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新婚第四日, 新科进士便要入职翰林。
陆则一大早就起了身,本是小心翼翼,却没想到还是惊醒了卫晏。他听到动静回眸看去, 就见卫晏睡眼惺忪, 露在外面的手臂上遍布痕迹,可见昨晚战况。
他揉了揉眼,看着床前烛光下披着外袍的男人, 声音有些沙哑:“这么早?”
陆则微上前一步将他手臂塞了进去, 替他掖了掖被角,低声道:“初入翰林, 可不能错了点卯的时辰。”
卫晏半睁开眸子, 迎着烛光, 眼角溢出一滴泪,他困顿道:“翰林清闲,不比旁的衙门, 没那么多规矩,不必去那么早。”
陆则撩过他额前的发, 道:“毕竟是第一日,先去熟悉熟悉情况, 旁的不说, 面上总得做做样子。”他俯身在他额上印下一吻, 温声道:“你再睡一会,等晚些回来, 我再同你一起用膳。”
卫晏闷闷应了一声, 却是坐直了身子, 锦被自他身上慢慢滑落, 露出单薄的中衣。
他冲他伸出手, 陆则不解地上前,却见卫晏换了个姿势,跪坐在床上,一手挑起了他的腰带,垂下眸子为他束了起来。
陆则一顿,随即哑然道:“我自己来便是,你先回去再睡会吧。”
卫晏抬眸看了他一眼,低声嘟囔道:“你都能为我更衣,我为你束个腰带怎么了。”
说着,腰带已经束好,他身子往后退了退,偏头看了两眼,点头道:“旁人穿这身官袍都显得臃肿难看,唯你穿上,更显风姿玉立。”
“到底是陛下亲点的探花,不然怎么配得上侯爷?”陆则闻言笑着,又道:“这话在家里说说就罢了,可不能让外人听见。”
卫晏撇了撇嘴:“何需让外人听见,他们也该有些自知之明。”
陆则眉眼温和:“那便多谢夫郎盛赞了。”
他说着,又把人按到了床上,把被子盖好,眉眼浸着烛光,像是一层暖玉般温润,轻声地说道:“我等会便走了,外头天还有些凉,你也无须再送,好好再睡一会。”
卫晏闻言也没再坚持,便点了点头,又叮嘱道:“你记得多穿一些,问问管家马车可备好了?还有吃食,让人多备上一些,去的路上也能吃一些。”
“安心。”陆则凑到他枕边,放低了声音:“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你放心便是。”
卫晏闷闷应了一声,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翰林院清贵,多是文人聚集,虽与武将圈子大相径庭,可若当真有人敢欺你,或是明里暗里说些什么,那我们也是不怕的。”
陆则哑然无声:“我夫郎那么厉害,谁在说我坏话?且安心吧。”他说着,又吻了吻他的脸颊,安抚性的拍了拍:“我便先去了,你多睡一会。”
卫晏此刻其实已经没什么睡意了,但闻言还是将下巴往被窝里缩了缩,乖巧地点了点头。
陆则这才放心,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卫晏一直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前,这才收回了目光,看了冷清清的半空片刻,把锦被往上拽了拽,蒙住了脑袋。
床榻旁边瞬间就变得空荡荡的。
……
陆则洗漱过后,便由管家引着上了马车。马车外面不显,内里却是暗藏奢华,坐上去更是舒坦,不惧颠簸。
里面还有一方小几,上面放着几道便于食用的早膳和一盏茶水,旁边甚至还有一个毯子,以作小憩。
管家道:“都是厨房新做出来的菜,主君路上若饿,可先吃一些。侯府离皇宫虽不远,路上也有些距离,侯爷若是想小憩片刻,倒也便利。”
陆则点头道:“你做事素来妥当,我自是放心的。”他放下车帘前,又道:“我不在府中的时候好好照顾侯爷。”
管家连忙应是:“主君放心。”
车帘随之而落,赶车的车夫鞭子轻扬,低低一声驾,马儿便应声而动,速度不疾不徐地穿过这青石板的大街。
……
陆则到的时候,已是卯时初刻,天色虽大体黑沉,却已然有些蒙蒙亮。他下了马车后,便见翰林院官署门前已有二人在那站着,听到动静回头看来,隐约能听见一声笑。
他下了马车,便见前面那两人拱了拱手,远远地唤了一声:“可是循之兄?”
陆则回了一礼:“正是。”
原主正是名则,字循之。
那两人对视一笑,道:“在下严为敬。”
“在下姜凭轻。”
陆则心下了然,这两人正是今科状元与榜眼,便道:“原来是两位兄长。”
他笑道:“本以为在下来的已经够早,却不料两位兄长比我还要勤勉一些。”
严为敬笑道:“初入翰林,本就忐忑不安。不瞒贤弟,我昨夜一宿都没怎么好好休息,唯恐来得晚了给各位大人留下个不好的印象。”
严为敬明显更为热情活跃,一旁的姜凭轻更为沉默寡言一些,闻言也说了一句:“家中人虽同我说过翰林院没那么多规矩,但我耐不住紧张,早早便来了。”
陆则上前一步,道:“二位兄长既来了,怎地不进去?”他玩笑道:“莫不是在等愚弟?”
严为敬同姜凭轻对视一眼,皆是苦笑:“这是其一。”
他解释道:“我同姜兄前后脚到,本意是想再等等,等循之兄来了,一同进去,各位大人也好安排。却不料我们来的实在是过早了些。”
陆则一顿,严为敬同他示意道:“你瞧,翰林院还未点灯呢。”
陆则顺着方向一看,顿时哑然。
三个人面面相觑,姜凭轻脸色有些臭,道:“皆是官府衙门,怎这翰林院上职如此晚?”
严为敬扯了扯他的胳膊,姜凭轻面色一顿,陆则笑着道:“翰林多为编书修史的工作,来得太早,天色尚未大亮,也做不了什么活计。”他说着:“我见这时间还早,二位兄长若不嫌弃,不妨去我马车里坐坐?也好避避这早春风寒?”
严为敬二人对视一眼,也没拒绝,当即便同他走了过去。
马车停在一处角落,车夫在外面看着,有动静便提醒他们。
厨房准备的吃食茶水不少,陆则未用多少,此刻正好用来待客。他笑着道:“还望两位兄长莫要嫌弃。”
严为敬摇了摇头:“早晨空着肚子、坐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车赶到这里,早已是饥肠辘辘,此刻有些东西吃便已是救了我的命,有何嫌弃之说?”
姜凭轻并未作态,只是默默地啃着一块糕点,半晌后道:“果真还是成了婚好。”
陆则闻言一顿,严为敬也是愣了愣,随即笑道:“姜兄这是想成婚了不成?”
姜凭轻吃东西的动作快,却又不显粗鲁,大家礼仪时时刻刻融在骨子里。
毕竟是国公府的公子,自有家族底蕴在。
他把最后一口点心咽了下去,说道:“我兄长每每点卯、上朝,都有嫂子提前一天交代好他要吃的东西,从未饿过肚子出过门;循之兄也是有人惦念,照顾体贴。再看我俩孤家寡人,连顿热乎的饭都吃不上。”
严为敬笑:“国公府家大业大,还没人为姜兄准备一顿朝食不成?”
姜凭轻平静道:“我娘前些日子意欲为我相看姑娘,我不想这么早就成亲,便拒了。我娘一时气恼,便不再管我,今晨起得早,也无人准备朝食,说是合该让我吃吃没成婚的苦。”
严为敬忍不住哈哈大笑:“如此一来,想必国公夫人也能得偿所愿。”
姜凭轻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吃着糕点不作声,一张尚显稚嫩的脸却有些红了。
陆则在一边看着,听着他们的话神色渐松,道:“姜兄尚且年幼,倒也的确不急于此事。慢慢相看,总能找到合心意的。”
姜凭轻虽为今科状元,但实际上尚未及冠,今年也不过将将十九,若说急,倒也不至于;若说不急,在这个年代,也的确该准备起来了。
姜凭轻看了他一眼:“循之兄如今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陆则也忍不住,在那笑。
三人经了这一番倒是逐渐熟悉了起来,直到天色大亮,想来差不多到了卯正,车夫才看到有人陆陆续续进了翰林院。几人这才收敛心神,理了理身上的衣衫,依次下了车。
刚到翰林院门口,便有人迎了出来,问了名号,便领着三人往院里走去。
翰林院主要分三个部分,一位国史馆,二为起居注馆,三为庶常馆。三人皆被分到了国史馆,倒也不必分开,更为便利。
招呼他们的是一位姓刘的侍读,同他们简单介绍了工作要求便又匆匆离去。
陆则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位刘侍读看他的目光带着些莫名的意味,他心里大致清楚,也不在意,等人走了之后,又同严、姜交谈两句,便开始做自己的事。
状元入翰林便是修撰之职,从六品;他和严为敬稍次些,同为编修,正七品官职。但初入翰林,大致的职责都是差不多,掌修国史、实录,草拟文稿,大差不差。
新人的出现在国史馆没有引起什么动静,大家似乎都已习惯,各做各的,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工作倒也的确清闲。
陆则第一天上任,没急着上手,而是把已经修过的前朝国史和天子以往的起居注都看了一遍,做到了心里有数。
等在位子上坐了一上午,到用午膳的时间,陆则只觉得浑身僵硬,稍微动一动,骨头就噼里啪啦的响。他心道这具身体还是不行,日后怕是要早早起身,和卫晏一同锻炼。
想到卫晏,就忍不住想起他现在做什么,陆则摇了摇头,心下无奈。
翰林院自有公厨,午膳后歇了一会,陆则起身四处走了走,同严、姜二人碰了个面,交流一番,也算别有心得。
时有别人经过,知道陆则的身份后看他的目光不免带了些异样,陆则只装作不闻不问,笑意温然,倒是惹得旁人不好说什么。
毕竟卫晏的身份在那摆着,别人就算再瞧不上他,也不敢当面说什么。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下职的时候不过申时,太阳尚未西落。
陆则和严、姜二人一同出了翰林院门,便见马车已经在早上熟悉的地方候着。
他同两人告别,大步走了过去,掀开帘子一瞧,顿时一怔。
卫晏坐在其中,见他这副模样扬了扬眉:“上了一天的职,傻了?”
陆则面上的笑意忍不住:“你怎么来了?”
卫晏拉着他上了马车,道:“刚从皇宫出来,便在这里等你。”
他看着他:“怎么,不高兴?”
陆则低头碰了碰他的额头,摇了摇头道:“不高兴。”
“是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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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在大路上, 不疾不徐。
卫晏问他:“今日可遇到什么事?”
陆则把他的手握在手心,道:“旁的倒没什么,在翰林院看了一天的书。只不过今晨来的太早了, 翰林院尚未点灯。我去的时候同榜状元榜眼皆已到了, 都在门外候着呢,直到卯正才进了门。”
卫晏不禁笑道:“我早就说了,翰林院清闲, 没什么要紧事上衙时间一贯晚, 你也不必如此着急忙慌,尽可在家用了朝食再来。”
“有劳夫郎打探情况, 如今可算长了记性。”陆则捏着他的手, 抬眸问道:“你呢?此番进宫, 可是为了那西秦来贡之事?”
卫晏点了点头:“这个关头,还能有旁的什么事?”卫晏看他道:“今日朝会散后,各位大人皆留在了御书房, 商量应对西秦之事。我把你的想法说了,陛下似有意动, 过些时日若要找你,你可想好如何应对?”
陆则道:“夫郎为我争取, 我又岂能抓不住机会?”
两人相视而笑。
马车不疾不徐, 外面街道上的吆喝声一阵接一阵, 陆则掀开帘子往外看去,就见各式各样的小贩来回穿梭, 看起来热闹至极。
卫晏顺着窗户往外看去, 目光在一个举着糖葫芦杆子的小贩身上顿了顿, 陆则见状, 让车夫停下, 下去没一会,就揣着个糖葫芦回来了。
“给。”陆则将东西递到他面前,卫晏顿了顿,却还是伸手接过,扒开了外皮,咬了一口,眉头瞬间皱成了一团。
陆则一顿,忍不住笑道:“酸?”
卫晏轻吸了一口凉气,“嘶”了两声,点了点头道:“我记得它是甜的……怎会酸成这样?”
陆则接过来咬了一口,面容也是一瞬间的扭曲。卫晏见状忍不住拍了拍他:“都说了酸了,你还非得尝尝?”
“总得尝尝让侯爷惦念着的是什么味道。”陆则说。
卫晏沉默了一会,道:“幼时贫苦,偶然走在街上看见别的小孩拿着一串糖葫芦笑得开心,就以为是什么绝顶佳肴,馋的紧。后来有个孩童的糖葫芦不甚掉在地上,我捡来吃,只觉无比甜美,生生惦记了这么多年。如今再一入口,却与想像中的截然不同。”
陆则动作一顿,却又咬了一颗进嘴里,这一回面色不变,只道:“如今尚未到山楂成熟的时节,吃起来自然涩口,回头有时间咱们一同去城外采些山楂,回去自己做,想来也是甘美无比。”
他说着,将糖葫芦横在卫晏面前,道:“山楂虽是酸的,外面那层糖衣却是甜的,总算能入口。”
卫晏看了他一眼,张口轻轻咬了一口外层凝结的冰糖,并无酸涩,只留一丝丝的甜意。
陆则扬了扬眉:“比起侯爷记忆中的那串糖葫芦如何?”
卫晏看了他一眼,含糊道:“差不多。”
甜味虽是差了些,但时过境迁,此刻的境遇比以往要好上许多,倒是能弥补上那欠缺。
他虽未明言,陆则却是笑,卫晏又看了他一眼,咬了口糖衣含在嘴里由它化着,垂眸浅笑不语。
……
到了家门前,管家早已在外头候着,见着马车停下来连忙迎了上去:“主君,侯爷。”
卫晏看了他一眼,问:“怎么?”
管家跟在二人身后,道:“宫中的徐太医来了,说是奉皇上之命,来为侯爷调养身子的。”
卫晏脚步一顿,皱眉道:“我身子好好的,有什么好调养的?”
管家支支吾吾的,婉言劝道:“太医都来了,等了有一会了,侯爷不妨去看看……”
卫晏大步往前:“无病无灾的,看什么太医,没病也得看出病来。”
管家迈着步子在他身后,苦口婆心劝道:“左右也不耽误什么事,不说旁的,便是诊个平安脉也是好的,正巧主君也在,也能让太医为主君瞧瞧!”
卫晏脚步一顿,回眸看他。管家讪讪的笑,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一旁的陆则身上,继续劝道:“……即便没事,也能放心一些,不费什么功夫的,主君说可是?”
陆则在一旁,看着卫晏紧皱的眉头,眸光顿了顿,却笑道:“管家说的也是,正巧我前些日子也觉得身子不爽利,让太医看看倒也无妨。”
卫晏沉默许久,啧了一声,瞥了管家一眼,道:“人在哪?还不带路?”
管家连忙小步上前,引着二人往主院前厅方向走去。
进入前厅之后,便见里面坐着以为须发半白的老人,听见动静连忙起身,行了一礼道:“见过侯爷。”
卫晏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在一旁坐下,陆则也随之落座。
卫晏抬眸看着:“徐太医请坐吧。”
徐太医施施然坐下,目光在陆则身上停顿片刻,捋了捋胡子,又行了一礼:“想来这位便是探花郎了,老朽有礼了。”
陆则笑着:“太医不必客气,快请坐。”
徐太医也不推拒,一眼坐下,正欲说什么,卫晏却道:“我家主君身子似乎不太好,太医不妨先为他看看。”
徐太医一顿,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而看向陆则,笑眯眯道:“陆大人且把手伸出来。”
陆则看了卫晏一眼,听话地把手放到了脉诊上。徐太医抬手轻放,闭眼沉思,片刻后,他收回手捋了捋胡子,慢慢道:“陆大人身子并无大碍,只不过这些年读书劳心劳神,底子略有些虚。不过也无甚大碍,我开几副汤药,陆大人喝了便好。平日里也要注意多走动走动,不可久坐不坐,于身子无益。”
他说完,提起笔唰唰地纸上写下了一大串的药材,吹干之后递给陆则:“大人切让人按照上面来抓药便是,喝上一段时间,便能好上许多。”
陆则接过:“有劳徐太医了。”
徐太医颔首轻笑,目光又落到卫晏身上:“侯爷,此行陛下特意叮嘱了老臣,说是定要尽心为侯爷看诊,回宫后还要向陛下禀告。”
卫晏有些不耐烦道:“该看的也看那么多次了,何需如此麻烦。”
徐太医耐着性子笑道:“陛下也是担忧侯爷。且距离上一次看诊过了这么长时间了,自是得再行诊脉,才能得知侯爷如今身体状况。”
卫晏吐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只看着陆则道:“我这边估计得一会,你不妨先把药方给下人,让他们先去抓药,晚间也能喝上。”
陆则动作一顿,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了他一眼后也没说什么,依言出去,只对徐太医说:“接下来就麻烦徐太医了。”
徐太医微微低头:“大人客气。”
陆则转身出了门,外面管家正在候着。陆则把药方递给他,见他细心收好,问道:“侯爷身子如何?可是有什么毛病?”
