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会试名次已由皇上所定, 翌日又有礼部查漏补缺,确定无误后便在礼部贡院外张榜,榜单还未贴好, 学子已纷纷涌了过来。

    “别急别急, 我还没找到我呢……常、常、常咏德!我看到了我看到了!第、第一百七十三名!我中了!哈哈哈哈我中了!我中了!”

    一人状若癫狂,引得人群的氛围越发灼热,众学子纷纷拥挤, 拼命抬头去找自己的名次。

    “隋元化、隋元化……没有, 怎么会没有?我不信!我不信……”

    “谢斌白!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中了,八十三名!我中了!”

    “父亲, 母亲!儿子没辜负您的期望, 儿子中了!儿子中了哈哈哈哈哈!”

    榜前一片混乱, 守在一旁的侍卫见状眉头轻蹙,却还是尽职尽责维持着秩序。

    被人群拥挤着的季姓学子携着梁姓学子站在榜前,看着那为首的“赵成吉”三字, 眉头死死皱在一起,喃喃道:“赵成吉?此次会元竟真是他?”

    他看向身旁的友人, 又看着榜上第三十七的位次,梁君阜, 不禁担忧出声:“梁兄……”

    梁君阜双手附在身后, 神色淡淡:“无妨, 名次既然在此,想来是我技不如人, 没什么好说的。”

    季同知忍不住道:“可梁兄文采出众, 乡试亦是山东榜首, 会试出来后也觉作答不错, 名次怎会沦落至此?”

    梁君阜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 季同知接着道:“更何况……”

    他看了眼榜单,压低了声音:“前十中竟然足足有五位江西学子,这……”他神色忧虑:“未免也太……”

    他话未说完,梁君阜却已经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不由眉头微皱,神色惊疑:“季兄的意思是……”

    季同知点了点头,梁君阜神色严肃:“季兄,会试之事事关重大,这些话,可不能随意说啊。”

    季同知拉着他走到一旁的角落:“我明白梁兄的意思,只是这般成绩,属实是太过荒唐了些。梁兄有所不知,我有一好友,不说文采出众,却也是乡试第六,从贡院出来外也觉十拿九稳,但此次竟然榜上无名!”

    他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我方才看了眼榜单,略略数了数,发现此次录取攻击二百三十六人,而其中江西学子,就占了足足五十九人!”

    梁君阜倒吸一口冷气:“当真如此之多?”

    季同知点了点头:“我此番怀疑并非没有根据,江西并非文教盛行之地,以往最多会试录取最多也就十来二十人,如今却足足占了四成之数,未免有些恐怖了。”

    梁君阜脸色微凝,看着杏榜前洋洋得意的赵成吉及其周围的江西学子,眉头紧紧皱了皱。

    礼部外一片混乱,有人兴奋于自己考上,也有人悲痛于十年寒窗,如今却落了榜,更有人一脸难以相信,自己的名次怎么会差成这般。

    唯有赵成吉等人得意的神色,格外刺眼。

    会试杏榜已出,对朝廷来说也是一件大事。礼部诸官员虽说刚忙完阅卷事宜,却也闲不下来。再过半月就是殿试,一应规矩仪制,都该他们负责。

    朝会之上,群臣纷纷恭贺帝王喜得人才,帝王大喜,对会试主考官章先林及礼部诸人予以嘉奖,却不料旨意刚下,尚未下达,殿外忽有侍卫求见。

    陆则让人传唤侍卫入内,神色平静威严:“如此匆忙,所为何事?”

    章先林站在文官队列,见了那侍卫,心下不知为何倏地一跳。他目光在前列的燕陵秋身上一扫而过,心想只是自己的错觉,无需多虑。

    侍卫站立堂前,朗声回禀:“回陛下,礼部贡院外,有学子在闹,言此次科举不公,疑有舞弊之嫌!”

    此话一落,朝廷瞬间炸开了锅:“舞弊?怎么会舞弊?”

    “只是有学子在闹,是非真相并不确定,说不准是落榜学子心有不甘,可以煽风点火呢?”

    章先林心里也是咯噔一声,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面上强装镇定。

    陆则眸子微眯:“舞弊?科举是为朝中大事,他们此言,可有证据?”

    大殿上下慢慢冷静了下来,无数人的目光落在了那侍卫身上。侍卫不卑不亢,道:“回陛下,事关重大,臣斗胆先将那群学子押至大狱,经过审讯,那群学子言之凿凿,称此次会试上榜者,江西学子独占四成,这在以往从未有过。而又偏偏,本次主考官章大人是为江西人士,他们怀疑,恐有泄题包庇之嫌。”

    “哦?”帝王声音冷沉,目光落到章先林身上:“此事,章卿怎么看?”

    章先林心中再如何慌乱,面上还是一片冷静,他道:“回陛下,臣身负皇恩,领命受为主考官,万万不敢行包庇泄题之事。阅卷是为糊名制,臣并不知答卷者为何人。在被任命为考官之后,臣更是一直住在贡院之中,从未离去,又谈何泄题之说?”

    另一考官站了出来,躬身附议:“陛下,臣可作证。会试前半月,微臣等人一直在贡院,从未见章大人出来过。”

    另有人也站了出来:“章大人自被任命为主考官后并无联系外界的渠道,除非他在陛下下旨之前就得知自己能为此次主考官,否则又怎么能说泄题呢?”

    百官声音嘈杂,陆则坐于上首,冷眼以看。

    章先林暗暗给两位同僚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放下心,心道那些学子即便怀疑,但没证据,又能如何?

    他上前跪地,声音悲切道:“陛下,臣对比下忠心耿耿,万不敢做这等荒唐事,还请陛下明鉴啊!”

    一众考官纷纷出列,齐声道:“还请陛下明鉴!”

    君王琉冕垂在眼前,陆则看着殿前跪着的那人,眸色微冷。

    大殿之上一时寂静,直到一声哼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前列的燕陵秋慢慢转过身子,眸光阴冷,声音阴柔地开口:“是吗?可本督怎么记得,当初章大人任为主考官,是诸位大人举荐的?”

    他目光扫过朝上几人:“刘大人,李大人,你说是不是?”

    那刘大人和李大人对视一眼,额角冷汗直冒:“这……”

    李大人定了定神:“是我等举荐的,又能如何?章大人身居高位,又是状元出身,文才兼备,我等叹服,举荐也是出自常理,有何问题?”

    燕陵秋一手轻捻朝服袖袍,闻言轻轻笑了笑,好似毒舌吐信,让人心中发寒。

    他慢吞吞道:“若是旁人,自无不可,可怎么就那么巧,两位大人皆是籍贯江西呢?”

    刘大人心里倏地一跳,强言道:“出自江西又如何?我等敬佩章大人,莫非还要看籍贯不成?若依督公所言,以后籍贯相同者再也不得亲近了,合该视若仇敌?”

    “刘大人此言夸张了。”燕陵秋下巴轻抬,闲闲睨着他:“本督不过是好奇,怎地前脚几位大人才和章大人聚完,后脚,就进宫举荐起了人?”

    “刘大人若当真仰慕章大人,合该保有分寸,多多避嫌才是。如此,岂不是陷章大人于不义?”

    刘大人一时拙舌,不知出何言以对,索性对着上方叩首痛哭:“陛下,臣冤枉啊陛下!督公此言实在诛心,臣万万不敢为此事啊陛下!”

    燕陵秋回身拱手,声音平静:“陛下,此番会试榜单蹊跷,章大人形迹可疑,恐有结党营私之嫌,臣请彻查!”

    此话一出,朝廷吓然。

    章先林回头瞪他,厉声道:“燕陵秋,你莫要血口喷人!即便是本官之前弹劾过你,也由不得你如此污蔑。”他看着上首,情真意切道:“陛下,陛下万万不可信旁人的谗言。老臣一心为陛下,兢兢业业,如何敢做这等事?燕大人早已对老臣有所不满,此番定然是是公报私仇,还请陛下明鉴啊!”

    朝中上下嘈闹刺耳,陆则眉头紧锁,一拍桌子,沉声喝道:“够了!”

    章先林顿时声音一哑,再不敢言。

    陆则目光落到那侍卫身上,问道:“仅仅依据籍贯便怀疑科举舞弊,未免太过荒唐!那群学子可还有什么证据?”

    那侍卫见局势终于稳定了下来,心下松了一口气,忙道:“回陛下,那群学子还言,在会试之前,江西学子便格外嚣张,尤其是那榜首赵成吉,似乎对会元之位志在必得,言语般如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他们便留了个心眼。此番杏榜挂出,他们心生疑窦,便设宴邀请诸位学子,其间言语多有试探,从一人口中得出‘学识再高又有何用?背后无人,不亦是沦落到如今这个下场?’言语直指……”他看了章先林一眼:“章大人。”

    章先林顿时跳了起来:“简直一派胡言!信口雌黄!本官”

    “章先林!”他话还未说完,上首皇帝便震怒,他脸色沉沉:“朕看放肆的是你!朕在问话,何时轮到你插嘴?”

    章先林心里一颤,连忙叩拜:“臣失仪,望陛下恕罪!”

    陆则没回他,只是继续看着那侍卫,侍卫又道:“因诸位学子身份特殊,臣不敢擅自用刑审问,便来请示皇上。”

    章先林小心翼翼的抬头望去,隔着老远,只见皇帝脸色不好,他张嘴想说什么,却听殿外再次有小太监通传:“启禀皇上,京察司副指挥使求见。”

    章先林脸色一变,心下登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陆则脸色淡淡:“传。”

    来人一身飞鱼服,大步向前,躬身行礼:“微臣参加皇上。”

    陆则道:“查到了什么,说。”

    来人道:“微臣暗中搜查了章、刘、李等诸位大人的府邸,发现了他们暗中来往的信件,上述有举荐章大人为主考官的内容。又从那些江西学子身上着手,发现其中大多在入京时拜见过章大人。臣斗胆抓了一人审问,得知一月前章大人何其谈话时,的确曾提过会试题目相关的内容。”

    他说着,将搜查到的几封信件呈交上去,福顺下去接过,呈至御案,陆则扫了一眼,脸色冷沉如水。

    朝廷之上一片死寂,章先林跪在地上,只觉眼前发白。

    “好,甚好。”陆则咬牙开口,挥手将那信件往下一挥,雪白的信纸飘飘扬扬落到大殿四方,甚至有一张落到了章先林面前。

    他看着那上面的内容,只觉头脑一片发晕。

    陆则道:“事已至此,章先林,你还想怎么狡辩?”

    章先林浑身颤抖,不敢多言。

    陆则恼道:“朕信你,才将会试此等大事交予你手,可你呢?!你就是这般回应朕的信任?”

    朝廷上下皆不敢出声,一室之内大殿内静得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到。

    “……陛下。”章先林颤声开口:“臣一时糊涂,却从未有不轨之心。此事乃臣一人所为,还请陛下……恕罪。”

    陆则冷眼看着他,下令道:“京察司提督何在?”

    燕陵秋立刻上前一步:“臣在。”

    “此时交予你负责,务必替朕将此事查个干干净净!”他扫了眼下方群臣,姿态威仪厚重,语带警告:“党争之祸影响甚大,如今离献帝时期不过过去三十年,朝廷稳定,朕决不许此事再在朕的治下发生!若有违者,当斩不误!”

    众臣心里咯噔一声,都知道帝王这次是真动气了,忙恭声回道:“臣等谨记。”

    章先林并李、刘两位大人已经被侍卫带了下去,恐怕这次是难逃一劫。朝中有人冷眼旁观,心中悲叹;还有与此事相关者,胆战心惊,头脑空白,只想自己之后的下场会是什么。

    朝中沉寂片刻,才有人大着胆子上前:“陛下,此番会试涉及舞弊,成绩怕是做不得数。众学子那边……陛下觉得该如何是好?”

    陆则沉吟片刻:“此番涉事江西学子,去其功名,此生不得参加科举。至于其他学子……诸位爱卿以为该如何才好?”

    一人出列道:“此番涉事大多是江西学子,臣觉得,不如排除涉事者,重新划定名次?”

    “不可!”一人急急忙忙出声:“冯大人如何确定考前知晓题目的只有那些江西学子?万一有学子与其他学子相交甚好,透露口风,又该如何是好?”

    冯大人皱眉道:“这种事自是该谨慎小心,又怎会随意泄露?”

    那人道:“所以冯大人也不能确认?”

    冯大人一时哑口无言。

    又有人道:“臣觉得王大人所思有理,任何情况都不能排除,所以臣建议,不如此次会试重考。”

    又有一人反对:“周大人可知一次会试对学子的影响多大?有许多学子出了贡院便一倒不起?更何况那些学子专心应考,却要面临重考命运,何其不公?”

    周大人回头看他:“那魏大人且还有什么良策?”

    魏大人一时不说话。

    殿内又陷入了沉寂,燕陵秋此时说话了:“重考虽然熬人,但如今朝中多数职位空缺,格外需求人手。所以臣以为,不若增加此次录取名额,一来给诸位学子一个交代,二来学子入朝后,多家培训,也能快速接受那些空职,一举两得。”

    至于那些空缺怎么来的……

    将那些同章先林有染的人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不就空出来了?

    陆则神色微缓:“燕卿此言,倒是合适。”他看了一眼下方:“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朝臣对视一眼,纷纷开口道:“臣等觉得可行。”

    “善。”帝王道:“既如此,燕卿仍司掌院之职,协同礼部尽快拟出个章程来,莫要让学子久侯。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一群人面面相觑,提议本身倒是没问题,只是燕陵秋协同一事……

    百官捏着鼻子,尽管心里再不情愿一个阉人碰科举之事,但也没人敢在此刻触皇帝的霉头,只能纷纷应好。

    陆则一挥衣袖:“退朝。”

    “臣等恭送陛下。”

    皇帝身影离开,诸臣也慢慢松懈下来,看着燕陵秋的目光多是打量。燕陵秋理了理袖子,也不在意,他在朝中向来是孤臣,只效忠于皇帝一人,旁人的言论,对他无甚影响。

    礼部尚书笑呵呵地走来,对他道:“接下来,还希望能与督公共事愉快。”

    燕陵秋一颔首:“自然。”

    众人慢慢离开朝会正殿,燕陵秋也随着人流,落于后方。就在他想要大步离去的时候,却是忽地心有所感。他不自觉地回头望去,果然见福顺拎着一个小盒子小跑过来,见他转头顿时眉开眼笑:“燕督公。”

    燕陵秋停在原地,目光落在那木盒上,心下已经隐隐明白那是什么了。

    福顺将东西递了过来,笑眯眯地道:“陛下担心督公没好好用膳,专门吩咐御膳房给督公备的点心。”

    燕陵秋顿了顿,抬手接过,他看着那木盒半晌,才默然道:“替本督谢过陛下。”

    福顺笑呵呵的:“不必过多言谢,督公明白皇上的心意便好。”

    心……意?

    燕陵秋手指摩挲着那雕花的提手,心下一时复杂。

    福顺也不再多言:“督公收到东西,那奴才便先回去了。对了,陛下还有一句话让奴才转告给督公。”

    燕陵秋抬眸看他,福顺道:“万望督公注意身体,陛下不想下次再见到您的时候,见您又瘦了一大圈。”

    燕陵秋其实并没有觉得自己瘦,但皇帝却总觉得他瘦了。

    他沉默片刻,才道:“替本督回告陛下……”

    “陵秋心中明白,必不让陛下担心。”

    等到福顺身影慢慢消失,燕陵秋低头看着木盒,打开盖子一看,里面是两碟他最爱的糕点。

    芙蓉糕和玉酥糕。

    燕陵秋难以说明自己是什么心情。

    此前有再多怀疑也好,甚至在想陛下明面上对他安抚,背地里是不是还在提防,想借此次会试将他也拉下去。

    可如今事情尘埃落定,想象中的事情全然未发生,只这两碟糕点。

    燕陵秋拿起一块尝了尝,甜的。

    第102章

    科举舞弊之事昭告天下, 自是引起一片哗然。章先林罪证确凿,已押至大狱由三司会审。而众多学子则是议论纷纷,许多落榜或是成绩不理想的学子自然把这当成另一个机会, 尤其是得知陛下开恩, 此次录取人数增多之后,更是严阵以待。而之前发挥良好的学子则是埋怨纷纷,唯恐再来一次, 自己没有如今的成绩。又不敢多说什么, 生怕被别人怀疑自己也是舞弊涉事者,只能在心里嘀咕。

    十日之后, 学子再次进场, 经了九天的考试, 最终从礼部贡院出来之后,看见外面的太阳,总算松了一口气。而与此同时, 阅卷官也陷入了繁忙的阅卷工作中,只想尽快给陛下一个答复。

    三月二十, 杏榜公布,梁君阜和季同知站在榜前, 看着自己第一、第三地道成绩, 纷纷相视一笑, 之前的坚持,总算有了结果。

    通常情况下会试之后的殿试大多是在三月十五, 但此次情况特殊, 有所延误, 就定在了四月初五。学子好好休养生息, 也还有一些时间以供备考。

    四月初五, 三百余名学子齐聚太和殿,帝王高居上首,姿仪威重,学子纷纷屏气凝神,连呼吸都放缓了许多。

    殿试考一日,日暮交卷。陆则在帝位上座,面前摆着一应奏折,在批阅奏着的间隙时不时往下看一眼,有的学子神情镇定自若,下笔如有神,有的学子则抓耳挠腮,紧张紧促,个人心性,可见一斑。

    燕陵秋则立在他身旁,替他研磨沏茶,福顺的活全被他抢了去,当事人却还一点不恼,站在另一侧笑呵呵地看着二人,心想燕大人可总算开了些窍。

    待到太阳落山,学子作答时间结束,考官收卷。殿试时间紧,三百多份卷子需要阅卷官在一日之内确定名次,另择十份卷子,呈与陛下一观,确定下一甲三人。再一日,榜单公布,诸学子金殿传胪,十数年的寒窗苦读,也算有了结果。

    京都大街上,一甲三人打马游街,端的是风光无两。街道两旁年轻的小姑娘也是含羞带怯,将自己所携香包、花瓣纷纷扔了过去。新科进士走过大街,已是满身芬芳,香气扑鼻。

    陆则站在临街二楼,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道:“京城倒是许久未曾这般热闹了。”

    章先林一事牵扯出不少人,光是抄家都不知抄了多少,京中百姓也有感朝中凝重的气息,做事也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如今新科进士打马游街,倒是难得的热闹。

    燕陵秋立于他身侧,闻言道:“陛下治下,百姓安居乐业,自然会越来越好的。”

    陆则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说的没错,朕还得努力才是。”

    他双手负于身后,偏头看他:“走吧,琼林宴就要开始了,朕也想去看看我大雍的人才。”

    燕陵秋随之而动。

    从会试重考到现在,他接连忙了有一个月,期间大多是待在贡院,鲜少会出去,更不必说是陪在帝王身侧。他本以为这段时间的忙碌可以让他弄清自己的心思,也能让帝王冷静冷静,却不料每每隔三差五,皇帝都会派人前来贡院松懈赏赐点心,在外人看来只是陛下关心会试,并无多想。只有燕陵秋拎着看着福顺提来的食盒,看着里面的御膳补品,不知该如何言说。

    督公明白皇上的心意便好。

    皇帝的……心意?

