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文:吃梨


    下晌,忽然下起雨来,雨丝随风轻轻飘摇,更添几分悠闲。


    城南的一处小宅,书房内的窗边,坐了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穿了条鹅黄色的裙子,头发扎成两条辫子,垂在胸前,许是自己梳的,不大均匀的样子,还有些毛毛躁躁的,此时,她正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无对有,实对虚,作赋对观书。绿窗对朱户,宝马对……对……”[1]


    “诶,宝马对什么来着……让我来看看。”


    忽然间“吱呀”一声,院门从外被推开,一道窈窕的身影走进小院,来人撑着一把油纸伞,烟青色的裙摆随着她的步子轻荡着,仿佛湖面上的层层涟漪。


    小姑娘刚睁开眼睛,就透过窗户瞧见了那道身影,她顿时眼睛一亮,猛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掀开帘子跑了出去。


    “阿娘!”


    撑伞的女子微微抬起伞面,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容,远山眉,芙蓉面,双瞳剪水,唇边含笑。


    然而等她瞧见自家女儿提着裙角大步跑过来,正正好好踩进了地上一个不浅的水洼里,溅起一片水花,就连自己的裙摆也被打湿了一大片时候,美人面上的笑意凝固了,握着伞柄的手逐渐用力……


    “杨!菀!之!”


    “啊这……”


    小姑娘的冲锋被迫停止,只好站在原地,她揉揉耳朵,看着怒气值逐渐上涨的阿娘,缩起脖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阿娘,我要是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信啊,阿娘怎么会不信咱们阿菀呢?”


    杜怀月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假笑,看着自己昨个儿刚做好才上身半天的新裙子,心里哀叹几声,还是先往前走了几步,把女儿护在伞下,低头对上她心虚地视线,气不由自主地就消了大半,“行啦,走吧,先回房再说。”


    刚回到屋里,杨菀之就屁颠儿屁颠儿地去倒了杯热水,端了过来,殷勤道:“阿娘,您喝水。”


    屋子里有个小炉子,冬日里还剩了些许碎炭没用完,今个儿天气不怎么好,杜怀月便把炉子点着,烧了壶热水放在上面温着,夏日易口渴,可自家这个女儿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半点儿不爱喝水,一看她这嘴唇有点儿发干,就知道又没喝几口水。


    杜怀月伸手接过杯子,摸了摸杯壁,还是温热的,慢吞吞喝了两口,心里想着回头干脆去药铺买几包煮酸梅汤的料包,阿菀这没味道的白水不喝,酸梅汤总该喝吧?


    然后这忽然间,她就发现了不对,“阿菀,你头发怎么成这样了,阿娘今早上不是给你梳了髻的吗?”


    再仔细一打量,“怎么连衣裳也换了一身?”


    一看这是躲不过去了,杨菀之这才吞吞吐吐地开了口:“隔壁的方大娘早上送了蒸饼过来,我就想去给小六送一点儿,然后回来的时候路过书院,被一个不认识的小郎君给拦住了,他非要看阿娘你给我编的篮子,我还没答应呢,他就动手抢,他推了我一下,我没站稳,就跌在地上了。”


    “推倒了?怎么样,没伤着吧?快让阿娘看看!”杜怀月一开始听的时候还没觉得怎么样,可越听到后面,就越不对劲,不等她说完,就赶忙放下杯子,拉过女儿,先把她的一双小手翻来覆去地看。


    果不其然,右手手掌靠近手腕的地方有一块儿擦伤,红通通一片,可能是小孩子皮肤娇嫩,虽然只是微微破皮,有些发肿,没出血,也没青紫,但看起来颇为触目惊心,让杜怀月自责不已,方才被袖子遮住,她才没能在一时之间发现。


    她轻轻地碰了一下女儿的伤口边缘,心疼地问:“疼不疼啊?”


    杜怀月也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怎么会不疼呢?


    阿菀一直以来都被自己照顾得很好,哪怕是在杨家,她们母女二人处境艰难的那几年,也没让她蹭破过皮……


    小姑娘却满不在乎,还用另一只手捂着嘴笑:“没事儿,娘,你是没看到,那个抢我篮子的人,伤得比我还重呢!”


    “啊?”


    杜怀月听了这话是真的愣住了,一腔慈母之心还没来得及发挥,就被打断了。


    “这是怎么说的,你跟他打了一架?”


    不等女儿开口,她便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样的!不愧是我女儿,打得好!不光要打,还要重重地打,别听你阿奶说的那些什么女子就该娴静端庄的话。”


    “阿娘,不是我打的哩。”


    “那都是些没有用的东西……啊?”