“呃……”管家支吾了片刻,还是道:“其实奴才也不清楚,只知道侯爷大抵是有些战场上回来的老毛病的。皇上经常派御医来为侯爷看诊,侯爷一开始还接受,后来次数多了,就不耐烦,每次都得好言好语劝着才肯见人。这次还是多亏了主君,侯爷才能这般配合。”
陆则想了想:“侯爷身子平日可有表现出什么不适?”
管家摇了摇头:“这倒没有,即便有,侯爷恐怕也不愿让我们知道。”
陆则沉默片刻,没再说什么,只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先安排下去吧。”
管家应是,这才下去。
卫晏说他需要一些时间的话也不是假的,陆则在外面等了许久,才见那老太医动作缓慢地走了出来,见了他连忙行了一礼:“陆大人。”
陆则微微颔首:“徐太医不必多礼。”
他上前一步:“此行劳烦徐太医了,天色渐晚,太医路上当心。”
徐太医本以为他等在这儿是要问自己魏北侯的情况,却不料他只字未提这件事,只是让一个小丫头送自己出去,临行还给了赏钱。
徐太医心下微微讶异,面上未表现出来,只道:“多谢侯爷。侯爷的身子多加注意,日后定然无碍。”
“太医费心了。”陆则温然笑着,眼看着人慢慢走远,才提步往前厅走去。
卫晏正看着桌案上的那张药方,脸色不太好看。
陆则走过去一瞧,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比陆则那张药方上起码多了一倍有余。
陆则眼皮子跳了跳,又看着卫晏道:“那么多药啊?”
卫晏脸色臭臭的:“喝了也没见有什么用,还每天都得喝。”
陆则笑着安慰道:“太医开的方子自然是有用的,或多或少,你自己或许不觉得明显,但在人家看来,身体定然是有变化的。”
他在一旁坐下,随口问道:“对了,方才太医都说什么了?你的身子如何?”
卫晏动作一顿:“不还是老样子。”
他低头抿了口茶,嘟囔着:“以前在战场上受了些伤,难免留了些后遗症,也没多严重。只是皇上放心不下,每每都要派御医前来,治了那么久,也还是那么回事。无非就是说什么不可过多劳累,这不行那不行的,无非就是老调重弹。”
陆则笑着道:“侯爷到底是对那太医的话不耐,还是不想喝那么苦的药?”
卫晏看了他一眼,呵呵一笑:“笑话,我会怕?”
陆则歪着头想了想:“也是,侯爷战功卓绝,不过一碗药罢了,自是不在话下。”
卫晏脸色顿了顿,强装道:“自然。”
陆则但笑不语。
用过晚膳后,两人先去花园走动片刻,又去书房看了会书,直到明月高悬,这才准备休息。
沐浴过后,卫晏的头发尚且湿漉漉的,陆则拿起一条干爽的发巾为他擦拭着头发,边道:“还说体有旧伤,就你这般不在意的,湿着头发就睡,怎能怪太医唠叨?”
卫晏的头发受制于人,很识趣地没有说什么,只是略微嘟囔了两句,说了什么陆则也没听清。
头发干的差不多后,就有侍女敲门送上了汤药。
正好两人两份。
卫晏看了他一眼,眉头便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却见陆则仰头饮尽,毫不拖泥带水。卫晏的脸色又僵了僵。
陆则偏过头看他,疑惑道:“侯爷?”
“汤药入口正好,再不喝就要凉了。”
卫晏抿了抿唇道:“我喝。”
他说着,端起药碗,皱着眉头,屏住呼吸,学着陆则的样子一饮而尽。
刚放下药碗,卫晏还没来得及回味嘴里的苦涩,唇边便碰到了一个东西。
卫晏下意识张嘴,便觉甜丝丝的,是蜜饯。
陆则让人把汤碗收拾了出去,见状忍不住道:“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在我面前有什么好装的?”
卫晏下意识嚼了两口,闻言眼眸微垂,感受着嘴里的甜意,哼哼了两声:“你知道还作弄我……”
许是小时候吃够了苦的缘故,长大后卫晏是一点苦都不想吃,尤其是这种汤药,更是没什么好感。
陆则笑着说:“哪敢作弄你啊……”
他凑近了些许,低头吻上他的唇,轻吮了吮,甜丝丝的,还带着蜜饯的甜味。
他含糊着声音:“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什么事直接同我说便是,何苦瞒着?”
“我们是夫夫,本就是最亲近的人。”
卫晏脖颈抬起,唇瓣微张,整个人身子发软,慢慢躺在了床上。
陆则的吻顺着往下,就在两人衣衫凌乱之际,卫晏忽地抵住他的额头,呼吸略带喘意:“不行。”
陆则抬眸看他,眸中带着欲色,又带着疑惑。
卫晏咽了口口水,道:“之前太医域僖不好同你提,便同我说了,说……说你身子虚,不可再如前几日般夜夜笙歌,不得……”
陆则扬了扬眉,似笑非笑:“什么?”
卫晏一手摁着床往后退了退,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道:“不得纵欲……”
第63章
第二天一早, 陆则醒来的时候,卫晏在床上睡得正熟,罕见地没有被吵醒。
他看了他一眼, 替他掖好被子, 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洗漱完毕。
正是卯时初刻,天色刚刚蒙蒙亮, 陆则十分遵从太医的吩咐, 在府中走了一圈,最后到了练武场。
卫晏虽还未起, 但练武场现在却已经热闹了起来。陆则过去一看, 只见一群汉子在这尚显寒凉的初春光着上半身, 一半在扎着马步,一半则在擂台上对打。
陆则看了一眼,抬步往扎马步的那群人走了过去。
为首的还是个熟人, 孙副将听见动静本是随意往那边一看,见到陆则顿时一愣, 连忙站起了身:“陆大人……”
他搓了搓手,有些不知所措的笑道:“陆大人怎么来这儿了?”
陆则笑着道:“孙副将不必客气, 今日起得早, 四处走走, 便走到这边了。”
这里都是一群不会说话的大老爷们儿,闻言也只是干巴巴地应承道:“大人勤勉。”
陆则见他们这副拘谨的样子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话题一转, 道:“孙副将及众位将士是每日都会在此晨练?”
孙副将没料到他还知道自己的姓, 闻言顿了顿, 随即道:“是。大家在西北练惯了, 回来后也歇不下来,除了雨雪,每日不停。”
他想了想,又笑了笑,半试探半忐忑道:“我们这群粗人,平时也没个注意的,可是扰了大人清净?”
此话一出,那边擂台对打也不自觉停了下来,注意力纷纷集中了过来。
他们都是跟着卫晏的,虽然不解军中那么多好男儿,他为何会选择同这么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成婚,但事已至此,陆则就是卫晏的夫君,也是这处宅子的主人,他们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都是敬重的。他今日这态度,难免不会让他们心里打鼓。
毕竟这处宅子冠的是陆则的名,他要真觉得他们碍事,把他们赶出去也没人能说什么。
陆则不同于以往的文质长袍,只着了一身干练的短打,闻言眉眼含笑,温声安抚道:“孙副将多虑了,练武场离主院的距离在那摆着,走路都得一盏茶的功夫,何谈扰了清净之说?”
孙副将闻言,非但没放下心,反而更加疑虑,实在不明白这位陆大人来此一趟,究竟是想要做何。
陆则也没难为他们,径直笑道:“我来此,只不过是想问问孙副将,我若想参与进每日的晨练,可好?”
孙副将一愣,显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什么?”
陆则好脾气地重复了一便:“我是说,孙副将及各位将士每日晨练,若不嫌弃,可能带上我一个?”
孙副将呆愣了许久,他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人,见那人摇了摇头,显然也是一脸茫然。
他支吾了许久,才道:“这……陆大人是说……往后要同我们一起晨练?”
陆则笑得温然:“不怕诸位笑话,我前些年一直久坐读书,对身体倒是没怎么上过心。昨日太医来了一趟,才惊觉自己身体的毛病。想着侯爷毕竟是军旅出身,我的身子若是太差,也实在是给侯爷丢脸。”
一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可思议。
一方面是对他坦言承认自己身体,另一方面却是……
自成婚之后,每日会准时到练武场的卫晏已经连续好几天要么不来要么晚来了。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儿,成婚有娘子的也不在少数,哪里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虽然看着陆则那清瘦文弱的样子,实在不相信他能如自己想象般。若是他再练上一练,侯爷日后
惊觉到自己在想什么,孙副将连忙那些心思甩出脑海,笑着道:“大人这话说的,大人若是不嫌弃,尽管来便是,反倒是兄弟们平时说话没个顾忌,别冒犯了大人才好。”
陆则笑道:“各位都是跟着侯爷征战的豪杰,有何嫌弃可言?”
孙副将挠了挠头,嘿嘿笑着,对他的感官却是好了不少。
他们看不上读书人,除了他们的确看起来弱不禁风之外,很大的原因还是那群读书人也看不起他们。
眼下陆则态度这么好,他们心中的抵触自然而然也就少了许多。
双方顺利谈拢,开始训练也很顺利。孙副将在军中本就是负责带新兵的,对于新兵训练很有一套,再加上陆则态度温和,让他不必顾及,他也就渐渐放开了手。
他加的难度不小,本以为这位看起来体弱的领导人坚持不了多久,却不想一个时辰下去,他额上浸满了汗珠,却未说过一句放弃。
孙副将看他的目光慢慢正式了起来。
等到晨练结束,他下意识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不无夸赞:“你小子,可是我这些年带的最好得一个兵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不远处的花树下面,卫晏正斜斜地倚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孙副将要拍在陆则肩上的手连忙转了个方向,有些尴尬地背在身后:“侯、侯爷,您怎么过来了?”
卫晏睨了他一眼,提步走了过来:“我来这儿是很稀奇的事?”
“不不不。”孙副将连忙道,讪讪地擦了把汗道:“您来这儿正常、正常……”他往后退了两步:“那个,那侯爷,要是没什么事,我们这就先走了?”
卫晏瞥了他一眼:“不然呢,还在这儿带着干什么?”
孙副将立刻撒腿要跑,陆则还不忘道了声谢:“今日有劳孙副将了。”
“不劳不劳。”孙副将连忙道:“是大人自己有毅力,换谁来效果都一样。”
“属下这就先告退了。”
陆则看着人飞速逃跑,不由看着卫晏笑道:“看你把人家吓的。”
卫晏扬了扬眉:“我说什么了?”
他说着,抬起胳膊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怎么忽然想到要来这儿了?”
醒来后听侍女说陆则在练武场,卫晏还不明白他去那里做什么。隔着老远看着他和那些人打成一团,心里也是不免讶异的。
他自己的手下自己知道,都是一群心高气傲的,今日这般模样,显然是真的认同了陆则。
陆则微微低下了头方便他的动作,闻言看了他一眼,悠悠笑道:“没办法啊,太医都说了我身子虚,平日需得多走动走动。”陆则笑眯眯的:“不然,总不能真的禁欲下去吧?”
卫晏动作一顿,狠狠剜了他一眼,扯了扯他的脸道:“你满脑子也就只有这些事!”
陆则丝毫不气,含糊不清地说道:“或者……夫郎更喜欢昨夜那种方式?”陆则顿了顿,拉长声音道:“我倒也不介意……”
太医说不能纵欲,昨夜陆则可是遵循的极好……
“陆则!”卫晏瞪大了眼羞恼出声,一手捂住他的唇,咬牙道:“青天白日的,你说这些话,要不要脸?”
陆则挑了挑眉:“我要不要脸,方才夫郎不是摸了。”
卫晏自知一贯说不过他,转身就走。
陆则连忙追上去,讨饶道:“我的错我的错,是我言行无状,夫郎万万莫要生气……”
他油嘴滑舌,卫晏本欲冷下心肠,却还是被他哄得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回到院子后,见他想黏过来,连忙挥了挥手,装作嫌弃道:“离我远些,满身的汗臭味儿。”
卫晏以往在军营,都是大男人,多邋遢恶毒味道没闻过,此刻说这些,无非是气还没消,挖苦他呢。
陆则嗅了嗅身上,也佯装失落道:“的确不甚雅观,不成,日后可不能再让夫郎看见我这般模样,否则形象全无,夫郎又看上旁的光风霁月的公子该如何是好?”
卫晏要气笑了:“陆则!”
两人有打有闹,一顿早膳就这么过去,在院门口话别后,卫晏看着陆则离去的身影,默默地回到屋里,不知想到了什么,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眸色暗了暗。
……
翰林院的工作一如往常,陆则看了一段前朝的国史,有些不懂的问题就去问身边的老翰林。他长得好,气度文雅,再说有卫晏在身后,不管心里是如何想的,面上对他的态度还是不错的。
陆则也没祈求太多,这样就够了。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日,直到第三日一早,卫晏与他一同用膳,边道:“关于你说的那些事,朝中已经有了决议。”他抬眸看着他道:“今日陛下可能会召见你,你做好准备。”
陆则心下有了数,到了翰林院,果不其然,侍读学士入宫轮值之际,把他也叫了上。
宫门威严深沉,侍读学士走在前,低声道:“到了之后不要多说,不要多问,多听,多看。”
他顿了顿,又道:“若是有人问你什么,尽管答便是。”
陆则:“下官知晓,多谢大人。”
进入太和殿,陆则始终低头,除了余光瞥了一眼外,再无其他动作。
却也能清晰看到殿内不止上方一身明黄衣袍的皇帝,周围还坐着身着各级官袍的人,想来皆是朝中大臣。
行过礼之后,侍读学士在前侃侃而谈,陆则只立在他身后,并不言语。
他目光微转,落到之前看到的那个影子上,正巧对上那人看来的目光。
陆则嘴角动了动。
卫晏神色一顿,目露警告,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陆则正欲收回目光,上首皇帝沉沉的声音忽然传来:“西秦虎视眈眈,实乃朕心头之患。此番来贡,恐也别有居心。陆卿,你可有话要说?”
陆则回神敛心,上前一步恭声道:“回陛下,臣以为西秦狼子野心已久,轻易不能改。然其身处西北,环境恶劣,我方大军……”
殿内静默无声,只余陆则的高声而谈,侍读学士侧立一旁,知晓今日的重点不在他,而在眼前这个年轻人。
陆则阐述完自己的观点,退后一步,恭声道:“臣愚见,若有不妥,望陛下恕罪。”
上首的皇帝听了他的话沉吟片刻,却是看向一旁的诸位大臣,问道:“各位爱卿觉得呢?”
此事早已经过了朝中重臣的商讨,近日不过一个流程罢了,朝臣自是没有意见,纷纷应好。
“善。”皇帝神色威严,回眸看着陆则,一锤定音道:“既如此,那便任你为鸿胪寺丞,待西秦使臣来京,协助鸿胪寺,完成接待事宜,陆卿,你可有异?”
鸿胪寺丞,从六品上,比他如今的翰林编修还要高上一些,陆则自是没异议。他拱手而立,一字一顿道:“臣遵旨!”
此事既已定,陆则等人便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诸位大臣纷纷告退,唯有卫晏被皇帝留了下来。
等人都消失在殿外,皇帝才朝他扔了个纸团,笑骂道:“还看,人都没影了!”
