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司夫人今年五十六岁, 但保养精致,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听着儿子的话,她哼了一声, 控制自己维持着形象没翻了个白眼, 道:“就允许你几次三番把人带到公司里,不允许我来你这儿看看了?”
“没……”司归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道:“您该早点告诉我, 我也好出去接您。”
“没必要。”司夫人把包扔他怀里, 道:“你这地方我又不是没来过,还能找不着路不成?要你来接什么?”
司归宴一时无言, 司夫人已经不想搭理他, 转过头去看陆则, 立刻变成了温柔热情的笑:“你就是陆则吧?早就听说过你了,不过前段时间一直在国外玩,没来得及见你, 现在一看,果然长得好。”
陆则有些惊讶于司夫人的态度, 面上却是笑意一贯的温和,回答的妥帖挑不出错处, 道:“夫人谬赞了, 事先不知道夫人回来, 否则也该是我先去拜访您才对。”
陆则姿态落落大方,再加上他本就相貌出色, 司夫人看了很是满意, 暗暗点了点头。
司归宴在一旁看着, 连忙道:“妈, 别在外面站着了, 天热,您赶紧进来吧。”
司夫人完全不理自己的儿子,只看着陆则笑道:“是了是了,赶紧进屋,别在外面热坏了!”
陆则侧了侧身子,引着司夫人往屋里去,带着她在沙发旁坐下,将茶几上洗好的草莓往她面前推了推,就要起身:“也没做什么准备,您先吃点,我去给您倒杯水?”
“不急不急。”司夫人连忙按住他的手,笑呵呵地道:“你好好坐着,咱们聊聊天。”
陆则犹豫了一会,还是在她旁边落座,笑着道:“夫人您说。”
司归宴坐在沙发对面,看着他母亲笑意盈盈的摆了摆手,道:“哎,叫什么夫人啊,叫我阿姨就好。”
陆则顺从地唤了一声阿姨,司夫人笑意更甚,问道:“今年多大了?”
陆则所:“二十一。”
“二十一啊,”司夫人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微不可查地啧了一声,转而又看着陆则道:“怎么跟阿宴认识的啊?”
陆则顿了顿,司归宴适时开口:“钱通介绍的,感觉不错,就交往了试试。”
司夫人立马回瞪他:“没问你,闭嘴。”
司归宴撇了撇嘴,给了陆则一个安抚的眼神,陆则笑了笑,温声道:“偶然一次机会和宴哥结识,慢慢就有了交集,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好,好。”司夫人笑呵呵的:“在一起多久了?”
陆则笑:“差不多快四个月了。”
司夫人眉头皱了皱:“那么长时间也没听司归宴和我说一声?”她看着儿子:“你能耐了,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和家里说?”
司归宴无奈:“前段时间闹了点小矛盾,再说你和我爸都在国外,我想说也找不着人啊。”
“那你要是说一声,我和你爸这不就回来了吗?”司夫人道,陆则闻言连忙打圆场:“阿姨您别怪宴哥,主要还是我最近忙,也就这几天才有休息的时间。”
面对陆则,司夫人神色马上变得不一样了,温言道:“这样啊,还没问呢,小则现在从事什么工作啊?”
这就小则了。
陆则道:“目前是一名演员,拍了又两部作品,还没上映呢。”
“演员啊。”司夫人明显有些惊讶,又掩唇笑道:“演员好啊,你长得这么好看,就得好好发挥发挥优势才不浪费。”
陆则笑道:“阿姨也是风姿出众,刚见您的时候我都没把您往宴哥长辈方面想,看您神色间和宴哥有点像,还以为您是他姐姐呢。”
司夫人面上笑意更加快活:“你这孩子,可真会说话!”她又看了司归宴一眼,哼了一声:“司归宴要是有你一半嘴甜,我也不用担心他一直找不到对象。”
司夫人又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对了,说起来,你是自愿和他在一起的吧?”
陆则一时有些讶异,轻“嗯?”了一声,司夫人笑道:“主要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是一副性冷淡的样子,别人都春心萌动的时候他一点动静都没有。现在别人家和他一样大的孩子都当爹了,他还一直单着。”司夫人看着他:“我就在想,他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让你不得不答应他之类的,毕竟我记得司氏集团下面也有娱乐公司……”
陆则闻言,一时哭笑不得。司归宴脸都黑了,没好气地道:“妈,你能不能想我点好?”
司夫人看着他,撩了撩头发,姿态优雅:“你要是让我省点心,我也不至于怀疑你。”
陆则道:“阿姨您放心,我和宴哥是正正经经在一起的,是真心喜欢彼此,没有什么强迫环节。”
司夫人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她说:“我儿子我自己清楚,性格别扭,他以后要是惹你生气了,你跟我说,我帮你教训他。”
陆则看了一脸无奈的司归宴一眼,笑眯眯的:“那好,有阿姨这句话,我可就不怕了。”
司归宴半靠在沙发上:“你怎么不说这小混蛋欺负我呢?”
司夫人瞪他:“乱说什么呢?谁是小混蛋?我看你才是个小混蛋!”
年过而立,仍被亲妈骂小混蛋的司先生:……
司夫人仍不满意,上上下下打量了司归宴一眼,又道:“瞧瞧你,一点都不贴心,人家小则又是给我递水果又是要给我倒水,你什么都不知道做。”
只是担心他们两人相处的司归宴已经无话可说,他看了陆则一眼,感觉两人现在相处还不错,便站了起来:“成成成太后娘娘,我的错,您想喝什么?琼枝甘露还是九天露水?”
司夫人拍了他一下,司归宴笑着进了厨房。
别墅客厅很大,同时也就意味着和厨房离得较远。
司夫人看着司归宴的身影走进厨房,这才回眸看着陆则,先前好说话的温柔和善已经全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凌厉而打量的视线,带着高高在上的不屑一顾,淡淡的开口道:“说吧,多少钱能离开我儿子?”
陆则:“?”
他一时之间没有从司夫人的转变中回过神,片刻后慢慢眯起眼睛,看了司夫人片刻,随后身子往沙发上靠去,姿态慵懒随意,丝毫没有方才的温和谦逊,道:“那就要看在司夫人眼里,您儿子值多少钱了。”
司夫人一顿,艳丽的眸子微微弯起,慢慢来了兴致。她昂起下巴,态度倨傲地道:“我儿子的身价,是你随便一个数能开出来的?”
“我跟你说实话,我们家只有他一个孩子,司氏未来也都是他的,他要找的当家主母,也自然不能是个像你这样不能对他事业带来丝毫助益的人。”司夫人声音冷淡,说着:“你要是知情识趣,就该趁早放弃,我还能给你点补偿。要是一直死乞白赖不肯松手,那到最后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陆则笑,气势丝毫不让:“还没到那个地步,司夫人怎么知道结局是一场空呢?”
司夫人冷笑了一声:“司归宴给你承诺了什么?还是说你觉得以你的身份,能够进我司家的大门?我知道,阿晏手笔大方,恐怕车子房子也许给你不少吧?你要是乖乖离开,除了他本要给你的,我还能额外给你一份,不会亏待了你;你要是不识趣,那什么都别想得到。”
“司夫人这话说的,再厚的补偿,还能有司氏的分量重?”陆则道:“我这人年轻,向来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而且夫人想来是误会了一件事,我和司先生是真心相爱,不是钱财能撼动的。这件事您不用再说,我是不会向您妥协的。”
司夫人脸色一沉,哼了一声:“这么说来,你是打定决定了?”
陆则淡淡一笑:“司夫人尽可以试试,能不能拆散我们?”
司归宴端着两杯茶从厨房里走出来,就听到两人这么一段对话。他心里咯噔一声,虽说预想母亲一向开明,自己也事先出过柜,应该不会出现这种问题才是,但此刻闻言心中难免担忧,正欲走过去给陆则解围,就听司夫人语气忽地一转,道:“哎呀哎呀,不对不对,你不该是这样的表现”
司归宴一愣,怔怔地抬眸望过去,就见陆则恢复了乖巧的坐姿,笑意温然地听着司夫人在那说着:
“你这个时候应该示弱,因为你看,喏,我儿子出来了,你得在他面前示弱,他才会心疼你,才会对我这个母亲不满,到时候矛盾冲突一来,诶,剧情的高潮点就来了!”司夫人一拍手,神情激动。陆则边听边不住点头:“阿姨说的是,我刚才没注意到宴哥那边的动静,这句话说得的确不太妥当不如咱们再来一遍,重新试试?”
司夫人一脸兴奋:“行行行,那咱们再重来一遍!你不知道,平时在家的时候他们父子俩都说我是个戏精,都不愿意陪我玩。”
“这出戏我都在心里默默排了好久了,我那些好姐妹们都已经实战不知道多少次了,就我一直在等着什么时候阿晏找对象!快快快,阿晏,你赶紧回厨房,咱们再重来一遍!”
司归宴端着两杯茶站在厨房门口,听着这话眼睛闭了闭,再次睁开已经是全然无奈。他偏头看一旁的陆则,陆则也冲他耸了耸肩膀,司归宴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提步上前,已经没了脾气:“妈,说了这么多字儿您不累吗?先喝点水歇歇吧。”
第92章
司夫人肉眼可见的玩得非常高兴, 并且还有些不想走的趋势。
司归宴实在是被他们心血来潮的一出戏给整怕了,吃饭的时候两人也不老实,好好一顿饭吃着吃着又变成了大型戏精现场, 司夫人端着个恶婆婆的架势, 和陆则这个野心勃勃的“儿媳妇儿”斗智斗勇,可谓是十分尽兴。
司归宴从前从来不觉得陆则的职业有什么问题,现在是真的忍不住怀疑若是以后他和母亲见面都是这种情况, 那还得了?
司女士对陆则显然是十分满意, 已经到了把自己亲生儿子抛到脑后的地步。吃过晚饭两人又聊了一会,若不是顾忌着司父自己一个人在家, 司夫人只怕还能再待一会。
即便是离开, 她也握着陆则的手不住地叮嘱道:“什么时候你的剧上映跟妈妈说一声, 妈妈带着姐妹们去给你捧场!”
是的,短短的半天的时间,称呼已经从司夫人变成阿姨再变成妈妈了。司归宴一边无可奈何, 一边感叹于自家母亲行动力之强、之迅速。
陆则笑容无懈可击,司夫人又道:“对了, 等你有时间和阿晏一起回家来看看,妈妈的手艺可好了, 到时候亲手给你做好吃的!”
陆则温声应好, 直到看着司夫人坐上车离开, 两人这才停下脚步。
陆则转过头,见司归宴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忍不住笑道:“见家长的是我, 你紧张什么?”
司归宴揽着他的肩:“这都要比我见家长更考验人了。”
陆则睨他:“阿姨喜欢我, 这不是好事?”
“好事, 好事。”司归宴叹了一声:“我只希望你们以后少见点面吧。”、
司归宴实在是受不了这折腾了
“或者去折腾我爸也成, 他绝对不会说什么。”
司老先生在家一向是以夫人为准则,对她自然不会说什么。对陆则这个“儿媳”,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陆则闻言忍不住笑了声:“司老先生若是知道你的话,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司归宴道:“大概会大赞我孝顺吧。”
毕竟他可是贴心地为他和母亲提供了相处机会。
大孝子。
轻松的时间到底是短暂的,七月中,陈导的电影开机,陆则身为男主,这一次是得从头到尾全程跟组。虽说电影拍摄周期较短一些,大概月余就能搞定,但两人刚确定关系不久,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即便是短暂的分开都是不舍,又何谈长时间的分离?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影片拍摄前期大多都是棚内戏份,即便是外面的棚外戏份,剧组找的地方也离京城不远。第二天上午没戏的前提下,陆则偶尔还是能回去的。
这部片子是一部民国谍战片,陆则饰演的主角从前期金尊玉贵招猫逗狗的富家少爷到后面历经磨难几经生死最终毅然穿上军装保家卫国的军人,是一个有着完整人物弧光且招人喜欢的角色,再加上陈怀岷的大导功底,演员班子也都是演技派,这部片子质量如何自然也有保障。
前期的棚内戏份拍摄的十分顺利,司归宴最近忙的厉害,没时间常来看他,大多都是陆则趁着第二天上午没戏的时候自己回去,两个人简简单单吃一顿饭,聊几句日常,只要在一起都是满足的。
到了后期,棚内戏份拍摄完毕,转战到外景拍摄的时候,司归宴的事情也忙得差不多,终于能挤出更多的时间去探班。
而等他到了之后,就看到剧组在拍一场大型的战争群戏。沙地上人头密集,硝烟四起,爆破的灰尘洒向四周,演员个个灰头土脸。
陆则一身沾满了血迹灰尘的军装,仰躺在肮脏的地上,一张俊俏的脸蛋上布满黑灰,看不出原本的面容,只留下一双眸子静静地看着天,胸膛几乎看不出起伏的痕迹。
他手里攥着的是一块布,上面沾满了血,是为了救他而死的一个小兵留下的最后遗言。因为他不会写字,所以主角代他写的。
在写下这一行字的时候,主角还说不吉利,却不想下一瞬,就成了现实。
片场四处无声,直到导演喊咔,周围的氛围才算活了过来。
陆则坐直身体,低垂着头片刻后才出了戏。他抬起眸子,隔着老远一眼就看到了一旁鹤立鸡群的司归宴,眼眸顿时弯了起来,尽管在那漆黑的脸上不甚鲜明。
他先去导演那边看了眼刚才那个镜头,得知没问题后才到了司归宴面前,笑道:“什么时候来的?”
司归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浑身上下的脏污,道:“刚刚。”
其实不是刚刚,司归宴看到了他在泥地里摸爬打滚的全过程,难免心疼。
陆则忍不住失笑:“你这是什么眼神?”
司归宴抬手戳了戳他的脑门,沾了自己一手灰,道:“这个时候倒不嫌脏了?”
陆则道:“拍戏嘛,在所难免的。”
司归宴又问:“我听小刘说,你还受了伤?”
陆则满脸无奈:“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说?”他看着司归宴,安抚道:“像这种战争群戏,混乱情况下受点伤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放心,没什么大碍的,都已经处理过了。”
司归宴哼哼了两声,双手插兜,明显还是有些不爽。却又没有再说什么,只问道:“待会还有戏吗?”
陆则摇了摇头:“没了。等我卸个妆,回去陪你。”
司归宴点头应好。
等回了酒店,司归宴还是把他扒了看看他身上的伤,大大小小的都是些淤青,的确不严重,但看着也的确让人心烦。
司归宴帮他涂了药,本来没想做什么,可到底受不住他的撩拨,半推半就地从了,还道:“你的伤……”
陆则咬着他的耳朵:“放心,不影响……”
……
八月底,《烽火》正式杀青,陆则忙碌的日子也终于到了头。
司归宴迫不及待地把人领回家中,司夫人见了他之后也是满脸心疼,直言瘦了瘦了,特意把老宅的阿姨送了过来,好好给陆则补补。
对于长辈的好意,陆则自然无从拒绝,坦然接受。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陆则也没什么片约,每日就是窝在家里或者公司陪着司归宴,一闲就是一个月。
一直到中秋节回司家见了司父司母后,向薇终于看不下去了,强硬地塞给陆则一堆的综艺片约,想让他去露露脸,积攒些名气。陆则随意翻看了一些,却是摇了摇头,笑着对她道:“向姐,我只想演戏,综艺什么的就算了。”
向薇皱眉不解:“现在你不想去我还能理解,但是等你火了之后难道也不想去?综艺最是赚钱,你甘心放弃这块大饼?”