    杨菀之这句否认,成功让她娘沉默了好半晌。


    良久,杜怀月看向一脸无辜的自家女儿,放开了她的手,幽幽地重新开口:“不是你打的,那是谁打的,总不会是他一头栽到地上,把自己摔了个鼻青脸肿吧?”


    小姑娘“扑哧”一笑,顺势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双手托腮,晃了晃脑袋,眼睛里都多了几分光彩,声音也大了几分,揭秘似的说:“当然不是啦,是个路过的小娘子!”


    紧接着就滔滔不绝了起来:“阿娘,你听我跟你讲哦,那个小娘子长得可好看了,心肠也好,见我跌倒了,就直接冲过来扶我,那个人还要继续抢我的篮子,直接被她给推回去了呢。”


    “而且而且,那个人的小厮还跑上来帮忙,想两个人对付她一个人,真不害臊!”


    说到这儿,杨菀之皱了皱鼻子,嫌弃极了,不过随即又开心起来:“不过就算是他们两个,也比不过那个小娘子呢,她一个人可以打两个!”


    杜怀月没有打断女儿,听得很认真,眼中满是温柔,心软得一塌糊涂。


    “那你有没有去帮忙呀?”她温柔地问。


    “没有帮到。”小姑娘一听就叹了口气,语气里还有点懊恼,摇摇头说:“我那时候站不起来,不然一定要帮的,但是等我能站起来的时候,那个小娘子的哥哥也过来了,然后就是他们俩压着对面的人打了。”


    “这么厉害呀?”


    “对呀对呀。”


    “那阿菀有没有好好谢谢人家呢?”


    “谢过啦!”杨菀之一边点头一边说:“本来我还想请他们来家里做客的,不过他们好像赶着回家,就说不用了,下次如果有机会的话再来。”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才有点儿不好意思,“阿娘,我没有先问你,就请他们上门做客,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


    杜怀月笑了笑,摸摸女儿的头,“这可是咱们阿菀的恩人呀,请人家来做客不是理所当然的是吗,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得了她的夸奖,小姑娘也松了口气,重新高兴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


    杜怀月又问,“有没有问人家姓什么,家住在哪儿,人家帮了你,咱们可不能没有表示,阿娘回头带你上门道谢,这是礼数。”


    “嗯嗯,问了的,那个小娘子说她姓裴,家就在城东那边。”


    “好,阿娘记住了,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


    “应该没有吧?”回答的语气中有那么一点儿不确定。


    “那咱们去内室,阿娘帮你看看,还有你这个辫子,不是我说,也太难看了,拆了吧。”


    “不要!我扎了好久呢!”


    ……


    城东,安国公府。


    入夜,慎独院的正房中,蜡烛正在静静地燃烧,铜制的博山炉中升起袅袅青烟。


    裴聿川靠坐在床头,手中握着一卷书,在淡淡的青桂香气中昏昏欲睡。


    忽然间,门口传来丫鬟问安的声音,他睁开眼睛,反应了一下,稍微坐直了些。


    裴老夫人一进来就瞧见他手里的书,就板着个脸,没好气地说:“身子不好还不赶紧休息,天天抱着书看,还能考个状元回来不成?”


    说罢,就在桌边坐下,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起来了,“你前几天带回来那孩子,我方才已经帮你看过了,毕竟还小,许是不记事,现在吃得香睡得好,没什么不适应的。”


    “辛苦娘了,都是儿子的不是。”


    裴聿川配合地道,一边不着痕迹地把原本拿倒的书正了回来。


    维持人设真是件麻烦事啊。


    裴老夫人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也就错过了这个嘲笑儿子的机会。


    她听罢便叹了口气,盯着他的眼睛,“这孩子是谁的,当真不能说?”


    裴聿川感受到了压力,沉默了一会儿,刚要开口,老太太又补了一句:


    “我生的儿子我了解,你就不是个在外面寻花问柳的人,再说了,你现在又没个正头娘子,要是有什么合心意的人,只要人品过得去,不管是娶妻还是纳妾都行,说什么在外头养外室,连个借口都找不好,别拿对付外人那套来糊弄你老娘我了。”


    裴聿川尴尬地把还没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娘英明,那儿子就无话可说了。”


    这倒不是他不想说,而是的确不能说。


    “当我猜不出来啊?”


    老太太轻哼了一声,施施然站起身来:“能让你把这种事儿认下来的人,天底下都没几个。”


    裴聿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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