此时的皇帝,不同于方才的沉稳威仪,还带了几分年轻人独有的意气与促狭。
卫晏偏头躲过,回过头道:“皇上既知道,还留臣在这里作甚?”
皇帝简直要笑了:“卫临安啊卫临安,朕之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自那陆则进来,你目光可有落在别人身上分毫?”
卫晏一脸淡定:“那是臣的夫君,臣不看他,还能看谁?”
“你真是够了!”皇帝摇了摇头,轻哂道:“早知你喜欢这样的,当初朕何苦费尽心思,同皇后两个人熬着夜替你筛选京中男儿,还没一个你能看得上的?”
“谁能想到,你成婚之后竟成了这般模样。”
卫晏神色不变,只淡淡道:“皇上若不是时刻刻把皇后娘娘挂在嘴边,这话您说来还能有几分可信。”
皇帝顿时笑骂了一句:“罢了,罢了。以往总觉得这陆则是个虚有其表的,现下看来,倒也有几分真才实学。”皇帝调整了下姿势,不再复之前的威仪重重,反而带了几分不羁:“你眼光倒是不错,替朕发现了这么个人才。”
卫晏微微欠身,虚假的恭维道:“也有陛下一份功劳,还要多谢陛下赐婚呢。”
他说:“陛下若无别的事,臣就先告退了。”
皇帝看了眼外面,道:“天色尚早,你这般着急忙慌做什么?”
卫晏悠闲道:“翰林院就要下衙,臣闲人一个,无所事事,自然是赶紧回去陪夫君用晚膳了。”
每日忙到没时间陪皇后用晚膳的皇帝随手就是一个茶杯丢了过去,气恼道:“你给朕滚一边去。”
卫晏躬身:“臣这就滚。”
说罢,转身大步离开。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捏着鼻子,又好气又好笑。
第64章
西秦来使入京在即, 鸿胪寺上下忙碌。陆则再也不复在翰林院的清闲日子,每日早早便要过去,晚上回来也很晚。
只是尽管如此, 每日的晨练他也没有断过。孙副将等人见此, 对他的认可又加深了许多。
鸿胪寺上下知道他的身份,自是不敢有所欺瞒,长官对他也是客气, 工作虽忙碌了许多, 但也还算顺心。
半月后,西秦使者抵京, 鸿胪寺上下同南平郡王一道出城门迎接。
萧凌瑞骑着高头骏马, 见陆则在马上稳稳当当的模样, 眉梢轻扬,说的话却不怎么好听:“我还以为就你这身子,骑个马是难为你了, 现下看来,你倒还有几分本事。”
陆则略略一笑:“承蒙王爷夸赞, 都是侯爷教得好。”
孤家寡人萧凌瑞一噎,翻了个白眼, 顿时无话可说。
陆则闲闲地看向城外, 倒是也没撒谎。
这段时日两人谨遵太医教诲, 修身养性,每日晨起便一同去晨练。一次休沐卫晏问他会不会骑马, 陆则自然是会的, 但是原身家境贫寒, 能考上进士已是倾家荡产的结果, 又哪来的余钱去买马?便说了不会。
卫晏又问他想不想骑马, 陆则自然点头。两人便去侯府牵了匹马,共乘一骑。卫晏耐心教导,陆则却仗着不会占了不少便宜,到最后卫晏羞愤欲加,明白了他打的算盘,自是气恼。
陆则哄了好一会才哄回来。
除却南平郡王和鸿胪寺一行人,身后还站着一列军队,在城门口站着,威严肃穆,来往的百姓都不觉屏气凝神,不敢高声。
又等了许久,萧凌瑞有些不耐烦:“西秦的人是在学乌龟爬嘛?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到?”
鸿胪寺卿耐着性子道:“王爷莫急,许是路上耽搁了,想来也快了。”
萧凌瑞扯了扯马缰,听着马儿烦躁地动了动,道:“最好是。”
话音落下没过片刻,就听远处沙烟滚滚,随后便是一阵混杂的马蹄声、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这动静,来者何人,已然明显。
萧凌瑞哼了一声:“果然还是得催催。”
鸿胪寺卿没再关注他,而是同身边的人交代了一番,示意各方做好准备。
马蹄轰鸣,由远及近,沙尘滚滚也甚是喧嚣,到城门前也没丝毫缓下来的样子。
萧凌瑞眉头紧皱,心下不愉。
远处的情况清晰可见,只见为首的几头高头大马膘肥体壮,踏地有声,以迅雷之势轰鸣而来,直至城门前,也没停下来的意思。
萧凌瑞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陆则的目光落在了那为首的青年身上。
只见那人身材魁梧,一张脸上布满了浓密的胡子,眼神阴鸷,看起来就不好招惹。
马儿飞速便驶到门前,只听吁的一声,马儿前蹄高高抬起,重重落地。
大周这边的人脸色都不好看。
这一时间,后面的人也陆续追了上来,为首的青年男子高昂着头,倨傲地看了一圈,颔首道:“在下西秦五王子耶律齐,率西秦使臣来此,诸位便是前来迎接的?”
大周这边一时没出声。
按理来说,战败之国前来,不说态度恭谨,最起码也该下马问好,这耶律齐却高居马上,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委实嚣张了些。
鸿胪寺卿上前一步:“正是。”
耶律齐笑了笑:“怎么没见卫晏?”
鸿胪寺卿眼眸微敛,沉静道:“魏北侯身居高位,诸事缠身,无法前来。且接待外使一事,是我鸿胪寺的责任,也无需魏北侯出面。”
耶律齐脸色沉了沉,哼道:“一个小小的鸿胪寺,就想把我们打发了?”
鸿胪寺卿尚未说话,便听一旁的萧凌瑞冷声道:“那五王子觉得,本王可够资格来迎接你?”
耶律齐面色一变,看向萧凌瑞,眸色闪烁。
沙场无言,将士亲临大多身着铠甲,耶律齐不认识这张脸,却记得这个声音。他扯了扯唇,阴阴笑着:“能得南平郡王亲迎,自是没什么不够格的。”
他扫视一圈,又道:“我听说卫晏已经成婚?他不在,他的夫君可在此?”
他这话一出,萧凌瑞眉头微皱,陆则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控着马上前一步,朗声道:“正是在下,不知五王子有何贵干?”
耶律齐上下打量他一眼,目露讥讽:“就你?”
“比我草原上刚下的羊崽子还嫩,卫晏能看上你?”
陆则拱手道:“千真万确之事,自然不敢欺瞒五王子。王子若不信,问问诸位便是。”
耶律齐冷哼一声:“本还敬那卫晏是个雄鹰一般的人物,却没料到他竟然是个哥儿,还找了你这么个人。”
陆则眸色微沉。
耶律齐扯着缰绳转了转,目光落在陆则脸上,轻蔑道:“怎么,你不服?那你可愿同我策马比试一番,你若赢了,方才的话,本王子便当没说。”
陆则面上笑意不变:“京城之内,禁止策马疾行。五王子此言,恕在下不能奉陪。”
耶律齐眸子眯了眯:“那本王子若执意要策马进去呢?”
陆则面色沉静:“凡是有例外,若有危急情况,倒也不必遵循这些规矩。只是不知五王子策马进城,是急着入朝拜见我大周皇帝,亦或是西秦出了什么事……”
他顿了顿,笑意温然:“西秦既已降周,便是双方友好,贵国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大周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萧凌瑞在一旁,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
耶律齐却是怒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同我说这种话?”
陆则道:“在下不才,忝为鸿胪寺丞,代表大周前来接待五王子。就如五王子来贡,代表西秦一般。”他看了耶律齐一眼:“京城禁策马狂奔,是我大周的规矩,五王子却要打破这规矩,究竟是王子本人的意思,还是……西秦的意思?”
耶律齐面色微变,他身边跟着的一位中年男人此刻终于发话:“大人莫怪,王子性情直率,并无恶意,还请大人不要多想。”
陆则微微一笑:“呼延大人言重。本官也觉得西秦远道而来,自然是有诚心的。”他看着耶律齐,友善道:“王子若是不愿骑马,我们还准备了马车或是轿子,全凭王子喜好。”
耶律齐脸色难看,却迫于身边的人不敢再说什么,只道:“不必,本王子骑马便好。”
“还不带路?”
陆则往后退了两步,朝着鸿胪寺卿微微颔首,一行人这才转身回程。
耶律齐脸色始终难看,看向陆则的目光恨不得吃了他,连带着身下的马儿都略显急躁。
陆则看了那匹马一眼,没多说什么,却没想到在经过一个客栈的时候,那匹马忽地前蹄一软,猛然跌地不起,耶律齐一时不备,险些摔下马,整个人都紧紧扑在了马背上,姿态狼狈。
他本就在气头上,此刻更是点燃了怒火,脸色扭曲正欲说什么,萧凌瑞先幸灾乐祸地开口了:“王子殿下,实不相瞒,我老早就看你这马性情不好,实在暴躁。长久骑行,难免遭殃。”
他高居马上,看着耶律齐啧啧道:“瞧瞧王子现在,这匹马着实可恨。”
耶律齐本想说分明是有人拿东西打到了他的马蹄上,他的马才会忽然失控,但他环视一周却没找到线索,只能咬牙忍气吞声道:“不劳王爷费心,这匹马跟了我许久,鲜少出差错,却不知为何,今日出了这等事。”
他恨恨地看着萧凌瑞,分明是把账记在了他的头上。萧凌瑞毫不在意,摇头晃脑道:“许是异国他乡,水土不服。”萧凌瑞笑眯眯地道:“无妨,多养两天就好了。”
“实在不行,本王府中也有几匹良驹,送与王子一匹,也无大碍。”
马儿已经站直了身子,耶律齐眼中几欲冒火,一字一句道:“就不劳烦王爷了。”
一行人再次启程,萧凌瑞面上笑意深深,显然很是愉悦。陆则看了他一眼,又若有若无地将目光落在了道路一旁的酒楼上,见二楼窗户处隐约露出的半张侧脸,眸中笑意渐深。
外国使臣入京,鸿胪寺专门有地方安置,名为典客馆。
到了地方之后,耶律齐看着朴素的大门,眉头紧皱:“你们给我们安排的住处,就是这种地方?”
鸿胪寺卿面色不变:“回王子的话,鸿胪寺下设典客馆,专为招待外国使臣。”
耶律齐道:“就这么个破地方,你在寒碜谁呢?”
鸿胪寺卿道:“王子言重了。大周素来一视同仁,周围友邦不论哪国使臣,皆是在此处下榻。”
耶律齐脸色难看,到了大周之后基本上没一件顺心事,他一抽马鞭,道:“本王子不住。”
鸿胪寺卿笑意依旧:“王子随意。王子若是愿意住在客栈,我们也无异议,只是客栈鱼龙混杂,恐于王子人身安危无益。”
耶律齐神色微动。
陆则在一旁笑着补充道:“或者王子若是花费银钱另置一处宅院安置,我们也并不反对。”
耶律齐睨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置便置,这破地方,本王子是待不下去。”
陆则笑眯眯的,转头对身旁的鸿胪寺卿开口道:“大人,下官以为,此行回去面见圣上,须得同陛下提一提催催西秦战争赔款之事。五王子如此手笔,想来西秦也不缺银两,之前所谓国库空虚的话,也只是推托之词。”
耶律齐动作一顿,听着陆则悠悠道:“如此,也不知西秦王是作何想,莫不是……故意拖欠赔偿?”
身边的大臣扯了扯耶律齐的衣角,目露警告。耶律齐紧咬牙关,回身道:“不走了!”
“本王子忽然觉得待在这里也不错,就在此处安置吧!”
他的话几乎是咬牙切齿,陆则还在一旁颔首赞同道:“对于各方来客,大周都是尽了心的,想来不会负王子所望。”
耶律齐阴沉地瞪了他一眼,策着马走了进去。
等将人都安置好,陆则一行人面面相觑,才算松了一口气。
鸿胪寺卿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此次多亏了有陆大人。”
陆则连忙拱手:“大人言重。”
虽是将人安置好了,但晚间皇宫设宴款待来使,他们一行人自是要去,也是不能松懈。
陆则回鸿胪寺又处理了些事务,到了晚间,便和鸿胪寺卿一同前去赴宴。
宴席设在保和殿外,此时皇帝未到,热闹非凡。陆则环视一圈,卫晏也尚且没来。
他也不急,随着鸿胪寺卿在自己位置上坐好,稍等片刻,皇帝到来,皇后略落后半步,身后另跟着卫晏和萧凌瑞两个人。
群臣跪拜过后,宴会继续,只是氛围拘谨了不少,还有些目光时不时落在殿外,看那西秦来使何时能到。
索性那耶律齐虽然嚣张,但还没到堂而皇之迟到的地步。不过片刻,一群身形壮硕的异域男子走入殿内,向皇帝行过礼后,才落座席间。
其间那耶律齐目光扫过殿内,先是落到了陆则身上,眉头狠狠地皱了皱。又看着列坐武将前列的卫晏,眸光微沉。
皇帝一声令下,舞女鱼贯而入,身姿袅娜,伴着丝竹合鸣,轻盈起舞,一派歌舞升平之景。
宴席就此开始。
最初气氛尚且轻快,西秦来使那边都有专人伺候,皇帝身居高位,声音威严:“五王子远道而来,觉着可还好?若有招待不周之处,尽管开口。”
在皇帝面前,耶律齐还是稍稍收敛了一些,他起身回道:“回陛下的话,一切皆好。景好,人好,尤其是美人,更是深得小王之意。”
皇帝眸光微暗,笑着道:“哦?这么说,王子是有心仪之人了?”
耶律齐一躬身,道:“不瞒皇帝陛下,小王此行前来,除却朝贡,另有一要事。”
皇帝一手似有若无地敲着桌子,顺着他的话道:“何事?”
耶律齐抬头看去:“西秦与大周征战已久,彼此之间难免伤了和气。父王欲同大周重修旧好,特命小王来向皇帝陛下提出联姻之事。”
“哦?”皇帝面色深沉莫测:“那王子是看中了谁呢?”
耶律齐目光落到卫晏身上:“小王心仪卫晏已久,愿皇帝陛下成全。”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皇帝却是神色不变,声色沉沉道:“五王子可能不止,魏北侯早有婚配,如何能再行联姻之举?”
耶律齐:“早有婚配又如何?大周不是有和离之说吗?再者,在我西秦,只有强者才配拥有美人。”
他把目光落在卫晏身上,一字一句道:“小王愿同陆大人决斗,若小王赢了,还望皇帝陛下同意小王的请求。”
众人的目光瞬间落到陆则身上。陆则却是神色自若,自斟自饮了一口,才慢慢抬起目光,看着耶律齐,笑道:“在我大周,唯有未经教化的野蛮人才会强抢人夫,都说西秦作风豪放,本官算是见识了。”
此话一出,殿内传来低低的哄笑,耶律齐脸色瞬间难看。
陆则往卫晏的方向看去,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又道:“再者,在我大周有这么一句话,佳人配才子,美人配英雄。”他笑道:“魏北侯乃我大周战神,战功赫赫,名声在外,其夫君自然也得是数一数二的人才。在下不才,承蒙圣上看中,忝列今科探花之位,自认也算得上有几分才学。而五王子……”
他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笑容温雅:“听闻阁下曾在战场上险些被魏北侯枭首,可见是于武艺上是无甚造诣。那么敢问王子……有何长处?”
此话一出,殿内一片寂静,目光纷纷落到了耶律齐的身上。
耶律齐大怒:“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一只手就能打趴下,也敢在此大放厥词?”
“放肆!”
只听“啪”的一声,杯盏落地,耶律齐一惊,回头看去,就见皇帝脸色沉沉,不悦道:“陆卿是我大周官员,代表的是我大周,五王子这话,是看不起我大周不成?”
卫晏也按住了腰间佩剑,冷声道:“西秦如此作态,本侯未看出求和的诚意在哪。若是西秦无意求和,想要再战,本侯也奉陪到底!”
耶律齐悚然一惊,怎么都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他身旁的呼延律见状连忙站了起来,躬身行了一礼道:“皇帝陛下误会,我等万万没有此意。五王子只是钦佩魏北侯,口无遮拦了些罢了,还请皇帝陛下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耶律齐也连忙道:“小王只是不想魏北侯嫁了这么个只会逞口舌之快的人而已,心直口快惯了,绝无冒犯皇帝陛下之意!”