陆则摇了摇头:“有得必有失,我不在乎那些。”
向薇沉默了一会,还想继续劝,可到最后到底还是道:“算了,你不想去就不想去,和粉丝保持点距离也好。我多帮你留意一些剧本吧,你专心在这方面发展吧。”
陆则笑眯眯的:“麻烦向姐了。”
向薇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道:“我是没见过像你这么没野心的艺人。”
她看了眼旁边的司归宴一眼,明显想说什么,但想起他们连家长都见了,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余。
她摇了摇头,无奈地走出司家别墅。
司归宴才抬起头看着陆则道:“不喜欢综艺?”
陆则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喜不喜欢,只是还是那句话,有失必有得。拍戏就已经占据了很多时间,要是再加上综艺这些细碎的通告,以后日程恐怕要越塞越满。到时候我是和你谈恋爱,还是和娱乐圈谈恋爱?”
司归宴哼笑了一声:“你倒是清醒。”
“我当然清醒了。”陆则靠在他身边,笑道:“毕竟司先生才是我的金主嘛,我首要讨好的对象当然是司先生了。”
“嗯,好好表现。”司归宴抖了抖手里的报纸,故作姿态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后面还有很多想要竞争上位的人,要是你不行,我就要换别人了。”
陆则眯着眼睛,上前咬着他的唇,说了句:“你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快要收尾了,下个世界是督公!
第93章
陆则最近虽然没片约, 但不代表他真的闲着没事干。向薇给他找了好几个年后开机的电影电视剧,有主角也有配角,陆则看了看, 只挑了两个出来。
一个电影和一个电视剧。
向薇挑了挑眉:“还有一部电视剧的主角, 你不看看?”
一年两部剧,的确有点少了。
陆则摇了摇头:“剧情不是太新颖,没必要。”
向薇随手翻了两眼:“的确是这么说, 但当下市场流行这种。”
陆则笑:“现在这样, 等他拍完播出来就不好说了。”他看着向薇:“向姐,以后这种电视剧的片约, 除非是本子特别好的, 否则就不用拿给我看了。”
向薇挑了挑眉:“怎么, 你这是想专注在大屏幕上发展?”
陆则笑了笑:“倒也不是这个原因。主要是电视剧制作周期太长,如果担任主演的话少说有三四个月都得在组里,电影稍微好一点。”
向薇闻言顿时翻了个白眼:“我怎么感觉你现在这么恋爱脑呢?”
“有吗?”陆则问道:“恋爱脑不好吗?”
“先是不上综艺, 又是不接太长的电视剧。好的电影剧本不是随时都能看到的,要是没有满意的, 你就闲着不成?”向薇道。
“那又怎么了?”陆则笑。
向薇说:“别人有机会都是拼命赚钱,你倒是不急。”
陆则只轻描淡写道:“也不缺那么些钱。”
向薇只以为他是在指司归宴那边, 心下虽然担心他们难能长久, 但也知道这话自己不好说。
殊不知, 陆则是真的不缺钱。
《烽火》赶在春节档,年前的一段时间陆则忙得脚不沾地, 身为主演, 就算他自己不想去一些综艺节目, 但电影宣传的路演采访总是免不了的。
前面的两部电视剧都还在制作阶段, 虽然公布演员的时候为陆则带来了一波流量, 但他真正意义上的作品却还是这一部电影。
第一部 作品就担任大导的电影主演,外界对其不可能不好奇。路演采访上记者们纷纷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问题层出不穷,其中也不免刻意挖坑的,陈导有时候都不免担心陆则没经历过这种事会不会应付不了,但令人意外的是他应付得相当好,回答圆滑又不失诚恳,愣是让记者什么爆点都没找着。
例行采访结束,第一场路演定在京城,除却一些影评媒体人和观众外,司归宴也赫然坐在前列。
陆则下场时看了他一眼,眉眼含笑,司归宴手指微微动了动,只觉得勾人的紧。
巨幕亮起,电影就此开始。
陈导虽然不是个特别喜欢跑路演的导演,但必要的宣传也是少不了,一些一线大城市总得去一趟。
三天的时间跑了五个城市,剧组人员都难免疲惫,而与此同时,众多影评人的文章也在网上流传。
陈导本就是个知名大导,这部片子里虽说没有什么流量明星参演,但光是陈导的名号,就已经足够。
观众们本来还对一个没有作品的新人担任主演的事有些不放心,但看到网上流出的片花和影评人们交口称赞态度,也慢慢起了些好奇心。
大年初一,影片正式在院线上映。首日票房不高不低,对得起陈导大导的身份。但在接下来的几日里,网上口碑不断发酵,票房迎来了一个井喷。上映第三天,票房破十亿,迅速跃上春节档电影冠军!
网上对于陆则的讨论,也终于热烈了起来。
对此剧组人员当然是无比激动,而陆则只是发了个恭喜票房破十亿的微博,就很淡定地把手机揣进兜里,和司归宴一前一后端着菜走出厨房。
过年时间难得有时间,陆则便带着司归宴回了陆家。陆父陆母虽然早就被陆则打过预防针,知道自己儿子喜欢男人,但知道毕竟是知道,真的面对,又是一回事。
尤其这还是儿子的顶头上司,更是不敢放肆。
司归宴原本还担心他们会不会不同意,毕竟自己比陆则大了那么多。上门当天拎着大包小包,外表沉稳可靠,实则前一天晚上失眠到大半夜。
而陆父陆母看着高高大大的司归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方相对而坐,各自尴尬,直到陆则说了一声饿了,陆母这才诶了一声,逃也似的和陆父一起进厨房里忙活。陆则坐到司归宴身边,拍了拍他紧绷的大腿,笑着说:“这么紧张啊?”
司归宴瞪了他一眼:“你说呢?”
陆则靠在他身上,笑意盈盈:“别担心啊,我爸妈都很好说话的,不会吃人的。”
“别跟我开玩笑。”司归宴捏了捏他的手,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你说刚刚叔叔阿姨在想什么?”
陆则拉长声音道:“大概是在想……”他凑到他面前,眸中含着笑意:“这真是我儿媳妇儿?我儿子哪来那么好的福气呀?”
司归宴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用脑袋磕了磕他的脑门,嘟囔道:“谁是你媳妇儿。”
陆则非常能屈能伸:“是,我是你媳妇儿。”
“所以媳妇儿,不紧张了,嗯?”陆则耐心安抚他:“去看看爸妈在做什么?”
司归宴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和陆则一起进入厨房,看着他和陆母插科打诨,自己则是站到了陆父的旁边,和他一起择起了菜。
陆父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开始象征性地问了几个问题,譬如他多大了,做什么工作的,家里还有什么人之类的,到后面慢慢地竟也能说上话。陆母在一边看着,见两人之间满满融洽的氛围,又忍不住瞪了陆则一眼。
中午吃了一顿热热闹闹的饭,陆父陆母也都放下了拘谨,热情而又周到地给他夹着菜,问着他的相关情况。司归宴毕竟也是经过那么多场合的,逐渐放松下来,表现得有条不紊,沉稳可靠,深得陆母欢心。
两人在陆家住了几天,期间不乏有亲戚上门拜年,陆母对外只说是陆则的朋友,过年来玩。毕竟两方父母是父母,碍于陆则的职业,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司归宴倒也不觉得委屈,实际上,在陆则提出带他回家过年的时候,惊讶大于欣喜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是被这个小混蛋吃得死死的了。
过完年回去后,司归宴接着忙,而陆则新接的一部电影也即将开机,最近在忙着背台词。
对于即将的分离,司归宴早已习惯,对他来说这和之前两次也没什么不同。但实际上,自春节档的《烽火》播出之后,陆则的人气已经达到了一个高潮。
观众都是看脸的,陆则饰演的主角前期拈花惹草,风流而不下流,一双眼眸看谁都像在含着情愫,观众怎么不喜?到了后期,那身军装穿上,整个人不复之前富贵窝里养出来的骄贵之气,将那修长笔直的身材完美地勾勒出来,眉眼俊美凌厉,更是引得无数观众舔屏,嗷嗷喊着老公。
如今陆则的微博,已经陆陆续续涨粉五百多万,堪称这次春节档最大的赢家。
而在春节之后,工人返工学生上学,电影票房增长慢了下来,可截止到正月底,《烽火》也斩获了近三十六亿的票房。对于一部没有太多流量明星,且题材特殊的谍战片来说,已经是极为优秀的成绩。
这才刚刚一个月,接下来流量虽然不复春节时期,但慢慢积攒,预计能破四十亿票房!
陈导笑得合不拢嘴,而作为主演的陆则,更是借机一炮而红。
三月中,《烽火》即将下线的时候,陆则出演的第一部 电视剧也宣布定档三月二十九号,一段预告的流出,更是将陆则的人气往上推了一大截。
预告中除却男女主和其他配角的戏份,关于陆则的,只有一个镜头。
暮天烟雨潇潇,女主倒在地上,满身血污。雨水自上狠狠砸下,打在眼中,她眨了眨眼,目光空洞,脸色苍白。
远方隐隐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仇家又追了上来,艰难地偏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青石板路上,一白衣男子持着伞慢慢走来,他眉眼清隽,带着悲悯的温和,看着她的目光带着笑。
阿梧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地唤了一句:“师尊……”
白衣男子停下脚步,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冲她伸出了手。
天地间雨烟蔼蔼,却未沾染到他分毫,遗世独立,飘然欲仙。
他轻柔开口:“阿梧,回家了。”
阿梧嘴角慢慢扯起一抹笑,她无知觉地抬起手,下意识去碰他的手,喃喃唤道:“师尊,阿梧回来了……”
预告一出,不止是陆则的粉丝和原著粉,就连路人也纷纷嚎叫:
【我艹我艹我艹!这个画面!这个氛围!美绝了!电视剧都给我按照这个标准卷!起!来!】
【呜呜呜这个小哥哥是谁,太好看了真的太好看了,prprprpr我要爬墙了!】
【我真的,啊啊啊陆则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纨绔少爷,坚毅军人,悲悯仙尊,妈妈我粉了个神仙,awsl!】
【呜呜就只有我哭死了吗?我真的我一看到这个场景我心里就咯噔一下,每次重刷小说我都要跳过这一段,简直比师尊死的那一幕还让人难受。阿梧快死的时候,想到的还是师尊,她满心以为抓住了师尊,其实不过是一个念想,一个回忆,一个虚无。我真的爆哭啊啊啊!】
【姐妹我懂你,那时候要给作者大大寄刀片的不要太多,说实话一开始我还有些怀疑这个新人演员能不能演好我的玉衡仙尊,我现在不担心了真的不担心了,就是心疼我女儿呜呜呜阿梧,导演你好狠的心啊……】
网络上热度沸腾,连带着尚未下线的《烽火》也多了一波热度,最后非但圆满完成了四十亿的目标,还借着这一波热度冲到了四十三亿,可谓是大丰收。
任网上风云不断,陆则也毫不在乎。剧正式上映的时候,陆则已经进了组,就连网上的微博转发也都是向薇负责。除却一些必须的宣传工作,陆则贯彻了自己之前说的话,很少在综艺露脸。
这部剧播了两个多月,期间一直位列同期收视第一,给陆则带来的好处也是不容置疑的,带着他的微博粉丝直冲一千五百万大关,但与此而来的,也是一些黑子,酸言酸语地说些什么一开始就能演陈导的电影,后面还有这种资源,可见后面是有人。戏路相仿的一些流量明星也察觉到陆则的威胁,买通稿的买通稿,网上一时间对他的评价好坏掺杂。
陆则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司归宴就勃然大怒,和星艺总裁通过电话后,星艺公关部出手,该告的告该封的封,一时之间营销号人人自危,圈内人心里震惊,却也在另一种层面上说明,陆则背后真的是有人。
而且还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
网上很是平静了一段时间,陆则继续演戏,电影杀青后就待在司归宴的办公室,每日闲暇时间亲亲抱抱,好像是要将那段时间的分开全部补回来。
而与此同时,《小知县》也在暑假期间上映,陆则和前面两部剧截然不同的扮相很是吸引了一波新粉丝,在娱乐圈的地位也越发稳固。
经过这几部剧,如果光按作品的口碑和收视率来算,陆则已经够的上一线艺人,粉丝也都期待着他能多上节目多多出席活动,好更多的看到偶像的生图,但除了每次电影或电视剧官宣,平日里陆则从不参加综艺,顶多在一些广告中看到他的身影,自拍什么的更是不可能。许多时候粉丝都觉得他们粉的不是个年轻演员,而是个老干部。
很是无奈。
年底的金象电影节上,陆则凭靠着《烽火》中的角色,入围了最佳男主和最佳新人,最后成功斩获了最佳新人奖。陆则已然满足,司归宴却还在嘀咕:“无非就是看你进圈时间不长,你的表演一点都不必那个人差。”
陆则只能安慰他:“人家那是老戏骨,获得这个奖实至名归,你这么说对我的滤镜可就太厚了。”
司归宴哼道:“得亏是个老戏骨。”
要是什么和他年纪相仿的人拿了这个奖,司归宴就要怀疑这个电影节有没有内幕了。
陆则一手握着他的手,笑着不说话。
天色已经黑沉,外面路灯飞速闪过,最终奔向光明的重点。
就如陆则的事业,这几年他固定每年两部戏,有时候是电影,有时候是电视剧,全看剧本好坏。而至于拍戏之余,陆则大多时候都会呆在家里,陪在司归宴身边。偶尔会挑两个人都有空的时候去国外某个地方走一走,转一转,尝试一下各种食物,玩一下各种新奇的东西。
两人明明在一起还没几年,但在外人眼中已经有一种老夫老妻的相处感,但有些时候,却又比刚刚热恋的人还要甜上几分。
向薇这几年看着他们走下来,早已习惯,原本的担忧也渐渐放回了肚子里,心想他们两个若还能散,只怕她是真的不会再相信爱情了。
他们在一起的第三年,陆则拿到了金象奖的最佳男主角,从此奠定了他在娱乐圈的顶尖地位。
而也就是在这一年,有记者拍到了他和司归宴在车边接吻的视频。
网络上瞬间沸腾。
如今国内对同性恋的态度虽说开放了不少,但毕竟不是主流,在某些人眼中依旧是伤风败俗的东西,陆则这一张照片流出来,可谓是让整个娱乐圈地震。
尤其是在司归宴的身份被人扒出来之后,网上更是陷入了一阵热潮。
尽管仅仅只有三年的时间,但陆则参演的每部剧无一例外的都爆了,本人也是低调有实力,在外面早已是实力派的代名词,尽管有人众说纷纭他背后有金主之类的,但毕竟没有切实的证据,也没人放在心里过。
直到现在。
因为陆则出镜较少,所以关于他的每一张照片粉丝都重温过无数遍,可以说哪怕是一根头发丝,他们也能认出来这是谁。
更别说视频还是清晰的。
而另一方是谁?司氏集团掌权人,尽管粉丝对金融企业不算太了解,但也知道这么个庞然大物意味着什么。
一时之间,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们已经不知道了。
唯有一些黑子在网上叫嚣,称陆则身为偶像却搞同性恋,对粉丝有不好的引导作用,粉丝们虽然情绪复杂,但也看不得自己偶像被他们辱骂,和黑子们对撕了起来。
路人则在一旁看热闹,直称这怕是今年最大的瓜,又香又甜。
网络上的焦点大多集中在陆则同性恋,陆则有金主这两件事上,直到有人翻到一张图,不无震惊的开口:
【爱吃瓜的猹:事先说明我只是闲着无聊去搜了下,毕竟不是有金主会慷慨地送小情人一些小公司的股票吗?只是emmm,是我不懂了,娱乐圈现在包养都玩得这么大的吗?】
只见博主甩出的那张图上,赫然是一长串陆则的名字,而在名字后面,则是各家公司和持股比例。
若只是一些小公司,自然无伤大雅,可以说是陆则自己投资的也可以说是司归宴塞给他的。
但是
【说个笑话,司归宴买了方鸿集团的2%的股份送给了陆则。】
【说个笑话,司归宴买了万森集团1%的股份送给了陆则。】
【说个笑话,司归宴……】
方鸿集团,万森集团,以及后面诸多的名字,都是各行各业的龙头大哥,或是老牌企业,或是新晋新锐,不说比司氏集团强,但在各自行业,也都是举重若轻的地位。
这张表一出来,微博瞬间就炸了。
【所以,他们到底是在玩什么呢?】
对此,司归宴也想知道。
陆则刚结束了一部戏,正在家里休息,拿着一本书随意翻着。司归宴举着手机,眉宇间似笑非笑:“不和我解释一下?”