    燕陵秋不愿多想,可又不得不多想。

    如今一月时间已过,他再次回到帝王身边,却不知该如何自处,好在帝王行事一贯温和,倒是未令他有所不适。

    琼林宴,虽是惯例皇帝宴请新科进士的国宴,但并不是每一次皇帝都会亲至的,偶尔派一位亲信重臣前来,已是给足了面子。

    但这届学子显然很幸运,碰上了新帝登基第一次科举,又出了舞弊之事,因此皇帝格外重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因祸得福。

    陆则到的时候,学子百官已到得差不多,帝王御驾前来,众人纷纷叩首,陆则高位上坐,面上带笑,抬手示意道:“诸位不必多礼。今日琼林宴,乃是庆贺我大雍又得人才,各位自可畅所欲言,不必拘谨。”

    众人叩谢皇恩,列席而坐。为表皇帝看中,宴上所用饭食酒水皆是按照国宴水准而做,一连串的宫人陆陆续续奉上菜肴,中间亦有舞姬雅乐,丝竹悠悠,气氛怡然。

    诸位学子头一次同皇帝距离如此之近,一开始难免拘谨,可到后面便慢慢放松心神,与同坐的学子谈文论赋,气氛也渐渐热闹起来。

    宴会逐渐走上流程,皇帝为新科进士赐下袍、靴,勉励学子为民办事,为国尽忠,当个好官。

    诸学子得赏,自是心中亢奋,新科探花郎兴起而作一首诗,先是言及十年寒窗,最终进士及第,打马游街,春风得意;又转而赞扬皇帝丰功伟绩,治下海晏河清,令我等有才可报家国。

    皇帝闻言,自是大喜,又赐下了些赏赐。燕陵秋立在他身旁,目光朝那探花郎看去,就见对方姿容既好,神情亦佳,一身红衣斐然,衫袂飘飘,远远望去风姿特秀,爽朗清举。

    倒是不负探花之名,燕陵秋慢慢收回目光。

    有了探花郎珠玉在前,众学子也纷纷鼓起勇气,更加积极主动地展现自己,说不准就能入了圣上的眼,未来的官途,也能更加顺畅。

    既是宴饮,便少不了喝酒。燕陵秋一直记挂皇帝孝期未出,见他端起酒盏凑近唇边,不由轻声提醒:“陛下。”

    陆则回眸看他,见他目光落在自己手上,不由轻笑出声:“陵秋莫不是忘了,一月已过,朕已出孝期。”

    燕陵秋一怔,旋即道:“是臣忘了时日。”他忙了一个月,恍惚以为如今还是上次他们一起在游船上饮酒的时候,陆则不能喝,便全让他喝了。

    陆则看着他道:“这酒的味道不错,陵秋可要用一些?”

    燕陵秋低眉浅笑:“臣酒量不好,便不在这大庭广众下献丑了。”

    陆则便没再强求他。

    宴会继续。

    这届进士半数以上都是年轻人,相对而言更能放得开。宴会场面慢慢热闹,学子们陆陆续续起身作诗献词,表达喜悦赞颂帝王功绩。

    这个世界男子簪花风潮流行,在琼林宴上,天子赐花亦是一项流程,也是一种荣耀。酒过五盏,便宴会暂歇,由皇帝赐花,众进士皆得簪花,俯身拜谢圣恩。

    如今是春日正盛的时候,百花齐放,礼部挑了不少花朵,待呈至帝王面前时,本是象征性地给他看一眼,却不料帝王的目光在盛花的盘中一顿,随即手指微动,挑了一株艳丽的海棠出来。

    呈花宫人先是一顿,随后又慢慢退去,将那花朵分与各位进士。

    陆则看着他们叩谢皇恩,搭在桌案上的手微动,秾艳的海棠花衬得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隐隐可见其上青色的筋脉。

    燕陵秋目光落在他手上,又在那海棠花上一顿,唇瓣微抿,并未做声。

    琼林宴持续时间之久,帝王每日繁忙,能露一面已是对新科进士极大的恩宠,自然不可能久待。

    圣驾离开,进士们虽心生遗憾,但此时亦有不少大臣在此,便又很快恢复了热闹。

    琼林宴在皇家园林琼林苑特定划了一片区域举办,待远离人群后,周遭慢慢清静下来。陆则往前走着,手中把弄着的海棠依旧明艳,福顺和燕陵秋紧跟其后,却不料陆则脚步忽然一顿,直接停了下来。

    此处四周无人,安然清净,微风拂过,一旁的池中水波微晃。

    陆则回过身来,陵秋抬眸看他,神色疑惑:“陛下?”

    陆则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身上,却是往前伸出了手,指尖的海棠色泽浓稠。燕陵秋只见他手指落于自己耳畔,温热的手指轻轻蹭过耳朵,发间似有什么东西缓缓插。入,随后,慢慢生根。

    燕陵秋身子微微僵硬,等着他动作完成,看着他收回手,指尖的海棠已不见了踪影。

    他心下似有所感,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到了耳畔的地方,隐隐约约能感受到其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陆则轻轻笑出了声,眉眼微弯,恍惚间能看到柔暖的情意,能将人溺在里面。

    燕陵秋心下一颤,便见他伸出食指,点了点耳畔的某个地方,随后,手指慢慢往下滑,似有若无地落在了他眼尾那一处小痣上。

    燕陵秋呼吸微窒。

    “陵秋今日……”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帝王眉眼懒散缱绻,语调轻柔缓和:“甚是好看。”

    “啪”的一声,燕陵秋仿佛听到有什么东西冲破了屏障,缓缓地生根,发芽。

    他唇瓣动了动,良久过后,才声音微哑道:“陛下……您喝多了。”

    “……是吗?”陆则偏了偏头,神色若有所思,看着他,却又带着笑:“陵秋说喝多了……那便是喝多了吧。”

    第103章

    回到车上后,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往皇宫的方向驶去。

    燕陵秋经了方才的事,本想坐在车外, 福顺却笑呵呵地开口道:“陛下饮了酒, 恐需人照顾,还望督公多多费心。”

    燕陵秋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僵着身子坐了进去, 好在陆则饮了酒, 似乎稍有不适,上了马车就阖眼小憩, 燕陵秋这才能稍稍松一口气。

    马车驶得不快, 但也难免细微的摇晃, 陆则似乎酒劲上头,脑袋靠在车厢壁上,眉头轻蹙, 有些不适。

    燕陵秋在一旁看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陛下……”

    陆则睁眼看了他一眼, 懒散地哼了一声,全当应答, 只眼眸朦胧, 似有醉意。

    燕陵秋顿了顿, 道:“陛下可要喝些茶水,解解酒?”

    陆则沉默了一会, 才慢吞吞道:“不必……”他说:“朕只是有些乏, 歇一会便好了。”

    想起上次自己醉酒陆则衣不解带的照顾, 沉默了一会, 燕陵秋终于往他那边凑了凑, 低声道:“陛下,臣给您揉揉吧。”

    陆则睁开眼睛看他,燕陵秋神色不变,垂在膝上的手却有些收紧。

    陆则看了他半晌,道:“不用。”

    燕陵秋来不及做出反应,就感觉到肩膀处一沉,偏头一看,陆则脑袋已经靠到了他的肩上:“朕靠一会就好。”

    对方头顶细碎的发丝有一下没一下地触碰着他的脖颈,又痒又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燕陵秋半边身子都是僵硬的,可感觉到身边的人呼吸慢慢平稳后,他顿了顿,到底是不忍心,肩膀微微动了动,给他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马车继续往前驶着,途径小片颠簸,燕陵秋下意识揽住他的肩膀,等反应过来后,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肩上,许久未收回来。

    他目不斜视地直视前方,耳根后面却有些不明显的红。

    直到驶进皇宫内殿,马车停下,燕陵秋才算松了一口气。垂眸看着肩上的人,正有些发愁该怎么把他弄下马车,就听陆则声音嗡嗡的:“到了?”

    燕陵秋一愣:“到了。”他顿了顿,又问:“陛下没睡?”

    陆则坐直了身子,神色困顿:“迷迷糊糊好似睡着了,车子停下便又醒了。”

    肩膀处的重量忽然消失,连带着残存下来的热度也即刻消散,随后的轻盈与凉意却让燕陵秋有些不适应,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他把心思收敛,上前扶着陆则,边往外走去,边道:“陛下当心。”

    陆则虽是有些醉了,但好在不哭不闹,走路也还算顺当。下了马车后,福顺借口要去给陆则准备醒酒汤,麻烦燕陵秋把他送回寝宫,燕陵秋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无可奈何。

    好在有宫人在前方引路,还算顺当的地把陆则送回寝殿。

    “陛下当心。”将人安置在床上后,燕陵秋轻舒了一口气。垂眸看着躺在龙床上一脸倦色的帝王,他踟躇了片刻,出于某种心理,还是没把他的外袍褪下,只轻手轻脚将锦被替他盖上,想着福顺回来后,应当会注意这些。

    他在床榻旁站直了身体,垂眸又看着陆则紧锁的眉心,手指不由轻轻颤了颤,却到底未有什么行动,只双手交叠行了一礼:“微臣告退。”

    他转过身去,正欲提步离开,手腕处却蓦地一紧。燕陵秋心下一惊,回头一看,手腕处的力道一重,整个人就被拽倒在了床榻上。

    下一瞬,腰间一紧,一只大手揽在了腰间,紧紧箍住。

    “陛下!”燕陵秋惊呼出声,一贯沉静的眸子瞬间瞪大,呼吸急促。

    陆则似乎醉得不省人事,又将人往怀里紧了紧,声音低低道:“别怕。”他声音含糊,近乎微不可查:“朕只是想抱抱你……”

    燕陵秋侧躺在床榻上,身后是帝王温热的身躯,胸前是砰砰跳动的心脏,清晰可闻。

    他眨了眨眼,只觉唇瓣有些干涩:“陛下……”

    陆则双眸轻阖,似是醉得不轻,又似是全然清醒,他揽着怀中的腰肢,喃喃道:“朕就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细微低沉,直直地穿透耳膜,直入心脏。

    燕陵秋心下一窒,之前的怀疑、试探,在这一刻好像都有了答案。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声音低哑:“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陆则拉长声音“嗯?”了一声,燕陵秋身子微微僵硬,在这一刻,所有的自欺欺人都消散而去,不想再这么不清不楚下去,只想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说:“陛下……为什么要对臣这么好?”

    身后一时陷入沉静,燕陵秋等了片刻,久到以为陆则已经沉沉睡去,嘴角不由自嘲地扯了扯,就听身后带着喟叹的声音响起:“为什么对你好,陵秋当真不知道吗?”

    燕陵秋眨了眨眼,目视虚空,一时没有回答。

    知道吗?或许是知道的,也或许是不知道的。他自幼入宫,在最底层摸爬打滚,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什么场合没见过?他自认能看透别人的心,能看清楚他们想要玩的把戏,可唯独陆则,尽管看清了,却也摸不透。

    他到底是不甘心,不甘心于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低声道:“陛下所为,是在防备臣吗?”

    就如半年前那般,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手段?

    陆则沉默片刻,忽地低低笑道:“防备?你以为我是在防备你?”

    燕陵秋紧抿着唇不说话,就听陆则喃喃道:“什么防备?又是在防备你……还是在防备朕自己?”

    他说:“不过是情难自禁罢了……”

    燕陵秋心头蓦地一股酸酸涩涩,难以言说的情绪涌了上来,他听他说:“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只是朕从前不知道这些,不明白,所以选择了错误的方式,如今……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燕陵秋恍然间明白了什么,陆则态度的转变,从前与现在的鲜明对比,他仿佛能看见一向高高在上的帝王在发现自己心意时是如何的纠结,又是如何一步步的明白,看清自己,走到现在这个局势。

    之前所有的种种,好像都有了解释。

    只是……

    他扯了扯唇角,颇有些自嘲的意味。

    若是他是个正常人,若是

    一个帝王,一个太监,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燕陵秋沉默许久,才慢慢开口:“陛下醉了。”

    身后的人闻言轻轻笑了笑:“是醉了……”他承认了,燕陵秋却一时说不出来自己的心情。

    腰上的手被松开,燕陵秋还没来得及失落,紧接着肩头上就覆上了一股力道,强迫着他转过了身。

    燕陵秋有些僵硬,也有些乖顺,并未反抗他的力道。

    两人面对着面,燕陵秋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他,陆则眸中含笑:“朕是醉了,不然陵秋怎么会在朕的床榻上?”

    燕陵秋喉结微微一动,心下好像被针扎了一般密密麻麻地难受。

    陆则伸出手,燕陵秋没有躲开,看着他的手指慢慢点到了自己眼角的那枚小痣上,听他说:“陵秋这一点痣真好看。”

    燕陵秋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则却对上他的目光,轻声问道:“讨厌朕这般对你吗”

    燕陵秋目光轻轻移走,喉咙有些发干。

    他没有回答,而是道:“陛下,先歇会儿吧。”

    陆则问:“陵秋陪着朕吗?”

    燕陵秋下意识想脱口而出,到最后还是克制了住。他没有承诺,只是道:“陛下,睡吧。”

    陆则揽着他的腰,心满意足地阖上眼。

    燕陵秋目光看向一旁,直到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才慢慢将视线落到他脸上。

    帝王面容生得英挺俊朗,燕陵秋早已知道,却是第一次以这么近的距离看他。那双狭长的眸平日里总是充斥着帝王的威仪,唯独在他面前,是一贯的温和。

    燕陵秋手指轻轻动了动,他慢慢抬起手臂,想学着他的样子点点他的眼角。可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的面旁时,忽然顿在了半空中。

    片刻后,燕陵秋缓缓收回了手。

    罢了……

    本就不是属于他的……又何必贪心?

    如此以后,只会越求越多。

    燕陵秋敛下眉眼,在确定陆则陷入沉睡的时候,他抬起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

    陆则一开始还有些抵触,但在燕陵秋把他的手放回床榻上的时候,手指无意识地攥了攥被褥,而后,慢慢收拢。

    燕陵秋看着他手中的被褥,沉默片刻,拉起锦被,替他盖上。

    轻手轻脚地出了寝殿门,福顺正在殿门外候着,看着他后明显惊讶,表情都来不及收回。

    燕陵秋看了他一眼,并未追究,只是道:“陛下歇下了,劳烦福顺公公着人替陛下换身衣裳,擦洗一番。本督这便告辞了。”

    福顺张口想要说什么,最后也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远去,忍不住一跺脚,哎呀一声,也不知道是在恼自家陛下没抓住机会还是怎么着。

    最后只能小心翼翼推门进去,就见自家陛下正靠坐在床榻上,哪里有一点睡着的样子?

    “陛下!”他忍不住拉长声音唤了一句,陆则觑了他一眼,揉了揉额角,没说话。

    ……

    新科进士入朝,朝中多了些新鲜血脉,明面上不显,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影响。

    章先林及其党羽的事算是彻底过了去,朝中诸事运转顺畅,气氛也不似之前那般紧绷。

    而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文武百官开始关心后位。

    上次琼林宴上,陆则饮酒一事都被大臣看在眼中,再一算,可不是已经过了三年,出了孝期?

    当今圣上已经二十有二,寻常人家男子早已成婚,有的连孩子都能跑能跳了。而当今圣上莫说子嗣,后宫都是空无一人,全然沦为了摆设。

    之前是皇帝坚持为先帝守孝,朝臣念在他一片孝心,自是无法反对,如今既已出了孝期,那立后的事就得提上日程了。

    因此,近来半月,文武百官频频上奏,言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主,皇嗣至关重要,愿陛下尽快立后,同时大选秀女,充盈后宫。

    前几日陆则还将这些奏折都打了回去,说着容后再议。可如今百官在朝会上却纷纷议起此事,陆则拖一日,他们便催一日,显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陆则被他们吵得烦,索性把奏折一扔,去校场射箭去了,同行的还有一些侍卫,并翰林侍讲周青远,也是此次科举探花郎。

    章先林在朝中经营数十年,人脉遍布之广令人心惊,就连翰林院中也有不少其党羽。如今出了此事,自然是被一一削去,如若不然,周青远这么一个初入翰林的新人,不熬个两三年,怎么可能得到天子讲官的机会?

    翰林侍讲掌为皇帝进读书史,讲解经义,以备顾问应对[1],但陆则今日被他们闹得烦,不想再听人在耳边唠叨,直接把人带到了校练场,又让人备好了弓箭与箭镞,弯弓搭箭,百米之外,正中靶心。

    那周青远也是个知情识趣的,见状立刻叫好,一首诗脱口而出:“林暗草惊风, 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 没在石棱中[2]。陛下箭术高超,当真令人佩服!”

    陆则放下弓箭,回身望他,闻言忍不住轻笑道:“你倒是会说话。”

    他弯弓拉弦,又是一箭射了出去,边道:“作诗作得好,就是不知,这射之一道如何?”

    君子六艺,其中就包括射之一项。

    周青远到底是年轻人,见陆则好说话,也不由骄傲出声:“同陛下自是比不得,但在臣周围人中,也算得上一个神射手了!”

    “哦?”陆则兴致勃勃,将弓箭朝他扔了过去:“如此,便来试试。”

    周青远一把抓住,跳上了擂台,边拱手对他道:“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陆则立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就见周青远姿态娴熟地拉弓射箭,眸子微眯,手指一松,“咻”的一声,箭镞破空而出,直直插入靶心正中央。

    他收箭而立,眉眼意气:“陛下,臣献丑了!”

    陆则哈哈一笑:“朕看爱卿是谦虚了才对。爱卿这箭术,入翰林委实是屈才了,合该征战沙场,必能取敌首级于百里之外。”

    周青远难得有些不好意思:“陛下过誉了,微臣雕虫小技,在大将军眼中只怕是不值一提。”

    二人又比试了几场,周青远不似那些官场老油条,没有刻意相让,几局过后,双方竟是打了个平手。

    燕陵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二人这一幕。

    年轻的探花郎容貌俊朗,眉眼恣意;而帝王则是神态轻松,眸中含笑。

    燕陵秋脚步一顿,远远望着台上相谈甚欢的两人,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心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般凝涩。

    作者有话要说:

    预估的地方没写到,不过没关系!明天就可以谈恋爱了!我保证!

    [1]出自百度百科

    [2]出自卢纶《塞下曲》

    第104章

    直到一旁的福顺惊讶出声:“陛下, 督公来了!”

    陆则这才回头一看,见着来人眉宇间又柔软了几分,笑道:“陵秋来得正好。”

    燕陵秋抬眸看他, 见他对自己伸出手, 道:“正好朕在于周侍讲比试射箭,如今战况胶着,打成了个平手, 只剩最后一箭, 陵秋来了,正好助朕一臂之力。”

    燕陵秋看着那只大手, 目光又落到他身上, 唇瓣微抿, 有些难为情地开口:“陛下,臣于射之一道上并不精通。”

    “无妨,朕教你。”陆则笑道:“不过玩乐一番罢了, 输赢无需放在心上,再说了, 朕也不是输不起。”

    他说:“来。”

    燕陵秋看着一旁持箭而立的青年,又落在面前的大掌上, 犹豫片刻, 还是伸手握了上去:“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陆则拉着他一用力, 燕陵秋顺势上了擂台。回眸看着一旁姿容出众的探花郎,周青远连忙躬身行了一礼:“燕大人。”

    燕陵秋微微颔首:“周大人不必多礼。”

    陆则行至他身边, 看着周青远道:“这最后一箭, 便由周卿先来吧。”

    周青远一拱手, 笑容爽朗:“那臣可就不客气了。”

    他侧身而立, 弯弓搭箭, 弦如满月,瞄准片刻,指尖微动,箭镞破空而出,直直插入了靶子正中心。

    又是一个十环。

    “爱卿好箭法。”陆则赞道:“得亏大将军未在此处,不然看到爱卿这百步穿杨的箭术,怕是要直接去翰林院抢人了。”

    周青远爽朗一笑:“陛下谬赞,若能征战沙场,为国建功,想来也是一件美事。”

    燕陵秋在一旁看着,嘴角轻抿,姿态有些严阵以待。陆则在他身旁,见状轻笑:“紧张了?”

