外面。
卫晏一时不解,就见他发丝凌乱,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含着情意,张口的声音略微沙哑:“书……”
卫晏不免有些恼,咬了口他的锁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书?”
陆则只笑着说:“书,捡起来。”
卫晏不愿,凑上去含住了他的唇,含糊不清道:“不要书,你看看我……”
陆则微微扬起头,偏过了头,还是要伸手去够。
卫晏心中恼怒,把落在地上的书捡了起来砸在陆则身上,径自便要起身:“什么书,你自己去看吧……”
陆则哑然失笑,一手揽住他的腰把人往回带,一边翻过身将人压在身下,凑近他耳边,声音嘶哑地开口道:‘什么书,你自己看看不就好了?’
卫晏哼了一声,不愿多说什么。却不料陆则直接将书的内页翻开,呈在他面前。
卫晏余光扫过,眼眸顿时瞪大,耳根瞬间通红,几欲要滴出血。
“陆则!”
卫晏怎么都没想到是这种书,他紧咬下唇,看着那书上紧密相缠的两人,声音都有些发颤:
“你一个读书人……你看这种书……你无不无耻?”
,生死时速
有错误明天再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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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来自百度百科
第60章
“食色, 性也。”陆则墨发如瀑,披散在榻上,他眼眸含笑, 姿态闲适, 扣在他腰间的手慢慢下滑:“侯爷是个爱书之人,那可不能厚此薄彼,这本书, 也得细细钻研才对。”
卫晏红着脸不想多看它一眼, 闻言轻嗤道:“你这算什么书?也值得钻研?”
“侯爷这话可就不对了,它既能刊印成书, 便是一门学问。既是学问, 便该认真对待。”陆则轻笑着看着他:“还是说, 侯爷已经参透了这门学问,所以才觉得无需再多费心思?”
卫晏看着书册上那交缠的两人,实在不明白这算是什么学问, 红着耳朵,别过视线不想再看它。
陆则却不愿, 落在他腰间的手往下压了压,在他耳边的声音含着笑意:“侯爷若是会了, 不妨教教我?”
卫晏嗡声开口:“我不会……”
“哦”陆则了然, 拉长声音道:“那若是不会的话”他含笑开口, 身子猛地一翻:“那我们一块学学?”
卫晏瞪大眼睛,尚未来得及说什么, 便陷入了铺天盖地的情潮当中。
半宿无眠。
……
翌日一早, 卫晏醒来的时间又晚了些许, 外面的天色已然大亮。他困顿地睁开眼, 正欲起身, 腰间环着的大手忽地一紧,整个人又躺了回去。
陆则将人紧紧抱在怀中,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的脖颈,声音微哑:“春宵苦短,侯爷何不再睡会?”
卫晏睁着眼睛:“我睡不着。”
“那就当陪我再躺一会。”陆则把人扣在自己怀中,一手放在他的颈后慢慢摩挲着:“待明日,便要去翰林院入职,日后恐也无暇享受这大好时光。”
卫晏闻言,便也没再推拒,依言偎在他怀里,本想就那么静静躺一会,可时间渐长,听着陆则胸前的心跳,他也不自觉地慢慢阖上眼,意识逐渐昏沉。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了用午膳的时间。陆则似乎早已起了,靠躺在床上,手上还拿着本书在读。
卫晏现在看见他手上拿着书心里就忍不住跳,目光偏向一边,陆则察觉到他的动作,垂眸一看,眸中瞬间盈起些笑意:“醒了?”
卫晏嗓子有些干涩,问道:“几时了?”
“快到午时了。”陆则把书放下,顺手撩过他额前的碎发,问道:“可要喝点水?”
卫晏不免惊讶,没想到自己能睡到这个时候,他半撑起身子,点了点头道:“要。”
陆则下了床榻,到一旁倒了杯水过来,递到了卫晏面前。就看他目光从他倒叩的那本书上收了回来,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
陆则忍不住笑:“侯爷以为我在看什么?”
卫晏抿了口水,撇了撇嘴道:“左右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想着昨天晚上被他哄着一张纸一张纸地尝试着上面的姿势,一直闹到后半夜,卫晏便觉得荒唐。
他不说是什么沉稳持重的性格,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在床上如此的……荒淫无度。
现在想起仍让人脸红耳热。
陆则侧坐在床上,闻言笑道:“昨天侯爷还对其如珠似宝,今日就说人家不正经,变得也着实太快了些。”
卫晏闻言一顿,拿起那本书一看,只见上面“燕家兵法”四个字格外显眼。
他一时哑然,抬头对上陆则的目光,知晓自己说不过他,索性垂下眼眸喝着茶水,轻哼了一句:“倒是我冤枉了它。”
他说着,目光又扫了陆则一眼,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陆则也不气,只笑盈盈地问道:“下人已经在准备午膳了,可要现在起身用些东西?”