陆则随意看了眼,偏了偏头,很是无辜:“嗯?”
司归宴深吸一口气:“你什么时候干的这些事?”
陆则盘腿坐在沙发上,眉眼轻松:“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有搞一些投资吗?”
的确是说过,偶尔在书房,在公司办公室,司归宴在忙工作,陆则手上又暂时没剧本,就会从他的书架里翻两本书看,大多都是和金融相关的东西。问他,他也说过自己有兴趣投资一些东西。
司归宴见他有兴趣学,自然高兴,更别说这还是自己擅长的领域,时常也会手把手教他,甚至让他们解锁了一个新的地方……
只是司归宴怎么都没想到,陆则所谓的学习,所谓的投资,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他揉着额角,心里不知作何感受,只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宴哥就当我天赋异禀吧,”陆则笑着说:“再说了,这些不都是宴哥教的吗?”
司归宴沉默片刻,道:“怎么没听你说过?”
“没什么好说的,宴哥手掌司氏集团,还能看上我这些东西不成?”陆则放下手里的书,往他身边凑了凑,笑意温然:“再说了,我要是说了,宴哥不会多想?”
司归宴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陆则眯了眯眼,凑近了他:“嗯?有没有多想?”
司归宴偏过头,一把推过了他的脑袋,嘟囔道:“我有什么好多想的?”
虽然在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司归宴的确有些心情复杂。一直以来,司归宴虽不认为两人的地位不对等,但因为年纪和身份的缘故,也难免将陆则视为更需要照顾的一方,甚至隐隐以之为喜最起码他还有能留住陆则的地方。
但如今形势骤然转变,司归宴要说心里不复杂,是不可能的。一方面是骄傲,他看上的人如此优秀,另一方面也隐隐有些不安他这么优秀,未来如果要离开,他还有什么留住他的理由?
“还说没多想?”陆则叹了口气,把他的脸掰了过来,认真解释道:“我做这些,一方面是不想让你多想,二来也是想向别人证明,我不是你养着的金丝雀,离了你就没有一点抵抗风雨的能力。”他额头贴上他的额头,慢慢道:“我只是想告诉外人,我能和你并肩,我有能力和你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不想让他们对我们在一起的原因说三道四的。”
司归宴眼睫动了动,抬眸看着他,陆则低头吻了吻他的唇,又笑道:“看你现在的样子,宴哥,对我多点信心好不好?”
司归宴张了张嘴,还没说话,陆则又道:“当然,没有也没关系,我这边有一个解决办法。”
司归宴疑惑看他,陆则往后退了退,从沙发缝隙中掏出了一个盒子,双手打开,随后递到司归宴面前。
他眼眸含笑,微微偏着头,笑意盈盈地问道:“结婚吗?司先生?”
司归宴神色怔怔,垂眸看着黑色盒子里那枚简约大方的戒指,一时之间脑海一片空白,所有的想法,所有的杂念都消失无踪。
他慢慢抬起视线,对上陆则饱含情意的目光,嘴角轻轻动了动。
“小混蛋。”他低低说道,随后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该是我先的。”
他身为年长的一方,求婚这件事,该是他来的。
“可是已经被我抢先了。”陆则笑着说:“宴哥要拒绝吗?”
怎么会拒绝?怎么舍得拒绝?
司归宴伸出手,任由陆则将那枚戒指慢慢推到他的中指,直到到了根部,戒指十分适宜地卡在那里,两人才慢慢抬起头,目光对上的那一瞬间,司归宴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混蛋。”
小……先生。
网上风潮一波接一波,尤其是陆则的身份爆出来之后,网友的纷争更是陷入了高潮。
按照常理来说,以星艺对陆则的维护态度,这种时候早该下场,毕竟这件事要是洗也不是没有洗白的余地。皆是拍摄角度问题啊或者是朋友之间开玩笑啊,可偏偏事情发生到现在为止,星艺没有发过一条公告,就有不少黑子幸灾乐祸。
【肯定是司归宴不要他了呗,身为司氏旗下的公司,星艺哪还敢说什么?】
【我就说了,像是那种豪门,肯定是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大小姐,还真能和个男人多长久?】
黑子们在网上自我高。潮,却不想第二天上午,陆则晒出了一张照片。
图片上面是两只手交握,中指上面带着同一款戒指。而在双手之下,则是一份国外的结婚证。
配文是:我的。
并艾特了司归宴的账号。
网友们纷纷赶去司归宴微博查看,就见那条微博上也是一条一样的内容,配图两人双手交握,配文:我的。
【啊啊啊啊啊我疯了!】
【我也疯了!真的,没见过这么勇的!】
【有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结婚证上面的登记时间是H国时间上午八点四十,也就是国内时间十一点二十!他们发微博的时间是十一点二十一!也就是说,他们拿到这个结婚证的那一刻!就发微博了!】
【我磕!死!了!我宣布这就是我年度最甜cp!呜呜呜怎么能这么好磕……】
网上的热潮暂且不提,刚刚领到新鲜结婚证各两人站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不顾来来往往可能认识他们的人,相拥着亲吻。
果然还是光明正大的滋味最好。
陆则公开出柜甚至结婚事件纵容是引起了轩然大波,也导致他掉了不少粉丝,但却有更多的粉丝借此机会粉上了他,一时之间地位非但没有动摇,反而更加稳固。
尽管有不少黑子说同性恋的偶像有带坏粉丝的嫌疑,但国内对这方面的风气也已经放开,陆则也没有刻意营销过他和先生的感情,再加上他们夫夫两个人的身份,便是有人举报,也没人管。
十几年的时间里,陆则保持每年一两部戏的频率,仍旧是不上综艺鲜少接受采访,但其却仍处于娱乐圈的神坛之上,每部作品都值得反复观看。
直到司归宴五十岁那年,陆则宣布息影。国内外各种奖项他已经拿了个遍,各种各样的角色也已经演了个遍,陆则自认没有什么遗憾,余生更多的时间想要放在陪伴爱人身上。
消息出来的瞬间,无数或年轻或中年的粉丝痛哭流涕,挽留他不要退圈,哪怕两年、三年出一部作品也好,但陆则却觉得已经足够了。他召开了娱乐圈生涯中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粉丝会,在舞台中央和舞台下的他们席地而坐,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单纯的聊理想,聊人生,聊过去和现在,感激他们的支持,也希望他们能有更好的未来。
那一天很多粉丝多哭了,再也没有反对他退圈的,只是默默流泪,心想以前很少营业的偶像再一退圈,恐怕就真的要销声匿迹了。
却不料,陆则退圈后的第一件事,是带着司归宴一起去环游世界,把他们这些年走过的,没有走过的地方通通走了一遍。在旅游的过程中,陆则时不时会拍些照片上传到微博,有些是风景照,有些是人物照,但不管那一次,只要有他出现的照片,就必然有司归宴的身影。
网友们心里总算有了些慰藉,纷纷表示神仙爱情,本以为时不时能看到些照片,了解偶像的动态就不错了,直到某一次,陆则的微博提示他开了直播,粉丝们纷纷在评论区问他是不是被盗了号,却还是将信将疑地点进了直播间,迎面对上的就是陆则几十年不变的俊脸:
“hello,大家好啊。”镜头里的陆则笑得灿烂,屏幕显示沉寂一会,随即就疯狂滚动了起来,陆则看了一眼,笑道:“现在国内是十一点多吧?大概是吃午饭的时间?”
他将手机镜头翻转,说道:“正好,感觉这边的景色挺漂亮的,给你们看点下饭的东西。”
弹幕纷纷表示他的脸就是最好的下饭神器,陆则没在乎,只站在群山之巅,俯拍着世间万物。
苍茫的白云,连绵的山峰,以及山峰下面远旷而悠远的景象,像是身处神界,俯瞰人间。
宁静而又格外神圣。
弹幕上纷纷失语了一瞬,内心都被震撼到了,陆则转了一圈,感觉差不多的时候,又将镜头对准了自己,挥了挥手道:“好了,跟你们分享完了,继续吃饭吧。”
于是,猝不及防地,粉丝都还来得及说什么,直播就这么关了。
在直播关闭之前,只隐隐约约看到一旁身形高大的司归宴,目光含笑的看着陆则。
这一幕,被粉丝们记了很久。
网上如何沸腾陆则不管,只是偶尔拍拍照,开开直播,牵着司归宴的手,和他一起,走遍这人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这一世,司归宴每日多加锻炼,活到了八十七岁。在走之前,他看着陆则,目光中是经年不变的爱意,也充斥着浓浓的不舍。他说:“你好好活着,给我好好活着,我不想那么快就见到你。”
陆则握着他的手,闻言笑道:“宴哥这话也太强人所难了。”他低头吻了吻他的手,喃喃道:“宴哥别难为我了,没有你,我怎么好好活下去……”
司归宴看着他,眼神复杂,到最后,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像是用尽了浑身所有的力气,片刻后,又缓缓松开。
陆则动作一顿,眼眸低垂,却是笑了笑:“宴哥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我了。”
他低声道:“宴哥别急,我这就来找你了。”
777担忧地说:【宿主……】
陆则额头贴在他的手臂上,道:【准备下一个世界吧。】
777:【是,宿主。】
陆则觉得有些疲惫,不是执行任务的疲惫,而是每次面临爱人身死的疲惫。
哪怕明知道很快就能再见到他,但真的面临那一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难受。
还是得尽快完成任务。
几乎未在系统空间停留,以最开的速度进入了新世界后,陆则睁开眼,就看到桌子上密密麻麻的奏折,他抬眼往远处看去,就见是一片奢华明黄的装饰,呈现古代宫殿的式样。低头看去,坐的椅子上纹着五爪金龙,自己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陆则闭了闭眼,理了理脑海中的记忆,就听到外面太监禀报声响:“陛下,燕督公求见。”
陆则倏地睁开眼眸,目光望向门外,声音沉沉:“宣。”
第94章
燕督公, 燕陵秋。
名字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关于他的记忆纷纷涌现了出来。
陆则闭了闭眼,默默整理着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
原主虽是皇子, 但母家不显, 只是个低位嫔妃所出,母妃不受皇帝宠爱,连带着他这个儿子在先帝众多皇子之间也是不受重视。原主出身不显, 性格温和, 功课学识也是平平无奇,在众多皇子中就像是个透明人, 所以哪怕是先帝年暮, 众皇子夺嫡最激烈的时候, 这把火也没烧到他的身上去。
但原主却不像他表面那般与世无争,他有野心,也知道以他的身世, 锋芒毕露的下场,随便哪一个兄弟都能轻意弄死他。所以他刻意藏拙, 礼乐射御书数各方面都表现的平平无奇,塑造了一个爱读书, 志在山水的形象, 成功骗过了众多兄弟。暗地里却在收拢着众多势力, 一步一步壮大自己,最终在众多皇子因夺嫡死伤无数, 两败俱伤的情况下, 一举夺得了皇位, 坐上了帝王的宝座。
而在这过程中, 除却原主自己的心机手段, 最离不开的,就是那燕督公燕陵秋。
小太监传唤声响,御书房大门打开,陆则抬眼望去,就见一深色皂靴踏入宫门,绯红衣袍无风而动,那人步伐平稳,数步之间,就站到了大厅当中。
陆则抬眸看去,来人身形纤细,肤色白皙,微微垂眼间,右眼下方的一点小痣若隐若现。陆则心下微动,便见他微微躬身,声音略显阴柔:“臣参见皇上。”
陆则收敛心神,声音温和道:“此处并无外人,陵秋不必多礼。”
燕陵秋慢慢站直了身体,眸光依旧是注视着地面,姿态低顺道:“承蒙圣上厚爱,但礼不可废,若为旁人所见,总是免不了说三道四的。”
他声音细长平缓,似乎只是陈述事实,陆则闻言却顿了顿,放下了手中的御笔,偏头看着他:“陵秋这是同朕生气了?”
燕陵秋一顿,抬眸看上帝位一眼,又躬身一礼:“陛下言重,臣万万不敢。”
陆则轻笑了一声,慢慢道:“陵秋平日都是站在朕的身边伺候笔墨,若不是心有怨言,怎会离朕如此之远?”
燕陵秋沉默片刻,提步上前,立在他身侧,手中持着墨条,顺着一个方向慢慢搅动:“陛下这话是折煞臣了。臣身份卑贱,能远远伺候已是陛下开恩,又岂敢近身御前?至于怨言,更是不敢。”
陆则终于能近距离看他,面前的人肤色白皙细腻,眉眼精致如玉,尤其是眼底那一粒小小的泪痣,更是给整个人添了几分阴柔,却又不显娇弱。陆则目光在他的泪痣上停顿片刻,慢慢问道:“是不敢,还是没有?”
燕陵秋研磨的手一顿,随后缓声道:“陛下厚爱,臣深受之,对陛下更是万死不辞,又岂会心有埋怨?”