    燕陵秋抬眸看了他一眼,面上笑容不浅不淡:“陛下都夸了周大人箭术高超,臣于此道平平无奇,紧张不是在所难免?”

    他语调平静缓和,不见丝毫敌意,周青远却不知为何,后背隐隐有些发凉。

    陆则却是道:“安心,有朕在呢,怎么会让你输?”

    燕陵秋看着他,陆则将手中的弓箭塞到他手里,站到了他背后。

    “陛下?”后背紧贴着对方温热的胸膛,燕陵秋有些不自在,忍不住低声唤了句。陆则在他耳边道:“专心。”

    燕陵秋这才勉强收敛心神,他抬起手中的弓箭,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上面去。

    “别紧张。”陆则捏了捏他的手臂:“放松。”

    燕陵秋身子僵了僵,想要放松,却怎么都放松不了。

    好在陆则并未强求,只是一手落在他的右肩上,往后掰了掰,道:“侧身站着,左肩对准靶子,身体微微向前倾。”

    燕陵秋喉结微微动了动,目视前方,调整好姿态。

    一旁的周青远见了,忍不住扬了扬眉,总觉得有些不对。

    “很好。”陆则在他耳边低声道,又攥住他的手,调整他手指和弓弦的位置:“左臂微微下沉,往前推,再配合右肩往后拉的力道,把弓拉开。”

    燕陵秋按照他的话拉开弓,呼吸微微窒了窒。

    陆则一手握着他的左手,一手捏着他持箭的右手,问:“对准靶心了吗?”

    燕陵秋只觉得浑身都被包裹在他的怀里,周身全是他的气息,不由僵硬地点了点头。陆则轻笑了一声,温热的气息扑在他耳边,在燕陵秋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地方,耳根红了一片。

    陆则垂眸看了一眼,眸中笑意闪过,显然心情很好。

    他说:“别紧张。”

    燕陵秋舔了舔唇,陆则道:“右肩继续使力,确定瞄准了之后,松开手指。”

    燕陵秋深吸一口气,摒除周遭并心中的杂念,眸光认真,看着远处那一点殷红的靶心,手指一松,箭镞“咻”的一声,破空而出!

    与此同时,燕陵秋的心也紧紧提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直到听到一声沉闷的“噗”声,定睛看去,箭镞已经扎在了靶子上。

    十环。

    燕陵秋眼眸瞬间就亮了起来,陆则轻轻一笑,在他耳边轻声道:“陵秋真棒。”

    燕陵秋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察觉到自己现在的姿势,匆匆回过了头。

    陆则看着他那红润的耳垂,眸中笑意深厚。

    碍着还有旁人在此,陆则松开了手,看着一旁的周青远道:“看来今日是分不出胜负了。”

    周青远拱手道:“陛下文治武功无一不精,有此君主,实乃我大雍之福,微臣佩服。”

    陆则笑道:“爱卿不愧是读书人,这张嘴,也是让许多人难以企及。”

    周青远马屁被揭,倒是毫不窘迫,反而坦然自若道:“微臣所言,句句从心,同读书人又有何关系?”

    陆则哼笑一声,目光回到燕陵秋身上,温声问道:“可还想再试试?朕教你。”

    方才是多亏了陆则,才能射出十环的好成绩,燕陵秋本身水平却是没到的。

    燕陵秋有些迟疑,箭镞由射出到中靶的感觉的确很让人兴奋,但想起刚才二人的亲密接触,燕陵秋又有些难以适从。

    他不说话,陆则只当他答应,回头看着周青远道:“时辰已经不早,爱卿且先回去吧,待日后有机会,再做比试。”

    周青远是个心思剔透的,方才帝王手把手教燕陵秋射箭就隐约察出不对了,如今陆则明晃晃赶人的态度,更是让他忍不住往一个方向想。

    面上不动声色,周青远十分知情识趣,拱手告退:“微臣告退。”

    等人离开之后,陆则才看着燕陵秋:“再试试?”

    燕陵秋犹豫着点了点头,陆则立在他身后,动作慢条斯理的纠正着他的动作:“方才教你的要领,可都还记着?”

    周围没了人,燕陵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也不由再次高高吊起,他说:“大致记得。”

    陆则垂眸看了眼他的动作,却并未再动手动脚,只是道:“身子不要紧绷着,之后容易酸痛。”

    燕陵秋应了一声是,却还是未见放松。陆则把他虚虚拥在怀里,抬手帮他调整姿势,边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陵秋今日来找朕,所为何事?”

    燕陵秋似是想到了什么,捏着箭镞的手蓦地一紧。

    陆则目光在他泛白的指尖上划过,听他慢慢说:“陛下怎知臣是有事来找陛下?”

    陆则沉默了一会,慢慢笑道:“不然呢?”

    “陵秋最近不是在躲着朕吗?”

    燕陵秋心里蓦地跳了一下,他下意识想回头看陆则,却又硬生生忍住了这股冲动。

    他知道。

    燕陵秋脑海里只剩下这种想法。

    他记得那日发生的一切。

    燕陵秋脑子乱哄哄的,想到他之前说的那些话,又想起这段时间自己刻意的躲避。

    陆则握着他的手,往后拉开弓弦,慢慢出声:“不说吗?嗯?”

    “臣……”燕陵秋张了张嘴,想起自己的来意,不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陆则握着他手的动作微紧,将弦拉开到极致,在他耳边低低道:“松手。”

    燕陵秋下意识松手,箭镞飞射出去,下一刻,落在了靶子上。

    八环。

    他神色有些恍惚。

    “偏了。”陆则淡淡地陈述:“陵秋退步了。”

    燕陵秋看着那还在晃动箭镞羽端,神色怔然。

    他慢慢放下弓箭,陆则见状道:“不再试试了?”

    燕陵秋却兀地开口:“陛下……”

    他轻轻的嗯了一声,燕陵秋却喉间干涩,半晌过后才道:“朝中诸位大人……来找臣。”

    “……让臣劝陛下,早日立后。”

    陆则静默了一瞬,才应了一声:“嗯。”

    “他们倒是机灵,想到去找你了。”

    燕陵秋捏着弓箭的手紧了紧。

    就连外人都知道他在帝王面前有多受宠,才会在这种事上,找他来劝说。

    陆则轻笑了一声,颇有些自嘲的意味儿:“也是可笑,哪怕明知道不可能,方才在看到你的时候,朕还是忍不住想,你是不是考虑好了,来给朕一个答复的。”

    燕陵秋心里蓦地一点点地疼了起来,像细密的针,一下一下地扎着。

    陆则抬起他握着弓箭的手,瞄准靶心,声音平缓:“所以呢?陵秋既然来了,是想怎么劝朕?”

    燕陵秋睫毛颤了颤,右手被他牵着握住了箭镞尾端,搭弓上弦,由他带着,瞄准靶子。

    他虚虚地看着远方,整个人都由他带着动作,拉弓,瞄准。

    手臂肌肉紧紧绷着,正如此刻的心情,经不起丁点颤动。

    燕陵秋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他唇瓣崩成了一条直线,感受着身后的温热,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道:“陛下曾说……陛下心仪之人,是能为陛下分忧解难的,还需得相貌出众,最好是同陛下一同长大,知根知底的……”

    陆则垂眸看着他,见他小幅度地舔了舔唇,问道:“陛下心中……是否已经有了人选?”

    陆则说:“朕若说是呢?”

    燕陵秋呼吸微微一窒,艰涩开口:“那陛下可曾想过……那人出身卑贱,五经不识六艺不通,陛下贵为天子,合该找个出身名门的贵女,而非……”

    “而非什么?”他话尚未说完,陆则便打断了他,他目视前方,神色淡淡:“出身卑贱又如何?**皇帝亦是草芥出身,不还是打下了这天下?至于五经六艺,又有谁说一定要会?他不想学,便不学,他若想学,朕便教他。”

    话音刚落,燕陵秋被紧紧握着的右手便是一松,手中的箭镞穿破空中的重重阻碍,义无反顾地射进了靶子正中心的位置。

    陆则放下他的手,声音平静道:“朕若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便不会轻易开口许诺什么。”

    燕陵秋看着那雪白的箭羽,神色怔怔。

    “朕是皇帝,所求无非是一知心人,他若对朕有意,旁的那些,又有何妨?”陆则收起弓箭,垂眸看着他:“朝中大臣也好,后位皇嗣也罢,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他不需要考虑这些,他需要想的,只是愿与不愿,给朕一个答复便好。”

    燕陵秋颤颤抬起眸子,对上他的视线,能感知到他毫不掩藏的认真与执拗。

    陆则又问他:“所以,陵秋想好了吗?”

    燕陵秋唇瓣动了动,慢慢摇了摇头:“臣不知……”

    他未经过情爱,也从未想过情爱,不明白自己对陆则的这一份心意,到底是不是他想要的那般。

    陆则见状,却是笑了,他神色渐渐柔和,道:“没关系,那朕换个问法。”他言罢,一手轻轻挑起他的下颚,俯身在他额上印下了一吻,又往后推开,垂眸问他:“朕这般对你,可讨厌?”

    额间温热湿润的触感仿佛犹然可感,燕陵秋未料到他这般动作,眼睛慢慢睁大,怔愣地看着他。

    陆则一扬眉:“不说话?”

    他压低了声音:“是不喜欢还是不好意思?”

    燕陵秋嘴唇动了动,好半天后,才道:“不讨厌……”

    陆则眸中染上笑意,手上故技重施,这一次却是吻在了他的脸颊:“这样呢?”

    燕陵秋对上他温柔的注视,莫名觉得唇瓣有些干涩。

    他摇了摇头。

    陆则耐心十足,继续往下,贴上了他的唇角。

    这一次却没有立刻分开。

    燕陵秋可清晰到感知到他的鼻息喷在自己面颊上。

    陆则眼睫低敛,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未有抗拒的姿态,捧着他脸颊的拇指慢慢滑动,落到了他的唇上。

    燕陵秋心跳得忽然很快,眼睛都不受控制地眨了眨。

    陆则落在他唇上的手微微用了些力,满足地看着他柔软的唇瓣微微变化,眸色渐深。

    他对上燕陵秋的眸子,轻声问道:“知道朕要做什么吗?”

    燕陵秋呼吸慢慢急促。

    陆则说:“不反对的话,朕就当你也是对朕有意的。”

    他凑近了他,鼻息微微沉重:“嗯?”

    燕陵秋此时心跳如雷,理智告诉他应该往后退,可感情上却无法拒绝。

    他在想他刚才的话,想这些时日以来的对方的所作所为,想他们认识以来的种种种种。

    他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问了一句:“陛下是何时……”

    陆则似有所觉,看着他慢慢道:“大半年前。”

    他说:“朕在梦里,总是梦到一个人。”

    “梦到一次,两次。”

    他扶着他鬓角的碎发,低声喃喃:“从那以后,就再也忘不掉。”

    燕陵秋闻言心里一颤,看了他良久,看他的眉眼,看他的鼻梁,看他的唇。

    好像有什么枷锁在悄悄散去,燕陵秋猛地抬头,好似抛却了一切,孤注一掷地吻上了他的唇。

    罢了,罢了……

    不管以后如何,最起码这片刻的欢愉总归是真实的。

    毕竟……他本来就是一无所有。

    第105章

    两唇相贴, 彼此刻清晰感知到对方的柔软,燕陵秋眼睑轻阖,睫毛微颤, 屏着一口气, 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身子慢慢往后退了退,正要离开,腰间却箍上了一只大手, 按着他往前倾。

    燕陵秋瞪大了眼睛, 轻唔了声,身子和他紧紧相贴, 整个人好像都被他攥进怀里。

    他脑袋往后稍动, 陆则眸光微动, 却并未阻止。

    他看着陆则的沉色的眸子,喉结不由上下滚动了一下。

    腰间的大手越发收紧,陆则面上却仍旧平静, 只那微哑的嗓音泄露了他的情绪。

    他说:“什么意思?”

    燕陵秋咬紧下唇,心跳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他声音略微干涩,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他, 道:“……陛下心中所想, 亦是臣心中所念。”

    扣在腰间的五指好像要掐进他的腰里, 迫使他靠得更近,燕陵秋轻吸一口气, 眼睫轻轻颤了颤, 慢慢道:“臣对陛下……有不轨之心。”

    他见陆则的眸色浓得能滴出墨来, 莫名察觉到有些危险, 身子无意识地想往后退, 却被腰间的手阻住了行动。

    陆则目光幽深,声音轻柔飘忽:“怎么个不轨法?”

    燕陵秋唇瓣微抿,眼神不自觉地落向一旁,耳根上面泛起了红意。

    “陛下……”他讷讷开口,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最后大胆地一点一点向上,握住了他的手。

    他慢慢抬眸,眼眸微润,似在求饶地又唤了一遍:“陛下。”

    下一瞬,手指被人紧紧握住,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强势而不容拒绝地插进了插进了他的掌心,撬开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腰间的手滑到后脑,直至微微用力,下一瞬,陆则便低下头来,吻住了他的唇。

    不同于方才自己的轻描淡写,这个吻充斥着令人心悸的汹涌情潮,燕陵秋瞪大了眼眸,感觉着自己牙关被不容反驳地撬开,唇齿间紧紧相依,舌尖的轻微触碰便让人浑身发软。

    扣在后脑的手微微收紧,燕陵秋感觉自己被毫不犹豫地攻略城池,口腔中每一寸领土都被人侵占,空气也变得极为稀薄。

    燕陵秋平时性。欲淡薄,从未想过,仅仅是亲吻就能有如此大的反应。

    他眼眶潮红,对这种陌生的感觉又陌生又惧怕,慌忙之中感觉不受自己控制,声音断断续续地有些颤抖:“陛、陛下……”

    他一只手抚在他胸口,有些无力地推拒着,眼尾泛红:“别、别……”

    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感觉,有些刺激,又有些心慌,更多的还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行此事的羞涩与窘迫。

    “这是外面……”

    陆则动作微微一顿,随后便慢慢温柔了起来,扣在他脑后的大手松了松,带着春风化雨的柔和轻轻抚摸着,似在安慰。唇上的吻也轻柔了许多,一点一点的轻啄着,也让燕陵秋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他攥着他衣襟微微紧了紧,陆则垂眸看着他,又怜爱地在他额上印下了一吻。

    他低低开口道:“陵秋,朕心悦你。”

    燕陵秋心下一软,像是浸泡在温泉水里,慢慢膨胀,软化。

    他靠在他胸前,耳根浸透了红润的色泽,小声开口:“臣亦如是。”

    陆则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又忍不住低头亲了亲,燕陵秋往后缩了缩,有些不自在地道:“陛下,这是在外面……”

    虽说宫中规矩森严,鲜少会有人来此,但万一被人撞上,看到了这一幕又该如何是好?

    他自己是不在乎什么名声,左右他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是帝王不一样。

    燕陵秋不希望他身上有任何污点。

    “没人敢看。”陆则说,却还是听话地往后退了两步,垂眸替他整理着略显凌乱的发,道:“今日可还有事?”

    燕陵秋顿了顿,摇了摇头。陆则摸着他的手:“去乾清宫?”

    燕陵秋看了他一眼,有些欲言又止,陆则低低笑道:“不做什么,就是想多看看你。”

    “一起用午膳?”

    燕陵秋脸颊微红,这才点了点头。

    回到乾清宫后,福顺已经提早让御膳房准备好了午膳,看着两人坐在一起,笑呵呵的,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燕陵秋看了他一眼,陆则又看了他一眼,他这才恍然意识到什么,嘴角连忙扯平,一本正经地垂首而立。

    陆则哼笑了一声,道:“得了,这儿不用你伺候,出去吧。”

    “诶,是是。”福顺这才又笑了:“奴才这就去准备。”

    准备什么,却没说。

    殿内一时没了人,燕陵秋这才有些放松,陆则看着他,给他夹了一道菜乳鸽肉,道:“多吃些,你太瘦了。”

    燕陵秋看了他一眼,低头慢慢吃了起来,嚼了两口,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陆则忍不住笑:“朕脸上有花不成?”

    燕陵秋摇了摇头,他又挟了一箸菜,慢慢吞下去,才道:“陛下喜欢胖一点的?”

    燕陵秋有些苦恼,他自幼便瘦。幼时是吃不饱,也吃不上好东西;长大后慢慢身居高位,每日也算是锦衣玉食,但仍旧是吃不胖。

    陆则若是喜欢胖的……

    陆则一愣,旋即哑然失笑:“想什么呢?”

    他点了点他脑门,语气无奈宠溺:“朕是觉得你太瘦了,腰上没二两肉,细得朕一只手就能握住,长此以往,对身子不好。”

    他说:“朕喜欢的是你,无论胖瘦,都只是你罢了。”

    燕陵秋没说话,耳根却悄悄地红了。好半天后,他才默默反驳:“臣不瘦的,臣只是吃不胖。”

    “无妨。”陆则又给他舀了一碗鸡汤,慢条斯理道:“日后朕每日看着你吃,多吃一些,总能慢慢胖起来的。”

    燕陵秋看着碗里的汤,迟疑了片刻,还是给他挟了一道菜,对上陆则的目光,轻声道:“陛下日理万机,也该多注意身体。”

    陆则眉眼柔和:“有陵秋这句话,日后朕定会注意身体,长命百岁。”

    燕陵秋抿唇轻笑,没有说什么陛下万岁的话,只是拿起调羹,一口一口地,将碗里的鸡汤喝了干净。

    用过膳之后,两人也未远去,只在乾清宫内四处转了转,全当消食。陆则牵着他的手,燕陵秋本还担心被宫中宫女太监看到,想要挣脱,陆则却道:“无需在意他们。”

    燕陵秋以为福顺会处理,又想着是在乾清宫内,旁人想来也不敢随意嚼舌根,就把心里的担忧放了下去,随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在青石板上。

    如今已是四月中,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两人便沿着树荫下面走,边说着:

    “各地的春耕已经全部结束,惟愿今年风调雨顺,百姓能有个好收成。”

    “陛下一心为民,想来也会打动上天。”

    “李进忠前些日子上书,说蛮族那边又有些不老实,须得警惕防范,到时候若是打起来,粮饷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蛮族一直虎视眈眈,先帝时期被打怕了,时隔这么久,又换了位新王,生出异心也是难免。”

    “朕晓得,只是南方多瘴气,怕是也不好对付。”

    “臣到时候派人去征集南方的大夫,若是能破解瘴气者,重重有赏。提前准备好,总归是有法子的。”

    陆则看着他笑道:“陵秋知朕心也,甚好。”

    “陕西地区去岁大旱,今年不知如何,需得让陕西巡抚多加注意,万不可再出现永宣三年,河南大旱,皇帝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事了。”

    “陛下可派心腹前往陕西,协助巡抚办事。一来监督,二来也是如有不对,可早做打算。”

    “善。陕西地处特殊,灾情频繁,需得长远考虑。前朝修有大运河,北至涿郡,南及余杭,只不过经年累月,部分河道难免有堵塞的情况。朕欲疏通河道,此外再多修一条线路,南水北调,缓解北地旱灾频发的状况。”

    燕陵秋皱眉:“只怕工程量大,劳民伤财。”

    陆则低头看了他一眼,道:“又并非一年一日之功,徐徐图之,多做长久安排,方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燕陵秋眉头微松:“陛下心系百姓,是大雍之福。”

    陆则牵着他的手微微晃着:“朕也是有私心的。”

    燕陵秋疑惑地看着他,陆则却没说,只看了眼天色,道:“中午日头正盛,可要午憩片刻?”