大殿一时冷寂,皇帝面色沉沉,看不出喜怒,就连跳舞的舞女也跪伏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陆则忽然起身,拱手道:“陛下。”
皇帝目光轻移,就听陆则道:“陛下,既然五王子如此作想,臣也不介意同五王子比试一番。”
皇帝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目光扫过卫晏,却见他也是一阵错愕,心下不免讶然,问道:“爱卿此话当真?”
陆则神色坚定,道:“当真。以免五王子觉得我大周的读书人都是缩头乌龟,污了我大周的脸面。”
皇帝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挥手道:“既如此,朕允了。”
卫晏收到陆则安抚的目光,心下虽然知道他有分寸,却也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大殿之内窃窃私语之声不绝,就连耶律齐都没料到他会同意,面上顿时浮现一抹残忍的笑:“陆大人大气,只是比试间伤人难免,陆大人若是受了伤,可莫要怪小王。”
陆则颔首:“自然。”
卫晏垂在膝上的手紧了紧。
耶律齐一时爽快大笑:“既如此,我也不欺负陆大人。陆大人且随意找件武器,莫要说我欺负一介文人。”
陆则闻言也没拒绝,目光微转,落到卫晏身上:“侯爷,佩剑可能一用?”
卫晏唇瓣微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扬手一扔,陆则便牢牢抓住。
舞女已经识趣退下,两人行至大殿中间,耶律齐冲他伸出了手,面上满是自信满满的得意洋洋:“陆大人,你先请。”
陆则看了他一眼,也没客气,提剑挥了过去。
这场比试开始的很快,结束的也很快。
耶律齐虽武艺不甚精通,但也是自幼习武,底子放在那,再加上陆则看起来文弱,不像是有武术功底的样子,耶律齐本以为他是必胜的。
可当那锋利的剑尖指向他的喉咙时,对上陆则黑沉的眸子,耶律齐仿若一瞬间回到了当初在战场上,从卫晏手里死里逃生的时候。
冷汗不自觉浮到了后背。
陆则这一手极快,快到别人都没反应过来,他便收回了剑,伴随着“铿”的一声,剑身入鞘,他拱手道:“五王子,承让了。”
卫晏僵硬的身子慢慢软了下来,看着陆则的目光满是笑意。
耶律齐良久才反应过来,眸带惊慌:“你、你”
陆则顺势将他扶了起来,道:“我大周读书人精通君子六艺,本官不才,于剑道不算精通,不过侥幸而已。”
耶律齐脸色越发难看,皇帝也刚才陆则那一手中回过神来,见此眸中闪过一抹笑意,沉声道:“朕视魏北侯如亲弟,其夫君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这件事,五王子莫要再提。”他顿了顿,又道:“我大周宗室青年才俊甚多,如果西秦当真有联姻之意,送来几位公主,朕也欢迎。”
耶律齐这才回过神来,勉强站起身道:“小王领命。皇帝陛下的话,小王回去后也会禀与父王。”
皇帝一挥手,舞乐继续,殿内又热闹了起来,人人面上带笑,只西秦这一行人,面上不怎么好看。
此后直至宴会结束也未在有什么风波,等到西秦使臣离席,殿内才慢慢散去。卫晏又跟着皇帝去了御书房,临行前给他打了个手势让陆则等着他一起,陆则自然无有不应。
各家的马车都停在皇宫大门之外,此时时间已晚,各位大人都已经走的差不多,唯有陆则的马车尚在那停着。
陆则在马车里坐着,忽地听到车夫唤了一句侯爷,连忙就要拉开车帘,卫晏正好此时上来。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相对而笑。
卫晏语带促狭:“这回不担心我见了那五王子会变心了?”
陆则顿了顿,道:“保不准就有人喜欢那种类型的。”
卫晏坐在他身侧,闻言睨了他一眼:“那定然不会是我。”
车夫已经驱着马儿慢慢往前走,此时天色尽黑,周遭也无别的声响。
二人贴在一起,卫晏听他说了今日之事,忍不住问他:“你是何时学的那些招式?怎地我都不知道?”
外行看热闹,卫晏却是看得出来陆则的确没有习武功底,之所以能赢了那耶律齐,一是用了些技巧,二是耶律齐本身轻了敌。
陆则捏着他的手笑道:“我每日早早起来去晨练,莫非一点效果都没有?”
卫晏看他:“你就是在练这个?在耶律齐还没来之前?”
陆则道:“不是说那耶律齐有联姻的打算?”他一根一根地捏着他的指头,道:“若是消息当真,那他难免会找我麻烦。别的我都不怕,唯有武艺我是落了下乘的。我想了想,同孙副将商量了下,定了一套招式,能借着技巧快速取人性命,却只能用于出其不意的前提下。”
他看着卫晏:“你之前不是说那耶律受尽宠爱,一向高傲自负,再加上他之前在战场上险些被你擒获,想来本身能力也有限,我才想着一试。”
此话自然是假的,陆则经历过诸多世界,本身实力便是不俗。即便这具身体能力有限,对付一个耶律齐也是绰绰有余了。
卫晏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偷偷摸摸做了这些事,怎地也不同我说?”
陆则理直气壮道:“当初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事先同你说了,倒显得我怕了那耶律齐。”
卫晏忍不住笑,往他身边凑了凑:“你若同我说,我还能同你对练呢。”
“对练?”陆则扬眉道,一手毫无征兆地扣上了他的腰,把人带到了自己怀里,咬了咬他的耳朵,含笑开口道:“侯爷是说这种?”
卫晏一时不备,还真被他得手,心下不免诧异道:“你这段的时间的训练倒是颇有成效。”
陆则扣着他的腰紧了紧,咬了咬他的下巴,桃花眼朦胧暧昧,他压低了声音,别有所指道:“成效可不止在这一方面,侯爷可要试试?”
卫晏低头看着他,片刻后,咬上了他的唇。
当天晚上,卧房一片混乱,四更天的时候,还叫了一趟水。
侍女们眼观鼻鼻观心,早已习惯。
第65章
昨夜闹得实在荒唐了些, 翌日一早,不仅卫晏没醒,就连陆则也睡到了天色大亮。
好在西秦使臣已然抵京, 他们要忙的事便没那么多, 稍晚点去鸿胪寺也无甚大碍。
用过早膳后,陆则抵达鸿胪寺,问身边的下属道:“西秦那边如何?”
下属轻笑了一下, 道:“许是昨日受够了教训, 他们倒是老实,也没闹什么幺蛾子。只是……那五王子昨日从宫中出来后便去了京中最大的青楼, 夜宿其中, 至今未归。”
陆则顿了顿, 道:“无妨,他们要去便去,只要不惹是生非, 还能拘着他们不成。”
“也没想拘着。”下属嘟囔了一句:“可那五王子也太过夸张了些……据说昨天晚上把楼里稍有姿色的姑娘都叫了过去,惹得旁的客人都心生不满了……”
陆则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挺替他们操心。”
下属嘿嘿了一声, 道:“我只是觉得他们个个粗鲁无礼,楼里的姑娘去伺候他们, 实在是委屈。”
陆则道:“忙你的事去吧。”
西秦使臣来此, 朝中自然还有别的招待活动。只是昨日刚在宫中设过宴, 又念其长途跋涉辛劳,便空了两天的时间, 留着他们好好享受大周的风土人情。
如此这般, 鸿胪寺的众人也清闲了下来。又值休沐, 陆则前些日子在宫宴上的行为到底是传了出去, 原本对其很是看不上眼的诸多学子们也不由改变了态度, 心下对他越发好奇。
正直春日,京郊芳林山上桃花盛开,诸多文人设宴于此,便有科举同榜给陆则下帖相邀。同时收到帖子的,还有严为敬和姜凭轻二人。
陆则对这种文人宴会没什么兴致,但是对踏春倒是颇有兴致。正巧卫晏也无事,索性便应了邀约。
卫晏道:“西秦来使尚在京中,届时我给你派一个侍卫,以防万一。”
陆则看着他,很是疑惑道:“你不同我一起吗?”
卫晏更是奇怪:“你们同榜聚会,我去作甚?”
陆则道:“芳林山景色审美,你若不去,我自己一个人去作甚?”
卫晏道:“不是还有那么多同榜吗?”
陆则嗤了一声:“我有夫郎,作何要在这良辰美景同他们一群男人一同赏花?”
他拉着卫晏的手:“你若不愿去我便回了帖子,左右也没什么意思。”
卫晏顿了顿,戳了戳他的脸:“那你那些同榜中,也没人带妻子夫郎前来的吧?”
“他们带不带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要带的。”陆则笑着看他:“侯爷可愿应我这个邀约?”
陆则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卫晏岂还能拒绝?当即无奈地笑着同意了,心下对这一趟却也是有期待的。
翌日一早,用过早膳过后,带上管家备好的一些东西,两人坐在马车里,缓缓出了城门。
芳林山距离京城不算远,半个多时辰的路程,就已经到了山脚下。
山体不算高,不到百米的高度,其势平缓,其上桃林遍布,即便是站在山脚下,也能一睹桃花翩然而落的风采。
近来天晴,上山的路久经踩踏已然平坦宽阔,任一辆马车通过毫无问题。等到了山顶,地势平坦,远处更甚能看到些许亭台建筑,甚至有些人家的庄子也都建在此处。
车夫在一处合适的地方停下,陆则走下马车,环顾四周,后面是桃林,前方隐约能看到不远处的亭子中人群攒动,热闹至极。
正是设宴之处。
陆则看了那边一眼,问卫晏道:“你可要同我一起去?”
卫晏瞥了一眼,摇了摇头,兴致缺缺道:“不了。你快去快回,我在此处等你便是。”
卫晏知道自己在那些文人雅士中的名声,在大多数人眼中,他就是离经叛道的代名词。卫晏一贯是懒得同他们一般见识,若是去了,届时万一发生了什么口角,他不高兴,别人也不高兴。
再者,他对这些谈些诗词歌赋的诗会也根本没兴趣。
陆则也没强迫,闻言便道:“那我去那边打个招呼,一会便来。”
卫晏应好,看着陆则的身影慢慢远去,才转身同车夫一起,将马车上的东西陆陆续续搬了下来,还支起了火堆。
管家准备了不少糕点吃食,完全够他们午间享用的了。
……
另一边,陆则走近之后,才发现那亭台是临水而建,旁边一条小溪,顺着山体缓慢流淌,清澈干净,隐约可见溪底的游鱼。
那些人皆作文人装扮,有的坐在亭台之中,有的则在溪流旁边,气氛热烈,似乎在讨论些什么。
陆则听了两耳朵,只听见什么山啊水啊桃啊之类,似是在行飞花令。
先注意到他的还是熟人严为敬,他挥了挥手,眼前一亮:“陆兄!”
招呼一出,众人纷纷侧目。陆则映上那么多道目光,倒也好不怯场,拱了拱手道:“诸位,有礼了。”
众人纷纷站了起来,同他回了一礼,态度略显恭谨。
毕竟若论官职,陆则还是要比他们高上一些的。
双方互相见过礼,其中一名文人笑道:“陆兄可是来迟了,让我们好等。”
陆则抬步上前,闻言笑道:“是我的错。隔着老远就觉得这里文气不凡,匆忙赶来,想来是错过了热闹。”
一人笑道:“没错过没错过。我等正在行飞花令,规则是从山、水、花中任选两字。陆兄既来了,不妨一试?”
陆则在严为敬旁边落座,闻言看了眼四周,自然而然便吟诵出口道:“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
众人拍手叫好,又有人紧跟了一句“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周围的气氛又热闹了起来。
陆则寻着间隙问严为敬:“怎地未见姜兄来?”
严为敬忍俊不禁:“说是国公夫人在为姜兄相看姑娘,一时脱不开身,这才没能来。”
陆则也忍不住笑了:“姜兄这是想清楚了?”
严为敬摇摇头,颇有些幸灾乐祸:“他自己同国公夫人提的,但我瞧他现在的样子,只怕是有些后悔了。”
两人在那窃窃私语,旁边的人看不下去了:“陆兄怎地只同严兄一人说话,莫不是看不起我等不成?”
陆则面色一顿,回眸看去,就见不远处一个身着绿色长袍的文人,手摇折扇,面上带着笑,却未达眼底。
陆则眸色暗了暗,拱手笑道:“兄台这是哪里的话,只不过是念及姜兄未来,同严兄问上一问罢了。”
“原是如此。”那书生了然点头,似是玩笑般的开口:“我还道像是此等高门之事,寻常人难以知晓,陆兄却是不一样呢。”
陆则神色不变:“兄台此言何解?”
“毕竟有魏北侯在……”那人话尚未说完,就蓦然住声,随即摆了摆手,笑道:“罢了罢了,没什么,陆兄只当我玩笑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时有……”一句出自《阙题》
“桃花……”一句出自《桃花溪》
第66章
周围一时寂静。
陆则看着他片刻, 却笑了:“我观兄台的意思,却不似在开玩笑。”
绿袍公子笑了笑,道:“有魏北侯在, 大人又同在翰林院为官, 得到消息的渠道会多一些。”他顿了顿,又有些意味不明道:“毕竟也不是谁都那么幸运,能从会试几十名的成绩一举中得探花之位, 直入翰林的。”
陆则端着茶盏晃了晃, 道:“也是。”他抬眸看去,慢悠悠地道:“探花除却文采过人, 还需仪表尤美, 如兄台这般, 想要这探花之位也是枉然。”
绿袍公子怒而起身:“陆则,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则淡淡看着他,笑得轻慢:“开个玩笑罢了, 兄台何必这般作态?”
绿袍公子呼吸急促,厉声喝道:“陆则, 你莫要以为你身后有魏北侯撑腰便能如此嚣张!色衰爱弛,以色侍人者, 终是得不了长久!”
周围一片死寂。严为敬眉头紧皱, 正欲说什么, 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说什么呢?”
众人皆回眸看去,只见一月白长袍的公子提步行来, 五官倒是深邃分明, 只眉尾的那一处伤疤平白给人添了几分凌厉不好招惹之意。
旁人不认识他, 严为敬却是见过他来接陆则下值的, 连忙起身躬身行了一礼道:“下官见过侯爷。”
众人心中一惊, 也纷纷起身,见礼的声音一时熙熙攘攘,唯那绿袍公子脸色微白。
陆则神色微软,提步迎了过去,温声问道:“怎么来了?”
卫晏看着他:“等了许久都未见你来,便过来找找。”
他目光扫视那群人,声音微冷:“方才在说什么?什么得不了长久?”
众人皆不说话,那绿袍公子额上冷汗直冒,不觉咽了咽口水。
他敢当面和陆则对峙,却不代表他敢招惹这位声名顶顶的魏北侯。
卫晏没得到答案,神色微臣:“是要让本侯再问一遍?”
一群人静默不语,唯目光若有若无地放在了那绿袍公子的身上。
那人咽了口口水,咬紧牙关,上前一步道:“回侯爷,是下官所说。”
他只希望他没能听到他们所有的话。
卫晏目光轻飘飘落到他身上,眸色冷沉,慢慢道:“以色侍人,终不能长久?”
绿袍公子呼吸一窒:“下官”
卫晏未等他说话,便道:“你叫什么?”
那人嗡嗡道:“下官……李文修。”
卫晏:“在何处任职?”
他结结巴巴道:“户、户部轮值。”
“户部?”卫晏睨了他一眼:“倒是个好去处。”
李文修心还没放下来,就听卫晏道:“只可惜如你这般,想来在户部,也待不长久。”
李文修脸色骤变,正欲说什么,卫晏已经没心思听她言语,牵着陆则的手转身就要走:“等了你许久,就为这些人耽误了时间?”
“早同你说了,若有人敢在你面前说些什么话,无需在意,同我说便是,何苦你现在同他们费口舌?”
陆则面上带笑:“本也并未在意,好在你及时赶了过来。”
李文修闻言脸色更是难看,被免官的恐惧已经战胜了对卫晏的惧意,匆忙两步就要上前:“侯爷!你不能这样!”