“你若能这般想,自然是最好。”陆则收回目光,提起笔墨,在奏折空白的地方写下两个字:“章先林那事,确是委屈了你。”
原主登基之后,在燕陵秋的帮助下才能迅速整合朝堂。若非是他,就原主这么一个出身不显的皇子,又怎么在众多世家大族的虎视眈眈下毫无后顾之忧地坐稳这皇帝宝座?可燕陵秋为他明里暗里办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等原主地位稳固之后,却只迎来了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
原主在稳固自己帝位之后,便在半年前以司礼监和京卫营事务繁忙为由,免去了燕陵秋每日前来御书房伺候笔墨,相当于是斩断了他接触政务的渠道。而在数日前,左都御史章先林弹劾燕陵秋礼仪不修,贪污受贿御下不严等多项罪名,这些弹劾以往常有,原主却都未当回事,但这一次却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口训斥了燕陵秋,并罚其俸禄,夺其与三法司录囚之权。此番虽是小惩戒,并未伤及到燕陵秋根本,但在群臣看来,却已然是皇帝态度的表现。
燕陵秋眼睫一动,随后动作自然地继续研着墨,道:“陛下言重,能为陛下办事已是臣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又有何委屈可言?”
陆则看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你惯是如此,素来忍让。”
燕陵秋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便垂首不语,眉眼轻敛。
这半年来皇帝的态度燕陵秋自然也是看在眼中,虽说难过于时过境迁,当今圣上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温和的少年,却也知帝王无情,已是多有防备。
皇帝为了避免他干涉政务,已经许久未宣他进御书房,更不用说这种贴身伺候笔墨。燕陵秋本还在想他到底要做什么,却听他说了这番话,心下愈发疑惑。
他沉吟片刻,斟酌开口道:“章大人身为左都御史,弹劾本是分内之事,此番也是臣御下不严,才会出此等祸事,陛下能饶臣一命,已是圣恩眷顾,又岂能厚颜说委屈二字。”
陆则道:“委屈便是委屈,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你是朕的人,朕怎么也不会白白让你受了这个罪。”
他索性不再多言,放下朱笔,回身看着燕陵秋,道:“可知朕今日唤你来所为何事?”
燕陵秋摇了摇头:“臣不知。”总归不会是仅仅为了和他说那些话。
陆则从那一堆奏折里随意抽了一本出来,推至燕陵秋面前:“看看。”
燕陵秋一时讶然,看着他道:“陛下?”
“让你看便看。”陆则缓缓道。
燕陵秋眨了眨眼,心中重重思绪闪过,在想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垂下眸子飞快地将那一本奏折看了一遍。
“这……”他有些迟疑地出声。
陆则解释道:“会试在即,朕登基不过不过三载,这是头一回科举取士,礼部自然是要做到尽善尽美。”
燕陵秋看着主考官后面的章先林三字,抿了抿唇,道:“章大人是永定七年的状元,如今为御史台左都御史,由他任主考官,想来这届科举定能顺利举行,陛下可放心矣。”
陆则轻哼了一声,道:“那朕说,朕若是放心不下呢?”
燕陵秋心下一顿,心中诸多念头闪过,却未敢多言。
陆则执起御笔,将章先林那三个字圈了起来,缓缓道:“他若老老实实,朕自然是信他。可他若心怀不轨,科举取士如此大事,朕岂能安心?陵秋,你可明白?”
燕陵秋还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若是不放心,又为何要把这个诸多文人争抢的任务交给他?简直自相矛盾。
他低头道:“臣愚昧。”
陆则轻轻笑了笑,道:“献帝时期,党政纷乱,耗费了前后三位皇帝才将各派党羽彻底铲除。没想到,朕登基不过三年,苗头竟又开始了。”
燕陵秋心下一惊:“陛下是说”
陆则抬眸看着他:“章先林出身江西,朝中亦有不少大人和他同属一地。据朕所知,这几位大人近来在朝上……那是口风一致的很呐。便是这会试主考官一位,也都是一致推举章先林。”
献帝时期的党争之祸燕陵秋自然是有所耳闻,却未想到这种趋势竟又要重演,而这种事,身为京察司提督的他却是全然不知,还需皇帝亲口指出来。
他立刻跪地:“是臣失职,陛下恕罪!”
陆则垂眸看着他:“他们顶多是借着同乡的名义来往密切些许,并未做任何打草惊蛇之事,无凭无据的怎么会想到那方面去?不怪你,起来吧。”
燕陵秋默默站起了身,心理隐隐有了个猜测,道:“陛下今日召臣前来,是为了……”
陆则看着他,叹道:“此次会试主考官他们联名举荐,怕也是打得想让江西学子多多上榜的主意。”他神色微凝,沉声开口:“若是事关舞弊,于这届学子而言可谓是影响甚大,朕不得不重视。”
燕陵秋看着他,陆则神色认真:“朝中诸人朕皆不信,能信的唯有你一人。是以此番朕召你入宫,是想让你协同章先林负责此次会试,明提掌院之责,暗中探查此事。你可愿?”
燕陵秋闻言,心下狠狠一颤,理智让他怀疑皇帝此举或有别的图谋,但又着实不明白皇帝到底想做什么。
只低头应了声是:“为陛下办事,本就是臣的职责。”
陆则神色微缓,叹了一声道:“如今朝中形势复杂,朕能全心全意信任的,也唯有陵秋你一人了。”
燕陵秋手指微微动了动,片刻后才道:“能为陛下分忧,是臣之幸。”
陆则又道:“之前罚你的俸禄,剥你的三法司录囚之权,也多是做给他们看的,待此番事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朕定不会委屈了你去。”
燕陵秋心中思忖良多,这半年来陆则警惕的态度让他已经有些不太信这些话,却也难免有些动摇。他道:“陛下用心良苦,臣明白。”
陆则欣慰道:“你明白就好。”
燕陵秋看了陆则一眼,沉思片刻道:“陛下若是再无他事,那臣便先告退,准备相应事宜?”
“不急。”陆则轻声笑道,他站了起身,回头看着他道:“听福顺说这几日御花园的花开了不少,朕一直没来得及去看。正巧陵秋今日在,便随朕一道去看看如何?”
燕陵秋虽然心中疑惑于陆则突然的邀约,却还是躬身应承了下来:“已是仲春,想来御花园的花开得极好,能得陛下相邀,臣自然却之不恭。”
第95章
已是一月末旬, 气候渐渐回暖,御花园的花也开得差不多。梅花尚未谢,桃花杏花也吐露了花蕊, 悄悄与之争春斗艳。整个御花园艳丽多彩, 看起来的确让人心旷神怡。
陆则笑了一声:“福顺一直说御花园花开得好,如今来看,倒的确是开得热闹。”
大太监福顺恭顺地走在陆则侧后方, 闻言连忙笑道:“陛下这话, 奴才哪敢骗陛下啊?若不是亲眼所见,又岂能对陛下说这些?”
原主登基前尚未及冠, 因此也并未成婚, 登基后更是要为先帝守孝三年, 宫中便未进妃嫔。少数的一些女眷也都是先帝时期的太妃,如今也是安安稳稳地待在自己的宫殿,无事自然不会轻易外出。
也是因此, 御花园周边倒是清静得很,少见行人。
陆则瞟了他一眼, 似笑非笑:“这么说,可见你平日是没少来这儿了。”
福顺立刻苦着张脸道:“陛下这话真是冤枉奴才了!奴才也是看着陛下为国事烦忧, 才想着劝陛下多出来走动走动, 对身子也好。这才让人多关注关注御花园的情况, 眼见着这些花都开了,才想着让陛下出来看看。”
陆则哼笑了一声:“这么说, 朕合该夸你忠心才是。陵秋,”他偏头看着燕陵秋, 道:“你说当不当赏?”
燕陵秋双手交叠于身前, 身子半躬, 笑容浅淡道:“伺候陛下,本该尽心竭力,分内之事,又何需赏赐之说?”
福顺连忙应是:“督公大人说的是,能伺候陛下,为陛下分忧,就已经是奴才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又岂敢讨赏?”
“这话却是不对,忠心之人,自该有赏,予以嘉勉。否则岂不是寒了他们的心?”陆则笑盈盈地看着燕陵秋:“陵秋你说,是不是?”
福顺一时察觉到气氛不对,不敢说话。燕陵秋眼睑轻垂,片刻后默默应了声是:“陛下圣明。”
陆则轻笑了一声,继续往前走着,边道:“美景虽好,却无人气,这偌大的御花园就显得格外清静,也让人提不起兴致。”
燕陵秋落于他身后半步,闻言道:“陛下孝心可嘉,坚持为先帝守孝三年,宫中难免空虚。待陛下孝期结束,娶后纳妃,皇宫之内,想来也会热闹许多。”
大雍规定父丧母丧需守孝三年,期间不可食荤,不可娶妻纳妾,不可行房事。但为免朝中不稳,国家不宁,天子可以日易月,本来只需服满二十七日的孝期即可,但原主登基之初,地位不稳,未免后宫受人掣肘,也为了彰显孝心,便坚持守三年的孝,三年之内,不纳后妃,不近女色。
如今三年的期限还剩月余,只怕到时,群臣的目光都会盯在那空悬的后位上,届时又是一阵风波。
陆则闻言脚步却是一顿,他回眸看着燕陵秋,神色间笑意不甚明显:“陵秋很期待朕纳后?”
燕陵秋沉默了片刻,道:“陛下年岁已至,诸位大人想来也是不希望后位空悬。陛下若迟迟无子嗣,国本未立,只怕也会引得朝廷猜疑。”
陆则哼笑了一声,却是道:“那你觉着,朕该寻一个什么样的皇后?”
燕陵秋默了默,道:“皇后乃是未来的一国之母,臣不敢妄议。”
“无妨。”陆则笑意温和:“此处并无外人,你就随意说说,朕不会放在心上。”
燕陵秋思忖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挑了个不出错的回答:“皇后娘娘……自是该端庄大方,有着母仪天下的气度,能为陛下分忧解难的。”
“分忧解难……”陆则慢慢琢磨那几个字,忽地看着他笑了笑:“陵秋说得没错,却是得能为朕分忧解难才行。”
“除此之外,还需得容貌出众,色若春晓,让人见之不忘……最好,还是同朕一同长大的,也能知根知底,陵秋说可是?”他说着,目光却是一直落在燕陵秋身上,并未离开。
燕陵秋垂首并不察,只是莫名觉得有些怪异,想了想又没察觉到问题出在哪,闻言只道:“是。”他又问:“陛下可要臣探查一番京中贵女?也好看看符合陛下标准的有哪些。”
“不必着急。”陆则负手在身后,面上有些愉悦:“朕心中已有了数。”
燕陵秋脚步微顿,随后又跟了上去。唯余福顺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心中惊涛骇浪,一时不敢相信。
陆则围着御花园走,边道:“皇宫主子不多,这花放在这儿也是鲜少有人观赏,倒是浪费了。”他问一旁的燕陵秋:“司礼监人倒是多,不若朕派人移两株花到司礼监,陵秋平日看了,也能赏心悦目。”
燕陵秋道:“那臣便先谢过陛下了。”
陆则又问:“这时节花开得倒是多,只是大多都是杏花桃花,难免俗气了些。”
他说着,停下脚步,燕陵秋跟着停在原地,却见陆则凑上前来,伸出手探向了他的耳边。
燕陵秋身子微僵,尚未反应过来情况,手掌温热的触感已经贴着耳边擦过,留下一道不属于自身的温度。燕陵秋睫毛微颤,呼吸微窒,便听耳边“啪”的一声脆响,他似是惊了般身子一颤,就见陆则收回了手,往后退了两步,而那只大手上,赫然捏着一束花枝,上面点缀着两枚鲜艳的花朵。
陆则似未察觉到他的异样,抬眸微微一笑道:“朕四处看了看,还是觉得唯有这西府海棠独特了些,正巧,也与陵秋今日的衣裳相衬。”
燕陵秋闻言下意识垂眸看了眼,就见自己身上一袭红色绣金边的飞鱼服,与皇帝手中那艳丽的西府海棠可不是格外相衬。
他喉咙无意识地动了动,慢慢道:“陛下谬赞。”
陆则将那枝西府海棠递到燕陵秋面前,眉眼含笑道:“陵秋可喜欢这花?”
燕陵秋顿了顿,还是双手接过:“陛下所赐,自是喜欢的。”
陆则道:“若是喜欢,回头朕就让人移到司礼监去,也省得在御花园中埋没了它。”
燕陵秋一手捏着那花,垂眸看着,西府海棠开得艳丽,花瓣层层叠叠舒展开来,露出嫩黄娇弱的花蕊,美丽,却实在脆弱。
他手指微微拢了拢,实在不明白皇帝此举到底是何意,却还是道:“多谢陛下。”
陆则看着花,又看着人,燕陵秋本就容颜糜艳,此刻手中拿着一束花,更衬得他色若春晓,若非眉眼阴郁冷沉,只怕还不知道有多惹眼。
只是警惕心太过了些,想让他敞开心扉,想来是不容易。
陆则见好就收,继续往前走着,笑道:“前边看着杨柳依依,景致不错,陵秋陪朕走走吧。”
御花园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二人绕了一圈,陆则看了眼渐渐西沉的太阳,这才回眸看他道:“时辰已经不早了,陵秋明日还需去礼部一趟,便先回去歇息吧。”
燕陵秋闻言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恭恭敬敬行了礼,这才离开。
陆则站在原地,看着他慢慢远去的纤细背影,眉眼笑意温然。直到福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侧眸看去,就听他小心翼翼地笑道:“陛下,时辰已经不早了,可要传晚膳?”
陆则转身往回走去,道:“传。”
他问道:“方才朕说得那棵西府海棠,立刻派人移栽到司礼监去,放在燕提督办公窗前。”
福顺擦了擦汗,连忙道:“是,奴才这就安排下去。”
“对了,今日晚膳都有些什么?”陆则又问。
福顺想了想,报了几道菜名出来:“皇上若是还有什么想吃的,奴才这就让御膳房去做。”
“不必。”陆则道:“方才说的那些,一样给燕提督送一份去吧。”
福顺一愣,片刻后才应了声好。
只是想着方才自家陛下的话,看着燕督公离去的眼神……
他摇了摇脑袋,示意自己不要多想,不能多想。
司礼监内,来来往往的太监纷纷退至一旁行礼恭声唤着督公,目光却在他手上那朵花上打转,不明白向来对花卉无感的督公,今日怎地带了这么一枝花回来。
燕陵秋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散开,又注意到他们的目光,眉目一沉:“忙你们的去,聚在这儿做什么?”
众人顿时作鸟兽散,临走之前燕陵秋还能听到有人低声说着什么督公今日手上拿了束花,可是哪个小宫女送来示爱的,这胆子也太大了?