    燕陵秋一愣,显然是没反应过来,片刻后他才默默道:“那臣先告退……”

    陆则握着他的手一紧,不放人。燕陵秋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就在这儿睡。”陆则说。

    燕陵秋抬眸看着他,有些迟疑。

    陆则再接再厉:“不做什么,就是抱着你睡一会。”他低声道:“朕都半个月没见着你了。”

    燕陵秋闻言,想起这半个月自己刻意的躲着他,心下顿时就软了,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直到进了寝殿,燕陵秋身子还是有些僵硬的,等磨蹭着着躺到床上的时候,看着陆则脱去外衫的动作,沉默地往床榻里面缩了缩。

    陆则躺下,一手把他捞了过来,燕陵秋身子越发紧绷,陆则却只是一手放在他的背后,将人揽进怀里,低头在他额上印下一吻,柔声道:“别紧张,朕不做什么。”

    他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燕陵秋心下微缓,感受着他轻柔的吻,听着他低低的声音:

    “睡吧。”

    两人姿态亲密,燕陵秋半缩在他怀中,能感受到他体温的热度,侧耳便能轻易听到他胸膛的心跳,砰砰的。

    他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听着他沉稳有规律的心跳,眼皮不禁慢慢沉重,片刻后就渐渐阖上,陷入了沉睡之中。

    陆则感受着他逐渐沉稳的呼吸声,垂眸一看,眉间笑意温然,又亲了亲他的额头,这才随着他一起进入梦乡。

    燕陵秋没想到自己会睡那么久,醒来之后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抬眼望向窗外,外面的阳光已经没那么刺眼。

    身边也已经没有了人。

    燕陵秋在想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旁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醒了?”

    他抬眸看去,就见陆则从一边的桌案旁起身,放下手中书卷,提步走到床榻旁,温声问他:“睡好了?”

    燕陵秋顿了顿,坐起了身子,下意识抬手拢了拢自己的衣裳,道:“臣睡了多久。”

    “不久,也就一个多时辰。”陆则理了理他凌乱的发,亲了亲他的额头,问道:“可要起来?”

    燕陵秋刚醒来,脑子还不太清醒,面对这样的温存,一时有些怔怔。

    这才想起今天上午的事不是做梦,而是他们真的心意相通,还彼此相拥而眠了。

    “傻看着朕做什么?”陆则不由好笑,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子。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幼时没人会做,长大后没人敢做。燕陵秋看了他半晌,忽地凑上前,也学着他的样子,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又很快缩回了床上。

    陆则顿了一下,垂眸看着他,见他裹着锦被一脸羞赧警惕的模样,不由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刚刚理好的发瞬间又乱了起来。

    他笑盈盈的:“想亲?”

    燕陵秋看着他没说话,陆则点了点自己的唇:“对着这儿亲。”

    燕陵秋一下红了脸,别开视线不再看他。

    陆则往前凑了凑:“陵秋若是不亲的话,那朕亲了?”

    燕陵秋眼见着他慢慢靠近,抬手挡住了嘴唇,只露出一双眼睛,说:“我渴了。”

    陆则但笑无言,眉眼柔和,往后坐了坐,起身给他倒了杯水过来。

    燕陵秋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帝王还真亲手伺候他,一时有些惶惶,端着茶盏有些看着他。

    “快喝。”陆则说:“想着你可能要醒了,朕吩咐御膳房准备了,现下也该差不多好了。”

    燕陵秋这才抿了一口,然后一点点慢慢喝完。

    陆则拿过茶杯,没叫宫女,先把茶杯放在一旁,又拿了一件干净的衣裳出来。

    “让尚衣局新制的衣裳,试试合不合身。”

    燕陵秋垂眸看去,是一件单薄的春衫,整体呈淡青色,触感柔软顺滑。他看着陆则:“陛下什么时候准备的?”

    陆则道:“先前琼林宴的时候看那些学子多穿青衣,当时就觉得适合你,便让尚衣局准备了一套,前些日子刚送来。”

    燕陵秋抚摸着布料,一时无言。

    陆则笑着说:“穿上朕看看?”

    燕陵秋这才下了床榻,迎着陆则的目光,哪怕明知没什么,但还是有些不自在。

    他眨了眨眼没说话,陆则也就支着下巴装作不懂。

    两人僵持了片刻,还是燕陵秋先挪开了视线,装作不在意地摆弄着衣服,想着也无妨,里面又不是没穿。

    燕陵秋站了起来,他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中衣,将他修长高挑的身形显露无疑。陆则斜倚在床榻边,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他身上,从肩上慢慢往下滑,到腰,到臀,再到亵裤包裹下的那双修长笔直的大腿。

    陆则目光灼灼,燕陵秋就是像忽视都忽视不了,他顿了顿,实在有些受不了,转头看向他:“陛下……”

    陆则歪着头,一脸无辜:“嗯?”

    燕陵秋微抿着唇,看了他片刻索性不说什么,只是加快了速度,把外衫往自己身上一套,急急忙忙传好了。

    却不料陆则眸色越发深沉起来。

    燕陵秋一贯黑衣或红衣,都是偏向浓重的颜色,鲜少会着这种浅淡的青衣。他本就眉眼稠艳,平日里的红衣更是衬得气势逼人,难以直视。但此刻一身青衫,像是雨后青竹,凌厉的气质柔化了几分,也掩盖住了几分眉眼的浓稠压迫感,多了几分俊逸。

    尤其是腰带一束,整个人修长挺拔,更是显得腰细腿长。

    燕陵秋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大着胆子问:“陛下觉得怎么样?”

    陆则坐靠在床架上,眸中色彩越发深沉,没回答,反而冲他伸出了手:“来。”

    燕陵秋顿了顿,却还是走上前。

    陆则攥住了他的手腕,微微用力一拉,燕陵秋整个人便猝不及防地坐在了他的膝上,双手下意识撑在了他的肩上。

    这个姿势燕陵秋要比他高上一些,陆则抬着头,轻声问道:“刚才唤朕,是要说什么?”

    燕陵秋垂眸看着他,能清晰地看到他眸中的欲色。他微微抿了抿唇,目光慢慢落到他的唇上,眼睫轻轻颤了颤,又落到他的眼眸,对上他的目光,忽地低头,在他唇上轻轻碰了碰。

    他说:“想问陛下……臣穿这一身怎么样?”

    第106章

    大殿里空无一人, 因此彼此亲密的声音格外明显

    陆则一手扣在他的腰上,慢慢往上滑,落到他的脑后, 手指骨节微微拱起, 隐约可见青色筋脉。

    燕陵秋跪坐在他腿上,一手揪住他胸前的衣襟,眼睫轻颤, 唇舌轻启, 动作生疏地学着他之前的样子,一点点的探出she尖, 轻点着他的唇齿。

    陆则十分配合, 却又十分坏心眼地一手撑在床榻上, 身子慢慢往前倾,诱得燕陵秋也无意识地追了上来,他又不似陆则有支撑, 整个人都扑倒在他怀里。

    唇齿相依间,燕陵秋能清晰感知到那种入骨的感觉, 身体也浮现了一阵从未有过的变化,他呼吸渐渐急促, 感觉到陆则的退却, 下意识跟了上去, 直到一个重心不稳,他整个人随着陆则跌倒在床榻上。

    有些惊愕地垂眸看去, 陆则端的是眉眼含笑, 丝毫看不出那股暗戳戳的坏意。

    这个姿势相当于是两人之间再没任何阻隔, 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身体筋脉的跳动。燕陵秋呼吸窒了窒, 有些不自在, 一手撑在他耳旁想要起身,陆则扣在他脑后的手却用力一按,燕陵秋唔了一声,整个人又落了下去。(脖子以上)

    陆则一手捧住他的脸,半昂起头噙住他了的唇,毫不犹豫的开疆扩土。

    燕陵秋身子先是一僵,随后又慢慢软化了下来,试探着将自己的重量交托到他身上,两只手紧紧攥着他的衣领。

    四月春风已暖,透过半敞开的窗户钻了进来,吹落了床边的帷幔,只余那两道亲密无间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这一吻结束后,两人呼吸都有些急促,燕陵秋眸中沁出了水雾,朦胧一片,殷红的唇瓣更是不自觉地开了一条缝,小口小口地喘着气。陆则眸色深沉,抚在他面旁的食指慢慢移动,落在他半开的唇上,随后看了他一眼,探了进去。(脖子以上)

    燕陵秋瞪大眼睛,下意识抿住嘴唇,却……

    床边的帷幔遮住了两人的身形,只隐隐听到过了片刻,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甜的……”

    帷幔倏地被人掀开,燕陵秋脸色爆红,他快步走到殿前,想要开门离去,又意识到什么,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陆则也慢悠悠跟了上来,扯着他的袖子:“生气了?”

    燕陵秋扭过头,又回来瞪了他一眼,头一次不顾什么君臣之别,恼道:“陛下怎可……如此?”

    陆则挑了挑眉,一手顺着他的袖子往下滑,声音皆是无奈:“朕也没有多想,自然而然就……”他看着燕陵秋红透的脸颊:“谁让陵秋太过可口,朕全然忍不住。”

    燕陵秋又羞又恼,索性转过身子不看他。陆则慢吞吞绕到他面前,牵着他的手晃了晃,温柔哄着:“不生气了?好不好?”

    他这般姿态,燕陵秋就是有再多的气也消了。更别说他也不是气更多的是的不好意思。此时陆则已经给了台阶,他看了他一眼,抿唇道:“那日后陛下……不可再这般了。”

    陆则看着他,却没说话。

    燕陵秋眉头紧皱,心下又惊有疑:“陛下?”

    陆则眸光轻动,看向门外,道:“这个时辰也不热了,出去走走?”

    燕陵秋哪里看不出来他是在转移话题,当即不知是该笑该是该如何:“陛下!”

    “陵秋,宝贝。”陆则无奈叹道:“我心悦你,所行所举皆是情难自已,又如何能同你保证什么?再说了,”他抚着他鬓角,眸光温柔:“两情相悦之人有这种举动再正常不过。”他顿了顿,幽幽开口:“你得慢慢习惯。”

    燕陵秋听着他低低念出来的宝贝二字,虽说未听他人提过这种称呼,但就表面也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当即又羞又臊,还有一种被他珍视的喜悦。又听着他坦明心迹的话,心下更是甜成了一块糖,正在想自己反应是不是有些过了的时候,又听他最后的话,当即忍不住笑出了声,又飞快收敛了笑意,强忍着严肃看他。

    “总之陛下怎么说都是有理的。”他道。

    陆则好脾气地跟他道歉:“是朕的错,没考虑到陵秋脸皮薄,下次若是再要如此,定然会事先通知唔”

    燕陵秋一把捂上了他的嘴,唤了句:“陛下!”

    陆则眸中含笑,非但没恼,还在他手心处亲了一下。燕陵秋顿时收回了手。

    陆则这才拉过他,好声好气地道歉:“陵秋若是当真不喜,朕以后便不这般了,莫气了,可好?”

    燕陵秋唇瓣动了动,到底是没好意思说出什么话来。只是转过脑袋,不再吭声。

    陆则牵着他的手:“现在天色正好,出去走走?”

    燕陵秋这才应好。

    两人便去御花园走了走。

    陆则后宫并无妃嫔,前朝太妃也都深居简出,因此御花园服务的也只有他这么一个主子,平日里鲜少会有人来。燕陵秋便放任他牵着自己的手,在御花园中慢慢走着晃着。

    行至亭台水榭,还有人一早备好了茶水点心。点心是御膳房新鲜出炉的,燕陵秋没忍住多吃了两块,陆则便在一旁笑着看他。燕陵秋盯着他的目光,看着自己手中吃了一半的点心,忽地心念一动,将剩下的半块塞到他唇边。

    陆则眉梢一扬,启唇咬了一口,评价道:“味道不错。”

    燕陵秋眉眼微软,又把剩下的糕点吃了下去。

    他什么都没说,又好像是在用行动告诉他

    没有不喜欢。对于他的亲近,没有不喜欢。

    两人在御花园逛完,陆则又处理了一会的折子,燕陵秋本想离开,陆则却让他在这待着。燕陵秋有心避嫌,只随便找了本话本看着,时不时翻几页,又将目光落在陆则身上片刻,再继续翻看着。

    太阳渐渐西沉,晚膳陆则十分自然地留燕陵秋在这儿用,燕陵秋本有些迟疑,但想想一顿饭也没什么,便同意了。

    吃过晚膳,两人在宫内四处走走消消食,燕陵秋本想借这个机会告辞,陆则却从一旁的树上摘下了一枚树叶,十分自然地开口道:“晚上就留在这儿吧。”

    燕陵秋一愣,显然是没反应过来。良久后,他才慢慢道:“陛下……”

    “这不合规矩。”

    乾清宫便是后妃都不能留宿,他在这里午憩,还能说陛下体恤臣子,但晚间再留在这儿,就不太合规矩了。

    陆则诧异的看着他:“不合规矩的事,朕做得还少吗?”

    燕陵秋想了想,一时无言。

    陆则揉了揉他的脑袋:“宫内无人敢胡乱嚼舌根,福顺会处理。不必担心别人的闲言碎语,嗯?”

    再者宫中并无后妃,那些朝臣也没那个胆子敢打探皇帝后宫的事,所以倒是不必太过担心。

    燕陵秋有些犹豫,片刻后,才低低应了声好。

    他想应该就是同午时那般,两人相拥而眠,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最主要的是,两人刚刚心意相通,他也不舍得这个时候离开他。

    就那么……放纵一次……

    福顺知道燕陵秋要留下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几乎掩藏不住,不住地道:“奴才这就去安排,这就去安排。”

    他笑的跟朵花似的灿烂,燕陵秋实在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不明白这位大太监究竟在想些什么。

    陆则看了他一眼,道:“不必理会他。”

    陆则是明白了,对于他和燕陵秋之间的事,福顺是比谁都乐见其成。而陆则见他干活还算顺手,也就没有换的打算。

    还能忍受。

    陆则又看了一会奏折,等到了时间,就分别去沐浴更衣。陆则先到了寝宫,在床榻旁等了好一会,门边动静才响起。他抬眸看去,就见燕陵秋一身单薄的中衣,有些不自在地走了进来。

    福顺领着他去沐浴,燕陵秋并未多想,只是中间过程实在有些繁琐,他也以为是乾清宫的规矩。直到他看着一旁备好的中衣,这才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那中衣不同于以往的白色,而是一袭淡青色泽,质地柔顺光滑,很是少见。燕陵秋却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可要真说哪里不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巧那时福顺在外面问需不需要宫人进来伺候,燕陵秋回绝之后,犹豫了片刻,还是把那件衣裳穿了上去。

    殿内烛光萦绕,火苗跳动间,室内的氛围也慢慢浓稠了起来。

    陆则抬眸看过去,燕陵秋发梢未干,长发披肩,淡青的中衣色泽在烛光下若隐若现,眉宇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逼人,多了几分柔缓清隽。那中衣垂坠感极佳,将燕陵秋的身形彰显的清清楚楚。最主要的是那青衣材质单薄,衣衫下的肌肤似露非露,若说有毛病,也的确有;若说没毛病,也确实是说不上来什么。

    燕陵秋见他的神情,不由扯了扯身上的衣服,道:“陛下也觉得这衣服不妥?”

    陆则深吸一口气,问道:“这衣裳是谁给你的?”

    “浴房,福顺一早就备好的。”燕陵秋见他那模样,越发觉得不自在,不由转身道:“臣去换一身吧。”

    陆则拉住他的手,道:“不必了。”

    陆则心中大概明白,对于福顺的自作主张,一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他说:“既然已经穿了,就不必费事了。”

    燕陵秋迟疑地看着他,陆则拍了拍床榻:“时辰不早了,且先歇息吧。”

    燕陵秋不免有些紧张:“臣……”

    陆则疑惑地看着他,燕陵秋顿了顿,又摇了摇头,这才慢慢上了床榻。

    殿内烛火未熄,燕陵秋有些僵硬地躺在陆则身侧,眼睛看着上方,不敢往他那边瞟。

    这和午时小憩是不一样的。

    燕陵秋能敏感察觉出来氛围的变化。

    殿内很寂静,寂静到能听清彼此的呼吸声,以及身体摩挲被褥的细微声响。

    他听到陆则往这边凑了凑,随后就是一只大手揽过了他的腰,见他整个人往对方怀里带。

    燕陵秋面对着他的胸膛,不说话。

    陆则的唇亲昵地在他额上碰了碰,又慢慢往下滑,落到他的眼眸,脸颊,到他的唇。

    他的动作很温和,不似那种夹带**的急迫,燕陵秋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回应着他的吻。(脖子以上)

    殿内烛火噼里啪啦地燃着,燕陵秋眉头微蹙,有些难耐,手臂胡乱动作间,忽然碰到一个冰凉的坚硬物体。他抬眼一看,是一个碧色的小玉盒,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一罐纯白莹润的膏脂。

    在这个时候,这种场合,作何用的已经不做他想。

    燕陵秋一瞬间清醒了过来,脸色顿时有些发白,他下意识按住陆则的手,声音有些急促慌张:“陛下,别……”

    陆则动作一顿,抬眸见他的脸色,呼吸窒了窒,目光又落到他手边那个玉盒上,种种念头闪过,却是抬手轻抚他的面颊,柔声安抚道:“没事,没事,朕不碰你。”

    陆则大约能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一下一下在他唇上啄吻,声音越发柔和:“你没准备好,朕不会碰你,放心。”

    不用多想,也知道这玉盒定然是福顺准备的,陆则心中暗恼他的自作主张,手上的动作却依旧温和。

    燕陵秋握着玉盒的手一紧,又慢慢放松了下来,他垂下眸子道:“陛下,臣……”他有些难以启齿。

    陆则却没逼他,只是道:“没事,朕知道,没关系。”他低低道:“是朕孟浪了,陵秋莫怪。”

    他将他衣衫整理好,将人整个纳入自己怀中,一手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低低道:“没关系的。”

    他大致明白他的心结,但在这种事上,也没办法强逼他,只能用耐心,一点一点让他放下芥蒂。

    “睡吧。”

    燕陵秋埋在他的怀里,能看到的是一片漆黑。他眼眸并未阖上,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沉默许久,终于又往他怀里钻了钻,一手慢慢地环住了他的腰。

    夜间寂静,时有知了拉长的叫声。许是下午睡得久了的缘故,也许是心里有事,燕陵秋久久未眠。

    ……

    之后的几日两人之间的相处同今日别无二致,燕陵秋有事时便回司礼监处理事务,偶有京察司的事,也许出宫处理,余下的时间,就是被陆则霸占。哪怕他们不做什么,只是在处理政务之余看一眼燕陵秋,陆则也已满足。彼此之间的亲热也都是点到为止,夜间虽仍会同眠,但也大多止于亲亲抱抱。

    一切都十分的自然,仿佛那晚的事从没发生过。

    或许唯一的不一样,就是陆则身边伺候的大太监福顺忽然被训斥了一番,罚了两月月银,还被扔去净事房刷了半个月的马桶吧。

    司礼监内。

    燕陵秋本是心中忐忑,他们二人既已心意相通,就终究逃不过那一步,可……

    他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身体,面无表情地将黑色飞鱼服穿上。

    如此丑陋,怎能见人?