卫晏脚步一顿,回眸看去,李文修脸色难看,壮着胆子道:“我并犯错,侯爷不能无缘无故就说出这种话。”
“犯错?”卫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轻蔑道:“户部能人众多,你无需犯错,毫无建树就是最大的错处。”
进士一甲三人可直接入翰林。二甲三甲却需经过朝考再行确定去往何处。这李文修虽侥幸入了户部,但若作不出什么实绩来,到最后也是下放到地方当知县的命运。
李文修握紧拳头,脑子一热,话不听使唤地就脱口而出:“若说毫无建树,侯爷不是当之无愧吗?”
陆则目光扫了过去,眸子沉沉。
众人也是一片惊讶。
李文修话说出去便后悔了,但事已既此,也不能收回。他只能针锋相对道:“据闻昨日西秦来使曾言欲与侯爷联姻,结两国之好,侯爷若当真一心为民,又怎能耽溺于儿女私情?何不同意?边疆亦能安稳少些战事,百姓和将士也能少受些苦楚。”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陆则神色蓦地冷了下来,说道:“鼠目寸光,井底之蛙。我知晓人有参差,却也未想到,进士之中,竟还有如此蠢货!”
“先不说魏北侯战功赫赫,统御全军守卫边疆,他若去联姻,边疆百姓交给谁?你这么个废物吗?就说此事是皇上所定,亦是皇上所允,你在此言这些,究竟是对本官不满,还是对皇上不满?”
李文修脸色煞白,陆则又道:“李大人既如此关心边关百姓,不若我现在便去请示皇上,将你送与那西秦公主。传闻那西秦公主极爱男色,尤其是文质彬彬的文人。皆是联姻,我大周送一位进士过去,一来显得重视,二来也能和了那公主的喜好。”
李文修脸色涨成了猪肝色:“陆则,你莫要在此轻言侮辱人!”
“侮辱?为国为民之事,在李大人口中怎么成了侮辱了?”陆则冷声道,看着他的目光冰冷:“坐井观天之辈,难窥天之浩瀚。李大人日后还是莫要再随意说话,徒惹旁人笑话。”
周围皆是鸦雀无声,李文修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偏偏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陆则牵着卫晏的手,回头收敛了满身锋芒,温声道:“我们走吧。”
卫晏目光随意扫过,显然是没将那人放在心上,转身正要离去,却忽闻不远的桃林处传来一阵掌声:“精彩,当真是精彩。”
陆则脚步一顿,回眸望去,就见桃枝翕动间,耶律齐缓步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随从,边鼓掌边道:“陆大人伶牙俐齿,小王算是见识到了。”
陆则面色不变,只道:“都说西秦男儿豪爽率直,光明正大,莫不成是偷听旁人说话的光明正大?”
耶律齐耸了耸肩膀:“陆大人这话属实冤枉。小王不过偶然路过此处,正巧听到了这些话,并未遮掩,何来偷听之说。”
难得休沐,陆则不愿同他多说什么,闻言只道:“既如此,便同五王子道个歉。还望五王子玩的开心。”
耶律齐没料到他是这般反应,道:“小王初来乍到,对此处不甚了解。陆大人难道不该引着小王四处走走?”
陆则看了他一眼:“五王子可能不知道,今日是大周官员休沐之日。”
耶律齐挑了挑眉,陆则道:“今日之内,不理公事。五王子有何要求,且等明日吧。”
耶律齐脸色扭曲了一瞬,又强行回复了镇定。他把目光落到了卫晏身上,道:“毕竟相识一场,二位当真如此无情?”
陆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旋即轻声笑道:“我还以为,于五王子而言,是最好不相识呢。”
耶律齐眸子一凌,又恢复了平静道:“陆大人也说了,公是公,今日小王来此游玩,也只是私人出行。”
陆则同卫晏对视一眼,只道:“既如此,五王子请便吧。”
话音刚落,二人相携离去,耶律齐也跟在两人身后,唯留一群文人,面面相觑。
严为敬不欲多带,道了句告辞,便转身离去。
一行人一路到了马车停放之处,耶律齐看了眼四周,啧了一声道:“小王还说进林子里看看有没有什么畜生,到时候也是一顿饱食。却未想到,若偌大的林子,竟连一只兔子都没有。”
陆则在铺满了点心的绸布前席地而坐,闻言道:“芳林山本为赏景,自然是要保障好来者的安危。五王子若是想要打猎,同皇帝陛下提一嘴,自然会有人安排。”
耶律齐坐在二人对面,到也不客气抓过了一把点心吃,扬了扬眉道:“大周果然繁华,还有此等专供游玩之处。”他看了眼后面的桃林,又看了眼手中的点心:“就连这点心亦是精巧别致,在我西秦,可没有那么好的糖能用做这等甜美的点心。”
陆则只当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道:“王子若是喜欢便多吃一些。”
耶律齐一把将那绿豆糕塞进嘴里,看着陆则道:“陆大人是个聪明人,有些话,应该无需我说的那么明白才是。”
陆则饮了口茶,慢慢道:“恕在下愚钝,难解王子话中之意。”
耶律齐笑了一声:“陆大人若是愚钝,那这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他抬眸看着并肩而坐的两人,道:“西秦与大周交战数年,对双方都造成了极大的危害,难道两位就不想彻底结束这种情况?”
陆则只道:“这是朝中大人们需要操心的事,在下不过一小小的六品官,王子实在是找错人了。”
耶律齐没管他说什么,只径自道:“我那老子年纪也实在是大了,这些年在那群臣下的教唆下已经开始动摇,要立我那位好哥哥为世子。如今更是想出联姻这种可笑的手段,简直是愈发昏庸。”
他凑上前些许,看着二人的神色,压低声音道:“我也不同二位说虚的,若是二位肯助我一臂之力……我登上王位的那一刻,便是大周和西秦百年和平开始的一刻。”
卫晏神色微动,他垂下眼眸道:“漂亮话谁都可以说,若是西秦大王子在这儿,说出的话只怕也不差。”
此话便是有戏,耶律齐坐直了身体笑了笑,道:“话说的漂亮是一回事,但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小王此番前来,自然是有诚意的。”
他说着,张开一只手,道:“五百匹骏马,侯爷觉着,这个诚意可够?”
……
耶律齐并未死缠烂打,话留下之后就起身离开,整个人进退有度,同昨日的莽撞无脑截然不同。
卫晏和陆则也没什么心思继续踏青,在回程的马车上就此商议道:“耶律齐是急了。”
陆则道:“西秦王后身后有着强大的实力,西秦王就算再宠耶律齐,也不得不考虑那些臣下的意见。只怕此行的使臣中亦有那位大王子的人,不然他也至于只带了两个仆从。”
卫晏垂眸片刻,道:“他要急,便让他急。”
事情同他们一开始的设想虽然不一样,但结果却要比他们设想的更好一些。
如今占据主动权的是他们,有求于人的,是耶律齐。
如此一来,这件事就有了更大的操作空间,他们能从中获取的益处,也能更多。
“只是这五王子,倒也是个聪明的,若他当真掌控了西秦,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卫晏不免忧虑道。
陆则只道:“即便是聪明,那也聪明的有限。”
“再说了,朝中那么多人,要拿个怎样的章程,自有那么多人费心呢。”他揉了揉卫晏的脑袋,把人抱在怀里:“现在还剩半天,夫郎还是想想,该怎么陪我过吧。”
卫晏瞪了他一眼,小声道:“你昨晚折腾了那么久……还不够吗?”
陆则只道:“对你,我怎么会够?”
……
这件事禀告给皇帝之后,朝中诸臣的意见同陆则他们一致,拖。
拖得越久,耶律齐越受不了,他们能谈下来的好处也就越多。
也是因此,耶律齐每每明里暗里试探起此事,却总是被糊弄过去。他也从一开始的信心满满到后面越发焦躁,内心也陷入了不自信当中。
事情的转机在耶律齐遇刺之后。
当天夜里,在耶律齐最常去的青楼,卫晏和陆则应邀前来,就看到他在房间内走来走去满脸焦躁的模样。
耶律齐连忙上前,用完好的左手握住陆则的肩膀:“我之前的提议,陆大人究竟是作何想?”他指了指自己受了重伤的右臂,急躁道:“今日的刺杀你们也都看到了,耶律隼就是想让我死在大周,好嫁祸给你们,他就能堂而皇之的再次发兵!”
“若是任由他继位,西秦和大周之间定将永无宁日。但我不一样,我能承诺,只要我在位一日,大周和西秦之间就绝不会有战事!”
“我的诚意已经摆在那了,你们若觉得不够,咱们完全可以再商议!”
陆则和卫晏微不可查地对视一眼,眸中皆带着几分笑意。
鱼儿上钩了。
……
接下来的事自有朝中各位大臣操心,陆则如今的地位,还远远够不上这等朝廷要事。
他只知道那几日耶律齐脸色慢慢好转,直到西秦使团离开京城,他的神色已然轻松。
可见谈判结果不错。
西秦使团离开,鸿胪寺也就瞬间清闲了下来。
导致陆则虽身兼两职,但每日晚出早归,还没卫晏忙。
是日阳光正好,陆则躺在榻上靠在窗边悠闲地翻看着书籍,777见状忍不住在他脑海里说话:【宿主,你这样真的好吗?】
陆则扬扬眉:【怎么不好了?】
777说:【就……任务目标在外面忙,你却在这儿这么清闲……】
【而且宿主,我感觉你没前两个世界那么勤奋了……】
明明前两个世界宿主一开始就急着赚钱开公司,但这个世界宿主都来这么久了,却每日悠悠闲闲,除却西秦使团来的那段时间,好像从来没做什么正经事。
陆则把书放在面前,慢悠悠道:【傻七啊,我以前奋斗是不得不奋斗,现在我夫郎有钱有权有地位,我还奋斗什么?】
777支吾了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可宿主,你这算是在……吃软饭吧?】
陆则含笑应声:【777真聪明。】
777一时默然:【你还吃他的住他的花他的……】
陆则嗯了声,眸中闪过一抹笑意:【怎么,有规定不能吃软饭吗?】
777憋了口气:【没有。】
它默默蹲在陆则意识海墙角,道:【宿主开心就好。】
第67章
春日阳光和煦, 陆则悠闲地在在榻上躺着,但笑不语。
旁边脚步声由远及近,陆则不必回头, 就知道来者何人。
果然, 搭在脸上的书本倏然被拿起,陆则睁开眼一看,正对上卫晏精致中略带锋芒的脸。
“忙完了?”他笑着问道。
卫晏点了点头, 随手翻开手上的书:“你又在看什么乱七八……”
话还没说完, 看着那上面一页页的图纸注解,卫晏不由挑了挑眉:“治水经要?”他垂眸看着陆则:“怎么忽然想看这种东西了?”
陆则握着他的手, 半直起身子, 把人带到自己身上, 道:“不是说淮南一带水患突发?我想着看看的前人治水经要,有何可用之处也能借鉴学习。”
卫晏坐在他腿上,闻言一扬眉, 略有惊讶道:“你想去治水?”
陆则嗯了一声,抱住他的腰道:“你也说了我不是能安稳坐下来修史的性子, 总不能在翰林院白白浪费三年。又逢此时水患突发,去那边看看, 也比一直待在京城里好。”
卫晏认真看着他道:“你这次接待西秦来使有功, 皇上定然会赐下赏赐。礼部尚书对你颇为看中, 兵部尚书那边见你在大殿上的那一手,也是心心念念, 想将你要到兵部。你若当真想去治水, 便是舍弃这两者而选了工部了。”
工部也不是不好, 只是比起礼部和兵部, 到底是差了那么一点。
陆则笑道:“那就只能多谢两位大人的厚爱了。”
卫晏抿了抿唇, 忽地道:“以你的聪慧,从翰林院老老实实做起,日后入阁拜相,也不无可能。”
陆则摸着他的长发笑:“可我却于那条官途无意,左右有夫郎在,也无人敢欺我,何不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卫晏看着他沉默片刻,慢慢靠入他的怀里,闷声道:“我会同陛下说。”
卫晏不蠢,又怎会不明白陆则是在考虑什么?
他是魏北侯,战功卓绝,手掌西北大军,在武将中已然是数一数二的存在。而身为他的夫君,陆则若是再表现得锋芒毕露,入阁拜相,届时一文一武,相当于他们一家手握了大半朝堂。就算他们无异心,皇帝又岂能安心?
尽管卫晏有从龙之功,跟皇帝关系匪浅,但人心是经不得考验的。
所以,从一开始就绝了这个源头才是最妥帖的。
他喃喃道:“你无需这般委屈自己。”
陆则揽住他的腰,靠在他的颈间,道:“这是我兴之所至,又怎能算委屈?”
陆则经历了上百个世界,各种身份都尝试过。位高权重者如丞相,摄政王,甚至于皇帝他也做过两次,对于权利早已没什么欲。望,相反,尝试各种不同的生活,也算是另一种兴趣。
他在他颈间蹭了蹭,轻笑道:“只望夫郎日后莫要嫌弃我没出息便是了。”
卫晏拍了拍他的脑袋,嗔道:“又说胡话。”
……
未过两日,皇帝便宣陆则进宫,赐下了一堆赏赐的同时,也问他可有意继续留在礼部?
当时礼部尚书和兵部尚书皆在,面对二者的盛情,陆则却婉言拒绝,只道愿同工部诸位同僚一同前往淮南治水。
虽说卫晏事前有同皇帝提过,但真的听闻陆则这般说皇帝还是免不了惊讶。他确定了陆则的想法,挑了挑眉,看着身边的太监道:“朕没记错的话,工部都水司似乎还缺个员外郎?”
那太监笑着应是:“回陛下,正是。”
皇帝转头看向陆则:“此行既是爱卿自己要求,便朕便允了。也望爱卿能做出点成绩来给朕看看,否则,这员外郎的职位,只怕朕就要收回去了。”
陆则当即恭声应是:“臣,叩谢陛下圣恩。”
……
淮南水患危急,自是不能再耽搁。卫晏本想同他一起去,却未想临时有要事,只能任由陆则一人前往。
而这一分别,少说便是半个月。
卫晏脸色不太好看,陆则轻声哄道:“京城离淮南也不算远,我们尽早把水患治了尽早回来可好?”
卫晏闷声道:“不必。”
淮南水患他也有所耳闻,只听闻水流之大近年罕见。死在那场大水里的百姓亦是不少。此行不说穷凶极险,也需得时刻注意,卫晏怎好再催促他什么?
他敛了敛心神,道:“你莫要着急,自己安危最重要。大不了我办完事后找你便是。”
陆则这才应好。
临行前夜,卫晏替他收拾好行囊,依依不舍地同他亲近缠绵,无比的主动。
事后,卫晏靠在陆则身上,一手抚着微微凸起的小腹,沉默片刻,忽地道:“说不准你回来之后,这里已经有一个孩子了……”
上次御医来看已经过了差不多一个月,说不准这一个月里……
陆则一顿,垂眸看着他带着一层浅浅腹肌的小腹,眸光闪烁,却是低下头亲了亲,笑道:“那我是不是得更加努力了?”
卫晏惊呼一声,又被扯了过去。
陆则这些时日坚持不断地锻炼,身体比之以往也好好上了许多。最起码再做这档子事,第二天醒来卫晏是能明显感觉到腰酸腿痛的。
“你莫要,嗯……你轻点,万一有了……”
“孩子……”
红烛帐暖,春宵一夜。
……
翌日一早,卫晏醒来的时候下意识揉了揉腰,往一旁看去,床边早已没了另一个人的温度。传来侍女一问:“主君什么时候走的?”