燕陵秋脚步微顿,心想什么小宫女,这是当今天子亲自折的花。
行至房内,燕陵秋看着手上那一枝红艳的海棠,一时不知该作何处理。
花落枝头就意味着活不长,燕陵秋本不必费心,随意扔在一处地方自己便死了,可他想了想,还是在屋里翻出了一个不知什么时候赏赐得到的花瓶,从茶壶中灌了些水进去,将那花枝插进了花瓶当中。
静静地看了一会,燕陵秋又不耐地啧了一声,手指轻轻拨动,将它换了个姿态。
怎么那么丑。
第96章
翌日一早, 皇帝旨意初下,礼部众人脸色跟吃了屎一般难看。
礼部众人大多自诩清流,哪怕燕陵秋手掌重权, 他们对他又惧又怕, 可内心里属实是看不上他的。
一个太监,一个阉狗,古时宦官干政者, 哪一个有好下场的?
何不看那前任司礼监大太监萧奉年, 文帝时期何等荣耀,可到了昭帝时期, 不还是落了个不得善终的结局?这燕陵秋接了萧奉年的位置, 眼看着风光无两, 权势滔天,待到有照一日惹了皇帝的厌弃,不过就是一条丧家之犬罢了。
但不管他们作何想, 如今的燕陵秋凌驾于他们之上是事实,他们要多多讨好他, 也是事实。
礼部众人中,唯有章先林脸色最难看。
之前那件事, 他本以为皇帝对燕陵秋起了厌弃之心, 才会顺着他的弹劾小对其惩大诫。心中本还得意于经了此事, 他日后就能在皇帝面前得脸了,谁能料到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 皇帝竟来了这么一遭。
饶是章先林平日修身养气的功夫到家, 此刻神色也是肉眼可见的不好看。
面前的人一身黑色飞鱼服, 身形纤细, 眉眼狭长, 堪比花月的面容略带阴柔之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圣旨已到,章大人还不快叩谢圣恩?”
章先林咬着牙,却也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什么,若是由得他在皇上面前谗言几句,只怕不好。
他躬身下跪,朝着皇宫的方向叩谢皇恩。
燕陵秋理了理袖子,皮笑肉不笑道:“这就好,否则本督看章大人这脸色,还以为章大人是对圣上的安排不满呢。”
满意?他如何能满意?派一个阉人来统管天下文人的会试,还赐了个所谓的掌院之职,陛下莫不是疯了!
章先林扯了扯唇角,僵硬道:“督公这话说得,陛下圣明,所行自有道理,臣又岂敢不满?”
燕陵秋将圣旨卷好,轻飘飘地拍到他怀里,漫不经心道:“既如此,章大人就带路吧,也给本督好好介绍介绍这会试流程。否则万一出了什么差错,章大人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了?”
章先林一手紧紧捏着圣旨,咬牙切齿道:“燕督公说的是,督公这边请。”
章先林平日里本就厌恶这些阉人,如今却不得不任由他们骑到自己头上,装出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态,心里更是恨不得呕出一口老血。
偏偏燕陵秋又实在可气,仗着身负皇命,嚣张至极,一言一语显然未把礼部众人放在眼里。
他拍了拍蒙尘的桌子,一手掩鼻,眉宇微蹙,眸光淡淡地看向章先林:“户部每年给礼部拨那么多款项,莫不是都由各位大人中饱私囊了?学子会试,何等重要之事,礼部提供的,就是这种场所。”
章先林皮笑肉不笑:“督公有所不知,贡院环境惯来如此。毕竟三年启用一次,便是勤加修葺,三年过后也是这般模样,属实没必要劳民伤财。再者,此等环境也能磨砺学子心性,常言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若是连这些都受不住,日后如何能为我大雍建功立业?”
“哦?”燕陵秋挑了挑眉:“既是这般说,想来章大人身居陋室,朴素无华了,否则身处安逸,难免腐蚀心智,如何能为我大雍效力?”
“改日本督可得去章大人府上看看,好好观摩,看看天下人的表率是什么样的,也好让本督见识见识。”
章先林嘴角的笑意一僵,他眸子微沉:“督公当真是开玩笑了,督公提掌京察司,合当谨言慎行,才不负陛下厚望。”
燕陵秋看着他:“正是提掌京察司,才不能掉以轻心,说不准……就查出些什么来了呢?”
围在一旁的人纷纷噤声不语,也是真的相信燕陵秋有这个胆子。
京察司专为皇帝办事,各种隐情密报,官员之间来往的证据,大多都逃不过他们的眼。圣上登基不到三载,却已有不知多少的官员因京察司而流放下狱。他们就像是皇帝专门培养出来的无孔不入的探子,让人心生敬畏的同时又不敢随意言语,说不准哪句话,就入了圣上的耳中。
之前燕陵秋险些失势,他们对其忌惮才敢稍稍松懈,可如今风水轮流,又转到了这般田地,谁又敢说一个不字?
尤其是之前得罪过燕陵秋的章先林。他能想到以燕陵秋睚眦必报的性子,自己的日子不会好过,却也真没想到他竟能嚣张至此。
面上的笑容僵硬,尽管心里恨得牙痒痒,章先林还是得笑着转移话题:“礼部贡院还有其他地方,督公可要继续去看看?”
燕陵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走吧。”
……
一应流程了解清楚之后,已经将近午时,在礼部众官员几乎送瘟神的目光下离开,燕陵秋心里冷笑,刚走出礼部大门,就见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黑色的,低调毫不惹人注意。
唯一比较特殊的,是那马车外候着的人。
福顺一脸笑眯眯的,见了来人连忙下来,小步迎了上来:“哎呦督公大人,您可算出来了!”
燕陵秋脚步一顿,看着他神色似有疑惑,开口道:“福顺公公……?”
他看着那辆黑色低调的马车,透过那微微掀起的帘子,似乎隐约可见里面人的半截下颚。他眼皮子跳了跳,迟疑道:“里面是……”
福顺笑呵呵的:“督公既然出来了,就赶紧上车吧。主子可在车里等了许久了。”
燕陵秋心下一跳,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马车侧边的帘子缓缓撩起,露出一张俊美熟悉的面庞:“还愣着作甚?不赶紧上来?”
燕陵秋眨了眨眼,飞速平复好情绪,想了想到底还是没行礼,上前一步跨上马车,撩开帘子,就见陆则一身黑色常服,眉眼俊雅温润,面上含笑的看着他。
燕陵秋有些拘谨地坐了进去,拱手行了一礼:“陛下。”
陆则微微颔首,道:“出门在外,不必这般多礼。”
燕陵秋还是有些拘谨,他身子微微挺直,道:“陛下怎会在此处?”
陆则看了他一眼,目光扫向车帘外面:“朕听闻京城的天下楼声名在外,来京赴考的学子大多会在此处宴会。正巧今日宫中无事,索性便来看看。想到陵秋今日在礼部当值,便顺路等你一起了。”
燕陵秋心里动了动,道:“天下楼在文人学子中的确颇有名声,如今天下学子齐聚京都,陛下提前去看看这届学子的水平也好。”
“正是如此。”陆则笑了笑,目光又落到他身上,上下看了一眼,却是道:“陵秋今日怎地未穿那身红衣了?”
燕陵秋一愣,随后道:“提前不知今日会见陛下,想着陛下喜欢,便该好好保存,未免脏污,是以才未穿。”
陆则闻言忍不住笑,眉眼温润地开口道:“不过一件衣裳罢了,脏了便脏了,回去后朕命尚衣局多给你做几件,一日一换也是使得的。”
他说着,又顿了顿,看着他身上的衣服,忽地改了口风道:“不过没穿也好,今日朕是微服出宫,陵秋一身红衣,在外太过惹眼了些。”
燕陵秋低眉垂眼,闻言只笑:“陛下说的是。”
马车轻快平稳,不忙不乱,片刻后就驶到了天下楼门前。
陆则先下了车,燕陵秋紧跟其后,抬眼望去,就见楼分三层,通体高大,远远望去的确不凡。
周围来来往往,大多都是些文人装扮的书生。提步进内,店小二正要招呼,福顺率先上前一步笑眯眯的说了些什么,那小二顿时了然,引着二人上了二楼。
许是最近会试将近的缘故,一楼已经将将座无虚席,陆则四处看去,就见一众学子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群情激昂,高谈阔论些什么。
可见少年意气。
陆则轻笑了声:“倒是热闹。”
燕陵秋目光扫去,含眉笑道:“都是大雍未来栋梁,陛下可放心矣。”
二人说话声音不大,前面的小二听不到,陆则却还是脚步一顿,回眸看着他笑道:“出门在外,陵秋这称呼似有不妥。”
燕陵秋先是一怔,随即请罪:“是臣……属下的错。”
陆则双手负于身后,倒是未见恼怒,只环视了一圈,听着那些学子断断续续的声响,道:“此处都是文人学子,大多以兄弟相称。都说入乡随俗,咱们入了这天下楼,也该遵循他们的规矩才是。”
燕陵秋似有疑惑,陆则望着他笑道:“陵秋也唤我一声兄长便是。”
燕陵秋一惊,忙道:“主子不可!”
陆则抬脚跨上台阶,边道:“有何不可?”
燕陵秋张了张嘴:“主子身份尊贵,臣……属下出身卑贱,这不合规矩。”
陆则道:“若说不合规矩,那朕微服私访,不也是不合规矩?”
燕陵秋一时不说话。
一旁领路的福顺闻言脑子一转,连忙笑道:“主子,这的确不合适。”
陆则觑了他一眼,福顺笑眯眯的:“要真论起来,燕督……大人年岁比陛下长些,哪能唤您兄长啊?”
陆则一顿,旋即瞪了他一眼:“就你机灵。”
福顺嘿嘿笑着,陆则沉思片刻,又慢慢看向燕陵秋,缓缓道:“福顺说得也有理,你年岁比我长些,唤我兄长确实不合适。那不如……”
“公子!”燕陵秋似是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忙深吸了一口气,笑道:“雅间到了。”
陆则应了一声,转头看去,恰好掩饰住他眉间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看有宝子问是不是最后一个世界,没意外的话这就是最后一个世界了。原本想多写一点的,但是最近状态不太好,想着还是不拖了,万一后面状态越来越不好一直请假对读者也不负责,再加上最近现实也的确有点忙,所以这个世界结束正文就完了~但是番外应该还会有一到两个蜜月世界的,不会太长的那种,么么~
第97章
福顺一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他们进入雅间不过一会,就有小二端着茶水点心上来,又未说一言, 悄然退下。
天下楼采取中空设计, 楼体环绕四周,雅间临窗之处可看一楼景象,外面众人的言语也能听得大差不差, 却又不至于喧闹, 很受王公贵人的喜爱。
陆则落座之后,抬眸看着燕陵秋, 都:“不必在那站着, 坐吧。”
燕陵秋犹豫了一瞬:“这不合规矩。”
陆则闻言笑道:“若说不合规矩, 方才在马车上陵秋与朕同乘,不已然是不合规矩了?”他道:“也不差这一次了。”
燕陵秋顿了顿,这才依言落座, 却还是难免拘谨。
陆则并未在意,只是目光看向窗外, 听着那些文人学子的话,喝着茶水, 津津有味。
燕陵秋迟疑了片刻, 还是学着了陆则的样子, 端起茶盏慢慢抿了一口。
天下楼虽然名声斐然,但平常时候却也不会有这般多的人。如今无非是会试将近, 南来北往的学子都聚在此处, 才会格外热闹。
楼下的学子似乎大多相识, 也不拘泥于一处地方, 时而四处走动, 谈论些什么东西,各个双眼泛光,可见收获不小。
还有些人起了兴致,在这天下楼内作起了诗,以手边的酒为题,众人纷纷起了兴致,到最后也不局限于他们那一小堆人,楼下大多数学子都参与了进去。
一首接一首诗词涌现出来,有精彩绝伦让人高声叫好的,亦有平平无奇生硬无比的,直到一青衫学子双手负于身后,神色平常从容地将一首诗娓娓道来,楼下安静了一瞬,随后叫好声比之方才更要喧嚣了几分。
陆则坐在二楼,也是忍不住笑道:“好一句‘腹中书万卷,身外酒干杯’,当真是少年意气。”
燕陵秋坐在一旁,指尖轻持一盏茶,也是低低笑着:“倒是自信,想来学识也是出众。”
楼下的氛围显然因这一首诗陷入了高潮,都是前来会试的学子,对此感受自是更加深刻。一学子忍不住抚掌叹服:“梁兄此等水平,看来此次会试,榜首可期矣!”
那青衣书生似是不好意思,拱手笑道:“季兄过誉,此次会试齐聚天下学子,某平平无奇,岂敢妄言榜首之位?”
“梁兄委实过谦,梁兄学识出众,我等自愧弗如!”
众学子纷纷恭维出声,心悦诚服,楼下氛围眼看一片安好,忽地有人嗤笑了一声,语带不屑道:“不过是于诗词一道颇精,又岂能证明学识出众?季兄这话,却有捧杀嫌疑了。”
那人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众人听到。众学子静默一瞬,纷纷循声望去,就见一蓝衫学子轻哼一声,神色不屑。
那季姓学子脸色瞬间不好看了,又气又急地出言反驳道:“赵兄这话是何意?梁兄的才学我等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不成?赵兄这话,不啻于杀人诛心!”
蓝衫学子毫不在意地笑道:“季兄何必如此激动?某也不过实话实说罢了。谁说精于诗词一道者便一定擅于四书五经?自古以来流传脍炙人口的诗词,也未听说多少作者是一甲出身?某也是为了梁兄考虑,若是会试成绩不佳,季兄今日之言,岂不是打人脸面?”
季姓学子一时红了,急急忙忙解释道:“我、我,我并无此意!赵兄休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也罢,全随季兄说吧,某是问心无愧的。”
蓝衫男子轻哼一声,手中折扇“唰”的一下打开,自顾自的摇了起来。
旁边亦有方才附和的学子,闻言脸色也是不佳:“依赵兄所言,梁兄文采不足以进一甲,那想来赵兄学识很是出众了,才会有如此言论。不知赵兄出身何处,有何成绩,也好让我等观摩学习。”
那蓝衫学子回头望他,下巴高昂,语气不无骄傲道:“不才,某为江西解元,称不上学识出众,但对此次会试榜首之位,也是颇有信心。”
此话一出,一旁的学子脸色纷纷变了变,楼上的陆则动作一顿,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杯壁,低低道:“江西省……”
他倏地笑了笑:“章先林之心,当真是毫无隐藏啊。”
燕陵秋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声音低沉细柔道:“科考乃是国之大事,若无章先林示意,这学子怎敢如此胆大妄为?陛下,可要臣派人将这学子捉了,押回京察司,细细审问?”