    下属在外面问,燕陵秋整理好衣裳,大步走出了房门。

    这段时间他在陆则面前大多是穿他准备的衣衫,不囿于青衣,陆则似乎想把所有好看的衣裳都往他身上套,燕陵秋自然也由着他,每日都随着他的意思来。

    只是一旦回了司礼监,他便会换回往日的穿着,重新变回外人眼中凌厉狠辣的督公。

    此番是要出宫前往京察司,燕陵秋面无表情:“那山匪头目,可审出来了?”

    下属神色有些为难:“这……那人的嘴实在是硬了些,而且似乎有把柄在别人手里拿捏着,咬死了不开口,所以……”

    燕陵秋冷睨了他一眼:“废物。”

    “是是,属下无能。”那人擦了擦汗,喏喏回道。

    一路到了京察司,燕陵秋冷声道:“人呢?”

    一人连忙迎了上来:“还在地牢呢。”

    燕陵秋转身进了地牢,属下连忙跟了上去。

    半个时辰之后,阴暗的地牢里,男人被吊在屋檐上,喘息声细微地恍若没有,浑身上下皮开肉绽,没有一处不渗着血,让人看着便觉触目惊心。

    燕陵秋把手中的鞭子往旁边一扔,上面的倒刺上还沾着血肉。他似乎是嫌脏,拿过一张手帕擦过手上的血渍,冷眼看着他们:“都记下了?”

    属下连忙点头:“是,督公,都记下了!”

    燕陵秋声音冷厉:“余下的事,再办不妥,你的脑袋也不用要了。”

    那人心下一凝,忙道:“督公放心,属下必将此事办得漂亮!”

    燕陵秋转身离开。

    回了司礼监,想着陆则或许还在等他用午膳,他本想换个衣裳就赶紧过去,但鼻尖轻动间,嗅到身上若有若无地血腥味儿,他顿了顿,还是让人备水,沐浴过后又换上了晨时的浅蓝长袍,这才往乾清宫赶去。

    福顺刷了半个月的马桶终于被唤了回来,此刻面对燕陵秋还是小心翼翼的,没阻拦也没通传,就让他那么进了乾清宫。

    陆则正在处理奏折,燕陵秋又看了眼自己身上,没发现什么异样这才提步上前。

    陆则听到动静,头也没抬,一手拽住了他的手腕,将人往自己膝伤一拉。燕陵秋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已经自若了许多,坐在他的腿上,目光在他面前的走着上扫过,眸中寒光一闪。

    又是一个请立皇后的。

    一日日都是闲着没事干,只知道盯着皇帝的后宫,还是得让他们把心思放到一旁……

    陆则把御笔放下,一手揽着他的腰,埋首在他脖颈处深吸了一口气,嗅着他身上的皂荚清香,挑了挑眉道:“出去一趟,怎么回来还沐浴了?”

    燕陵秋下意识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狠辣的一面,避重就轻道:“外面天气热,出了些汗,索性沐浴完了才回来。”

    陆则在他颈间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吻着,只道:“近来天气的确是越来越热,等再过些时日,就能去行宫避暑了,到时候能好受一些。”

    燕陵秋十分min感,缩了缩脖子,有些受不住地轻哼出声。

    陆则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燕陵秋一时有些不甘心,他身子微微动了动,眸子轻垂,看了一眼,嘟囔着:“陛下不也……”

    这段时间两人亲近,虽说大多是点到即止,但陆则也难免有控制不住的时候。他倒是忍着或是自己解决,从未强迫过他什么,但长久以来,燕陵秋心里也难免有些不适滋味。

    有情人之间水乳交融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偏偏他……

    身后陆则呼吸渐重,他深吸一口气,拍了拍燕陵秋的腰,即便是难受,声音也还是带着笑意:“既然知道,还不快点起来?”

    燕陵秋磨蹭了一会,却并没有动作。

    陆则抬眸看他,燕陵秋咬了咬下唇,身子往他那边贴了贴,下巴搁在他肩头上,手慢慢下滑:“陛下……”

    他在他耳边低低说着:“臣帮你吧……”

    第107章

    殿内荒唐了许久, 陆则才哑声唤了道水。

    福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水盆端进去,又垂首退了出来,期间不敢乱看, 也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燕陵秋早就坐到一旁扯过一本书看着, 面上状似专注在书本上,实际上手指还有些无意识地酸痛,明明已经用帕子擦拭过, 但那种潮湿灼热的触感仿佛仍未消散。

    想到他们刚刚在这做了些什么, 手上沾了些什么东西,燕陵秋虽不是那种清贵的文人, 却也觉得实在有些玷污了手里的书。

    水声哗啦的动静在殿内作响, 燕陵秋耳朵微微动了动, 半侧过身子,背对着他而坐,只露出一双红透了的耳根。

    陆则用帕子擦着手, 知晓他不好意思,也并未在这个时候逗弄他, 只是吩咐福顺备好糕点,又施施然坐回了帝王的御座上。

    燕陵秋随意瞥了一眼, 只觉得以后简直无法再直视那代表着帝王威严的龙椅。

    他深吸一口气, 抬手捂住脸, 只觉得脸上热得发烧。随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动作一顿, 仿佛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还没洗……

    陆则一直在默默观察着他的动静, 见状眉间闪过一抹笑意。又不能被他察觉, 随性抓过一本奏折, 御笔轻抬, 有一下没一下地批了起来。

    阳光透过窗楹洒落在地面上,衬得殿内一片温馨。燕陵秋本就不爱看书,慢慢地就觉眼皮有些睁不开,不知什么时候书本落在膝头,脑袋偏向软塌一旁,呼吸渐渐平稳。

    陆则远远见此,放下手中的御笔奏折,起身朝他走去,然后揽着他的膝下,一把将人抱起。

    动作间似乎惊动了燕陵秋,他眼睫轻轻颤了颤,慢慢睁开眼,在看清陆则的面容后困倦的眨了眨眼,又把脑袋埋在他的怀里蹭了蹭,就这么沉沉地睡了过去。

    陆则将人放到寝殿床榻上,眉眼温和柔软到不可思议。

    ……

    翌日一早,朝会之上,群臣照旧将关注点落在了后位上。这已是这半个月来的常态,要么是帝王要么是他们,总有一方需要妥协。

    但陆则没有妥协的想法,而那些朝臣,自然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后位空悬。

    说不准,一个运道来了,那上面坐着的就是自家女儿呢?

    再往远一点畅想,若是自家女儿肚子能争气一点,待陛下百年后,那位子上坐着的,说不准就是他们家的孩子呢?

    谁能拒绝的了这样的诱惑?

    关鸿益率先出列,他身为礼部尚书,于后位一事上,本就颇有发言的余地。皇嗣是国之大事,古今中外洋洋洒洒他能列出一大堆的理由,所说的中心思想无非只有一个,就是劝帝王立后。

    有他出头,朝中众多大臣也纷纷出列,陈述国之无后的弊端,又言陛下孝期已过,年有廿二,但膝下却未有一儿半女,长此以往,恐于社稷不稳,民心难安。

    陆则在上首听得笑了出来,慢悠悠道:“方卿此话却是让朕不明白了。这天下是朕的天下,百姓是朕的子民。朕登基三载,不说文治武功有多出色,但也是未出过什么差错。怎么在众卿口中,朕像是时日不多,非得有个太子在位,才能镇得住这天下江山,黎民百姓?”

    方大人心中一凌,连忙下跪:“臣万万不敢如此作想!”

    他急切解释道:“陛下甫才及冠,身康体健,是要活到万万岁的!微臣绝无此意,还望陛下明鉴啊!”

    陆则轻轻笑了:“方卿所言倒是奇怪,既然说朕要活到万万岁,怎么一个个的还那么急着想让朕立后?届时,朕的子嗣也不过百余年的寿命,怎么,诸位是想让朕承受丧子之痛?”

    众臣面面相觑,一时竟然哑然无声。

    谁不知道万万岁不过是对帝王的敬称,古往今来哪个帝王有此长寿的?不说万岁,便是百岁,历史上也从未听过!

    关鸿益拱手上前:“陛下,臣等催促陛下立后,并非是为其他,只是陛下独身一人,身边也没有个贴心人伺候,臣等实在不放心。后宫中有了女眷,有人照顾,陛下可也时常排忧解难。”

    “哦?照顾朕?替朕排忧解难?”陆则笑着道,身子往前凑了凑:“敢问各位大人家中都是如何教养女儿的?莫不是当成仆婢般使唤?”

    方大人尴尬地笑了笑:“陛下玩笑了,臣等的女儿,自然是尽心教养,不说熟读经书,也是知书达理,性情淑婉的。”

    陆则神色微缓:“朕看方卿这般模样,想来在家中也是个疼爱女儿的好父亲吧?”

    方大人自谦一下:“臣的骨肉,臣自然是疼爱的。”

    陆则道:“如此来说,想来家中也有不少下人伺候?”

    方大人顿了顿,谨慎答道:“家中小女惯喜清净,性情简朴,不喜奢侈。身边也唯有两个自幼陪她长大的丫鬟罢了。”

    “哦。”陆则点了点头,话锋蓦地一转:“娇生惯养、从小被伺候长大的,诸位大人凭什么觉得她们能照顾好朕?宫中的下人又是作何用的?轮得到她们来照顾朕?”他环视下面,语气淡淡:“更枉谈排忧解难……朕若需她们替朕排忧解难,养着你们又是做什么的?”

    朝中上下一阵,皆是不出声。燕陵秋位列官员前列,微微斜了跪在地上的方大人和关鸿益一眼,眸色冷寒。

    “陛下,臣……”关鸿益擦了擦汗,正欲说什么,燕陵秋却率先一步出列:“陛下,臣有本要奏。”

    陆则看着他,神色稍微缓和一些,声音依旧冷硬:“准奏。”

    燕陵秋转过身,眸子高高在上俯视着跪伏在地的关鸿益,看着这个整日在朝中上蹿下跳叫嚣着立后的人,眸中是在看一个死物般的冰冷。

    关鸿益心中蓦然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燕陵秋转身回禀:“臣要弹劾礼部尚书关鸿益不约亲族,放纵关家族人为祸乡里,占据民田,强抢民女。甚至勾结土匪,烧杀掳掠,谋财害命。致使当地民心惶惶,百姓夜不能寐!”

    关鸿益瞪大了双眼,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无耻小儿,休得信口雌黄!”

    燕陵秋看了他一眼,神色好像在看一个死人,他眸子微眯:“关大人,你在指着谁说话呢?”

    关鸿益手指微微发抖,几乎是瞬间就想起来了面前这位狠辣的手段。他忙的转身,浑身都在颤抖:“陛下,陛下臣万万没有做这等事,臣一心为陛下,万不可被小人如此欺辱啊!”

    陆则脸色沉沉:“闭嘴。”

    关鸿益一时哑然无声,陆则看着燕陵秋:“燕卿既然这般说,可有证据?”

    燕陵秋一拱手,神色平静:“回陛下的话,那群山匪头目臣已经抓了,且已审问完毕,现下正在殿外候着,陛下若要见,可命人传唤。”

    他说着,目光扫了一眼关鸿益,关鸿益心中一突,听着帝王冷淡的道:“传。”

    殿外便有两名身着飞鱼服的侍卫押着一囚衣男子大步而来,只见那人虽衣衫干净,但脸色苍白,离得近大臣还能隐隐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一行人在大殿中央停下,两名侍卫将人往地上一放,那人瞬间就支撑不住,瘫倒在地,尤其是在看到燕陵秋的时候,更是惧怕得浑身发抖。

    燕陵秋居高临下:“还不快将你所知道的,原原本本同陛下说一遍?”

    朝中大臣都屏住了呼吸,一旁的关鸿益也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不快说!”

    那人看着他,却是忽地满目痛恨,咬牙切齿道:“就是你、就是你!”

    关鸿益眼皮子一跳。

    “你四年前归家,我曾远远的见过你一面!知县亲迎,马车不绝,好大的威风!”那人眸中冒着火,若不是伤势极重,只怕要恨不得爬过去生吃他的血肉:“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关家怎敢如此嚣张,我又岂会沦落到落草为寇?”

    “我的家人到现在还被关家控制!”

    “呸!狗官,你怎么不赶紧去死?”

    关鸿益脸色一白,身形一晃,迎着朝堂上下的目光和帝王冷凝的视线,几乎就要站不住。

    他颤抖着伸出手:“你、你休要胡言乱语……”

    ……

    朝会散去,那匪首被重新押入大牢,关鸿益也被下入大狱。圣上震怒,遣京察司去处理关家一事,只待结果出来,若是如那匪首所说,便一并问责。

    朝中上下大气不敢出,看着帝王和燕陵秋一唱一和的样子,那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这是什么。

    这是警告,是帝王让他们不要再多管闲事。

    他已经非常不满了,在用这种方式杀鸡儆猴。让他们不要把目光放在不该放的地方上。

    众臣只觉寒毛尽竖,尤其是曾上书劝陛下立后的人,更是中衫都被浸湿了。

    他们只知道身为天子鹰犬的燕陵秋行事狠辣,至于天子本人,因着这三年来也鲜少大动干戈,他们也就忘了,能用得了那么凶残的狼犬的人,又怎会心慈手软?

    之前是帝王不欲同他们一般见识,可如今……

    众人心中皆是一颤。

    这位帝王,是要伸出利爪来了。

    此事一过,短时间内,是无人敢触陛下的霉头,再提立后之事。

    乾清宫内,陆则看着燕陵秋走近的身影,似笑非笑道:“最近便是在忙这件事?”

    燕陵秋脚步一顿,微微偏过视线,有些不自在道:“他们满门心思都放在陛下的后宫上,臣想给他们找点事,就不会再有人提了。”

    他看着陆则的神色,难辨喜怒,不由抿了抿唇,垂眸道:“陛下若是不喜,臣以后不会再做了。”

    陆则看了他半晌,才轻声说了句:“傻子。”

    燕陵秋抬眸看着他,陆则起身走到他面前,抬手点了点他的鼻子:“此事何需你动手?”

    江左一带山匪为祸,陆则也是知道的。在燕陵秋主动申请调查此事的时候,便将此事交给了他,却没想到他竟然是借力打力,目标根本是在关鸿益身上。

    也是在此次立后事件中跳得最厉害的一位。

    陆则知道他对那些嚷嚷着立后的大臣早有不满,也没想到他手段竟然如此干脆利落。

    燕陵秋抿着唇,小心翼翼的看他:“陛下不觉得臣太过心狠手辣?”

    “怎么会?”陆则笑吟吟的:“朕脾气好,陵秋心狠手辣点才好呢,否则岂不是放任朕被那群老头子欺负?”

    燕陵秋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就不由浮现了些许笑意。他眉眼微弯:“陛下就会打趣臣。”

    就如燕陵秋不相信陆则真的会束手无策一般,陆则对这些人自然也不会继续放任,但同样,也不妨碍他享受着爱人所为他做的一切。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一种情趣。

    第108章

    燕陵秋来了这么一手, 朝中上下终于安稳了许多,大臣们虽心有疑惑帝王为何如此排斥立后,但到底是没人敢再提此事。

    陆则和燕陵秋也过了一段舒心的日子, 每日无事便黏在一起, 关系越发亲密,形影不离。不止是福顺,乾清宫诸多的宫女太监也隐约察觉到他们的关系, 但却都讳莫如深, 关于这二位的一个字儿都不敢多说。

    眼看着两人似乎相处和谐,但唯有燕陵秋知道, 他心下的担忧与不安。

    陆则和他亲近, 从未有过什么避讳, 偶尔情动生了反应也是再正常不过,燕陵秋每每察觉到后都是身子僵硬,陆则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 从未逼过他,只道同他在一起又不仅仅是想要他的身子, 顶多让他用手帮帮自己。

    燕陵秋倒是并不排斥,只是忍不住想, 如今还好, 但若是长此以往, 陆则会不会迟早厌烦了他?

    他一个残缺的人,却连最基本的鱼水之欢都不能给他……

    燕陵秋有时候也不是没想过一不做二不休, 干脆利落地将自己展现给陆则看。可一来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儿, 二来也是更重要的……他不知道陆则会是什么反应。

    若是一切皆好自然是皆大欢喜, 可若是嫌恶厌弃……

    燕陵秋接受不了。这段时间浓情的日子将他养得越发贪心, 让他难以想像如今看着他满眼情爱陆则露出一丁点厌恶的目光。

    他只能把忐忑压在心里, 高高悬起,等到不知什么时候,那根弦就那么断了。

    而他将自己全心全意地投入到那根弦断之前的时光里。

    时间已是四月末,转眼就到了五月。

    近来天气越发炎热,按照往年旧例,帝王都会前往避暑山庄,随同后宫妃嫔和文武百官。

    只不过陆则后宫无人,便允那些朝臣带上家眷,一并前往。

    一应准备做好已经是五月上旬,圣架浩浩荡荡从京城出发,往避暑山庄而去。

    因着随从众多,还要考虑到帝王及各位大人出行的舒适度,马车便晃晃悠悠,行程速度也自然降了下来。按照往常的惯例,需得在路上走上个七八天方能到达行宫。

    皇帝御驾上,燕陵秋也列坐其内。大臣们虽多看了两眼,但也并未多想,只当帝王对其格外宠信,给他的殊荣罢了。倒也有少数人心中泛酸,不明白一个太监,怎能就得陛下如此看重?心思各异,自是不必多提。

    天气虽热,但在马车内,两边通风,倒还算凉爽。陆则间燕陵秋时不时抬起车帘往外望,眉间新奇,不由得眸中含笑,问道:“可想出去看看?”

    燕陵秋顿了顿,倒是摇了摇头:“外间太阳晒着,倒是不好。从马车里看也是一样的。”

    陆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一群百姓顶着大太阳在田地间忙活,虽挥汗如雨,但面上的笑容也是极为动人,想来是在期待着今年能有一个好收成。

    陆则笑道:“陵秋若是喜欢,日后若是闲暇,朕带你走遍大雍各地,遍览山水风情,如何?”

    燕陵秋虽不确定他们的以后能有多长,但如今对着这份承诺,也是心念微动,眉眼柔软,道:“陛下这话,臣可记下了。”

    陆则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朕答应你的,自然不会忘。”

    燕陵秋眉间含笑,不论以后如何,最起码现在的日子已经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了。

    也足够他回忆一辈子。

    马车晃晃悠悠了好几日,陆则终于待不下去,要了匹马,和燕陵秋一起纵马狂奔,速度顿时提上来不少。

    原本定于八天后才能到的路程,第七日上午便到了。

    众人长途奔波,已是劳累,陆则没有多说什么,让下人安排诸位大臣去休息,自己也和燕陵秋一道,进了寝殿。

    避暑山庄地势较高,周边紧邻河湖,气候湿润,受高温酷暑影响较小,甫一入内,便觉一阵心旷神怡。

    福顺一早就安排好了人过来提前准备,他们到的时候,寝殿的汤池也已经备好了水,众人一路风尘仆仆,便是在驿站,条件也算不上好,也没有过多的机会来清理自身,此刻到了行宫,可不得好好沐浴一番?