侍女答:“卯时初刻便起了,用过早膳便出门了。”
卫晏沉默片刻,挥了挥手,让人退了下去。
他起身穿好衣裳走到桌边,本是想喝些茶水,却猝不及防地看到上面杯盏压着的一封信。
卫晏动作一顿,拿起一看,面上笑容慢慢浮现。
只见信上写着:
阿晏,见信如晤。
起身的时辰尚早,便没想吵醒你。让厨房熬了些粥,醒来记得吃一些。此行淮南,路途不算遥远,我尽量早些赶回,你在京中,万勿担忧。
此后每日一封书信,望夫郎切莫嫌烦。
夫,陆则。
卫晏面上的笑意越来越盛。他拇指摩挲着开头的阿晏两个小字,又落到最后的落款上,轻笑着嘟囔了一句:“怎地这般粘人……”
话是这么说,但看他那脸上的笑容,心中作何想已是分明。
时间过得很快。
这段时日卫晏加紧处理手头上的事,每日回去就能收到一封驿站送来的书信,看着陆则在信中说着今日的所作所为,也能一点点捋清他干的事、淮南那边的近况。其中不乏凶险之处,陆则总是三言两语带过,但卫晏看了,却不免心惊,想见到他的情绪越发迫切。
终于是将京城的事宜处理妥当。根据陆则传来的信中所写,淮南那边结束还需一些时日,卫晏便准备过去寻他。马匹干粮都已经准备好了,却不想管家忽然急急忙忙走了过来:“候、侯爷!”
卫晏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的?”
“哎呀!”管家一拍大腿,急道:“侯爷!老夫人来了,还带着一位表小姐!”
卫晏一时疑惑:“什么老夫人?”
“就是、就是陆家老夫人啊!”管家一脸焦急:“马车现在都已经到外面了,指着名儿让您去接她呢!”
卫晏瞪大眼睛,来不及惊讶,快步朝着门外走去,边道:“陆家老夫人来了便是主子,人既来了,你不赶紧好好招待,这般作态又是为何?”
管家急得跟什么似的,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道:“哎呀侯爷!您见了人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管家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若是一般情况自然不会如此。
主要是……那位陆家老夫人,看起来实在是来者不善呐!
陆府大门外,侍女小厮在两旁候着,余光看着门外那驾简朴到只勉强能遮风避雨的马车,皆是不敢出声。
直到卫晏匆匆赶来,冲着马车行了一礼:“不知老夫人前来,未能远迎,还望老夫人见谅。”
马车内一时寂静无声,无人回应。卫晏面上疑惑,看向一旁的管家,见其苦笑地点了点头,才又将目光挪了回去,又试探性唤了一声:“老夫人?”
“没规矩。”这回马车里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长辈还未说话,谁准你开口了?”
卫晏眉头微皱,心下对于陆则家人前来的紧张期待也浇灭了三分。只是如今未见其人,陆则也不在府中,他也并未反驳,只道:“老夫人教训的是。”
“早知老夫人要来,为老夫人准备的院落已然收拾妥当。烦请老夫人下车,移步住处。”
“哼。”马车里声音再次响起,床帘拉开了一角,卫晏抬眸望去,却是见一衣着鲜亮的少女先跳了出来。
那女子五官秀气,鹅黄色的长裙,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
卫晏一愣,事先并未听陆则提过他有妹妹,正疑惑间,便听那姑娘唤道:“姑母。”
卫晏神色一顿。
只见那少女抬起手臂,车帘再次掀起,一身着朴素、约莫四十来岁的夫人下了马车。抬眼望来,身上带有多年劳作的痕迹,五官较之京城同年贵妇要苍老许多,一双眸子昏沉,面相怎么看怎么刻薄。
卫晏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就听她道:“你便是我儿新娶的夫郎,卫晏?”
卫晏垂眸道:“正是。”
陆母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身上那一身短打上衣和额上鲜明的疤痕,轻哼了一声,面露嫌弃道:“一个哥儿,怎可如此装扮?粗俗无礼,哪有个哥儿的样?”
卫晏手指紧了紧。
自他成为魏北侯后,以往那些零零碎碎的声音就自动在他面前消失。尤其是哥儿这件事,他知道有很多人不满,但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他也就懒得计较。
这是第一个。
时至此刻,卫晏已经完全意识到陆家之人和陆则不一样,之前的期待已经全然熄灭。
只是再怎么样,她也是陆则的母亲,卫晏不可能做什么,只深吸了一口气,想先把人应付过去:“老夫人说的是,我回去便换了这身衣裳。老夫人路途奔波,还是先进府歇歇吧,我让下人去准备些吃食。”
陆母斜睨了他一眼,道:“这是我儿子的府邸,还用得着你来安排?”
这话一出,不说卫晏,就连管家也都憋着一口气,却又碍于她的身份,不得不生生按下去。
陆母没再搭理他,而是十分自然抬眸打量了陆府的门第,啧啧称赞道:“不愧是我儿,在京城都能有这么大的一处宅子。”
那少女站在陆母身侧,闻言也是柔声附和道:“表哥自幼便是聪慧的,云儿便知他未来一定会有出息的。这不,刚中了进士,不就立刻把姑母接过来了?”
陆母这话听得熨帖,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孩子,你一贯是孝顺的。如今到了京城,也该是你的好日子到了。”
卫晏站在一旁,听着姑侄二人的话,眉头越皱越紧,终是忍不住问道:“敢问老夫人,这位姑娘是……”
陆母瞥了他一眼,握着许云的手道:“这是我兄长的女儿,也是自幼同则儿一同长大的。”
卫晏眉头微不可查的一跳。
陆母高抬下颚,道:“你既然问了,那我也就同你说了,云儿日后会同你一起伺候则儿,你们两个提前认识认识,也能好好相处。”
许云略低下头,满脸娇羞。卫晏却只觉得荒谬:“什么?”
陆母看了他一眼,冷哼道:“云儿是我早早就看中的儿媳妇儿,她同则儿青梅竹马,彼此情投意合。如今虽说让你占了则儿夫郎的位置,但云儿心地善良,甘愿为妾。就等则儿回来,便让她进门了。”
“你们二人,日后要好好相处。”
第68章
陆则得到消息急匆匆赶回来的时候, 已经是两天后了。
他策马疾行,进了城后,天色已经将近黑沉。
陆府门外, 管家焦急地在四周踱步, 时不时往远处望一眼,等看到骑着马奔来的身影后连忙迎了过来,近乎哭嚎地喊出了声:“主君”
陆则翻身下马, 姿态利落干脆。他把缰绳往管家手里一丢, 就要往府中走去,边问道:“侯爷可在府中?”
管家连忙把缰绳丢给一旁的小厮, 小跑着跟了上去, 皱着一张老脸, 简直快要哭出来了:“主君,侯爷、侯爷他回侯府了!”
陆则脚步一顿,回头惊疑道:“回侯府了?”
管家点了点头道:“老夫人到了之后, 侯爷一直精心伺候,只是昨儿个宫中御医来了一趟, 照旧给侯爷诊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太医走了之后, 侯爷当即便回了侯府。”
陆则眉头微皱, 陷入了沉思。
管家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试探开口道:“主君?”
陆则回过神后, 夺过一旁小厮手里的缰绳, 再次翻身马上, 只交代了一句:“我去寻他。”
管家匆匆迈着小步跟了上去, 扬声喊道:“那老夫人那边”
陆则缰绳一抖, 马儿当即奔了出去,声音也慢慢远去:“暂且不必告诉她我回来了。”
魏北侯府同陆府离得不远,陆则片刻便到了侯府门外。与陆府不同,魏北侯府外守着的皆是身形魁梧的将士,一个个面容肃穆,听到动静后回眸看去,见到陆则却不免有些惊讶。
他们迟疑片刻,还是抱拳行礼:“陆大人。”
陆则下了马,提步上前,问道:“侯爷可在府中?”
两人对视了一眼,道:“在。”
陆则闻言,看了他们一眼,似是明白了什么,问道:“我可能进去?”
“这……”两人面面相觑,皆有些迟疑。
若是寻常时刻自然并无不可,只是现在……
想起昨天侯爷回来时的模样,再加上近来那些隐隐约约的传闻,侍卫们现在也拿不定主意了。
“恐怕得……通传一下侯爷……”一人小心翼翼道。
陆则深吸了一口气,心里越发忐忑陆母是把卫晏气成了什么样,他揉了揉揉额角,道:“那我便在这儿等着。”
那侍卫明显松了一口气,正欲转身过去,却见卫晏的贴身小厮春台走了过来,皱眉问道:“做什么呢?”
侍卫原原本本将事情交代清楚,春台看了眼门外的陆则,斥道:“胡闹,陆大人来了,何需通传?”
他又说了他两句,这才神色复杂地看着陆则,片刻后开口道:“大人且随我来吧。”
陆则将马交给一旁的侍卫,跟着他走了进去。
侯府他并不是第一次来,却是第一次在这样的情况下来。他问春台:“侯爷如今情况如何?”
春台目不斜视地走在前方,心中虽然知道不该怪他,但说的话却忍不住夹针带刺:“回了侯府,自然一切皆好。”
陆则抿唇,并未再说什么。
春台把人送到主院之外,回眸看着他,暗暗叹了一口气,道:“主君请吧。”
陆则冲他颔了颔首,提步进去,穿过院落,走到卧房门口,推门而入。
“吱呀”一声门响,卫晏坐在中间的椅子上,闻言抬眸看他,眸色复杂,神色却平静无波:“来了?”
陆则深呼了一口气,慢慢上前,语气微沉:“抱歉,回来晚了。”
“我一时未料到母亲会在这个时候抵京,未做好安排,让你受委屈了。”
卫晏听着他的话,看了他半晌,却是忽地笑了笑:“什么委不委屈的,反正不管她什么时候来,总归是要有这么一遭的。”
陆则张嘴欲说什么:“阿晏,我”
陆则回回送来的家书里面都写着阿晏亲启,卫晏便一直心心念念想等他回来,听他亲口喊出这个称呼,但当此刻真亲耳听到了,卫晏却心情复杂,没等他说完话便打断道:“管家把事情经过都同你说了?”
陆则顿了顿,默默点头。
自然也是知道,陆母所说的什么纳妾之事。
卫晏偏着头看着他,两个人之间隔着的距离很近,却又莫名有种相距甚远的错觉。他看了他良久,才道:“陆则,新婚当夜我便同你说过吧,我给过你机会,若是日后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女子哥儿寻上门来,我定不饶你。你可还记得?”
陆则点头,卫晏轻声笑着:“那现在,这所谓的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表妹又是什么意思?”
陆则上前一步,同他解释道:“许云是我舅家表妹,母亲对其甚是喜爱,自幼便喜欢接她到家中小住。之前母亲也的确提过让她嫁与我为妻的想法,但我对她除却兄妹之谊,再无其他,也同母亲说过此事。却未想到,此行来京,她会把许云也带上。”
卫晏点了点头:“除却兄妹之谊,再无其他。”
他琢磨了一会,忽地笑了,轻声道:“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
他缓缓从袖中掏出了一个东西,陆则见了那熟悉的瓶身,神色微变。
卫晏笑得近乎嘲弄,他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带着不自觉的湿润,一字一句道:“避子药。”
他胸膛起伏剧烈,想勉力控制,但眼眶还是忍不住地泛红:“陆则,你说你对你那表妹无意,我信。那对我呢?”
“你说的那些话中,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陆母初至京城,便说要给陆则纳妾。卫晏只觉得荒谬,却又不相信陆则会有这么一个心心念念的表妹,便想着左右也不过两天,等他回来,再做决断。
可陆母却显然对卫晏这个儿婿有诸多不满,当天晚上便让他第二天早上去请安,卫晏起了大早去了,却被告知陆母还在歇着,生生在院里等了半个多时辰。
起了之后,更是说自己没喝过他敬的婆婆茶,借着敬茶的名头又让他跪着,刁难了他好一番。早膳的时候更是让他站着伺候,让他吃她们吃剩下的残羹冷炙。
卫晏虽幼时便父母双亡,但一向争强好胜,便是受了委屈也能想发设法还回去。尤其是这些年越发位高权重,更是没人敢这么明里暗里地刁难他。他被这般磋磨,看那老太婆自然是不顺眼,但又碍于他是陆则的母亲,想着陆则再过几日便要回来,届时一应都能有说法,也不愿同她计较什么。便借口上值,在外待了一天,等晚间回来,却又被陆母说在外抛头露面,不守夫德林林总总诸多话语。
卫晏本就不是个什么好脾气的人,当时险些同她吵起来,想着再同那老太婆待在一处难免控制不住脾气,索性便让侍女收拾了些东西,准备陆则回来之前他就回侯府去住。
却不料侍女收拾东西的时候,忽然在床榻的被褥下面找到了一个小瓶,里面放了些小药丸。卫晏并不知那是什么东西,却下意识收了起来。
正巧到了一月的期限,宫中的徐太医再次来为他诊脉。卫晏之前一向对他没什么好脸,这一次却异常好说话地让人进来了。在徐太医诊完脉后,将那小药瓶递给了他,问他其中是何物。
徐太医在鼻尖轻嗅了许久,皱着眉满脸不赞同地看着他:“侯爷如今的身子虽不适宜有孕,但也不能用这种避除有孕的药,这种药虽起了一时的作用,但对侯爷的身子也是极重的负担。”
卫晏只觉脑海中一声轰鸣,满脑空白,只怔怔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他感觉喉间有些干涩,艰难道:“什么避除有孕的药?”
徐太医显然很是诧异:“这不是侯爷所用的药?”
他又闻了闻,道:“这里面的确是含有浣花草、紫茄花、耳矾等常见的避孕药物……还有一些旁的草药,恕老臣闻不出来……这竟不是侯爷用的吗?”
卫晏舔了舔干涩的唇,久久怔然无言,他只听到自己似乎问了一句:“这药……若是男子用……会如何?”
徐太医似乎惊讶了一瞬,道:“倒是未听说过能让男子避除有孕的药,只是这方药若是用在男子身上……似乎也并无不可……”
卫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太医送走的,只知道在春台问他还要不要回侯府的时候,呆呆地跟着他走了。
老夫人来后,无论她说什么话卫晏都不在意,他信陆则,所以会对老夫人多加容忍,愿意等着听他的亲口解释。可太医的一句避除有孕的药却将他内心所有的信任全部击溃,让他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简直就是个笑话!
心口撕裂的痛还能清晰地感知到,卫晏抬起眸子,声音微哽:“同我在一起,就让你这般恶心?恶心到连子嗣都不愿意要?”
卫晏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哪怕是曾经在战场上受得最严重的伤,也没有现在难受。
他紧皱眉头,喃喃说:“陆则,我征询过你的同意,我没有逼过你……”
你又为何这样待我?
陆则心里一阵刺痛,他匆忙上前两步,握住他的手,半蹲在他面前,沉声道:“我同你说的每一句话,皆是真心,从未有一丝一毫地骗过你。”
卫晏垂眸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真心?你的真心就是,瞒着我吃避子药?”
陆则只觉得心里仿若被一根根细小的针一下又一下地扎过,他呼吸微微颤着,却是握紧他的双手,喉结上下滚动了片刻,一字一句道:“我曾经略学过医理,对一些草药的特性也有几分了解。”
卫晏看着他,神色不自觉微微动了动。
陆则接着道道:“上次徐太医来给你诊脉,开的那张方子,我看到了。”
卫晏眸光颤了颤。
陆则抿了抿唇,沉默片刻,抬眸望他:“徐太医可是同你说过,你的身子并不适宜受孕?”
卫晏瞳孔骤缩:“你”
“我没有偷听。”陆则苦笑一声,道:“只是那张方子里的药材,大部分都是滋养温养的,还有一些是调理暗伤的。”他顿了顿,低声开口道:“我看得懂。”
卫晏只觉喉间干涩,片刻后慢慢开口道:“你……都知道?”
陆则抿唇道:“之前孙副将说过,你在战场征战,身体里留了不少暗伤。皇上之所以每月让太医来看诊,可见你身体的情况没那么好。再加上那张药方多少能猜出来一些。”
表面上安然无虞,内里却是极其脆弱,几年的征战留下来暗伤极多,稍不注意,后患无穷。
如此的身子,如何能去孕育一个子嗣?
卫晏张了张嘴,道:“你既知道……为何不同我说?”
