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文:吃梨


    次日早晨的饭桌上,裴老夫人瞧着蔫了吧唧的大孙子,心知肚明是什么原因,昨个儿自己见南山送人过来,听到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赌这个东西,哪里是能沾的!


    好端端的国公世子,好的不学,怎么学了些下三滥的玩意儿,都是这些坏了心思的下人们勾的!


    把那几个撺掇着主子赌钱的小厮审问清楚以后,现在脾气已经好了许多的老太太也是发了狠,让人都打了板子连夜发卖出去,裴守静身边的嬷嬷和大丫鬟们也遭了池鱼之殃,挨了训斥又罚了月银,能出这么大的纰漏,这都算是罚得轻了。


    每日的早膳,都是全家一块儿用的,裴家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平日里用饭时,多多少少也会聊上几句,只不过今个儿气氛不大对,其他几个孩子也不傻,都低着头安静吃饭。


    不过低气压主要来自老太太,裴聿川倒是心平气和。


    毕竟昨天把熊孩子抓个现行的时候都不生气,一晚上过去更不可能生气了。


    他正在专心用饭。


    裴家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从前也是小门小户,虽然成了勋贵好些年了,但口味一直没变,没适应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那一套,精致不精致,贵不贵重不重要,吃得好就行。


    早膳首先是一人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馎饦,加上些许芫荽,再撒上一点胡椒粉,添了风味又驱了湿气,主食除了这个,还有被切成几块放在盘子里的胡饼和蒸饼。


    胡饼,也就是“胡麻饼样学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1]”里面的这个胡麻饼,大致跟现代新疆的馕差不多。今个儿的胡饼是咸口的,芝麻,洋葱和面饼的香气杂糅在一起,令人胃口大开。


    不过胡饼的口感偏硬,虽然好吃,却不怎么适合老太太,所以她吃的是暄软的枣泥蒸饼,也就是枣泥馅儿的馒头,没放糖,容易克化,也更合老太太的口味。


    还有几样小菜,什么酱瓜丁儿,凉拌荠菜,白玉笋片等等。


    在低气压中泰然自若地用完早饭,裴聿川就告别老太太,带着裴守静出了门,父子俩一直到中午才回来。


    “怎么样,文先生消气没有?”


    松龄院,裴老夫人正拿着一把精巧的小剪刀,眯着眼打量面前的盆景树,时不时地动上一剪子,听见院门口传来的脚步声,抬眼一瞧就看见儿子回来了,出声问道。


    裴聿川闻言便笑了笑,顺手接过老太太剪下来的枝条,“人家是有学问有胸襟的人,怎么会跟大郎认真计较。”


    “那……”裴老夫人停下动作,试探着问:“那人家还愿不愿意继续教咱们大郎?”


    裴聿川想到自己带着熊儿子去赔礼道歉的时候,文先生那心如止水,仿佛一切都看淡了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顿了好半晌,才一脸微妙地开了口:“娘啊,这件事儿,您就别想了。”


    “哎,行吧。”


    老太太一边转身一边忍不住咕哝着:“不是说没计较么,没计较怎么不愿意继续教了……”


    裴聿川哭笑不得,想着再替文先生解释几句,但随即一想,老太太也不见得是想不明白,便作罢了,转头说起另一件事来,“娘,陛下昨日同我说起,让大郎明日进宫一趟。”


    “什么事儿啊?”


    “应当是舅舅想外甥了吧。”裴聿川想起景泰帝那无赖样儿,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话音刚落,老太太便点了点头,刚要说话,院门口就传来下人的汇报声:


    “禀老夫人,国公爷,户部郎中徐观象家的夫人前来拜访。”


    户部郎中?徐观象?


    裴聿川挑了挑眉毛,安国公府,好像跟徐家没什么交集吧,这连拜帖都没递就直接上门,恐怕是来者不善啊。


    裴老夫人也是这么想的,那些个文官,不是最爱标榜什么知礼懂礼吗,能让他们把礼数都扔到一边去的事儿……


    老太太啧了一声:“来的是女眷,你不方便招待,还是我过去吧。”