卫晏摸了摸腹部,的确感觉一阵空虚,便点了点头。
陆则便拿起一旁的衣物,亲自为他披上,卫晏一顿,下意识就想避开。陆则按住他的肩膀,垂眸看着,问道:“躲什么?”
卫晏道:“让下人来就是,或者我自己来也行,怎能让你做这种事?”
陆则替他理着衣襟,漫不经心道:“哪种事?”他将领口处的衣襟慢慢理得平整,交叠在一起:“我喜欢这般同你亲近。”
卫晏本还想说大多都是夫郎服侍夫君,哪有夫君反过来服侍夫郎的。闻言耳根边不觉一红,心下虽仍觉别扭,却也没再反抗,只老老实实地站在那,抬眸看着陆则近在咫尺的脸,见他神情认真,一丝不苟,眼睑不由轻轻颤了颤。
陆则将他的衣襟交叠在一起,又顺着他的胸膛慢慢往下滑,落到腰际,顿了顿,又问道:“今日可要出门?”
卫晏摇了摇头:“并无安排。”
陆则拾起一旁的腰带,问道:“那便用这枚玉带可好?”
卫晏看了一眼,只见那玉带通体呈月白色,唯中间的一块镂空雁纹和田白玉缀在其上,色彩相配,两得益彰。
卫晏又看了眼陆则,只见他今日穿了一件玉白长袍,腰间却缀了一条浅蓝的腰带,仔细看来,倒是同他身上的衣物有些相似。
卫晏眼睑轻颤,其实哥儿同男子的衣物还是有些区别的,哥儿的衣物要更华美精致一些,更能彰显身形,甚至有些衣物上面还有裙摆,看起来的确华丽好看。只不过卫晏在外许久,这么多年早就习惯男子装扮,屋里常备的也都是男子衣裳,却是从未有过那些哥儿的服饰。皇帝知道他的身份后倒是说过需不需要皇后为他准备些哥儿的衣袍,卫晏也都拒了。于他而言,都是穿在身上的,也无甚差别。
只是此刻,见陆则神色认真的样子,卫晏却是心念一动,忽地问道:“家中并无哥儿穿用的衣裳。”
陆则目光从那腰带上移开,落到卫晏脸上,轻声“嗯?”了一声。
卫晏抿唇,抬眸看着他:“你若喜欢,我让人去备上两件。”他唇瓣微抿,似有不好意思,小声地说:“穿与你看。”
陆则动作微顿,目光和他的目光相合,沉默片刻,道:“你可喜欢穿?”
卫晏摇了摇头,实话实说:“倒也无甚喜不喜欢的,只是这么多年穿男子的衣裳穿惯了,倒也没试过哥儿的衣裳。”他微微笑了笑:“也不知道好不好看。”
陆则垂下眸子,将他腰间的玉带扣上,缓缓下滑握住他的手,抬眸提议道:“不若让那些成衣铺子送些衣裳过来,你先试试,若是喜欢,便备上一些。”他轻轻笑着:“留着你在府中穿。”
卫晏明白他是替他担心外人的看法,回握住他的手道:“穿什么不穿什么同旁人有什么关系,我素来不在意他们的看法。他们还能因我穿了哥儿的服饰到陛下那参我一本不成?”