陆则眼睑微敛,声音低落:“当时太医给你看诊,你都要找个由头把我支出去我以为你不愿让我知晓。”
他说:“只是你的身子放在那里,贸然有孕危害极大,用避子汤更是不可能。我便找人研制出了男子能用的避子药,什么时候你愿意告诉我了或是你身子养好了,什么时候再停。”
卫晏听他的话,又想起太医走之后,他的确乖乖禁欲了一段时间,脑子里多事一团乱麻,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只是毫无头绪地道:“我、我、我的身子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差,我自己心里有数,太医院的人就是太夸大其词了,我的军中也有一些哥儿在后勤中随着将士们东奔西跑,可有孕之后也个个康健,生出来的孩子也没什么问题……他们就是太紧张了,我其实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可总归是有风险的。”陆则抬眸看着他,神色坚定毫不退缩:“旁的哥儿可有同你那般幼时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旁的哥儿可有同你那般亲上前线,甚至经常连着几天几夜不合眼?旁的哥儿可有同你那般在冰天雪地里一埋伏就是一整天甚至还坠过冰湖?”
“生孩子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便是寻常的哥儿女子孕子都是在鬼门关走一遭,更何况你的身子?”陆则道:“卫晏,这辈子除了你我再不会有旁人。你可有想过,万一出了什么事,万一,你要我怎么办?你是要我独身一人带着孩子过活,年纪轻轻就当个鳏夫吗?”
他摇了摇头,神色脆弱,声音轻得几不可闻:“阿晏,你是想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世上吗?”
卫晏对上他的双眸,下意识摇了摇头:“我没有,没有……”他反握住他的手:“我没有那么想过……”
陆则半跪在地面上,直起身子,抱住了他,靠在他耳边喃喃道:“我怎会不喜欢你的孩子?我怎会不想要我们的子嗣?”
“可若是没有了你,我真的不能保证,我能不能爱他。”
他温声道:“阿晏,你若是喜欢孩子,便等你身子养好了,再要个孩子可好?”
卫晏紧紧回抱着他,闻言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开口道:“你就不担心……我这身子一辈子都养不好?”
“莫要胡说八道。”陆则拉开了身子,抚上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你的身子定然能养好。”
“可太医说,我这身子,极难有孕……”卫晏攥住了陆则肩头的衣裳,轻声道:“陆家只余你一人,万一你我二人此生都无子嗣……”
“我父亲兄弟众多,实在不行,便从宗亲里过继一个孩子过来。”陆则撩开他脸上的碎发,抬头吻了吻他的额头,低声道:“你要记得,只有你好好的,才会有孩子。”
“阿晏,成婚的时候说了,我们是要一起白头偕老的。”
卫晏靠在他的颈间,闻言眨了眨眼,沉默良久,才慢慢点了点头,说道:“好。”
他们会白头偕老的。
第69章
卫晏睫毛颤了颤, 靠在他怀里良久,才慢慢退了出来,哑声问道:“你吃的那药……对身体可有害?”
陆则摇了摇头, 道:“放心, 我有分寸,这对身体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看着卫晏,柔声哄道:“不生气了?”
卫晏停顿片刻, 摇了摇头道:“是我不好……”
他说:“我不该瞒着你的, 让你担心。”
陆则没说什么是与不是,只道:“那日后不这样了, 可好?”他说:“我想知道有关你的一切, 就如同我一般, 你有什么想问的想知道的,也可以尽情开口。”
卫晏闻言,嘴唇轻轻动了动, 垂眸看他,迟疑道:“你怎么现在回来了?你娘那边……”
他抿了抿唇:“她知道你今天回来吗?”
陆则摇了摇头:“管家给我递信的时候, 淮南那边水患也已经处理的差不多,只剩下后续收尾。我跟长官告了假, 提前回来了。在府门前知道你回了侯府, 就连忙赶了过来。”
卫晏低头扣弄着手指, 没说话,但对他这种上心的态度心底是满意的, 却也难免有些担忧陆母的态度。
陆则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 起身坐在一旁, 握住卫晏的手, 温声道:“我父亲去得早, 母亲一个人辛辛苦苦撑起家门把我养大,性子难免强势霸道了些,或许还有些不讲理。”
卫晏内心深以为然,面上却还装模作样地反驳:“也……还好吧。”
陆则忍不住笑,卫晏抬起眸子瞪了他一眼。
陆则捧着他的侧脸,声音温柔:“这两天受委屈了吧?”
卫晏撇了撇嘴,看向一旁,嘀咕道:“毕竟是你母亲嘛……”
陆则点了点头,应和道:“幼时家贫,母亲为了凑够我的束脩,寻了不少活计去干,也的确是辛苦。如今我考上进士,入朝为官,自是得对她孝敬,让她过上好日子的。”
卫晏明白这个理,勉强点了点头:“……应该的。”
陆则看着他,道:“所以同你没什么关系。”
嗯……?
卫晏先是一愣,随即猛然抬头,一脸错愕地看着他。
陆则面上含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傻子。”
卫晏拍他:“我怎么傻了?”
陆则缓声道:“那是我的母亲,把我养大,要不要孝敬、怎么孝敬都是我的事。她又不曾对你好过,缘何要要求你对她好?”
他看着他,柔声开口:“所以母亲那边我会去说,你无需担忧些什么,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也不必受她的气,凡事你自己高兴最重要。”他说着,又笑道:“毕竟在外人看来,我才是吃侯爷软饭的那个,合该我们一家把你供起来。”
卫晏头一回听到这种说辞,有些不自在:“你这话……当真?”
陆则哑然失笑:“我骗你作甚?”
卫晏迟疑道:“那我也不用一大早起来给她请安……也不必在她吃饭的时候站着伺候?”
陆则心头微酸,道:“自然。”
卫晏手指微微动了动:“可……万一若是传到外面,会不会于你名声有碍……”
陆则斩钉截铁道:“不会。”他说:“你无需担心什么,这些事我会去处理,你只要安安心心做你想做的事便好。”
他说:“成婚之前,你便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成婚之后,我也自是不能让你受委屈。”
卫晏看着他,终是抿着唇轻轻笑了出来,他轻轻勾了勾他的手指:“我自是信你的。”
陆则又俯身在他额上吻了吻,说着:“我稍后便回去见见母亲,你若不想回去,便在侯府待着,无需顾虑太多。”
卫晏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又松了松,道:“我随你一起回去吧。”
陆则低头看了他一眼,轻笑道:“不必了。”
他声音淡淡的:“你在,我怕我不好发挥。”
……
已是春末,白日逐渐热了起来,晚间却骤然降温,还是夜凉如水。
管家没想到陆则出去一趟又回来了,急急忙忙跟在他身后:“主君。”
陆则点了点头,大步往颐泰苑走去,边问道:“老夫人在做什么?”
管家看了眼天色:“这个时辰,想来是在用膳。”
陆则又问:“这两日,老夫人可有出过门?有过什么吩咐?”
管家略有为难:“出门倒是没有,只是吩咐……”
他小心看了眼陆则的脸色:“老夫人召见了府里大小的管事下人,又命人给表姑娘准备了不少上好的衣裳首饰。还说、还说……”
陆则看着他:“还说什么?”
管家声音渐低:“还说要让奴才准备好婚仪所用的东西,等主君回来,便要让表姑娘进门。”
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颐泰苑门口,陆则脚步一顿,冷声道:“简直胡闹。”
管家低着头不敢说话。
陆则挥了挥手,让他下去,自己则大步进了院子。
正厅之内,隔着远远的就能看见一桌满满当当的菜式,席间坐了两个人,言笑晏晏,和睦融融,刺眼得紧。
陆则没让下人通传,抬步踏入。陆母虽说到达京城不过几日的工夫,但那浑身已然有了几分官家的架势。她听到动静,还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下人,抬起头便要训斥,却在看到陆则的那一瞬间,顿时喜笑颜开:“则儿!”
她连忙起身迎了上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跟为娘说一声?”
陆母身边的许云闻言也是抬起头,在看清陆则的那一瞬间眸中不觉闪过一抹痴迷,红着脸唤了声表哥。
陆则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又落在了陆母身上,面上不见喜悦,只余冷沉:“母亲是在用膳?”
陆母顿了顿,有些迟疑:“是、是,怎么了则儿?”
陆则冷声道:“母亲倒是能安心用膳,却不知儿子险些官位不保。”
“什、什么?”陆母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震惊地握住他两条手臂:“我儿在说什么呢?好端端的怎么就要官位不保了?你别吓唬为娘!”
许云也是面露担忧,怯生生的上前唤了一句:“表哥……”
陆则目光落在她身上,深吸一口气,眼看是被气得不轻,问陆母道:“母亲此行上京,何故要把表妹带上?”
许云闻言,身子忍不住颤了颤,眼中盈上了些许水汽,楚楚可怜,却是强咬着下唇不说话。
陆母道:“你这是什么话?云儿是你表妹,莫非你连她都不认了不成?”
陆则道:“若只是表妹,自然无妨,可母亲当真只想让她做表妹吗?那同侯爷说的纳妾之言又是何意?”
陆母倒吸了一口冷气,指着他道:“好,好,我说呢,原是为了那个小贱人来的!”
“母亲慎言!”陆则沉声怒道:“魏北侯乃是朝廷命官,母亲出言侮辱,不要命了不成?”
陆母明显被吓了一跳,又壮起胆子吼道:“这是在自己家中,我说两句话还不成了?”
陆则冷笑道:“自己家中?这宅子是侯爷的宅子,这奴仆是皇上赐下的,何来的自己家中?”
陆母一脸震惊:“这、这不是你的宅子吗?这不是皇帝赐给你的宅子吗?”
陆则冷笑道:“所谓的赐给我,不过是皇上为了给我几分薄面对外的说辞罢了!母亲可要看看,这宅子的地契上面,写的是谁的名字?”
陆母一时头晕目眩,有些回不过神:“那、那,那卫晏既然嫁给了你,便是陆家人,他的东西,同你的东西有什么区别?”
陆则凄然一笑:“所谓的嫁娶,也不过是对外给儿子留张脸罢了。您去外面问问,谁不知道是儿子高攀上了魏北侯?外面等着看儿子笑话的又有多少?”
陆母一时怔怔的,尚未回过神。
陆则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调:“母亲,这里是京城,不同于咱们老家乡宁镇。”
“儿子侥幸被魏北侯看中,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依附他而来。母亲这几日的吃穿用度,给表妹制的衣裳首饰便是不说这些,单是今日这副席面,都得数两银子。儿子如今承侯爷提拔,侥幸成了六品官,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六十两银子,连在京城寻个落脚的地方都难!”
他叹了一口气,目露愁绪地看着陆母:“侯爷是儿子的上官,儿子的生死荣辱皆在他一念之间,若非侯爷脾性好,只怕就母亲那些话,儿子已经要收拾东西回老家!儿子寒窗苦读十数载,这种结果,是母亲想要看到的吗?”
陆母难以理解:“可……你是他的夫君,他怎么能?”
“母亲。”陆则道:“他身负侯爵之位,承蒙皇上看中,莫说是休夫另嫁,便是豢养几个男侍,也无人敢置喙。儿子侥幸有几分容色,才能得侯爷看中。若是惹了侯爷不快,只怕什么时候犯了错都不知道。到时候母亲可愿再回到那小小的乡宁镇中?”
陆母虽刚来京城没多久,却已经习惯这种奢侈的生活,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叫一声就有丫鬟毕恭毕敬地上前来,她自是不愿意回去的。可若要就这么低头,她也是心中不情愿。
她忍不住道:“按你的说法,咱们就得把他供起来,说不得骂不得?哪有这样的?你、你便不能同他和离了?左右他是那劳什子的侯爷,再找一个还不容易?”
陆则看着她,平淡道:“母亲辛苦把儿子养大,儿子自然该尊重母亲的意愿。只是母亲若当真想让我们和离,那这处宅子就再也住不得,凭儿子的月俸,只能在城边寻一个尚不及老家宅子一半大的小院,也再无丫鬟仆役能供使唤。哦对,还有儿子日常和同僚吃酒宴请花费银钱也总是免不了,日常都得缩衣节食这样的日子,母亲可能受得了?”
陆母一时支支吾吾不说话。
陆则只低头道:“儿子无能,母亲要怪便怪吧。”
陆母看了他一眼,神色为难,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怎么舍得打骂?
她踟躇了半晌:“那、那若实在不然,便、便就这样下去吧。”
“你不是也说,那侯爷对你还算好吗?”
陆则闻言,却是沉沉叹了一声。
陆母慌了:“又怎么了又怎么了?”
陆则看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许云一眼,不说话。
陆母瞬间明白了:“为娘如今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我如今一个人在此难免寂寞,让你表妹陪陪我不成吗?”
许云也连忙哭着道:“表哥,云儿不求伺候表哥身侧,只求能陪在姑母身侧,表哥……”
陆则道:“若是以往自然可以。只是母亲都说出那种话了,只怕侯爷心有芥蒂……”
陆母忍不住道:“那该如何?云儿一个姑娘家,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回去?”
许云闻言,脸色都白了些许,扑跪在了陆母身下,哀哀唤道:“姑母……”
陆母脸色也是为难,陆则见状道:“母亲这是什么话?幼时舅舅对我们家也都有帮衬,如今怎么可能让表妹一人回去?儿子是想,表妹年纪已经到了,倘若舅舅不介意,不妨在此处为她找一门好亲事?也算报答了舅舅舅母这么多年的关照。”
陆母迟疑片刻,低头问道:“云儿,你怎么看?”
许云哀楚地看着陆则:“这么多年,云儿对表哥的心意,难道表哥当真不知吗?”
陆则神色不变:“我只把你视作妹妹,又岂会对你有别的心思?”
他顿了顿,说:“你若不愿,我便求侯爷派几名将士将你送回乡宁。再给你些银两,以作添妆。”
许云脸色白了白,身子瘫软在地,沉默良久,终是出声道:“云儿……愿意。”
她抬起眸子看着陆则,眸中含泪:“只愿能留在京城,能留在姑母身边尽孝……远远地看一眼表哥便好。”
“傻孩子……”陆母也是忍不住心软地看着陆则道:“既是如此,你也多观察观察身边有没有合适的适龄男子,又或者……让你那侯爷也多留意留意……”
陆母这话说的有些难,她以为她已经足够让步了,却不料陆则闻言却是一阵为难:“儿子自当尽心,但儿子在此地人生地不熟,此事还得多倚仗侯爷,但……”他摇了摇头:“怕是难。”
陆母眼皮跳了跳:“怎么?此等小事,他还不愿不成?”
陆则看着她:“侯爷如今已然回了侯府,府中守卫森严,便是连我都轻易进不得。”
陆母气急:“我不过是说了两句话……他怎地那么大的气性?”
陆则叹道:“若是不让侯爷消气,只怕……”
他话未说完,陆母却已经想了无数种坏结果,她迟疑道:“那你多去哄哄他,说些好话……”
“只怕是不够的。”陆则看着她:“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只怕还需得母亲给他道个歉了。”
“什么?”陆母一下就炸了,她指着自己:“我一个做婆婆的,一个长辈,让我去跟他道歉?”
陆则道:“儿子知道是委屈了母亲,但还请母亲念在表妹未来的份上,多做考虑。”
陆母沉着脸不说话,陆则也就在一旁陪着她坐着。
陆母脸色几经变化,终是沉了口气,艰难道:“你、你明日把他带过来……”
陆则眸子中闪过一抹笑意:“是。”
“母亲好好休息。”
……
魏北侯府。
卫晏洗漱过后,头一次无比主动地喝过侍女手中的药,躺在床榻上拿着本书,却怎么都看不进去。
想起今日的事,前两日的郁卒已全部消散,取而代之的一种甜意,浸入心底。
他把书放在脸上,忍不住在床上翻了翻,眸中充斥着笑意。
滚了半天,他又忍不住把手放在小腹上,神思有些飘远。
以往他总是执着于想要一个孩子,是因为他自小孤苦,自有记忆起就没有家人,四处流浪。所以才想迫切有一个孩子,有一个家。
但现在……
有了陆则陪在身边,卫晏对于家的执念似乎淡了不少,却还是想要一个孩子。
一个流着他和陆则血脉的孩子。
他从没有比这一刻更想调理好身子,更想迎接他们孩子的到来。
卫晏神思慢慢远去,直到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厨房可还有膳?”
他顿时一愣,随即下意识蹦下了床,正巧门被打开,陆则的身影正在门外。
卫晏一下子就蹦到了他身上,眉眼间是掩盖不住的笑意:“你怎么回来了?”