陆则目光落在外面,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道:“不着急。”
“捉贼捉赃,事已至此,就看他们还能做出什么来吧。”
最后,数罪并举,也好一网打尽。
燕陵秋眸光动了动,低低应了声好。
楼下气氛僵硬了片刻,最终还是有人做了和事佬,文会继续进行下去。楼上陆则也收回了目光,看着对面的燕陵秋,将手边的点心往他那边移了移:“这道点心也是不错,陵秋不妨也尝尝,都也不必可着那一盘点心吃。”
燕陵秋动作一顿,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将面前那盘点心用了大半。他神色变了变,似是有些难言的不自在:“臣……”
陆则没等他说话,轻笑一声道:“出门在外,无需顾及那么多。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点都点了,陵秋多吃些,也好得过浪费。”
他笑盈盈的,又说:“之前倒是不知道陵秋喜欢这种糕点。”
燕陵秋手中半块糕点僵了片刻,而后还是送进口中,他道:“幼时家贫,未尝过这些好东西,让陛下见笑了。”
陆则默了默,道:“无妨。”
他轻描淡写地道:“日后若是还想吃什么,且吩咐御膳房便是,无需忍着。”
燕陵秋一愣,看着面前似是随意出口、并未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的帝王,心下一瞬间闪过一抹迟疑,只觉得现在自己是越发不明白这位天子到底在想什么了。
他端起面前的茶盏,低眉顺延道:“多谢陛下恩赏。”
陆则又看了他一眼,茶水微烫,还能看到杯口上方热汽升腾,遮住了对方的眉眼,姿态却是一贯的卑顺,对自己的话好像并没有任何意见,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陆则轻轻啧了一声,头一次觉得这任务也有不好的地方。
楼下恢复了方才的轻快,陆则二人用完了午膳,也要起身离开。
临走之前,小二敲门而入,将一包裹严实的东西呈了上来:“贵人,这是您要的芙蓉糕和玉酥糕。”
燕陵秋一愣,下意识回头看陆则:“陛……公子?”
陆则笑道:“方才见你挺喜欢吃的,便让店家多准备了一份,且拿着吧。”
燕陵秋怔怔地伸手接过。点心刚刚出炉,哪怕隔着油纸包,也能感受到里面的热度。
灼着掌心。
燕陵秋一时心绪复杂,手里捧着那包点心,不知该作何反应。
陆则上前两步,偏头看他,眉间含笑:“还不走,愣着作甚?”
燕陵秋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这才紧随其后,提步离开。
马车一直在外面候着,二人依次而上,燕陵秋将油纸包抱在怀里,忍不住问道:“陛下此行,是欲前往何处?”
陆则撩起窗帘衣角,看着外面春日春景,笑道:“如今春日渐暖,听闻外间游船景色甚好,难得出来一遭,自然得去看看。”
燕陵秋似是没想到陆则的目的如此简单,他静默片刻,应和道:“春时风光正好,陛下也该多出来走走,未免案牍劳形。”
“陵秋所言甚是。”陆则看着他温言笑道,语气颇带促狭:“只是陵秋事务繁忙,可会觉得随朕外出闲玩,耽误了你的时间?”
“有幸陪在陛下身边,谈何耽误?”燕陵秋道:“官员皆有休沐,臣素来忙碌,从未歇息片刻,今日便当是休沐了,也能好好看看京都景色。”
陆则笑了:“那陵秋可得好好欣赏,方能不负春时。”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城郊酒肆前。二人纷纷下马车,就见河道两岸柳树发出了嫩芽,枝条柔韧纤细,随风轻舞,周边还有些野花吐露花蕊,春意盎然。而在河流之间,则有画舫游船,隐约可见行人站在船头,吟诗作赋,兴致良好。
福顺早已安排好了画舫,二人走到岸边,陆则先行上船,船身轻晃,他身形稳定,并无狼狈。燕陵秋见此也就无甚谨慎,抬步跨上,船体却瞬间摇晃,在水面上轻飘不定,有些找不到着力点。
燕陵秋心里一惊,身子晃了晃,手在空中找不到支撑处,眼看着就要闹狼狈,一只温热的大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掌。
燕陵秋借势稳住了身子,心下却是颇为惊讶,抬眸望去,陆则正握着他的手,眸间笑意无奈:“当心,陵秋怎地这般不小心?”
燕陵秋顿了顿,感受着手上那温热的触感,一时有些不自在。他手指微微动了动,却并未挣脱,只道:“多谢陛下,臣失仪了。”
陆则哑然一笑:“都说了在宫外不必这般多礼,陵秋还是拘谨了。”
燕陵秋抿了抿唇,并未多言。
手上不属于自己的触感无比鲜明,燕陵秋从未被人这般近身触碰过,因此有些不适应。陆则却好似不觉,牵着他的手便不放了,拉着他往船舱内部走去,还不忘调侃道:“陵秋这次可得走稳当些,莫要再摔了。”
大掌的温度不比他高多少,感觉却极为鲜明。陆则走动地很稳,行走间也未见摇晃,牵着他的动作带着稳重之态。燕陵秋本还有些小心翼翼生怕摔了,但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心都不自觉地定了定。
直到两人走到船舱之内,顺势在案桌旁坐下,陆则松开了他的手,燕陵秋顿了顿,这才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手。
跪坐在案桌一旁,燕陵秋借着案桌的遮挡双手交叠放在下面,一手无意识地覆在了方才被握住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腹中书万卷,身外酒干杯 出自杜牧《送张判官归兼谒鄂州大夫》
第98章
船舱两侧开了扇窗户, 远远望去,能见河道两岸绿柳如茵,一片生机鲜活姿态。
福顺乖觉地在船舱外候着, 舱内只余两人, 桌案上摆了一桌围棋,并两三壶好酒。
燕陵秋往壶边看了两眼,似是好奇。陆则见状解释道:“如此良辰美景, 不配些酒水有些可惜了。”
他看着那白玉颈瓶, 轻言笑道:“这是京都内最出名的一家酒肆酿造的千金酿,据闻口感甘冽醇厚, 很是美味。朕一直心心念念着, 奈何如今尚在孝期, 碰不得这些东西。”
燕陵秋看了眼瓶身,道:“陛下对先帝孝心可嘉,想来先帝若是知晓, 亦是十分欣慰。”
陆则笑了,又道:“本只是想看看过过眼瘾, 但朕看到了,反而越发馋得慌。”他目光落到燕陵秋身上, 忽地道:“陵秋可会饮酒?这千金酿放在这儿也是白白浪费, 不若陵秋饮了, 告知朕味道可好?”
“这……”燕陵秋有些迟疑,道:“臣以前并未用过酒水, 不知酒量如何, 若是酒后失态冒犯了陛下……”
“无妨。”陆则笑得温和:“陵秋平日里素来稳中有礼, 便是醉后, 想来也不会同旁人那般荒唐。再者, 还有福顺在呢,卿能如何冒犯朕?”
燕陵秋想了想,还是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耐不过好奇,持起酒壶倒了一杯,微抿一口。
宫中太监规矩颇多,为了能更好地伺候主子以免失误,酒水一类是从来不会有的。尽管有些太监喜好这一口,会偷偷去买,燕陵秋从前也看过不少人醉后的荒唐模样,自己却是从未试过。
于他而言,醉后毫无知觉任人宰割的状态委实太过危险,也太不受控制。谁也不知道在这个浑然晕乎的状态里会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万一惹祸上身,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燕陵秋是从最底层往上爬上来的,深切地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当年先帝不满于萧奉年权势过大,便把他扶持起来用以抗衡,在这段时间内,他不得不小心小心再小心,说一个字做一件事都得斟酌许久,不能被别人拿捏住把柄。
在这种环境下,他又怎么会喝酒这种会误事的东西。
但是现在是出门在外……又是皇帝亲口所言,喝一点应该不成问题。
陆则笑看着他:“味道如何?”
燕陵秋想了想:“入口……清冽回甘,酒香醇厚,确是不凡。”
陆则坐在桌案另一旁,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装着棋子的棋罐,闻言笑道:“陵秋可得好好品尝,也算是把朕的那一份喝了。”
燕陵秋本是打算浅尝辄止,稍有不适就停止饮用。但这酒水清冽甘甜,味道虽醇厚单入口并无太多酒意,喝了几口也并无什么感觉,他慢慢就放松了警惕。
正巧这个时候陆则拿起一杯黑色的棋子问他可会下棋?燕陵秋从前为了给自己赢得更多的机会,琴棋书画不说精通,多少也懂一些,便点头应是。
随后,便是陆则执黑子,燕陵秋执白子,两人你来我往的下了起来。
陆则历经诸多世界,在琴棋书画上的造诣不说一绝,也是胜过常人许多。但他提议下棋并不是为了压制燕陵秋或是证明自己技艺高超,无非是想为两人找些事做,多些相处的时间,便依着燕陵秋的水平,二人有来有往,氛围倒颇为平和。
燕陵秋看着棋案上的形势,皱着眉苦思冥想,注意力全然放在了棋盘上,全然没在乎其他,杯盏里的酒水更是一口接一口,没过一会,那一小杯千金酿就全然下肚。
他把棋子落在棋盘上,另一只手下意识去摸茶盏,凑到唇边,却什么都没喝到,这才惊觉已经被自己用完了。
平心而论,那千金酿确实不错,燕陵秋也并未觉得有什么醉意,便想执起酒壶,再倒一杯,陆则却是适时按住他的手,对上他茫然的目光,无奈笑道:“这千金酿虽美味,后劲却大,陵秋还是少饮些为妙。”
让人喝酒,只是让他放松些,不要那么拘谨,而不是真的想让人喝醉的。
燕陵秋闻言却是皱了皱眉,慢慢道:“可……陛下方才还说让我多喝一点……”
陆则一顿,目光凝在他的脸上,就见他眸光清亮,似与平常一般,肤色白皙,眼尾的朱砂痣也是异常鲜明。
陆则有些不确定,试探道:“你头一次饮酒,为免不知分寸醉了去,还是少喝些罢。”
燕陵秋眨了眨眼,十分清醒地道:“陛下放心,臣没醉。”
陆则见状哪里还不明白眼前这人的状态已经不对了,不禁哑然失笑。又看了眼他手边的那个杯盏,心中一时无奈。
虽是第一次饮酒,但就那么一丁点的量……竟也能醉?
这酒量到底是差到什么程度?
可醉酒的人你是同他们讲不清道理的,陆则抬眸望去,面前的人虽动作乖觉,并未上手来抢,但平日里总是低垂的眸子此时却是直直地看着他,眼巴巴的,丝毫没有一贯的拘谨。
陆则心下不由软了软:“真的想喝?”
燕陵秋点了点头:“好喝。”他顿了顿,又强调了一遍:“我没醉,能喝。”
他还是坚持自己没醉。
陆则心下越发无奈,到底是觉得他这副姿态难得一见,也想纵着他一会,就又给他倒了半盏,道:“就只能喝这些了。”
燕陵秋看了一眼,非但没有不满,反而可能是因为失而复得的缘故,格外珍惜:“多谢陛下。”
只不过这次,他要小心许多,一手撑在桌案上,一手捧着杯盏,一口一口小口抿着,极为不舍的样子。
陆则看得又心疼又无奈,索性转移他的注意力,拿起一枚黑子敲了敲棋盘,见他望了过来,问道:“可还要继续下棋?”
燕陵秋嘴上说着没醉,实际上思考已经有些缓慢,他顿了顿,才慢慢道:“要。”
他另一只手拿起白子,低声道:“我要……赢……”
陆则看了他一眼,执着黑子的手一顿,落到了另一个地方:“那么想赢?”
燕陵秋紧随其后,点了点头道:“得赢。”
陆则没有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赢,想也知道,在皇宫这种吃人的地方,若是不能一直赢,但凡输了一次,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先司礼监大太监萧奉年权势太大,却又嚣张不知收敛,先帝对其不满已久,便提拔了燕陵秋与之抗衡。这对燕陵秋来说是一个机会,却也是极大的危险。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只等他稍有失误,就有无数人等着把他拉下马。
这样环境下出来的人,怎能不谨慎?
陆则笑道:“那朕可不会让你。”
燕陵秋皱了皱眉:“无需陛下让,臣能赢。”
于是陆则便看着他一手执着酒盏,一手捏着棋子,眉头紧皱,常常思索许久,才能将棋子落到一处满意的位置。
许是酒劲慢慢上来,他白皙的脸颊微红,眼尾也泛上了一层朦胧的水色,衬得那一点殷红的小痣越发惊心动魄。
陆则指尖一动,棋子便落在了棋盘上。燕陵秋去算去想,可酒劲到底蚕食了他的理智,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过了半晌,才慢慢将棋子放到了一处。
陆则一边观察着他的状态,一边动作悠然,不着痕迹地防水。
到了最后,燕陵秋已经是将那半盏酒都忘在了脑后,随意地将它搁在一边,一手撑着下颚,面上的绯意越深,目光紧紧凝在那棋盘上,落下了他觉得很好的一处地方。
一盘棋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时辰,直到陆则见他神色困顿的模样,便也不再坚持,不着痕迹地露了些马脚,燕陵秋眼前顿时一亮,连忙抓住机会,几番下来,便是欣喜抬头:“臣赢了。”
陆则状似遗憾地叹道:“陵秋棋艺高超,朕自愧弗如。”
燕陵秋眼眸微弯,显然很是自得,却还记得谦虚几句:“臣……是运气好,陛下才是棋艺精湛……”
陆则一时无奈,见他眼睛都要睁不开的样子,道:“若是困了,便先歇一会吧。”
“歇?”燕陵秋声音含糊:“在哪歇?”