他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你若喜欢,我以后便多穿一些,左右如今在京城,也没什么战事。”
陆则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额头,声音低低:“你生得好看,穿什么肯定都好看。”
卫晏抿唇一笑,面颊微红。
午膳时,管家已经将他们的话吩咐下去。用过午膳不久,两人尚在花园散步,便听下人说成衣铺子的人已经来了,二人对视一眼,携手往正厅那里走去。
许是知道侯府的情况,来的人是一个哥儿,后面还带着几个小厮,一人捧着一个硕大的木盒。
“陆大人,侯爷。”一行几人行了礼,身后小厮面上尚有忐忑,只那哥儿一派落落大方之态,看向卫晏的眸子还有些隐隐发亮。
陆则微顿,便见他目光又落在了自己身上,垂首介绍道:“陆大人的需求我们大概了解,便挑了铺子里卖得最好的几件成衣,款式大方,颜色也不算特别鲜亮。”
他说着,抬手招呼身后的人挨个上前,打开他们捧着的盒子,露出里面一套套齐整的衣裳和首饰,回眸看向卫晏,脸色不知为何有些红,开口说道:“东西都在这边,侯爷若是此刻想试试,草民可为侯爷更衣,正好也能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合身的地方。”
卫晏看了两眼那几个盒子,正欲应好,他身侧的陆则却是凉凉开口:“不必了。”
他侧眸看去,就见陆则从那哥儿身上收回目光,落到他身上,含笑说道:“我来就好。”
那哥儿面色一顿,随即又施了一礼:“大人与侯爷伉俪情深。”
陆则又扫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让人将那几个盒子留下,便让管家请他们去前厅喝茶。
门甫一阖上,屋内的光线便昏暗许多,只剩窗边那一束光照了进来。
陆则先提起了一件衣裳,大体是浅绿色为基调,上面用相近的绣线绣了几株兰花,看起来别致清雅,又多了几分柔缓之意。
陆则转头问他:“这一件如何?”
卫晏点头:“尚可。”
陆则替他脱去了衣衫,又将这件衣裳替他穿上。
昏暗的屋内,卫晏只着一身素白的中衣,看着面前的人,睫毛轻颤。
哥儿的服饰到底和男子不同,光是穿起来就多了许多复杂的工序。陆则却是耐心,从里到外,一件件地替他理好,又束上了腰带。
两人靠的极近,却又不含丝毫暧昧,卫晏不免有些不适应。他看着面前神情认真地男人,忽地开口问道:“你方才在想什么?”
陆则动作一顿,嘴角绽出一抹笑,他反问:“侯爷觉得我在想什么?”
卫晏皱了皱眉:“你方才一直看着人家,那么一副万分专注的模样,我怎知你在想些什么?”
陆则抬眸望了他一眼,系着腰带的手忽然一紧,卫晏一时不察,整个人顺势往前扑去,正好撞入陆则怀中。
卫晏仰头看去,神色不免羞恼,陆则却是低笑一声,下颚在他额头上轻轻蹭了蹭,声音幽幽:“我在想,侯爷的魅力可当真是大,先有那什么五王子,现在又来个小哥儿。”
卫晏一愣,尚未反应过来,陆则便垂眸看着他,笑容莫名有些危险,声音寒凉:“那日后我除了得防备着男子,还得小心着防着那些哥儿们。哦,对了”他拉长声音,笑意越深:“或许连姑娘们,也不能忽视。”
卫晏眨了眨眼:“你在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陆则笑着,环在他腰间的手越收越紧:“你没听见人家一声又一声的侯爷叫着,眼珠子都恨不得长在你身上。”
卫晏先是一时懵然,等反应过来就觉得一阵荒谬:“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我胡思乱想?”陆则用头敲了敲他的额头,面上的笑容莫名带着些冷意:“那种眼神什么意思我能看不出来?还想为你更衣”
陆则说着,就要气笑了,张嘴咬了咬他的唇,声音含糊不清道:“反正你离他远一些……”
卫晏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人家或许根本没那个意思呢……”
“我管他有没有那个意思。”陆则道:“日后你同那些哥儿相处的时候也注意些,莫要太过亲近。”
卫晏心下一软,笑着开口道:“先不说我哪有机会同那些哥儿聚在一起,便是有机会聚在一起,他们也大多不愿意和我一起玩,何来亲近之说?”
他们大多嫌他与世俗不同,觉得他粗俗不懂礼,卫晏也素来和他们玩到一块,哪有陆则说的那么夸张?
陆则却道:“可也有如方才的哥儿那般崇你敬你的。”他认真道:“或许你自己没意识到,你的存在,对很多哥儿而言,给了他们提供了许多新的选择。”
卫晏一时怔愣无言。
“好了,总之你离他们远一些。”陆则开口道,拉着他走到铜镜旁,领着他看着镜中的人,自己则站在他身后,半拥着他,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满意道:“我的夫郎真好看。”
卫晏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一时恍惚,他又抬眸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人,顿了顿,忽地仰首亲了亲他。
陆则一顿,垂眸看去,卫晏已经转过了身子,面对着他,双手攀上他的肩,又亲了他一口。
陆则想要深入,卫晏却忽然捂住唇往后退了一步,睁着一双眼睛看他,摇头道:“不行,还得换别的衣服。”
陆则一愣,随即无奈一笑,却也无法,只伸手捏了捏他的脖颈。卫晏下意识缩脑袋,陆则道:“过来,我帮你把发簪换了。”
卫晏犹豫了一会,陆则又捏了捏他,他这才笑着跟了上去。
衣裳配套的有些首饰,耳饰手镯之类,卫晏其他的用不到,也不习惯,只换上了那只同色系的翡翠簪。他看着镜子中的陆则将自己原本的发簪取下来,替换上那支新的发簪,眼眸微亮,回头看他,面露期待道:“好看吗?”