    “辛苦娘了。”裴聿川也明白这个道理,自是没有不应的。


    没过多久,徐夫人上门的原因就通过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传到了裴聿川的耳中。


    ——无他,就是自家的那对双胞胎,二儿子裴守愚和二女儿裴静容,今个儿早上合起伙来把徐家的小儿子给揍了。


    人家哪儿是上门拜访,这是替儿子讨说法来了。


    裴聿川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作何表情,甚至有点儿无奈。


    自家这几个熊孩子们,真不愧是在原著中有大篇幅描写的反面角色,刚让老大安分点儿,两个老二又闯祸冒了头,真是一个接一个,按下葫芦浮起瓢啊。


    “国公爷,徐大人也来了,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裴聿川“嗯”了一声,拍拍膝盖,随即站起身来,往花厅的方向走去。


    他刚走进去,除了裴老夫人,其他几个原本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主动行礼。


    “见过安国公。”


    “阿爹……”


    “徐大人,徐夫人,坐。”


    裴聿川大致扫了眼屋内人员构成——主位上坐着自家亲娘,老太太身侧站着两个孩子,穿着石青色锦袍,面容白净,透着一股机灵劲儿是自家老二裴守愚,着樱草色裙裳,梳着双丫髻,一脸的乖巧可爱,眼睛圆溜溜的这个,则是二女儿裴静容,今个儿早上一块儿用早饭的时候刚见过不久。


    下首的便是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徐观象和他夫人,以及他们身后站着的那个鼻青脸肿的半大孩子,约莫应该就是他们的小儿子,这次事件的另一个主人公了。


    裴聿川虽体格清瘦,但身形修长,常年居于高位,自有一番气度,他刚走进来,徐夫人旁的都没注意,就注意到了他身上这一袭深紫色广袖长袍,心口窒了窒,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帕子,怨气也更大了。


    众所周知,大魏对男子衣着颜色要求十分严格,譬如这紫色,就只有王孙公卿,还有三品及以上官员才能穿,四品、五品以上服绯,六品、七品以上绿,八品、九品以上青。[2]


    自己相公身为户部郎中,只是正五品,只能穿绯色,穿不得这紫色,一把年纪了,见了面先行礼,低人家一头,


    而人家呢?


    若从爵位上论,人家是从一品的国公,从官职上论,又是从三品的龙骧卫指挥同知,无论是哪个,都有资格服紫,无论哪个,都压着自家一头,今个儿这公道,她还能讨得来吗?


    老实说,裴聿川心中并不像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淡定,毕竟是自家孩子把人家孩子给揍了,在还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前,还是自家理亏,看见站在徐家那边的那个孩子,当真是鼻青脸肿,一看就被揍惨了。


    啧,这俩孩子,真是闷声干大事的料啊。


    他入了座,面上挂起一抹歉意:“徐大人,实在对不住,是我教子无方,让令郎受苦了。”


    徐观象此时的心情也十分复杂。


    自家孩子被打成这样,裴家这两个还好端端的,连点儿皮都没蹭破,要是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湛霖是他的老来子,平日里本就多疼一些,结果却被外人打成了这样,怎么能不心痛?再怎么说,他好歹也是个五品官,自家孩子被打了,为了读书人的气节,也不可能忍气吞声,怕了勋贵,可问湛霖的时候,他却死活不肯说这件事儿的来龙去脉,一个劲儿吵吵嚷嚷地哭。


    自个儿的孩子自己清楚,徐观象一看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事儿,自家儿子这是心虚啊……


    他只能先劝劝自家夫人,先别着急上门讨要说法,等咱们把这事儿问清楚再说。


    许是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吧,不管自己怎么劝,夫人却根本不听,抱着幼子哭了整整一中午,眼睛都哭肿了,涂了厚厚一层粉都遮不住,趁自己有事出门的时候,便带着人上了裴家的门,要不是门房机灵,赶紧差了人来报信,自己这才紧赶慢赶追了过来。


    他理了理思绪,苦笑着拱了拱手:“国公爷言重了……”


    刚要往下说,自家夫人却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恨声道:“国公爷位高权重,我们徐家小门小户,确实是比不上,可您家孩子好端端地把我的湛霖打成这样,岂能是一句轻飘飘的对不住就能过得去的?”


    裴聿川听了这话便是一愣。


    他并没有要把这件事用一句道歉了结过去的意思,只是这位夫人的性子,似乎有些急。


    但一想对方是苦主家属,又觉得并非不能理解。


    就在此时,身边却传来了自家二女儿小小声地咕哝:“我跟二哥才没做错,明明是徐湛霖自己干坏事,在大街上欺负别人家小姑娘,我们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民除害……”


    然而花厅中原本就足够安静,所以她自以为是小声,其实被大人们听得清清楚楚。


    裴聿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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