“就在这儿。”陆则没碰他,只是道:“在这便可。”
燕陵秋眼睛缓缓闭上,却还是摇了摇头:“不成……这不是宫里。”
陆则耐心道:“等你醒来,就在宫里了。”
“等我醒来……”燕陵秋声音渐渐变低,陆则垂眸一看,就见人已经趴在了桌案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陆则便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
不设防,不谦卑,自然寻常的姿态。
陆则慢慢伸出一根手指,想要去触摸他眼角那一点泪痣,熟料不过刚刚碰上,燕陵秋就不耐烦地抬手挥了挥,换了个姿态,将那半边脸埋在手臂间。
陆则一顿,随后忍不住轻轻笑了出声。
真是……
陆则吩咐了一句让船靠岸,便起身走到燕陵秋身旁,俯身将他打横抱起。燕陵秋眉头皱了皱,似乎有些不舒服,嘟囔了两句就要挣扎。陆则只低声说了句:“别闹。”
他下巴蹭了蹭他的额头,道:“回宫歇息了。”
燕陵秋又微微动了动,觉得比方才那个姿态要舒服许多,这才放松了下来,陷入沉睡。
船已靠岸,陆则抱着人走出船舱,福顺看着这一幕眼睛瞪大就要惊呼出声:“陛下”
陆则扫了他一眼,他立刻噤声不言,心中依旧是惊涛骇浪,却不敢再耽误,连忙安排好上岸,备好马车。
他随在陆则身旁,快步走着,小心翼翼开口着:“陛下,交给奴才吧。”
陆则没说话,只道:“安排人回去备好醒酒汤。”
福顺心中惊骇已难以形容,立马应是。
马车内收拾得很是舒适妥帖,陆则把人放在软垫铺就的车厢内,让人脑袋靠在自己腿上,待安置妥当,这才令福顺启程。
马车些微颠簸,倒是未影响到燕陵秋,他睡得依旧安然。陆则垂眸看着他,手指轻环着他的头发,若有若无地碰着他的脸颊,燕陵秋一开始还有些不满,到后面似乎是习惯,再不挣扎。
陆则眸中带笑。
马车在乾清宫前停下,陆则抱着燕陵秋出来的这幅画面尽管许多人心中惊异,但也不敢将心思浮于表面。陆则将人抱到乾清宫偏殿,命福顺安排好婢女太监,便端过一旁的醒酒汤,亲自喂他喝了下去。
未免他初次饮酒次日不适,还从系统商城里兑换了没副作用的醒酒药。
半哄半灌,总算让人把药吃了下去。陆则将他放在床榻上,怕他穿着外衣入睡不舒坦,便想将他外衣褪去,却不料方才还算听话的燕陵秋却忽然挣扎了起来,一手按在腰带上,口中呓语:“不……不碰……”
陆则动作一顿,抬眸望去燕陵秋将身子蜷缩成了一团,眉头紧皱,不住地说着别动。
他心下微凝,柔声解释道:“穿着外衣睡不舒坦,朕不碰你,只是帮你把外衣脱了。”
燕陵秋挣扎着摇头,一手死死按在腰间,似乎有醒来的痕迹:“不要……不要碰……不碰……”
陆则目光落到他的腰间,慢慢意识到什么,心口一酸,也不忍再勉强,将锦被拉上,盖住他的身体,柔声哄道:“好,不碰,朕不碰。”
陆则深吸一口气,理了理他鬓边散乱的发丝:“朕不碰,你好好歇息。”
燕陵秋眉头皱了又松,最后慢慢感觉到环境安全了下来,才慢慢放松了神情,沉沉睡了过去。
陆则就坐在他床边,静静地看着他,心中的心疼与烦躁,不为外人所知。
第99章
翌日一早。
燕陵秋脑袋昏昏沉沉, 眼皮沉重,耳畔隐隐约约只能听到外面微不可查的走路声,他眼睫颤了颤, 慢慢睁开眼, 入眼的就是一片鲜亮的明黄色彩,外面阳光璀璨,顺着窗户缝隙穿了进来, 空气中似有金光在跳动。
他慢慢眨了眨眼, 随后似是猛然意识到什么,倏地坐直了身体, 脑海中关于昨日的记忆不住浮现。
出宫……去天下楼……游船……
然后呢?皇上似乎让他喝酒?
燕陵秋揉了揉额角, 慢慢回忆, 只记得自己一边喝酒,一边在和陛下下棋,余下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不清, 浑浑噩噩的像是蒙上了一层纱。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却只在脑海中捕捉到几个模模糊糊的片段, 他强调自己没醉,还向陛下讨酒;他下棋赢了陛下, 最后似乎直接在船舱内睡了过去?
怎么回来的已经没有一点印象, 依稀记得好像是有人在抱着他抱着他?!
燕陵秋脸色一阵变化, 昨日出宫明面上只有他和皇帝福顺三人,但是暗地里也有许多暗卫跟随。他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有人把他抱回了皇宫。
如果是后者……那是谁抱他回来的?
燕陵秋不愿去想最不可能的那个人, 但是记忆中却浮现了他躺在床榻上, 一人柔声哄他喝醒酒药的画面。
那声音格外熟悉。
燕陵秋僵在床榻上许久, 才慢慢伸手捂住了脸, 哀叹出声。
这都是什么事……
燕陵秋一向心怀警惕, 本以为不过那么小小一盏酒,不会出什么事,谁能想到他却直接醉得意识不清。
还闹出了这么多荒唐事……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还是昨日的衣裳,没有被换,只是睡了一晚,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了。
心下不由松了一口气,但是环视四周,燕陵秋看着这和司礼监截然不同的环境,眉头不由隐隐皱了起来。
若他昨晚是和陛下一起回来的,这里又不是司礼监,那他现在是在……?
门外似有人听到里面的动静,低声问了一句:“督公?您醒了吗?”
燕陵秋回过神来,看了眼外面,嗯了一声。
门外婢女推门而入,她眼眸微垂,不敢直视床榻前的人,只上前行了一礼,恭声道:“陛下吩咐过了让奴婢好好伺候督公。御膳房已备好了早膳,衣物也已准备妥当,督公可要奴婢伺候更衣?”
燕陵秋看着随她鱼贯而入的一群宫女,手中各个捧着一个托盘,上面呈着洗漱用具和衣衫腰带,神色顿了顿,随即道:“不必。”
他又问:“陛下吩咐?这里是……”
婢女回道:“乾清宫偏殿,陛下如今在上早朝。”
燕陵秋揉了揉脑袋,低叹一声:“本督睡了多久?”
婢女算了算:“想来有六个时辰了。”
燕陵秋张了张口:“昨日……”
“嗯?”婢女一脸疑惑。
“……罢了。”燕陵秋本想问昨日是谁将他抱回来的,可话到嘴边又顿了顿,到底是没问出来,只道:“本督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
“是。”婢女屈身行了一礼:“那奴婢便传早膳了,督公洗漱完后,便能用了。”
燕陵秋点了点头,示意她们下去。
托盘一应放在桌面上,燕陵秋坐在床榻旁,回想起昨晚到今日发生的事,还是一片混乱。
怎么就……
且不说昨日到底是不是陛下将他抱回来的,只说他一个宦官,歇在乾清宫偏殿……
燕陵秋垂在锦被上的手紧了紧,眉宇微拧。
半年前皇帝对他的疏远警惕,以及如今的亲近毫不设防。
这中间变化的太快,燕陵秋实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身上是有什么东西,能让皇帝如此相待。
……或许也不是不明白,只是燕陵秋脑海中某个想法一闪而过,却没往那方面细想。
罢了……多思无益。
他站起了身,看着托盘上那一身衣裳,是一套崭新的红色飞鱼服,和他之前穿的那身一模一样。
陛下似乎格外喜欢他穿红色。
燕陵秋想。
殿内此时并无他人,燕陵秋低下头,一手放在腰带上,缓缓将外袍褪了下去。
这件衣裳睡了一夜,穿着的确不舒坦,有新的,燕陵秋自然不会不换。
只是……
皇帝心思一向缜密,都替他备好早膳准备好新衣,又怎么会想不到换衣服这件事?
除非……是他不愿换。
燕陵秋醒来看到衣服没被动,心中自然是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有些疑惑,皇帝到底……看没看到?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实在好笑。宫中的太监大多如此,看见又如何,没看见又如何?总不会像他这般,郁结于心,时刻防备。
洗漱完毕之后,宫女已经在正厅将早膳备好。燕陵秋提步过去,刚刚坐下,尚未来得及动筷,就听外面脚步声渐近,随后便是宫女太监行礼的动静。
“奴婢(奴才)见过陛下。”
燕陵秋心中一惊,匆忙起身望去,就见陆则一身明黄朝服,跨过殿前的台阶,大步走来。
燕陵秋连忙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陵秋不必多礼。”陆则神情一如往常的温和,他目光在燕陵秋身上扫过,又落到桌面上那还没动过的早膳上,道:“还未用早膳?”
燕陵秋听他没提起昨日的事,暗暗松了一口气,回道:“尚未用。”
他听陆则笑了一声,道:“正好,朕也还未用,陵秋若是不嫌弃,朕便留在这儿,陪陵秋一块吃了?”
燕陵秋心里一顿,面上却道:“能同陛下一同用膳是臣的福气。”他侧了侧身子:“陛下请。”
陆则依言落在,姿态从容,还不忘对他道:“陵秋不必多礼,自便即可。”
燕陵秋便坐在了帝王一侧,姿态恭顺。
陆则平常不在这边用膳,也是下了朝临时起意过来的。福顺来不及安排宫人伺候,又看陆则和燕陵秋在一起的模样,想了想,十分知情识趣地站在门外,看着外面的风景。
周围虽没人,燕陵秋却还是不敢放肆,全程低垂着眸子,沉默片刻后道:“昨日臣醉酒失态,不知可有冒犯到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陆则眉间笑意轻缓,道:“陵秋醉酒之后同平日一般知礼,谈何冒犯之说?”
燕陵秋闻言虽觉得好像有些不太对,但陆则既已说了不在意。他就自然不会再提起这种荒唐事。只道:“多谢陛下海涵。”
“不过若真说起来,陵秋醉酒之后还真有一处和平时不一样。”陆则浅笑开口,燕陵秋筷子一顿,抬眸看他,心下拼命回想自己昨晚到底做了些什么。
直到一双玉箸凑了过来,陆则给他夹了一个水晶包到碗里,语带调侃:“昨陵秋丘可不似今日这般拘谨。”他动作自然从容:“你昨日喝了酒,今日还是少吃些那些难以克化的为好。这包子是素馅的,易于消化,你尝尝。”
燕陵秋方才一直顾着自己面前的几道菜,此刻见状不由愣了楞,垂眸看着那晶莹剔透的包子皮里包裹着的嫩绿的色泽,眨了眨眼,这才应了声好:“多谢陛下。”
他在想昨日自己没有那么拘谨是什么意思?是做了什么?
陆则见他那副模样,不由道:“朕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陵秋倒也不必这般时刻绷着。”陆则神情淡淡,道:“朕记得当初被兄弟推入御花园水池中,天寒地冻,兄弟们皆在嘲笑,还是陵秋将朕救起来的,事后还抱着朕取暖,怎么如今这般生疏?”
燕陵秋筷子一顿,片刻后慢慢道:“今时不同往日,陛下是至尊之位,天下之主,身份尊贵,合该注意规矩体统。”
“规矩体统?”陆则轻笑了一声:“古时王者皆自称寡人,如今看来当真没错,因着所谓的规矩体统,便连从前一心相交之人也要远离,可不是孤家寡人?”
燕陵秋唇角微微绷直,沉默片刻,才声音微哑道:“臣并非此意。”
“罢了。”陆则静默了一瞬,忽地叹了一声,旋即又看着他笑道:“旁的无需多言,只要陵秋的心不变便好。”
一顿早膳用得气氛诡异,燕陵秋不知该如何继续面对陆则,借着礼部事务繁忙离开,陆则并未为难,轻快应允,只让他注意身子,若有什么不适不要勉强。
燕陵秋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好,只是临走之前却忍不住想他的那句话。
只要陵秋的心没变。
那陛下的心呢?
燕陵秋想起自己之前被宫中其他小太监欺欺辱,是当时年幼的陛下赶来救了他一命;又想起当年陛下在众皇子的玩闹下被迫落水,他们两人在一起抱着取暖。
直到现在。突兀的冷待与蓦然的亲近。
陛下的心……又可曾变了?
燕陵秋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只专心把精力投注到即将开始的会试上。
大雍会试定于二月初九、十二、十五,连着九日。礼部众人忙得脚不沾地,才终于顺利度过了这一场考试。
于学子而言,考完试他们就能暂时放松一段时间,暂且休养生息以待放榜。可对考官来说,任务才刚刚开始。
燕陵秋身为陛下亲提掌院,除却考前考中要负责,就连考后阅卷,也得全程负责。从会试准备到阅卷结束,他忙了足足有半个月,这段时间陆则没召见,他也就没顾得上进宫拜见。
直到今日午时,阅卷工作大致完成,只剩下前几名尚未定下来,燕陵秋终于能偷得半日清闲,出了待了几日考房门,看着外面盛开的阳光,眸子微微眯了眯,觉得有些刺眼。
一旁的小太监恭声道:“督公,膳房已将午膳备好,可要先用午膳?”
燕陵秋这几日忙起来顾不上吃饭也是再正常不过,如今工作一大只完成,离陛下规定的放榜日还差几日,时间也不紧张,燕陵秋便去膳堂用了一顿膳。
结果同预想中的相差甚大。
前几日繁忙,凡是能入口就行,燕陵秋也没过多品尝,如今细嚼慢咽,却怎么都觉得不是滋味。
同之前与陛下吃的那几顿饭差的多了。
想到饭就忍不住想到陛下,又想到这几日都没见陛下,燕陵秋用饭的动作不由慢了下来。
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心想自己真的是……
全然被陛下占据了心神。
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想的,平日忙的时候不说,只是夜间休息时,睡之前,总是忍不住想到陛下,想到他劝自己喝酒,想到他和自己下棋,想到他平和温柔的笑。
想赶紧完成礼部的任务向他交差,又不想那么早看到他。
燕陵秋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也觉得自己有些难以理喻。
索性就不想,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工作中。
阅卷工作就剩最后的榜前几位的排序以及会元的确定,快的话今日就能定下来,慢的话还得再扯几天皮。里面的阅卷老师都是正正经经进士出身的,你一句我一句真争起来燕陵秋听的脑子都疼。
烦。
还有章先林,还得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尤其是最近,更是最关键的时候。
燕陵秋脑子不停的转着,直到外面喧哗吵闹声响,他眉头微皱,似有不满,随意扯过一边的小太监问道:“诸位大人都在阅卷,何事如此喧哗?”
那小太监一脸紧张:“督公有所不知,陛下来了!”
陛下来了?
燕陵秋一时没反应过来,陛下怎么会来?这个时候来又是要做什么?
心下虽然疑惑,燕陵秋还是快步上前迎接圣驾,等到了正院的时候,在房里阅卷的几位考官早已出来迎接,而他们正中央的,赫然是一身墨色常服的陆则,正面带笑意地和主考官章先林说着话。
燕陵秋脚步一顿,随后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微臣参加陛下。”
陆则回眸看了他一眼,面上是一贯温和的笑,只说了一句:“燕卿不必多礼。”
燕……卿?
燕陵秋保持着身子半躬的姿态,抬眸望去,就见陆则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又落到了章先林身上,继续交谈。
燕陵秋慢慢直起身子,立于一旁,不再多言。
章先林笑呵呵的:“不知陛下圣架到,老臣未能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陆则笑道:“章卿是为朕、为大雍挑选人才,劳苦功高,又何来怪罪一说?这是朕即位以来第一次科举,心中难免重视,便来看看。章卿不必在意朕,阅卷更是重要。”
章先林捋着胡须道:“陛下来的正巧,阅卷之事已大致完成,只剩下榜首之位尚未定夺。陛下既来了,不若看看诸学子的答卷,看看谁堪当着会元一位?”
章先林眸光闪烁,目露试探,陆则确实笑而拒绝:“宫中事务繁忙,朕只是过来看看,榜首之位,诸位大人文采斐然,又入朝为官多年,想来也是经验丰富,定能挑出最优秀的人才,朕放心。”
章先林脸上笑意越发深厚:“有陛下此言,臣必为陛下肝脑涂地,择出最优秀的人才!”
君臣二人又惺惺相惜了片刻,陆则又赐下了些赏赐,这才离开。而从始至终,都未与燕陵秋说上什么话。
阅卷的几位考官看向燕陵秋的目光已经带了些打量试探,燕陵秋浑不在意,恭送圣架离去,就要转身回去。
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唤声:“督公且稍等!”