    燕陵秋的寝殿在另一边,尽管福顺心里有数那边大概率会是空着,但给外人看的样子总得做好。

    陆则正欲沐浴更衣,燕陵秋正要退下,陆则却蓦地回眸看他,问道:“殿内汤池够大,陵秋可要同朕一起?”

    燕陵秋一愣,陆则拉着他的手,适时解释道:“朕不碰你,也不看你,只是单纯的沐浴,可好?”

    燕陵秋有些迟疑,陆则拉着他的手不作声,只是眉眼温和,不带丝毫催促。

    燕陵秋犹豫半晌,还是慢慢点了点头:“好……”

    只是一起沐浴……也看不到什么的……

    陆则眉眼划过一抹笑意,拉着他进了汤池殿内。

    知晓他不好意思,陆则便让他先下水,自己则是背过身子站在一旁。

    燕陵秋看着他的背影两眼,又看了看自己身下,唇瓣微微抿了抿,还是轻呼一口气,抬起手指解开了腰带。

    外袍慢慢褪下,中衣也丢到一旁,直到亵裤之后,燕陵秋在腰间系带上犹豫了许久,看了眼汤池,又看了眼陆则的背影,到底还是眼睫轻颤,解开了系带。

    期间陆则一直一动不动,只是听着衣物摩挲的声响,又听到他沉闷的脚步声,随即就是水波涌动的声音,又慢慢归于平静。

    燕陵秋说:“陛下,臣好了。”

    陆则这才转头望去,就见燕陵秋靠坐在汤池边缘,温热的水淹没了他整个上半身,只留下一双白皙的肩头露在外面。墨色的长发也散了下来,湿漉漉地搭在肩上,浮在水里,黑与白的对比格外明显。

    他明显有些紧张,唇瓣微微抿起,眼睫轻轻颤着,一双黑润的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他,汤池蒸腾间的热气朦胧了他的面孔,只留下眼角那一处小痣格外清晰,却又更添了一份青涩。

    陆则一直没有动作,就那么看着他。燕陵秋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抬眸看他,半是催促半是疑惑道:“陛下?”

    陆则轻轻笑了声,道:“没事。”

    他说着,毫不避讳地在他的注视下解开了腰带,随意地脱下了外袍往地上一扔。燕陵秋似是没想到他这般举动,脸色一红,眸光下意识就要往一旁偏去,但片刻后又收了回来,再次落到了他的身上。

    陆则脚步抬动间,衣衫尽数落地,皙白结实的胸膛就那么干干脆脆地露了出来,块状分明的紧实肌肉清晰可见,人鱼线隐入白色亵裤,燕陵秋目光下意识往下滑,等意识到什么,又匆忙移开了视线,耳根子红了一片。

    陆则却好像心情很好,不紧不慢将束发的玉冠摘下扔到一旁,如墨的发丝垂在脑后,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燕陵秋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见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如今却随意地放在了亵裤的系带上,动作慢条斯理,不见丝毫着急,反倒是他被撩得不上不下,有些难受。

    倒也不是没见过,甚至还亲手……过,只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有些过于……

    他不自觉的舔了舔唇,想跟自己说没什么大不了,却最终没好意思抬眼看过去。

    陆则眉间笑意浓厚,见他不好意思也没再逗弄,三步并两步走到汤池边,身子一点点被浸泡在内。

    燕陵秋听到水声的动静,才抬起眸子看着他。

    两人离得不远,大概两三个人的距离,伸出手臂,勉强能碰到对方。

    以前虽有亲密的举止,但也大多是衣衫俱全,鲜少有这般隔着一层水之外什么都没有的情况。燕陵秋到底有些放不开,眼睑低垂,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用手撩起一捧水,泼在自己身上。

    陆则也不做声,只是就那么看着他,燕陵秋等了片刻,见他还没有收回目光的意思,终于忍不住抬头,有些羞恼道:“陛下作甚一直看着臣?”

    陆则理直气壮:“此间除你我之外再无旁人,朕不看你,又该看何人?”

    燕陵秋一时无言以对,唇瓣开阖半天,终是道:“方才陛下还说乏了,臣又不能吃不能喝,陛下看臣,还能解乏不成?”

    陆则想了想,却是笑道:“倒也不能这般说。”

    燕陵秋看着他,陆则笑盈盈的:“陵秋难道没听说过……秀色可餐?”

    燕陵秋一顿,旋即意识到什么,瞪了他一眼,整个人又往下缩了缩,只剩下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陆则忍俊不禁:“莫要再躲了,”他无奈:“万一待会呛着水,不成了朕的罪过?”

    燕陵秋同他拌嘴向来赢不了,闻言只是看向另一边不说话,加快了自己沐浴的动作。

    陆则在一旁看了他片刻,忽地道:“陵秋。”

    燕陵秋抬眸看他,陆则道:“朕为你濯发可好?”

    燕陵秋一怔,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陆则往他这边凑近了些许,一手拾起他如墨的长发,手指在其间轻轻滑动,慢慢道:“陵秋这一头乌发甚是好看。”他看着他:“陵秋既不喜旁人伺候,朕来伺候你可好?”

    燕陵秋眼睑颤了颤:“陛下贵为天子,万金之躯,怎能”

    “贵为天子,万金之躯,同时也是你的夫婿。”陆则语气平淡,再次撩起了他的发:“身为你的夫婿,为你濯个发又有什么不可的?”

    燕陵秋心脏砰砰跳得厉害。

    他该说即便是夫婿,也少有男子愿意为妻子濯发的。可注意力却只集中到他轻飘飘的“夫婿”二字上,一时头脑昏昏然。

    他是他的……夫婿。

    燕陵秋不得不承认,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他的确非常心动,哪怕明知对方可能只是随口一说,也掩盖不住心潮的汹涌。

    于这世道而言,阴阳相合才是人间正道,两个男子在一起,是有违伦常的。

    他从未想过他能他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陆则身边,实际上哪怕是如今这种日子,他也是万分珍惜,从未想过去奢求更多。

    陆则清清淡淡的一句夫婿,却已是碰到了他从未奢望过的边界。

    他低垂下头,看不清神色,只慢慢道:“能让陛下濯发,也是臣之幸。”

    陆则站起身,水声哗啦,四溅在汤池中,水面正好在他的腰上。

    他又往燕陵秋身边凑了凑,抬手撩起他顺长的发,以手作梳顺着他的发根慢慢往下梳拢,动作轻缓柔慢。

    燕陵秋感受着他的手指在发间轻轻滑动,温热的指腹摩挲过发根,带来丝丝的痒意直达心脏,他呼吸不由窒了窒。

    陆则将宫人准备好的木槿叶水浇到他发上,慢慢揉搓,又用一旁的瓢舀过干净的清水,浇在他的发根,水流顺势往下滑,流淌过他光洁的肩背,慢慢与周遭的水流融和在一起。

    他见燕陵秋一直未说话,声音放缓,语气温柔地问:“在想什么?”

    墨发铺在白净的后背上,燕陵秋抬眸仰看着他,这个姿势显得他很乖顺,柔嫩的脖颈弧度漂亮,眉眼浸润着些许红润的湿意,眼眸弥漫着水雾,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陆则心下微顿:“怎么了?”他问。

    燕陵秋对上他关怀的目光,却是忽地伸出胳膊,缠上了他的脖颈。

    陆则心下微诧,半弯下腰,眉眼微弯,抬手扶上的他侧脸,笑道:“怎么这般主动?”

    燕陵秋闻言,心下更是不是滋味儿。他拉着陆则的脖颈往下按,抬头吻上了他的唇。

    陆则一顿,随即慢慢坐在了汤池边上,一手滑入水中揽住他的腰,把人往自己身上带,享受着他难得的主动。

    汤池面上水波微动,时不时轻轻晃荡,发出点点细碎的声响。燕陵秋脖颈微抬,感受着他的动作,眼角泛出一点湿意。

    水波阻挡,虽然看不见,但却能清晰感知到。燕陵秋身子微微战栗,一瞬间在想就这样吧,反正什么也看不见,不管陆则是什么态度,他都认了。

    环着他脖颈的手微微收紧,燕陵秋靠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带着颤音:“陛下……”他腰部往他那边贴了贴,更能清晰地感受到。陆则动作顿了顿,拉开些距离看着他。燕陵秋却不愿意承受他的目光,脸庞埋在他的脖颈间,咬着下唇又唤了一声:“陛下。”

    他没有明说,但动作已是非常明显。

    陆则轻轻安抚着他,声音低沉:“想好了?”

    燕陵秋喉结动了动,点了点头。

    陆则猛地站起了身,一手掐在他的腰上,将人大横抱起。

    燕陵秋脸色霎时间就白了,声音中充满着惊慌:“陛下!”

    陆则垂眸看着他的脸,看着他通红的眸子和不住颤抖的唇,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扯过一旁的衣裳盖在他身上。

    燕陵秋下意识将那处地方更深地藏了起来,陆则见状沉沉地叹了一声。

    燕陵秋只觉得心里一凉,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陆则将人抱到一旁的床榻上,还贴心的将被子给他盖上,随后压在他身上,一手捧着他的脸强迫他看自己,一边道:“陵秋,朕想要你。”

    燕陵秋只觉喉间干涩。

    陆则却道:“但是要在床榻上,要在朕能好好看着你的地方,而不是在一些乱七八糟的地方,稀里糊涂的开始。”

    陆则以前没少和他在水里玩,但那只是情趣,绝对不能成为掩盖自己伤疤的手段。

    他低低叹了一声,吻住他的唇:“朕说过,朕不仅仅是想要你的身子,朕要的是你这个人。会有反应,是因为朕心悦你,控制不住,并不是说一定要如何。”

    “陵秋,朕说过等你准备好,朕不急,你也不必着急。”

    燕陵秋攥在腰间被子上的手紧了又紧,脸色仍是方才惊惧过后的苍白。陆则心下一软,到底是心疼,又吻了吻他的额头:“你先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

    他起身似乎就要离开,燕陵秋却蓦地伸手攥住了他的胳膊把他重新拽了下来:“陛下!”

    陆则垂眸看他,燕陵秋唇瓣颤了颤,良久之后,才哑声道:“很丑。”

    或许也不是多么丑,只是他自己难以接受,才将其视作一种污点,一种耻辱,不敢呈现在陆则面前。

    陆则看着他,声音温和:“不丑。”他一手缓缓摸索着他耳边的发,耐心十足:“朕的陵秋那么好看,怎么会丑呢?”

    “朕喜欢你,是你的全部。”他缓缓说着:“陵秋,别想太多,别担心太多,好不好?”

    燕陵秋感受着他的安抚,感受着他的温柔,呼吸都微微停滞了片刻。他攥着被子的手紧了又松,五指紧紧绷着,青筋都凸显了起来。

    陆则不催他,不问他,只是那么陪着他。

    燕陵秋手指紧紧掐入掌心,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无力地松开。

    他脑袋微微偏过,目光落到一旁,近乎献祭一般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扯到一旁,连带着陆则匆忙之间给他披上的衣裳。

    殿外天色明亮,阳光大好。殿内也是一片通透,所有的一切清晰可见。

    燕陵秋没有说话,只是用行动将自己的一切原原本本呈现到他面前。

    陆则久久没有说话,空气中似乎已经没有了另一个人的动静。

    燕陵秋看着床榻内部,嘴角轻轻扯了扯,不知是在嘲笑别人,还是在嘲笑自己。

    他抬起手臂盖上眼睛,不愿狼狈的一面再次露出,可蓦然传来的温热触感却让他身子猛地一僵,近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不丑。”陆则又重复了一遍,他摘下他的手臂,不容他躲避地对上他的视线:“朕的陵秋是最好的。”

    燕陵秋眼眶瞬间红了。

    第109章

    殿内的温度渐渐升高, 燕陵秋一手抓着被褥,看着虚空,神情空白, 好像一条干涸的游鱼, 在无水的半空漂浮。

    陆则动作温柔,一点一点顺着往下吻,耐心安抚他心下一切的恐慌与焦虑, 大手扣上他的手, 与他十指相扣。

    “陵秋……”他喃喃唤着,燕陵秋咬紧下唇, 腰腹紧绷成一条完美的弧线, 眼尾充斥着莹润的水光。

    他破碎出声:“陛下”

    “我在。”陆则沉沉开口, 空着的一只手却肆意撩拨,没有丝毫停顿。燕陵秋咬紧下唇,控制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神色间满是迷乱。陆则手指挤进他的唇间,声音低哑:“别咬。”

    燕陵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紧紧攥起的指甲在他手背上印下了一个又一个的月牙形状,陆则一手插在他的发间, 有一下没一下揉搓着, 极尽耐心的安抚。

    场面越来越不受控制, 燕陵秋察觉到什么,身子一紧, 随后又慢慢放松, 他本是已做好了准备, 却不想关键时刻, 陆则忽地起身, 呼吸粗重,眸色幽暗地看了他半晌,竟是要起身离去。燕陵秋神情错愕,下意识用双腿勾住他的腰:

    “陛下?”

    陆则身形不稳,险些又倒了下来,他一手撑在燕陵秋脸颊边,预曦正立。滚烫的呼吸砸在他面上。他低下头咬了咬他的唇,声音喑哑又带着一股难言的、让人面红耳赤的意味儿,说:“没准备东西,你会疼。”

    陆则并没有放轻力道,好似在发泄着什么,燕陵秋只感觉唇瓣上一阵刺痛,但并没有出血。他水润的眸光轻颤,看了他半晌,喉结微微滚动,揽住他脖颈的手微微用力往下压了压,整个人埋在他的肩头上,用细弱蚊蝇的声音是做和:“……有。”

    陆则略显诧异,燕陵秋脸色通红,咬着牙说:“福顺那里……应该有。”

    他偏过视线,红着脸不敢再看他。陆则静静看了他半晌,蓦地起身朝殿外走去。

    沉闷的脚步声格外明显,燕陵秋听着他走了一个来回,随后床榻微微下陷,带着轻微的动静,温热的躯体又贴了上来。

    燕陵秋呼吸微微窒了窒,听着他打开罐子的声音,随后似有nian腻的声响,他咬着下唇,牙齿轻轻发颤。

    “陵秋。”陆则唤着他,眼底yu色浓厚深沉,他亲了亲他的眼皮,声音低哑:“不后悔?”

    燕陵秋眼睫沾染了湿意,他颤颤地看着他,抬手揽上他的脖颈,以唇吻了上去,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殿外暖风静吹,福顺持着拂尘站在殿门旁,看着外面的树眼睛一眨不眨,规规矩矩地当一个聋子瞎子。

    ……

    “陛下……”

    “别唤我陛下。”陆则吻着他湿润的眸:“唤我名字……”

    燕陵秋脖颈扬起,声音破碎,无助地唤了一声:“阿则……”

    ……

    ……

    燕陵秋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尽黑,他正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时,就听一旁脚步声渐近,紧接着就是熟悉的低沉声音:“醒了?”

    燕陵秋回眸看着来人,就见他只着了一件松松垮垮的外袍,胸膛全在外面露着,其上可见一道道鲜红的抓痕。

    燕陵秋意识到那是什么,耳根慢慢红了个透,下意识将自己往被褥里藏了藏。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身上也是未着寸缕,身子不由僵了僵。

    “还躲?”陆则单腿盘坐在床边,垂眸看着他,一只手理了理他散乱的发:“方才朕什么没看过?现在躲,是不是晚了?”

    殿内烛火已经点上,给面前人的面容上添了几分朦胧的柔和,端的是君子如玉,俊逸非凡。燕陵秋却忍不住回想起来他呼吸急促,眸中浸着汹涌的yu色,滚烫的汗水一点又一点滴在自己身上的画面。更能想起他动作是如何的有力,任他百般求饶,也丝毫不曾心软。胸膛上那一道道痕迹就是他们疯狂过的最鲜明的证据。

    燕陵秋又把被褥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双眼睛,想掩饰住他通红的面颊。陆则低低一笑,压低了身子,勾住被角往下拉了拉,没再逗弄他,只是低低开口问道:“可还难受?”

    燕陵秋感受了一下,默默摇了摇头。

    陆则对他一向有着十足的耐心,哪怕是在那方面上,也是事先做足了充分的准备,虽说后期实在是难以忍受,却也并不是因为疼痛。尤其是之后他还帮自己清理过。

    ……燕陵秋从前看过书,隐约知晓在这种事上,下位者大多很难会有kuai感,尤其是初次的情况下,但是……

    他看了陆则一眼。

    又看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这人哪来的那么多花招。

    燕陵秋自认动作细微,但在陆则的目光下其实很是明显。他心下暗笑,知晓他脸皮薄,只道:“可饿了?朕吩咐御膳房提前备了粥点,可要用一些?”

    他们中午到的,荒唐了一下午,又睡到现在,除了早上基本上是滴水未进,又怎会不饿?

    燕陵秋点了点头,撑着身子就想坐起来,可牵扯到什么地方,眉头瞬间死死拧在一起,险些没支撑住倒了下去。

    陆则一手扶着他,在他腰后垫了个软枕,见他坐好之后将被褥拉到胸前,不由轻轻一笑,拿过一旁的单衣披在了他的身上,道:“你身子不舒坦就不必起来了,待会晚膳送来,在床榻上吃便好。”

    燕陵秋红着脸把上衣穿上,闻言摇了摇头,开口道:“不用。”话音刚落,感觉到自己嗓音的沙哑,他便是一顿,随即又想起了什么,红了耳根。

    陆则目光上下扫了他一眼,一只手慢慢落到他的腰后轻轻按了按,眉梢轻扬:“不难受了?”

    燕陵秋“唔”了一声,脸色一变。陆则手上的动作一顿,用掌心慢慢给他揉着,边看着他道:“在朕面前,还逞什么强?”

    燕陵秋感受着他大掌的温度,闷闷地哼哼了两声,刚经过qing事尚且水润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声音有些依赖又有些黏糊:“陛下……”

    陆则一扬眉:“唤朕什么?”

    燕陵秋顿了顿,片刻后才慢慢道:“阿则。”

    陆则这才满意,低下头蹭了蹭他的额头,动作亲昵温柔,又不含丝毫情。欲。燕陵秋心下软软的,像被浸在了温水中一样。

    他双手揽住他的脖颈,将整个人都埋在他的肩窝处。

    他似乎格外喜欢这个姿势,像一只幼猫,将全副的身心都交托了出去。

    陆则扣着他腰的手微微用力,将人抱到自己身上,让人面对面朝着自己。他抬手托起他的下巴,一下又一下地吻着,从眉眼到鼻尖,从脸颊到唇侧,没有一点规律,却无不是耐心十足,他低低道:“不怕了,嗯?”

    燕陵秋攥着他衣襟的手微微紧了紧,心下最大的顾虑被消除,且收获了这般近乎完美的结局,燕陵秋已经十分满足,别无他求。此刻他只想和他黏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心里也是满满当当的。

    “阿则……”他又唤了一声,没什么目的,只是单纯想这么唤。

    帝王的名讳就这么被他唤出,若为旁人听见,只怕要惊恐万分。

    陆则低低应了一声,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按着腰,边道:“日后有什么事要同朕说,不能自己憋在心里,嗯?”