陆则看了他半晌,忽地叹了一口气,道:“有些后悔。”
卫晏心下一沉,便见他俯下了身子靠在了他的肩头上,低低叹道:“这若是穿出去,得引来多少人的注意?”
卫晏心下一定,忍不住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他顿了顿,又看着镜子里的他说:“大不了就不穿这些出门了,只在府中,穿与你看,可好?”
陆则沉默片刻,却是摇了摇头:“不好。”
卫晏面露疑惑,陆则偏过头在他颈侧吻了吻,声音含笑:“合该穿出去,让旁人看看,我的夫郎有多好。”
“然后,再让他们知道,你是我的。”陆则抬起眸子看着镜子,面上带着几分得意:“且让他们后悔去吧。”
卫晏抬手抚上他的脸,看着镜子中的人,笑:“你惯是会说些甜言蜜语哄我开心。”
“当然得多哄哄你。”陆则喟叹出声:“不然被别人抢走了怎么办?”
卫晏沉默片刻:“抢不走的。”
陆则看着他。
卫晏拉下他的手,攥住了他一根手指头放在掌心,说:“有你就够了。”
……
夫夫二人又在房内磨蹭了许久,到最后,几套衣裳全都换了一遍,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制衣铺的哥儿在大厅等了许久,茶都喝了几盏,听到动静就往外看去,却仍旧未看到人。
身后的小厮见他这副样子,劝慰道:“这么长时间没出来,想来是魏北侯对我们的衣裳很是满意,远哥儿莫急。”
远哥儿喝了口茶道:“我不急。”
话音刚落,便听门外一阵脚步声,他下意识把杯盏放下,坐直身体,探着脑袋往外看去,顿时愣住。
只见门外两人相携走来,其中一人一身淡蓝长袍,身形颀长,头上的发簪亦是清雅别致。
只是最简单款的哥儿服饰,未有过多华丽的装饰,却让人挪不开眼。
远哥儿站起身行了一礼:“陆大人,侯爷。”
卫晏上前两步,道:“你们送来的这几套衣裳都很好,费心了。”
远哥儿忙道:“侯爷满意就好。”
许是陆则的话影响了他,卫晏看着远哥儿含笑的模样,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问道:“你是这家铺子的管事?”
远哥儿摇了摇头道:“这家铺子是我爹娘的,我只不过是在铺子里帮帮忙罢了。”
身后的小厮却道:“远哥儿很是厉害,原本我们铺子都要做不下去了,还是远哥儿一手撑了起来,才有现在的规模。”
卫晏在一旁落座,道:“哥儿之身要担起家里的生意要比寻常男子要难上许多,你能做到现在这种地步,也是极为不错了。”
远哥儿脸都红了,连忙摆手道:“不过小打小闹罢了,哪里值得侯爷这般夸赞?”
卫晏见他看着自己的眼中带着光,心下顿了顿,却道:“本身就是你自己的能力,有何不能夸赞?”
远哥儿看着卫晏的眼中亮晶晶的,闻言不免羞涩,却还是鼓起勇气道:“说起来还是多亏了侯爷,若不是侯爷告诉我哥儿也能撑起一片天,不必再局限于家庭内宅之中,只怕我也没这个机会、也没这个勇气出来打拼,做到如今这个地步。”
卫晏动作一顿,神色微缓,看着他道:“这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他说:“如此,也希望你能坚持下去,生意越来越好,让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你们家的铺子。”
远哥儿激动地点头:“多谢侯爷!我会的!”
等把人送出去之后,卫晏这才转眸看向旁边,陆则始终一言未发,只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卫晏伸过去够他的手,小声道:“又吃醋了?我只是觉得……”
“没。”陆则说,反过来捏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唇边亲了亲,眸中带着笑意:“我只是在想,我的夫郎怎么能那么好?”
卫晏脸色微红,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唇:“不害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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