陆则双手把人接住,揉着他的头:“事情处理好了,便回来陪你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眉头一跳:“不穿鞋?”
卫晏嘿嘿笑着,被他抱着放在床上,脚丫子不自觉动了动:“已经是夏天了,又不冷。”他说着,心下又有诸多好奇的,却没问,而是想起他刚才的话,道:“你饿了吗?回去没用膳吗?我让厨房去备些东西?你想吃什么?面好得快一些,吃些面可好?”
他说着,就要再次下床,陆则一把把人拉了回来,抱在怀里道:“春信已经安排下去了,你好好在这里待着。”
卫晏跨坐在他的腿上,眼眸亮晶晶的:“那你可要先吃些什么垫垫肚子,桌上还有些点心……”
“不必。”陆则打断他的话,凑上他的唇吻了上去:“这不就有现成的?”
卫晏手指攥着他的衣襟,慢慢地回应,逐渐沉醉在其中。
两人许久未见,自是一番亲热,恨不得扒在对方身上。直到侍女把面送了上来,两人这才分开。
卫晏见着他就忍不住笑,推着他往桌边走:“你赶紧去吃。”
陆则许是真的饿坏了,动作虽不显粗鲁,但一碗面却很快就下了去。卫晏看着不免心疼,道:“怎么那么急着赶回来啊?”
陆则抽空看了他一眼:“我若不赶回来,你岂不是还要再多胡思乱想一天?”
卫晏抿了抿唇,似有些不好意思,晃了晃脚丫子,道:“我以后再也不会胡思乱想了。”
陆则看着他笑了一下,卫晏眼神游移,果断地转移话题:“你慢慢吃,不着急,不着急。”
陆则用过晚膳,又洗漱过后,这才躺在床上,将卫晏拥在怀里。
两人仅仅相贴,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单纯的轻轻头发亲亲额头,这一刻也已经觉得满足。
卫晏面对着他,一手撩着他的发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着,虽说心里对他回去之后的事有些好奇,却也没有主动问。
还是陆则抓起他不老实的手亲了一口,道:“明天早上跟我回去一趟可好?”
卫晏抬眸看着他,神色疑惑:“怎么了?”直觉告诉他这一趟有惊喜。
陆则低头咬了咬他的鼻尖,声音含笑:“回去之后你就知道了。”
第70章
饶是卫晏知道这一趟会有惊喜, 却也没想到在用早膳的时候,陆母非但不复之前趾高气扬的模样,反而一副露出了一抹勉强称得上是温和的笑, 给他夹着菜道:“你、你尝尝, 厨子这道菜烧得不错。”
卫晏看了眼碗里的鲜笋,若不是陆则在这里,知道她不会做蠢事, 他都要怀疑这道菜里是不是有毒了。
见卫晏迟迟没动筷, 陆母咬了咬牙,又对上儿子催促的目光, 深吸了一口气, 终是一字一句道:“之前的事……是为娘乱说的。你与则儿成婚不过数月, 哪能那么急着就纳妾啊……你千万别把为娘的话放在心上。”
卫晏眉头一跳,怎么都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下意识侧眸看向一边的陆则,就见他对自己挑了挑眉, 又想起来之前他交代自己强硬一点的态度,眸中不自觉染上些许笑意。面上却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筷子挑了挑碗里的菜,却并未进口。
这态度在陆母眼里就是还不满意, 她几欲咬碎一口牙, 却还是不得不忍气吞声道:“这事是为娘错了, 为娘在这儿给你赔个不是了。你同则儿夫夫二人,日后要好好相处, 千万别心存芥蒂了。”
陆母话都说到这儿了, 卫晏心想也够了, 便不轻不淡地应了一声, 转而却提起了不在此处的许云:“那那位表姑娘……”
陆母连忙笑道:“云儿那边我带她来京城, 也是征询了她爹娘的意见,想来京中给她挑一个好夫家的。为娘在这儿人生地不熟,只怕这事还得要侯爷多多费心……”
卫晏看了陆则一眼,心下却是了然,他面不改色:“既是表妹的婚事,本侯自当上心。”
陆母脸上的笑意这才浓厚了些许,又道:“我那外甥女自小受了不少苦,她又喜欢读书人,不知侯爷可识得尚未成婚的大人……”
卫晏动作一顿,见陆则微不可查地冲他摇了摇头,便道:“身居高位者大多已有妻室,本侯倒是知道一个丧妻的大人,官居五品,如今四十有余,想寻觅一位继室夫人。表妹若是有意,本侯倒是可以代为引荐。”
陆母迟疑片刻,还是摇头道:“不成不成,四十多也太大了……”
卫晏闻言,也没有再说什么。几人还算和谐地用过一顿饭。出了门卫晏就忍不住拽住他的袖子,好奇地问他:“你是怎么做到的?”
陆则偏头看他:“想知道?”
卫晏点头。
陆则拉着他的手往外走,笑着开口道:“我不过是同她说,她现在能享受到的锦衣玉食皆是拜侯爷所赐,若是还想过这样的日子,就老老实实,莫要招惹是非。”
卫晏皱了皱眉:“我怎么觉得你的原话不是这样的呢?”
“呀。”陆则假模假样地惊呼一声:“被你看出来了?”
“好你个陆则!”卫晏面上带笑,扑了上去:“说,你都说我什么坏话了!”
陆则顺势把他背了起来,笑着开口:“天地良心,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卫晏抬手环住他的脖子,语带威胁道:“你说不说……”
“不说。”陆则把背上的人往上颠了颠,笑着开口道:“你能拿我如何?”
“我……”卫晏看了眼四周,惊觉周围不少侍女小厮经过,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却加快了脚步走过去。
卫晏顿时脸上一红,在他耳边小声说:“你放我下来!”
“不放。”陆则道。
卫晏拍了拍他的肩:“下人们都看着呢!”
“让他们看便是。”陆则毫不在意:“我背我的夫郎,管他们怎么看。”
卫晏作势扭来扭去,面上却始终带着笑……
……
工部众人自淮南回京,治水颇有成效,皇帝自然是论功行赏。
朝堂之上,随行的工部郎中出列禀道:“启禀陛下,此番治水颇有成效,要多亏了陆大人及时提出疏通河道、削平山岗、引流入海,否则怕是后患无穷。”
皇帝高居上首,闻言不免惊讶:“哦?如此说来,陆卿倒是功不可没了?朕可得好好嘉赏!”
陆则此行亦在朝上,闻言出列道:“臣不敢。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不过是做臣分内之事。”
皇帝笑道:“办事有力,便是有功,当赏!来啊,传朕旨意,赐陆卿银百两,玉如意一双……”
陆则恭声谢恩,皇帝也没忘记治水其他功臣,纷纷都赏赐了一些东西。
散朝之后,陆则谢过此行上官,得到他的鼓励之后,便迎着众臣若有若无地打量目光,等着后面出来的卫晏身边一起走。
毫不顾忌旁人怎么看。
时光如梭,转眼便是两个月的光景。
翰林院照旧清闲,而工部那边,自淮南之事完了之后,倒也轻松。而边关无战事,卫晏留在京,也领了个军卫营统领的官。陆则闲暇之余,便央着卫晏带他去军卫营看看。他去了又不看将士们训练,反而往兵器营里面跑。
卫晏原以为他是对这些感兴趣,便也没多想。直到进来陆则每日忙碌,在书房里写写画画,时常到半夜,卫晏不免心中好奇。
已是夜深人静,夏日炎热,卫晏洗漱过后便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他推开书房的门,看到坐在桌前写写画画的陆则,心下不免有些不愉,为他这段时间的沉迷。
他上前两步,整个人趴在陆则背上,脑袋枕在他的肩上,嘟囔着:“你忙什么呢?”
他说着,边随意往下看了一眼,顿时一怔。
之间那纸面上,赫然是一张弩的结构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满了字体,卫晏一时之间也看不懂。
陆则反手拍了拍他的脑袋,问道:“还没睡?”
卫晏摇了摇头,目光全然集中到那张纸上:“这是什么?”
他不自觉伸出手去碰,陆则并未阻拦,反而将那张纸更好地呈现在卫晏面前。
卫晏越看越心惊,忍不住抬眸急切地问道:“你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真的能达到目前弩箭一倍以上的射程?”
陆则温然颔首:“若是能造出来,自然是真的?”
卫晏看着那张纸,简直是爱不释手:“这、这简直……”
身为一个军人,没人能比卫晏更明白一个强大的武器所能带来的杀伤力。一个弩。箭看似不算什么,但若能在战场上,便能距数百步之外,神不知鬼不觉地取敌人首级。
他忍不住问道:“这个东西,若是要造出来,你有几分把握?”
陆则道:“八成。”
卫晏瞳孔一缩,内心的激动无以言表。陆则拉着他在自己膝上坐下,指着图纸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慢慢同他道:“我研究过军卫营的那些武器,大致了解目前所存弩箭的射程范围,虽然已经不错,却还是有些缺陷。这段时日我勤加翻阅古籍,又同军卫营的将士以及工部的一些老工匠商讨过后,做出了这张图纸。”
“若是能如我所想,那么这张弩箭的射程范围不仅仅是能增加至少一倍,还能……”
卫晏越听越心惊,同时也有中难说的复杂,他看着陆则,轻声道:“怎么忽然想到要研制这些东西?”
陆则笑道:“如今天下虽说相对太平,但战乱不知什么时候就起了。你是将军,上战场是在所难免,我不能陪你去,但也想尽可能帮上你一点忙。”
他揉着他的发:“只望这东西能提高一点你的生存概率。”
卫晏看着他良久,才把自己整个人缩在他怀里,心里好似被人灌了蜜一般甜丝丝的,却又有些酸涩难言。
陆则吻了吻他的额头,话中带笑:“怎么了?”
卫晏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瓮声说了一句:“我以后每次肯定都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
他们肯定能白头到老的。
陆则揉着他头发的手顿了顿,眸中一片温柔:“你必须得活着回来。”
……
研制武器的事,自然是要同皇帝禀明。皇帝看着那张图纸,听着预想的效果,也是心中一阵热血。
他看着卫晏良久,终是走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真是找了个宝啊!”
卫晏面上带笑:“那皇上是同意了?”
“自然。”皇帝一挥手,眉宇间满是意气:“且让他放手去做,若是真能把这东西研制出来,朕以后专门给他开个军器监!”
卫晏道:“这可是皇上的话,臣记住了。”
皇帝忍不住笑骂道:“滚滚滚,赶紧滚回去,朕也能早点看到东西!”
有了皇帝的话,工部上下也都听从调令,陆则自然是大胆放心的做。
古代的工艺水平到底不必往后,一丝一毫的差错都能导致错误。陆则便带着一堆人记录研究记录研究,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过后,终于在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成功研发出第一柄完美的弩箭。
工部众人连忙将其呈至皇宫,皇帝此时正在同大臣议事,接到消息也是欣喜,再顾不上那些事,拉上那些朝臣一道去了宫中的练武场。
陆则和卫晏一起,萧凌瑞也来凑了热闹。皇帝喊来了宫中最好的神射手,让他在数百步之外的地方去射靶子。众人都提着一口气,直见那弩。箭带着难以阻挡的力道射了过去,直直穿过靶心,射到更远的一棵树上的时候,周围皆是一片沉寂。
直到片刻过后,皇帝才大喝一声:“好!”
众臣也都心惊这威力,纷纷叩首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有此武器,我大周国力可再上一层矣!”
陆则和卫晏相视一眼,皆是目光含笑。
武器造成,陆则是首功。皇帝要论功行赏,欲给他进官,陆则却婉言推辞,只说自己只喜欢研究那些武器,倘若真的身居高位,反而不知该做些什么。陛下若要赏,便请皇帝多赏些银钱。
皇帝闻言,心中虽说讶异,但细想便也明白,没再强求什么,而是如了他的意,将赏赐全都换成了珍稀的金银珠宝,堆满了侯府的一个库房。
彼时陆则牵着卫晏的手道:“瞧,为夫也是能养家糊口的了。”
卫晏难得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笑着说:“是,夫君最是厉害。”
花落花又开,春去春又来,两年时间悄然而逝,翰林院散馆考试也已经结束,皇帝循意愿,将人正式安排到了工部,任他为工部郎中,正五品官职。
实际上这两年陆则屡出成果,小到有利于农田开垦灌溉的农具、中到加快稻谷小麦剥壳的器械,大到各式各样的军器,每一项列出来都足以让他升官,而不是让他一直在员外郎的位置上坐着。但陆则说是不要求官名就当真不求,皇帝屡次要给他升官,他却每每拒绝,顶多多讨些赏赐。这一次升至郎中,还是工部正好有人缺了下来,皇帝觉得再不给他升官就说不过去了,硬塞给他的。
这两年的时间里,大周境内总体还算和平,西秦五王子顺利即位,与大周签下了百年互不侵扰的协约。边关互市也逐渐走上正轨,边疆的百姓也终于不必提心吊胆,能慢慢过上好日子。此外,大周之内虽说偶有动荡,例如干旱水患,也都是有惊无险地解决,再加上有个明君,整个国家都是呈现出欣欣向荣的局面。
但天子耳目不能达四方,纵是明君之下,亦是难逃贪污腐败。
京城三百里之外,颍州一处山匪为患,打劫过往百姓,最后竟然动到了官商的头上,皇帝勃然大怒,命卫晏带兵清缴。
陆则起初并未在意,以为很快就能回来,结果卫晏此去,却查出那些匪人之所以沦为贼寇另有缘故。他几经调查,竟发现当地知州剥削百姓草芥人命,与当地豪强暗地勾结,收受贿赂,致使百姓贫无立锥之地,却又敢怒不敢言。
此次之所以忍无可忍沦为山匪,也是因为前些日子大旱,百姓庄稼都枯死。朝廷虽派了赈济粮,但却被那知州贪墨了有半数之多。不仅如此,他还加重税收,层层剥削,百姓实在活不下去,这才不得已落草为寇。
此事一出,皇帝震怒,命卫晏查明真相,再行归来。
前前后后半个多月的时间,那颍州知州贪墨的证据就已确凿,卫晏身负皇命,当场将那狗官斩于刀下,留下身边的副手处理后事,他先行回京复命。
已经是月上中天,夜色浓厚,陆则躺在床上,意识昏昏沉沉,却睡得并不踏实。
直到耳边忽有细小的动静响起,似有人伸出手指想要碰他,陆则攥住他的手一用力,翻身一压,借着窗外的月光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卫晏明显惊讶:“你还没睡?”
他面容带着长途跋涉的疲乏,身上还有些淡淡的血腥味,陆则动了动鼻子,声音微沉:“受伤了?”
卫晏摇了摇头:“没,是杀人时不小心沾上的。”
陆则这才放下了心,翻了个身,将人放到自己身上,问:“怎么那么急着赶回来?”
卫晏抿了抿唇,小声道:“想你了。”
陆则看着他,抬起头就想过去亲他,卫晏却捂住他的嘴,一双眼亮亮的,摇头道:“别,身上脏。”
陆则哑声开口:“我不嫌弃。”
卫晏却还是拒绝:“我嫌脏,难闻死了。”
身上沾满了灰尘,还有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卫晏闻着只觉得难受。
他点了点他的鼻子,说:“等我洗漱完。”
他说着,起身去点了蜡烛。陆则半直起身子,看着他往净房后面走去,眸中温和,拿过床边的一本书慢慢读了起来。
一开始两人还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卫晏说着自己在颍州的所作所为,陆则不时附和。直到后面卫晏的声音渐渐消失,陆则喊了他两声,却没回应,这才觉得不对,起身过去,却见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浴桶边上睡着了。
陆则一顿,随即又是无奈,将人从浴桶里捞出来,裹上布巾,放到床上,为他细细擦拭着身上的水痕。
中途卫晏醒了片刻,半睁着眼,困倦出声道:“我怎么睡着了……”
陆则无奈道:“我还想问你呢。这是几日没睡了,何苦这么急着赶回来?”
“没。”卫晏钻进他怀里,脸贴在他小腹上,声音模模糊糊的:“我睡了有几个时辰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老是犯困……”
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陆则垂眸一看,他已然又陷入了熟睡。
他心下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将人安置好,盖好被子,这才拥着他,无比安稳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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