    燕陵秋静默了片刻,乖顺地应了一声好。

    陆则知晓他的性子不是一时半会能转变过来的,沉默了片刻,一只手抚上了他的发,心道无妨,左右有他在呢,不会再让他受委屈的。

    福顺在门外传唤一声,晚膳到了,陆则将床帘帷幔拉下,让人送了进来,等人离开后,才将燕陵秋往旁边一放,端起熬得浓稠软烂的粥,慢慢舀起一勺递到燕陵秋唇边,边道:“小火慢熬出来的粥,尝尝。”

    燕陵秋怔怔看了他片刻,才蓦地笑了笑,脑袋凑了上去,小口小口喝着。

    很香。

    比他以前喝过的所有粥都要香。

    他黑润的眸子带着微亮的光泽,陆则看了良久,才道:“还有一碟糯米珍珠丸子,吃一点?”

    陆则不管说什么燕陵秋都说好,就着他的手一点一点地将那碗粥喝了个干净,在陆则问他还要不要再来一碗的时候却摇了摇头:“饱了。”

    现在时辰不早,吃太多也的确不好克化,陆则没再勉强,让宫人把东西收拾妥当,又坐在了燕陵秋身边,温声问道:“是想继续歇着,还是玩儿一会?”

    燕陵秋摇了摇头,懒洋洋地靠在床头,道:“睡不着了。”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现在的确没有丝毫困意。陆则便从一旁拿过几本书来:“可要看会儿书?”

    燕陵秋随意翻了两页看了看,是他很感兴趣的话本,挺有意思的,便抬头看他:“陛下呢?”

    陆则揉着他的发:“朕在这儿陪着你,批一会折子。”

    他们一路行来,路上多有不便,也堆积了一些折子还没有处理。

    燕陵秋应了声好,见他拿来一堆折子,同他一般靠在床边,犹豫了一会,磨蹭着往他那边凑了凑,直到身体与他接触,这才满足。

    陆则看了他一眼,燕陵秋也看着他。陆则忍不住发笑,索性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往这边带了带,让人靠在自己身上。

    燕陵秋一顿,便也心安理得地靠在他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话本。陆则便拿着朱笔批着奏折,时不时停顿一会,便会回头在他额头上碰一碰,又继续翻看着奏折。燕陵秋也不专心,目光一会落在话本上,一会又悄悄落在他脸上。他自认动作小心,来回数次,直到陆则目光转了回来,眸光无奈,开口道:“想看便看,何必这般偷偷摸摸的?”

    燕陵秋顿了顿,随即嘟囔着开口道:“什么偷偷摸摸的,没有……”他把话本往脸上一盖,脑袋扭过去:“不看了不看了。”

    陆则只笑。燕陵秋停了一会也没见他有动作,有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他,正好被陆则抓住时机,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燕陵秋先是一怔,随即眉眼弯弯,拿着话本轻轻拍打着自己的鼻子。

    陆则把人一捞,让人躺在自己腿上,道:“想看就看。”

    他拿过一本奏折,神情漫不经心,很是自然地开口说着:“整个人都是你的,有什么不能看的?”

    燕陵秋一愣,随即抿着唇笑了出来。

    不管未来如何,最起码现在,是真的。

    第110章

    行宫的日子过得轻松快活。

    因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 朝臣们也都老老实实,不敢做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平日里没什么大事,京察司也就闲了下来。燕陵秋除了司礼监的事, 每日更多的时间都是陪在陆则身边, 陆则也毫不避讳,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奏折都得让人在旁边陪着, 燕陵秋倒也乐在其中。

    唯独福顺为着避嫌, 在御前伺候的机会就越来越少,有的小太监心内焦急, 婉言劝他长期下去只怕陛下就要忘了他了, 福顺倒是乐呵呵的, 说着不着急不着急。

    陛下和燕督公能有如今,他所发挥的功劳陛下也都看在眼里呢,有何可担心的?

    福顺心里美滋滋, 觉得他真是做了一件相当了不起的事。

    时间一晃又是半月,到了六月初, 天气越发热了起来,宫中各处也用上了冰。索性陆则的宫殿两边环水, 后面更是一片竹林, 倒也清凉。

    因着陕西去岁大旱, 未免今年再有这种情况,当地官员隐瞒实情, 帝王便派了京察司前去, 一是预防, 二也是监督。燕陵秋最近便在忙此事, 早出晚归, 不说陆则,他自己也想早日处理完,早早地陪着他。

    今日终于把一应事宜交代下去,燕陵秋匆匆赶回凌波殿。因着路途远近的缘故,他特意从殿后的竹林绕了过来,谁知便在竹林之外,看见一蓝裙女子四处徘徊,时而张望,行踪可疑。

    燕陵秋眸子一凌,沉声问道:“何人在此鬼鬼祟祟?”

    那女子心下一惊,连忙回头,步摇轻晃,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庞。她看到燕陵秋似乎很是惊讶,还有些掩藏极好的失落。

    女子屈身行了一礼:“见过督公大人,小女乃吕德庸之女,本是外出玩乐,却不甚与家中婢女走散,不知不觉到了此处。”

    “户部侍郎吕德庸?”燕陵秋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见她衣着亮丽,妆容精致,打扮的极好。说是不甚与婢女走散,看起来却没有丝毫慌乱紧张。他道:“当真是不甚走散?”

    那女子咬了咬下唇:“是。”

    燕陵秋又问:“在何处走散的?”

    女子道:“回大人的话,在水心榭那边。”

    “水心榭。”燕陵秋默默重复了一遍,看着她的目光冷沉无比。那女子到底是官宦贵女,自幼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了这般?尤其是她本另有所图,自是更加紧张,捏着帕子的手都不由紧了紧。

    燕陵秋看着他,想起近来天热,皇帝处理政事间隙时常会出来走动走动,或者在湖边凉亭,或是在竹林散步。

    此女在竹林外晃悠,所打的什么注意一向便知。

    他还道那些人总算老实了一些,却没想到背地里还是在暗戳戳的使手段。

    眸色越发冷沉,燕陵秋也知道为难一个女人没意思,若非是他那爹的指使,她又怎敢来这里跟皇帝偶遇?

    “来人。”燕陵秋沉声吩咐,身边跟着的下属立刻上前:“督公。”

    燕陵秋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神色阴冷:“派人将这位吕姑娘送回去,顺便问吕大人,本督将他的女儿完好无损地送了回去,他又该如何回报本督?”

    属下拱手应了声是,大步走到吕姑娘面前,面目严肃:“吕姑娘,跟在下走吧。”

    吕姑娘目的未达成,心有不甘。但她虽长在闺中,却也听说过这位燕督公的狠辣手段,这个时候也不好过多挣扎,生怕暴露,只好乖乖离开。

    临走前她行了一礼,勉强笑道:“多谢督公大人。”

    言罢,她目光还从竹林上一扫而过,眼底的失落被燕陵秋捕捉地极好。

    等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燕陵秋才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琢磨着吕德庸的名字,眸底幽暗。

    他不至于跟一个女人计较,可吕德庸……

    收拾好情绪之后,燕陵秋这才提步穿过竹林,带走到殿外,福顺在外头候着,见状顿时笑眯了眼:“燕大人回来了。”

    燕陵秋看了他一眼,福顺甩了甩拂尘,笑眯眯地道:“燕大人快进去吧,陛下一直在念叨着你呢。”

    燕陵秋冲他微微颔首,推门进了大殿之中。陆则一早就听到了动静,抬眸看来,神色温润:“回来了?”

    燕陵秋看着他含笑的俊朗面孔,又想到他素来温和的脾性,心中乱糟糟地想着他这般模样,得是有多招姑娘喜欢。这一次运气好,被他提前解决了,之后呢?他还能时时刻刻防着不成?

    陆则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不佳,面色正了正:“怎么了?可是京察司那边出了什么事?”

    燕陵秋摇了摇头,私心里不想将那件事告诉他,直到:“外面天热,心中烦闷,回来便好了。”

    陆则轻轻笑了笑,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福顺命人准备了一壶凉茶,朕喝着滋味儿不错,过来尝尝。”

    燕陵秋依言走了过去,端起茶盏尝了一口,的确入口清凉,将心中的躁意也慢慢抚平。陆则抬手拂了拂他的眉心,说道:“晚间让他们准备些清凉解暑的饭食。今日事情处理的如何,可有什么问题?”

    燕陵秋已经整理好了情绪,闻言笑着说:“陛下安排就好。京察司的事差不多处理完,明日便不必再去。还有一些司礼监的事,让他们送来便好。”

    见他不愿说,陆则也不勉强,只捏了捏他的耳垂,道:“好。”

    他说:“今日一天未见着你,在这儿陪朕坐坐。”

    燕陵秋闻言便乖顺的靠在他身旁。陆则在批阅着奏折,他随意扫了一眼,又把目光移开。陆则注意到他的动作,道:“想看就看,无需避讳。”

    燕陵秋本也没什么兴趣,想了想,还是将目光落在了桌案上,本是随意一扫,却意外地看到旁边一道圣旨。

    “这是……”他略有疑惑,陆则将圣旨展平,道:“今日礼部上书,说朕这些年一直在守孝,寿辰也是简单过去。如今既出了孝期,便想将此次万寿节大办,朕便允了。想来也是许久未见封地的各位皇叔皇兄,索性借着这个机会召他们入京,一块聚一聚。”

    燕陵秋见那圣旨,不仅是召各封地王爷入京,还让他们携带家眷,基本上是拖家带口了。他想莫不是最近这些王爷不太老实,皇帝才想借着这个机会宣他们入京,好敲打敲打他们?

    这么想,他也这么问了。陆则闻言却是轻笑一声,道:“倒也并非如此。没有那么复杂,朕只是单纯地想见见皇室各宗族子弟,日后也好心中有数。”

    燕陵秋想了想也是,陛下登基前只是宫中名不见惊传的一位皇子,与封地各位王爷也没什么交集,也不甚了解。长此以往,恐于社稷不利。

    他也并未多想,只道:“陛下安排甚好。”

    两人便那么靠在一起,陆则执着朱笔批着奏折,燕陵秋也在他身边,手里捧着一本书,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他想圣上寿辰,他该准备什么礼物才好?

    种种想法在脑海中闪过,又被他否决。燕陵秋一时眉头紧皱,陷入了难题。

    就在这时,陆则忽然唤他:“陵秋?”

    燕陵秋回过神来,看着他道:“陛下?”

    陆则拿笔杆子敲了敲他的脑袋,失笑道:“想什么呢?”

    燕陵秋支支吾吾哼了声,每没说话,只是道:“陛下方才说什么?”

    陆则道:“朕问你喜不喜欢孩子。”

    燕陵秋闻言一顿,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刚才外面那心怀不轨的吕氏女,又想起之前朝臣催他立后时所说的那些关于皇嗣的话,不明白陆则突然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他嘴角扯了扯,心里有点乱,违心道:“自是喜欢的。”

    陆则看了他一眼,又问:“那你喜欢什么年龄段的孩子?”

    “什么?”燕陵秋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对上陆则的目光,愣了好久,才慢慢道:“约莫是……五六岁的那种吧。”

    “懂些事了,不会随便哭闹,乖巧一些的吧。”

    陆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燕陵秋却看着他,忍了许久,还是道:“陛下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了?”

    陆则眉眼含笑:“就是方才拟旨的时候,忽然想到近些年多有宗亲上书请立世子,想着他们子嗣也丰盈,此次进京,孩童诸多,怕是会格外热闹。”

    燕陵秋闻言,心下稍定,但想起朝臣虎视眈眈的后位以及念念不休的皇嗣,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正在思绪烦躁间,燕陵秋身子忽地腾空而起,他心下一惊,瞪大了眼,就见陆则已经站起了身,将他整个面对面抱了起来,像抱小孩一般,往一旁走去。

    他下意识手脚并用环住了他的身子,惊呼出声:“陛下?!”

    陆则脚步一顿,垂眸看了眼他一眼,声音淡淡:“方才陵秋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看都不看朕一眼。”

    燕陵秋往后看了一眼方向,脸色一红,软声道:“陛下,臣是在想……陕西之事,有些担忧他们能不能处理好……”

    “嗯。”陆则淡淡应了一声:“那现在,可想好了?”

    燕陵秋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心下有些紧张,也有些羞赧:“想、想好了。陛下,陛下,阿则……”

    他话音未落,整个人就被扔到了床榻上。燕陵秋想往一边躲,脚踝却被人攥住,整个人被拉了回来。陆则随之覆了上来,一手撑在他耳边,一手落在他腰上,垂眸看着他:“那现在,可能想想朕了?”

    燕陵秋喉结上下滚动。

    混乱的腰带被抛在地面上,伴随着落下的帷幔,轻轻晃荡。

    窗外落日熔金,光芒璀璨。

    第111章

    帝王生辰是在七月十六, 距今还有月余的时间,礼部等各官署大肆操办,与此同时, 各封地的王爷也在赶来的路上, 行宫内一瞬间热闹了起来。

    宫内宫外都在忙碌,但身为当事人,需要陆则过目的事其实也没有多少。他每日倒也轻松自在, 有公务便忙着公务, 没公务就和燕陵秋四处在行宫内走走,全当培养感情。

    唯有燕陵秋一直在苦思冥想生辰上要送他什么物件才好。寻常的礼物都过了一遍, 却怎么都觉得不合适。也问了京察司有家室的下属, 得到的答案无非也就是那么些, 或是仅限于女子所用,没什么参考的余地。

    时间转瞬即逝,月余的时间也足够众王爷抵达, 大多都是休整过后才来拜见皇帝。陆则听他们回禀着近些年封地各处的民生,笑意温和, 好似当真只是同他们随意聊过,并无其他打算。各藩王来的路上亦是心有疑虑, 到了之后见他这般态度, 也没能放下心, 拼命回想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事,让帝王忽地召了他们入京, 若说仅仅是参加一个寿辰, 他们是不信的。

    百思不得其解。

    陆则全当不知他们心中的忐忑, 只是看着他们的表现, 目光落在随他们而来的子嗣上面。

    此次前来的藩王年龄不一, 有与陆则同辈的兄弟堂兄弟的,也有比他年长的叔伯,甚至还有几位长寿的叔公,因着他们身子不便长途奔波,便派了自家儿孙前来。预曦正立。

    来人众多,年岁差异颇大,带来的后辈子嗣自然也是有大有小。

    大的有已经及冠,比陆则还要年长几岁;小的有还在王妃怀中,出生尚没几个月。

    陆则似是兴致大起,每每召见藩王都会将注意放几分到他们孩子身上,随意考校一些问题,不论回答得好与不好,皆是有赏。

    仿佛只是看皇家人丁兴旺,心中开怀罢了,让诸藩王心下更加疑惑。

    但也有一些聪敏的,似乎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看着自家带来的几个孩子,先到若真如他所想一般,那可真是天大的机缘了。

    唯有燕陵秋,看着陆则那么真心实意地喜欢那些孩子,唇瓣越抿越紧,在外人面前不显,心下却早已紧紧攥在了一起。

    又想起自己准备的礼物,扯唇自嘲一笑,也不知道自己到时会不会沦为一个笑话。

    万寿节前夜,陆则拥着燕陵秋准备歇息,因着明日事务繁多,他难得的没有做些什么,只是准备单纯睡觉。燕陵秋却睁着眼睛看着黑沉的虚空,沉静许久,才慢慢转过身子,由背对的姿势面对面看着他。

    黑暗中的对方五官模糊不清,燕陵秋伸手抚摸着他的脸,由眉眼到鼻梁,最后落到他的唇瓣上,停顿片刻,抬头吻了上去。

    陆则略有惊讶,扣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陵秋?”

    燕陵秋没说话,只是更深地吻了过去,一双手也渐渐不老实,顺着他中衣的领口滑了进去。

    陆则放在他腰后的手轻轻摩挲,声音隐约带着笑:“想要?”

    燕陵秋在黑暗中看着他,拉长了声音唤了一句:“阿则……”

    陆则嗯了一声,燕陵秋翻到他的身上,牵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身后:“要我……阿则……”

    ……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陆则本想着明日繁忙,不好太折腾他,一次之后就要结束,抱着他去清洗的时候却又被他缠了上来,双腿攀上他的腰,在他耳边软黏入骨地唤着:“阿则,阿则……”

    这一次到底是折腾到了深夜,眼看着人沉沉睡过去,陆则抚着他的发,将人揽进怀里,心下想着什么没人知道。

    翌日,万寿节宴上,左边列坐文武百官,右边是藩王宗亲。天色稍晚,大殿之内人声鼎沸,热闹异常。

    帝王姗姗来迟,燕陵秋一身红袍紧随其后。

    对于圣上对宦官的宠爱,大臣们早已心知肚明,也不敢多置喙什么,生怕关鸿益的悲剧再在自己身上上演一遍。

    百官宗亲齐齐叩首,陆则坐于上位,燕陵秋站在其身后,瞧起来竟是姿态亲密,同寻常的帝后一般无二。

    众人目光飘向上方,都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又听免礼之声,纷纷起身落座,宴席正式开始。

    殿内歌舞丝竹纷纷作响,当今圣上是个宽和的,百官也没那么多顾及,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陆则一扫下方,目光落在右侧的宗亲席位上,朗声开口:“朕践祚三载有余,有众卿忠心耿耿,费心朝事;亦有各位宗亲督管四方,劳苦功高。使得我大雍国运昌隆,百姓和乐。恰逢此次寿宴,邀诸位藩王入京,也是想一同体会我大雍这盛世之景。朕在此,敬诸位一杯。”

    百官宗亲纷纷起身,受宠若惊:“有蒙陛下厚爱,得以为国尽忠,臣等必当尽心竭力,以现我大雍,盛世华景。”

    “现我大雍,盛世华景。”

    帝王朗声大笑:“善!”

    “来人啊,奏乐!”

    丝竹再次响起,管弦悠扬,宫人们鱼贯而入,给诸位朝臣众卿添酒夹菜。

    殿内氛围再次热闹了起来,百官和朝臣纷纷向皇帝献上寿礼,或有奇珍异宝,或有名家字画,更有心者,是从御下数以百万计的百姓家中一点一点讨要出来的零碎布料,拼缝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寿字。

    “惟愿陛下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愿陛下日月昌明,愿我大雍万象清明!”

    大殿之内气氛格外热烈,先是文武朝臣献上贺礼,祝上贺词;又是诸位藩王献上奇珍,以博帝王一笑。更有心思玲珑剔透的,携上自己未满三岁的幼子,他说一句孩子跟着说一句,男人浑厚有力的声音,和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在大殿之内,依次响起。

    见他们如此,后面的宗亲有学有样,想着皇帝对他们的孩子似乎很是喜爱的模样,到了最后,大殿之上赫然成了孩子们表现的场所。有的甚至王爷王妃都不出面,由年长的世子郡主领着下面的弟妹献上贺礼。

    陆则在上面看着各家公子或憨态可掬、或沉着冷静的表现,眉眼含笑,声色温润地赐下奖励,唯留方才未想到此法看得眼红。

    这不仅仅是奖励,而是在皇帝面前表现的机会,说不准就入了皇帝的眼,自家孩子就不会仅仅困顿于那么一片封地了呢?

    殿下各种热闹,陆则看着一旁的燕陵秋,轻言问道:“陵秋可觉得这些孩子甚是可爱?”