燕陵秋脚步一顿,转身望去,就见福顺腆着笑小跑着过来,手上还提了个油纸包。
“陛下知道督公喜食天下楼的糕点,路过的时候特意买的,新鲜出炉的,还热乎着呢。”他笑眯眯地将糕点递给燕陵秋:羽噏“陛下还说,许久未见,督公清瘦了许多。事务虽繁忙,督公也得注意身子,万不可过于劳累。过些时日阅卷结束,可不想再看到督公瘦下去了。”
周围的人都在看着,神色有惊有讶,方才的忖度与打量却是都收了下去。
燕陵秋慢慢伸手接过糕点,神色坦然不变:“替本督谢过陛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倒是还劳烦陛下担忧。”
福顺笑呵呵地道:“督公一心为陛下,陛下也自然是挂念督公。”他一甩拂尘,目光从几位阅卷官身上滑过,道:“既如此,那各位大人,奴才这便告辞,回去向皇上复命了。”
章先林眸色渐深,面上笑意不变:“应该的,公公慢走。”
等人走了之后,章先林这才收回目光,看着燕陵秋,半是艳羡半是阴阳地开口:“陛下对燕大人如此看中,当真是让我等心生艳羡啊。”
燕陵秋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诸位大人若一心为陛下办事,陛下也自然不会亏待诸位,又何必艳羡本督?”
话一说完,不等那些人倏地变了的脸色,燕陵秋提着糕点,转身离去。
一人愤愤开口:“他这是什么意思?说我等并非一心为陛下?”
另一人也道:“一个阉人,也敢如此嚣张!”
章先林眯着眼睛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眸中阴鸷闪过,片刻后又缓缓笑道:“诸位不必气恼,也不看看古往今来,有多少阉人有好下场。”
“且让他等着吧。”
第100章
又过了两日, 诸阅卷官忙至太阳落山,终于将会试名次定下。燕陵秋看着那榜首学子籍贯处的江西二字,眸子眯了眯, 却并未说什么, 只看了眼四周,道:“这些时日辛苦各位大人了,本督这便进宫回禀陛下, 各位大人可先歇下, 修养片刻。”
这段时间众人虽互看不顺眼,但相处起来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燕陵秋说是监督也只是监督, 对他们所作所为从未指手画脚。众考官虽说心中疑惑他的存在到底是为了干嘛的, 但没人乱指点到底是一件好事, 对燕陵秋的态度也好了那么一点。
一人拱手道:“如此,便有劳督公了。”
燕陵秋牵了匹马,策马而去。到宫门前, 天色已经渐黑,燕陵秋翻身下马, 赶在宫门下钥前进了去。
宫中不得策马,燕陵秋便步行而去。夜色沉沉, 凉月如水, 抬头可见群星闪烁, 路上少有行人。
走了约莫有两刻钟的功夫,终于到了乾清宫殿外。小太监见了他先是一惊, 随后忙去通传。燕陵秋便站在乾清宫正殿外, 本是等着皇帝传唤, 但又莫名不知见了皇帝该作何反应, 心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踟躇。
片刻后, 脚步声渐近,燕陵秋本以为是小太监通知他入殿,抬眸望去,却见福顺急匆匆走了过来,面上又惊又喜,忙道:“督公怎地这个时候来了?也没让人事先通传一声。”
燕陵秋捏着手里的折子,心里也觉得自己奇怪,会试之事虽说是急,但也没急到这个地步,让他赶着夜色入宫,可他偏偏就来了。
他正色道:“会试名次已出,陛下挂念此事,本督便想赶紧汇报,好让陛下放心。”
福顺哎呦了一声:“督公辛苦,且随奴才来吧。”
燕陵秋道:“陛下不在殿中?”
福顺笑道:“陛下在寝殿呢,尚未歇息,督公来得正是时候。”
在寝殿……
燕陵秋顿了顿,还是跟着他走到了寝殿门前。
透过门页望去,殿内烛火一闪一闪的跳动,室内光线明亮。福顺在外恭声唤了一声:“陛下,燕督公求见。”
燕陵秋听见里面传来一道慵懒的语调:“进。”
福顺替他打开殿门,最后站在一侧,笑着看着他。
燕陵秋手捏着折子,抬步走入,在他进去的那一瞬间,身后的门页随之关上。
他顿了顿,身形微躬,恭声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便是陆则拉长的闲散声音:“陵秋不必多礼。”
燕陵秋这才站直身子,顺势抬眸望去,却在看清前方的那一瞬间,眸子顿时一缩。
只见宽敞的空殿内,些微热气在空中萦绕,而在大殿中间,陆则只着一条亵裤,身披一件丝质外衣,松松散散,领口大敞,胸前白皙紧实的肌肉清晰可见。
他本就五官俊美,如今衣衫半敞,发丝湿润搭在肩上,又在这朦胧水汽的环境下,更添了些不可言说的氛围。
燕陵秋就像被灼到了一般,匆忙移开视线,他目视脚下地面,呼吸急促了一瞬,心脏也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陆则在远处看着,眸中笑意一闪而过。却也知他面皮薄,没再逗弄他,抬手将衣服拢好,腰带系紧,装作没看到他的姿态,慢慢走到桌案旁,倒了盏茶,问道:“陵秋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燕陵秋喉结微微动了动,仍是不敢直视帝王,只双手将所携的折子呈了上去,定了定心神,回道:“诸位大人已将会试名次确认完毕,臣特意进宫,呈与陛下一观。”
陆则将茶盏放下,眉头微皱:“天色已晚,何需如此着急?”
燕陵秋道:“臣念及陛下对此次会试颇为重视,是以斗胆入宫,扰了陛下清净。”
陆则无奈,抬步上前道:“朕是着急,却也不急于这一时。左右不过这两日的事,何需你大晚上匆匆赶来?”
燕陵秋闻言,下意识想问若是不急,上次又为何前去礼部?可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始终没问出来。
陆则已走到他面前,抬手接过折子,随意扫了两眼,见着前十中五位江西籍贯的学子后哼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章先林胆子倒是大。”
燕陵秋垂首道:“京察司一直在暗中查探,已掌握住章先林所为的证据。陛下是要就此揭发还是……”
“不着急。”陆则将折子扔到中间的桌案上,抬步走向床榻旁:“由着他去。”
“事情不闹大,怎么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燕陵秋随之跟在他身后:“那些学子?”
陆则坐在床榻边上,回眸看他,闻言解释道:“章先林一党在朝中盘桓多年,若是顺利将他除了去,朝中乃至地方都会有许多空缺,这批学子正好可以补上。”
燕陵秋知道陆则心系百姓,自然不会任由那些学子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闻言也是放下了心。
他道:“那名次便依此而定,等到张榜之后,学子或许会有不满,臣也会顺着追查下去”
陆则看着他,眉眼俊美,神色温然:“陵秋辛苦。”
燕陵秋眸光慢慢移到一旁,不敢看他:“为陛下办事,是臣分内之事,何谈辛苦。”
殿内一时寂静,燕陵秋的任务完成,本可以就此告辞。可他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门外福顺声音响起:“陛下。”
陆则抬眸看去:“进。”
福顺推门而入,手上拿着一条干的布巾,看着陆则尚且在滴水的发梢,不赞同地道:“夜间风凉,陛下刚刚沐浴完毕,怎能放任湿发不管?若是湿气如入体,有损龙体,可该如何是好?”
陆则啧了一声,有些不耐:“朕心里有分寸。”
福顺苦口婆心地劝道:“陛下身体与国休戚相关,怎能如此轻视?陛下若不愿让宫女伺候,那奴才来可好?”
陆则皱眉:“福顺,你最近是越发啰嗦了。”
福顺苦着一张脸:“奴才在陛下身边伺候,自然得以陛下身子为重,否则陛下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朝廷诸位大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奴才淹死。”
陆则哼笑一声:“放心,有朕在,淹不死你的。”
福顺无奈,只能把求助的目光递到燕陵秋身上。燕陵秋顿了顿,也是劝道:“陛下,福顺说的是,陛下龙体贵重,再加之会试放榜,殿试将近,倘若是在这时候出什么岔子……”
他话未说完,但陆则却明白他的意思,神色间已有了些许迟疑。福顺见状一喜,连忙趁热打铁道:“是啊陛下,您也得想想天下学子百姓啊!君父若是出了岔子,只怕那些学子百姓也是心中担忧!”
陆则又看了他一眼,福顺就大着胆子上前来,笑得讨好地开口:“陛下若是嫌弃奴才,不如让督公替您擦拭湿发?奴才就不讨这个嫌了!”
燕陵秋一愣,怎么都没想到任务怎么就落到他头上来了。福顺却已经将布巾塞给了他,冲着他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快去啊,陛下态度都已经松动了。
燕陵秋双手捧着布巾半晌未动,福顺实在看不下去,在后面悄悄推了推他。
燕陵秋身形一动,回头看了他一眼,福顺连忙赔笑道:“劳烦督公好好伺候陛下,奴才这就下去了,这就下去了。”
他说着,给陆则行了一个礼,就飞速闪到了门外,还贴心地把门给关上了。
殿内又只剩下两个人,陆则坐在一旁,也不看他,翻着一本书,神色自然。燕陵秋在原地站了片刻,看着手里的布巾,心下低叹一声,到底是上前两步:“陛下,臣为您拭发。”
陆则皱了皱眉,似乎还是有些不情愿,道:“这都是下人做的活计,哪需要你动手?福顺最近是越发胆大了,不必管他,把东西放那便是。”
燕陵秋心想福顺已经跑得没影,把任务交给了他,他既然没来得及拒绝,便得好好做,闻言道:“左右也不过片刻的功夫,一会便好了。”
他站在陆则身侧,眉眼低顺,征询出声:“陛下?”
陆则似是无奈,片刻后才叹了一声:“随你吧。”
燕陵秋拿起布巾,覆在他头上,动作有些生疏地揉着。
垂眸看着,陆则正懒洋洋地翻着书,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燕陵秋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动作间也放松了不少。
他虽是太监,之前也没机会干这种伺候人的活,如今是第一次,对象又是高高在上的帝王,难免小心了些。好在陆则并未在意,他动作才能慢慢熟稔。
殿内气氛乍一看静谧安然,实际上陆则却不似表面上这般轻松。身后的人似是生怕弄疼了他,动作轻柔,五指隔着布巾在头上动着,有些轻微的痒意。
陆则喉结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捏着书页的手指微微僵直,却是强忍着不露出丝毫异样,生怕吓着了对方。
五指在发间摩挲,湿漉漉的发慢慢干爽,一丝一缕搭在肩上。帝王本就姿仪出众,旁人难及,如今燕陵秋一垂眸就能看到他俊逸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和那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轮廓弧线。他睫毛轻轻颤了颤,屏息凝神,没敢多看。
头发上已没有水渍滴落,燕陵秋觉得任务完成,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收起布巾,动作间无意识地划过陆则的耳畔,他自己只是顿了顿,并未在意,陆则却是回过头来,一手攥住了他的手:“怎么这么凉?”
燕陵秋一愣,垂眸看去,就见陆则眉头紧皱。他不习惯被人触碰,手下意识往回缩了缩,陆则却握住了他的手不放,神色不满道:“在殿里待了这么久,手怎么还这么冷?”
燕陵秋眨了眨眼,唇角微抿,道:“夜间寒凉,臣策马而来,如此也是正常,一会便好了。”
陆则却顺着他的手臂往上滑,摸着他的衣衫袖子,抬眸看着他道:“衣衫穿得这般单薄,怎么能不冷?来之前也不知道加件衣裳?还策马而来,你若是路上着了风寒,后续的事朕交给谁来负责?”
燕陵秋一时无言,感受着他掌心灼热的温度,心脏一时跳得有些快。他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中毫不似作伪的关切。
他心下微动,看着帝王的神色,脑海中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片刻,嘴唇动了动,慢慢开口道:“陛下不是喜欢看臣穿这件衣裳吗?”他睫毛轻颤,语气带着不经意的试探:“臣也没多想,就这么来了。”
他今日穿的,仍旧是那套红色飞鱼服,鲜艳的红色衬得他面冠如玉,在昏黄烛光的映照下,那低顺的眉眼,更是含糊暧昧。
陆则握着他手腕的力道一紧,定定地看着他,燕陵秋抿了抿唇,只觉喉间有些干涩,想要移开目光,却又不知在坚持什么,强撑着没有逃离。
“陛下?”他轻轻问。
陆则眼睑微敛,静默许久,才慢慢松开他的手,道:“衣裳再好看,也得人健康穿着才好。”
燕陵秋微不可查地舔了舔唇,道:“臣记得了。”
“日后不可再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朕可不想为你传太医。”陆则站了起来,看了眼窗外,道:“时辰不早了,且先回去吧。”
燕陵秋手指微微动了动,低低应了声是。
陆则又唤了福顺,福顺推门而入,目光悄悄地在两人身上打量,见他们二人的姿态,心下有些疑惑,就听陆则道:“给督公备一件大氅,派人送他回去。”
福顺顿时抬起了头,神色间难掩惊讶:“陛下……”
陆则看了他一眼,福顺顿时把话咽了下去,回复了一贯笑呵呵的姿态:“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他折身走了出去,脸色的笑瞬间变成了困惑,实在不明白自家陛下到底是在做什么。
离开之后没一会,福顺又回来,手中除了拿着一件墨色大氅,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太监,手中提着一个小盒子和灯笼。
他恭顺地把大氅递了过去,又把盒子接了过来,笑道:“陛下知道督公来了,方才特意吩咐御膳房准备的糕点。”
又是糕点。
似乎知道自己喜欢吃糕点后,每次见面陆则都会送他糕点。
燕陵秋回眸看了陆则一眼,就见他神色依旧温和平淡,却是蓦地抬手替他理好了大氅衣领,道:“天色已晚,你最近也劳累清减了不少,早些回去歇着吧。”
温热的手掌微微触碰到微凉的脸颊,燕陵秋一时之间有些茫然,是真的不明白这位帝王到底是想做什么。
“……臣告退。”他躬身行礼,转身和那个小太监一起,朝着外面走去。
走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帝王,见他神色温然,面含笑意,不知为何,心下狠狠颤了颤。
“陛下!”等到人影终于消失,福顺实在忍不住了,急切道:“这么好的时机,您怎么……”
他顿了顿,似乎又觉得自己失了规矩,又道:“您别怪奴才多嘴,只是您这样,燕督公何时才能知道您的心意啊?”
陆则看了他一眼,哼笑了一声:“朕还没急呢,你倒是先急起来了。”
福顺道:“奴才这不是看陛下为督公做了那么多,还未能得偿所愿,一时忍不住嘛!”
“好事多磨。”陆则转身朝殿内走去,姿态悠闲:“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对于浑身都是刺的小刺猬而言,只能一点点慢慢软化他的尖刺,才能哄得他张开柔软的肚皮,任人抚摸。
陆则不急。
左右有一辈子的时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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