    燕陵秋看着下方那一个个打扮精致的孩子,想到他未来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只觉得心里一阵堵塞,勉强笑了笑,道:“陛下喜爱,自然是可爱的。”

    陆则看着他,声音温然:“朕记得你说过你喜欢五六岁左右的孩子,这些公子中,可有你喜爱的?”

    燕陵秋抬眸看他,陆则轻轻一笑:“若是你喜欢,咱们把他抱进宫里养着如何?”

    燕陵秋本没多想,下意识就要开口,可随后又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眸子慢慢瞪大:“陛下?”

    当今陛下没有后妃没有子嗣,却忽然从宗亲那边抱一个孩子进宫抚养

    这又是什么意思?

    陆则却只是看着下方或是活泼或是内敛的孩子,慢悠悠地端起酒杯喝了一盏。唯留燕陵秋心潮涌动,有种不可思议的想法,想要证实,却又不敢在这个场合多言。

    月上中天,宴会终于散去,等到陆则携着燕陵秋慢悠悠回到凌波殿,憋了许久的燕陵秋终于忍不下去了:

    “陛下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陆则回眸看着他,眉眼在烛光的照映下显得温和带有暖意,他偏了偏头:“什么话?”

    燕陵秋喉结微微滚动,一边在想是不是自己想错了,一遍又觉得陆则做事向来稳妥,若是无缘无故,又怎么会说出那种话?

    种种情绪交织,燕陵秋心里一片混乱,觉得不敢相信,又有种隐隐的期待。

    他声音有些干涩,抬眸看着他:“陛下……阿则……”

    陆则看了他许久,终是低低叹了一声,抬手拂过他耳边的碎发,声音低沉轻缓:“陵秋觉得呢?”

    燕陵秋唇瓣开阖,声音有些艰难:“陛下是想……从那些孩子中……”

    陆则静静看着他:“不然呢?不早些选定继承人,待朕百年之后,这大雍又该交给谁?”

    “可、陛下,”他顿了顿,哪怕心中不情愿,却也还是说了出来:“陛下也可有自己的子嗣,为何要从宗亲里面……”

    陆则闻言却是笑了笑:“人皆是有私心,若是朕有自己的孩子,自然会将最好的一切留给他。可……”他垂眸看了眼燕陵秋的腹部:“陵秋不能给朕个孩子,朕也没有让男子有孕的能力,既是此生注定无后,何不早些从宗亲里选些聪明伶俐的慢慢培养?”

    燕陵秋看着他,怔愣许久。心下酸酸涨涨的,只看着面前温和的男人,嘴唇微颤,良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曾诚惶诚恐地想过他们如今这般甜蜜的日子还能有多久,等新后上位、皇子诞生,他又该如何自处。可如今的情况却在告诉他,这些日子的纠结难言,痛苦煎熬,似乎只是他一个人的作茧自缚,对方早已将未来的一切考虑清楚且付出了行动。

    他没想过立后,他甚至没想过有自己的孩子。

    自古帝王多薄情,自陆则上位之后所做出的种种也让燕陵秋以为自己看得分明,可如今的一切一切,谁又能告诉他这不是一场梦?

    陆则神色一顿,抬手没过他的眼角,声音惊异:“哭了?”

    燕陵秋回了回神,才惊觉自己眸光酸涩,似有水气在氤氲。他眨了眨眼,絮满的水珠瞬间滑落下来,顺着脸庞滚落,砸落到地面。

    陆则有些慌了,不是他说,这么多个世界这么久的岁月,除却在床上的时候……他鲜少会见他哭。

    这让陆则有些手足无措,还有些难言的心疼。

    “好了好了,”他抹去对方面颊上的泪珠,动作放得极轻,像是生怕弄疼了他,边促狭开口:“瞧你哭得,跟个猫儿似的。”

    燕陵秋本是无声啜泣,闻言一顿,却是忽地抽噎了起来,胸膛一颤一颤,陆则心里一跳,本是想逗逗他,却没想竟是好心办了坏事。

    他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听燕陵秋哑着嗓子开口:“亲我。”

    陆则一顿,垂眸看他,就见他眼眶红润,说了一句:“亲我。”

    陆则心下一软,一手慢慢落到他的腰后,俯身在他唇上细致地一吻。

    燕陵秋双手攀着他的肩头,极为热情的回应,像是想用这种方式,发泄心中积攒的情意。

    殿内氛围慢慢灼热,床上帷幔也落了下来,随风轻荡。一件件衣裳堆叠在地面上,层层叠叠逶迤盛开,伴随着夏日清风与晃动的烛光,并那模糊朦胧的交缠身影,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

    燕陵秋无比主动,他头颅高高扬起,露出脆弱纤长的脖颈,眼角噙着泪珠,唇间不住有破碎的声响溢出。他不复以往的矜持与内敛,将自己的一切都毫不掩藏地展现出来,将一整颗心都赤。裸。裸地摊给他看。

    烛光燃烧的声响噼里啪啦,却掩盖不住他们情动的声响。陆则动作间忽然在枕褥地下触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什,拿出一看,是一个长条形的盒子。

    他看着燕陵秋,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燕陵秋唇瓣微启,小口小口的喘着气:“陛下的……生辰礼。”

    陆则打开一看,是一枚细长的红玉簪子,其上雕刻出了叶子细密的纹理,层层叠叠。

    红叶传情。

    陆则垂眸看着他,燕陵秋浑身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却还是颤着手接过那一枚簪子,慢慢给他插。进发间。

    世间的奇珍异宝也好,古玩字画也罢,都是对方唾手可得的,燕陵秋想了许久,还是寻了一快通体剔透的红玉,亲手雕了那一片片红叶。

    他本是将他的一腔情思寄与其中,从未奢望过未来之事,可如今,却已然得偿所愿。

    账内烛光昏暗,燕陵秋看着那枚红叶簪子,痴痴地唤了一声:“陛下……”

    陆则看着他烛光下朦胧的眉眼,却是笑了:“还唤朕陛下?”

    燕陵秋眸光微动,陆则道:“古人常以红叶为媒,陵秋赠朕红叶,再唤陛下,怕不是生疏了些。”

    燕陵秋喉间干涩,想起他之前说的话,攀着他肩膀的手臂紧了紧,对上他的目光,喉结轻轻动了动:

    “夫君……”

    他唤着。

    今日十六,外间明月高悬,夜风清凉,吹动湖面,水波交融荡漾。

    福顺抬头仰望,看着那圆润暖黄的月光,抬手堵住了耳朵,摇了摇头。

    咦~~~

    第112章

    翌日早朝, 与以往不同的是除却文武百官,各地藩王亦在其间。

    朝臣心中疑惑,直到帝王到来, 众臣叩首, 便听他淡淡说了一句平身,随后道:“朕长居宫内,近来颇感宫中清冷, 倒是颇为寂寞。”

    众臣心下一喜, 忍不住想帝王这个意思,莫不是有立后选秀的打算?

    还未等他们说什么, 就听帝王继续道:“昨日寿辰, 见诸位藩王家中子嗣聪颖, 朕心甚慰。”

    在列宗亲眉头一蹙,怎么又提到他们了?

    陆则琉冕下的眸子环视一周,再次开口:“是以, 朕有意在宫内复设尚书房,留各王世子、公子于京学习, 由朕亲自教导。”

    此话一出,朝臣惊骇, 有一老臣连忙出列:“陛下, 太。祖皇帝留有组训, 藩王无召不得入京,陛下若要留诸位公子, 怕是于理不合啊!”

    陆则目光轻轻扫去:“他们如今只是孩童, 并非藩王, 又有何不得入京之说。便是等到日后年岁渐长, 再回去继承王位也不迟。”

    诸王心中一片讶然, 他们稳定下心神,更多的是思考皇帝此举到底是为何意?

    他们自认老老实实,不曾有不臣之心,皇帝缘何要将他们子嗣留在京中,莫不是心存忌惮,要将他们的孩子充当质子?

    朝廷上下乱哄哄的,陆则只等他们吵完,继续道:“太。祖遗训,自有道理可言。但我陆氏子孙,皆是天资聪颖,人中龙凤,若是一辈子困顿封地,庸碌无为,实在可惜,有损先祖威名。不如进京入学,日后长成,也好回封地以其所学,为我大雍效力。”

    众臣还欲再劝,陆则只是高居上首听着他们的话,最后道:“此事朕意已决,各位卿家若无事要奏,便先退下吧。”

    百官闻言,目中忧虑。诸王也是心怀忐忑,心想莫不是当真要将孩子留在京城?

    如此想着,早朝散去,百官渐渐远去,诸王正欲离开,却被一旁的小太监所拦住:“各位王爷,陛下有事相商,还请各位王爷随奴才到凌波殿走一趟。”

    众人面面相觑,心下都有数怕是为了公子留京一事来的,便纷纷提步,跟了上去。

    没人知道他们在凌波殿里谈了什么,只知道诸王出来后神色又是恍惚又是惊喜,到了第二日,圣上再提此事,诸王竟是纷纷同意将子嗣留在京都,仰赖陛下教导。

    如此一来,众臣即是不同意,也别无他法。

    这毕竟是皇家的事,圣上又心意已决,他们又能如何?

    凌波殿内,燕陵秋一手拿着剥好了壳的荔枝放到陆则唇边,一边问:“陛下就这么确定他们会同意?”

    陆则张口含住,闻言笑道:“朕又没有逼他们,愿不愿意将孩子留下来,全随他们意愿。再者,能做到这个位置上的都不是傻子,他们若不同意,便只能困囿在封地一辈子;若是同意了,就有可能去冲一冲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毕竟,帝王言语中隐隐约约暗示的此生不会有子嗣也做不得假,身为皇帝,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他们不用多想皇帝到底是有隐疾还是不近女色,只知道,圣上无嗣,那便是他们的机缘了。

    又怎能不激动?

    唯有一些王爷忍不住哀叹,可惜皇上只要三岁至十岁的孩童,他们的孩子要么小了,要么大了,实在可惜,可惜!

    可细细一想,却也不难理解,若是长成的孩童,性情已然定型,长远以来,怕是无益。

    帝王避暑,要在行宫待至十月,而诸位藩王,也在这里留至十月。在这期间,陆则时常会让人将诸位公子聚在一起,或是出题考校他们,或是单纯看他们玩乐耍闹。孩子们不知是为何,只知道每次来之前父王母妃都会叮嘱他们好好表现。再加上年龄尚小,长居封地,不明白帝王这个词所蕴含着什么,倒是没那么拘谨。又因陆则本身温和,面对孩童也是颇有耐心,他又总能那处许多新鲜的玩意儿,致使那些孩童都挺喜欢他,每每听到要同皇伯父一同玩耍,都是兴奋不已。

    时至十月初,按例要返程回宫。与此同时,陆则也拟定了一份二十一人的名单,这二十一人,便是他这些时日观察,决定要留在京中的孩童。

    有些人心中欢喜,有些人因落选难免失落,却也没人能改变的了皇帝的决定。

    于是,藩王各自回封地,陆则就带着这二十一名孩童,回了京城。

    原本空空荡荡的后宫,因着这些公子的到来,也顿时热闹了不少。

    陆则每日除了政务,也多了一件事,便是和燕陵秋一起去尚书房看那些孩童学习成果。他所教导他们的不仅限于四书五经,还有数学天文,甚至是一些基础的化学生物知识,凡是民生所用,皆在教导范围之内。

    陆则想要的不仅仅是从这些孩子里面择一位优秀的太子,而是想将他们培养成全方面的人才,哪怕未来专攻一处,也该知晓其他方面的知识。

    有些孩子在家中早已启蒙,此时学到了新的知识也是无比新奇,最开始虽有不适,但慢慢也就习惯,对于形形色色的知识更是充满了兴趣。

    等到他们渐渐长成,陆则给他们安排的课程里更是毫不避讳地多了政治博弈、帝王心术,陆则对于这些孩子向来是一视同仁,该教的都教,至于到最后谁能成为最后的赢家,那就看他们的能耐了。

    这些年来,大雍在陆则的治理下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他北定回纥,南平百越,使大雍疆域日益扩大,边疆再无战事侵扰。在民事上,更是大力提拔工匠地位,发明出更多利于耕种的农具,又命人培育出更多产的梁种,百姓再不受饥寒之苦。

    大雍发展欣欣向荣,当真是应了万寿节上那句国运昌隆。

    于国于民,陆则都是数百年难得一遇的明君,可偏偏后宫却是数十年如一日的空缺。文武百官多次请立皇后,却次次被拒。时日一长,他们也忍不住怀疑莫不是陛下身体有隐疾,才多年不近女色?再加上他早早就将宗亲之子留在京都,更是在某种程度上证实了他们这种猜测。

    只是如此一来,众臣看那些公子的目光就慢慢变了。

    若真如他们所想,这些公子便与皇子无甚区别了,日后的太子,怕也是要从这些当中挑出来。

    有此认知,朝中的风向也慢慢转变,尤其是在诸公子逐渐长成,尚书房逐渐分成了几个派系的情况下。

    从龙之功,向来是最动人心。

    燕陵秋不免担忧:“陛下就不担心他们互相争斗,损伤惨重?”

    陆则已年过而立,一举一动间更多的成熟稳重与帝王威仪,唯有在燕陵秋面前,才会显示出温和从容来。他闻言放下手中的奏折,道:“朕教了他们这么多年,给他们灌输了那么多观念,不求他们手足情深,却也决不会允许他们自相残杀,伤及人命。”

    帝王之位是何等的诱惑,陆则允许他们靠自己的本事争,但同时在这么多年的教导里,也早已潜移默化地告诉他们,不许闹出人命。

    要争,就光明正大地争,陆则乐见其成。

    岁月悄然流逝,又过了数载,公子们将至弱冠,也都在朝中各处领了实职。将多年所**用于实践,而与此同时,朝中众臣也将目光放到为首那三人身上。

    太子的押注,也就此开始。

    对于朝臣的押注战队,陆则并不放在心上。他掌权十数年,如今已经四十余岁,大雍在他手中日益强盛,臣子们的小打小闹,他也不放在心上。

    诸公子也深刻明白,皇帝对他们一视同仁,并无丝毫偏爱,他们可以争,可以抢,却不能触碰到他的底线。

    他们能做的,就是拿出自己的实力来,在帝王面前来证实自己。

    陆则把控全局,百官战队押注,朝中风潮涌动,诸公子为得圣眷纷纷作出实事,政绩让文武百官为之心惊。又得知这是皇帝教导的成果,心中更是震撼。

    陆则也趁此机会推出新式学堂,将传统的五经六艺与民事、工事、商事更好的结合在一起,培养更多的专业化人才。与此同时,也改革科举,增设更多科目,考校得更为全面。

    从一开始,陆则就打算将那些公子作为成功教学的范例,进而推出新式学堂,改革科举也是自然而然之事。

    又五年,诸公子之间的争斗越发严峻,三人在朝中呈三足鼎立之势,互有长短,彼此攻讦,却又十分默契地没有用什么隐私手段,显然是将陆则多年的教导谨记于心。

    各方势力不免焦急,想着如何打破这三足鼎立之势。直至皇帝震怒,将三足之一的南阳王世子训斥一番,重打二十大板,又将其赶回南阳王封地,朝中上下哗然一片。

    无人知晓这南阳王世子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惹得一向宽和的陛下动此大怒,唯有那些公子们心有余悸,十分清楚南阳王世子落此下场,只因他自认出身不凡学识出众,为人素来嚣张跋扈,不把下人放在眼中。

    而这次,他得罪的是圣上亲信,司礼监提督燕陵秋。

    只那一句“阉人”,被圣上听闻,直接逐回南阳,此生不得回京。

    诸公子心中大震,饶是这些年帝王出现之处必有督公作陪,他们也明白那燕督公在他心中的地位,却也没料到,不过那么一句话,就让这些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心下对燕陵秋,也是更加高看了几分,对其尊敬,比之帝王,也不差什么了。

    乾清宫内,燕陵秋看着他道:“陛下何故动此大怒?臣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这些年来,阉人这个词他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从前或许还会在意,但自从与陆则表明心意后,他也就不在意外人的看法了。

    阉人也好全人也罢,总之陛下喜欢的是他。

    陆则将人按在自己腿上,抚着他的发道:“你放没放在心上不要紧,但朕却不能让他爬到你的头上来。”

    嚣张有时候也不是坏事,身为帝王,有能耐有脾气才能压得住群臣。但这并不代表他的嚣张可以表现在燕陵秋身上。

    二十一个孩子,走了他,还剩二十个,陆则不怕找不出一个好继承人。

    但绝不能允许燕陵秋在他眼皮子底下受委屈。

    此事一出,诸公子无不小心谨慎,朝中上下对此事却另有想法。想到这么多年来那燕陵秋深受帝王信重,每日贴身伺候,想到他相貌不俗,再想到帝王多年来不近女色,有种荒唐的想法在脑海中形成,却没人敢说。

    如今的朝堂,皇帝大权在握,他们便是心有疑虑,又能说什么?

    只唯一些老臣心中叹息,暗道荒唐啊荒唐。

    ……

    南阳王世子一事出,算是彻底打破了朝中三方平衡的局势,余下两方争斗越发激烈,到最后,颍川王嫡次子慢慢占据了优势,朝中大数都倒向了他。

    眼看着大势已定,朝中局势渐趋稳定,帝王在四十五岁万寿节上,当众下旨立颍川王嫡次子为太子,居东宫。

    饶是群臣早有猜测,听到这个消息,看着上位旁边的燕陵秋,也是忍不住低低叹了一声。

    太子既定,陆则便将其带在身边悉心教导,教他知晓党派争斗,制衡之术;让他前往北方,学习用兵打仗,领略战争残酷;让他下及乡县,知百姓所需,急百姓所急。

    将他教导成了一个合格的好帝王。

    然后,五年之后,陆则五十岁这年,宣布退位于太子。

    朝臣震惊,太子震惊,就连燕陵秋,事先也不知道他会做此决定,神色惊异。

    陆则只下步高台,拍了拍满脸茫然的新帝王的肩膀,道:“朕欲云游四海,此后,大雍便在你的治下,望你能牢记朕的教导,不负这大雍盛世。”

    陆则于他虽并非父亲,但这数十年的相处,他早已将其视作父亲。此刻不免泪流满面,下跪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语带哽咽:“臣……遵旨。”

    这是他最后一次称臣,自此,这位新任帝王,便会在陆则的基础上,再续这辉煌盛世。

    月余之后,新帝践祚,而与此同时,一辆马车也缓缓驶出城外。

    燕陵秋的声音自马车内传出:“陛下为何如此匆忙退位?”

    陆则声音含笑:“朕不是同你说过,待日后有机会,便带你走遍大雍各地,遍览山水风情?”

    “朕如今也年过五旬,若再拖下去,只怕就真的要走不动了,还如何履行对你的承诺?”

    “陛下……”

    “唤我名字。”

    “此后便无人知晓你我二人的身份,我们便以寻常的夫妻相称,可好?”

    马车摇摇晃晃,车内的人似乎笑了一声,随后轻轻唤了一句,遥遥间传到了天边:

    “阿则。”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完结啦,我自己还是比较满意的,撒花~

    然后关于番外,虫族、电竞、哨向文我没怎么看过,也不太了解,就不丢人现眼了。abo的话前面有写过两本,暂时也不想写了。

    然后你们说的恋综、人鱼、伪骨科、仙侠什么的,我到时候看看,挑几个出来写吧~

    或许会玩些新花样?比如陆哥没有记忆,言言追老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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