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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极视眼茫茫

    傅英心中急切不已, 可是他却并未再开口阻止王太医和其他人的推测。

    刚才一切揭穿的措手不及,他毫无防备之下对池簌严厉呵斥,已经显得有些过于慌张了, 不能再自乱阵脚。

    他心中转了几个念头,然后对身边的人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人先是面露惊容,被傅英严厉地瞪了一眼之后,才连忙点了点头匆匆离开。

    等到人们都议论的差不多了,傅英才缓缓开口,沉声说道:“阿玦是我昔日故友之子, 当年我与应将军在沙场上出生入死, 袍泽与共,情谊深厚。他去世之后,我一直甚为痛惜,这才想要照顾他留下来的遗孤。”

    “这些年来,我看着阿玦长大, 早已经把他当成亲生骨肉一般, 也是真心地心疼。那药乃是我当年请了名医为你诊治之后开出的药方,论理不会有任何问题,至于如今为何出了这样的差错, 我定会彻查,给大家一个交代。”

    傅英这番话语调沉稳,字字恳切,也确实起到了一些作用。毕竟这些年来他对应翩翩的好不是假的, 如果有心谋害应翩翩, 又图什么呢?

    傅英转向应翩翩:“阿玦, 这件事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你可不能轻信了小人的挑唆。”

    应翩翩笑了笑:“您说的是, 毕竟这药是我自己喝下去的,有没有问题我心里明白,断不会轻信于人。”

    他这语气不阴不阳的,倒是把傅英给好生噎了一下。

    正在这时,有几名下人走上来,端着茶盘奉茶。

    在场的人早已经被这出大戏惊呆了,心中各有思量,根本没人去在意他们,傅英和应翩翩都不说话了,场上一时无声,静默中只能听见微微的杯盘声响。

    其中一名小厮走到应翩翩面前,躬身将托盘上的茶杯呈给他。

    就在应翩翩伸手要接的那一刻,这名小厮忽然目光一凝,不知道从哪里□□了一柄匕首,当胸向着应翩翩刺去!

    应翩翩反应极快,众人的惊呼声中,他手腕一翻,已将杯子里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到了那名小厮的脸上,对方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惨叫,回手捂住了脸。

    随即,池簌已经将应翩翩一把拉开,挡在身后,周围的侍卫们也纷纷扑上去,团团保护在他们身侧,护着应翩翩退到绝对安全的位置。

    池簌原本还想抓住那名小厮,被这样一挡,反倒耽搁了出手,微微蹙眉。

    只见那名小厮眼看刺杀不成,长叹一声,厉声道:“应玦,当年你父亲杀我全家,我本来想让你变成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让姓应的死都死不安生!可惜苍天无眼,事情败露,我就算化成厉鬼,也要诅咒你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他说完之后,竟然用那柄匕首在自己脖颈上一抹,顿时气绝身亡。

    所有人脸上的神色都变了,他们不禁思索着刚才那人死前所说的话,听这意思,竟仿佛是他在应翩翩的药中做了手脚,为的是向已经死去的应钧报仇。

    现在看事情败露,于是又打算刺杀,刺杀不成就自尽了。

    表面上看起来,一切水落石出,可是——这未免也凑巧的过分了吧。

    在场的可没人是傻子。

    人群中不禁响起一阵私语:

    “这不会是傅家安排好的吧?”

    “可是这样做岂不是更显得心虚么?我本来还不信傅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百年世家啊……”

    “这么说来,应公子之前发疯失态,全都是被谋害所致了?他那样的才学,实在可惜可叹。”

    “唉,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傅英到底是长辈。应玦的亲生父亲死了,应厂公也不在京城,无人撑腰,这个亏也只能吃了。”

    “……”

    人们议论纷纷,傅英自己也知道这番安排未免太过刻意,可他在措手不及之下,也没时间进行更加妥善的布置了。

    今日宾客们一走,明天“傅家谋害应氏遗孤”的事就是传遍京城,他需要一个虚假的真相来粉饰太平,因而仓促之下只能找了个替死鬼当做交代。

    就算别人还心存疑虑,也无法拿出证据,以后若要指责也站不住脚,这件事就算被勉强圆过去了。

    傅英抱歉地对宾客们说:“今日一场大好的宴会,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这都是我治府不严,有所疏忽的缘故,实在是对不住大家。看来宴会也只能到此为止了,改日我一定重整酒席,倾力招待,好好向各位赔礼。”

    他的语气十分诚恳,说到底,这些事也都是傅家和应家之间的私事,纵使其他人再好奇,也没有理由一直留在这里。

    毕竟如果今天不是恰好在宴会上,不是因为傅寒青的行为太过于反常,一切也绝对不会弄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眼下得到这么一个漏洞百出的结果,宾客们都带着些意犹未尽的表情,纷纷起身寒暄告辞,心中对于傅家的印象却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下人们穿梭来往,匆匆忙忙地整理物品,准备马车,一场盛宴就这样草草收尾了。

    混乱中,安国公做贼一样从旁边绕了过来,走到应翩翩和池簌面前,犹豫了下,说道:“应公子,我想单独和你这侍妾说几句话。”

    应翩翩问池簌:“你去吗?”

    池簌道:“你这边……”

    应翩翩道:“我这边处理的都差不多了,那你去吧,见过面之后直接回家。”

    回家——听到这两个字,池簌微微怔忡了一下,心中恍然一动,不觉微笑起来:“好。”

    安国公的出现倒是让应翩翩想起了他那个不干好事的儿子,池簌走后,他目光一扫,便看见韩耀鬼鬼祟祟地也要离开,面上立刻带了一丝笑意,上面挡在了对方面前。

    应翩翩负着手,似笑非笑地道:“哟,韩公子,这就走了?”

    韩耀在人群中敢跳脚叫嚣,单独对上应翩翩却很害怕,干笑道:“是,家里还有事,走了,走了。阿玦,今天的事对不住,以前我误会你了,以后我绝对不再跟你作对……”

    应翩翩抬起手,韩耀情不自禁地缩了下脖子,应翩翩却没动手打他,而是亲亲热热地拉住了他的手,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袖。

    应翩翩笑着,柔声说:“你看你,我该说的狠话还没提呢,你怎么就怂了,这多影响我发挥。你等着,今天周围的人太多了,下次咱们碰上,我一定整死你。”

    韩耀:“……”

    应翩翩那张脸在他眼中,简直比修罗恶鬼还要恐怖,韩耀猛地打了个激灵,应翩翩一松手,他就连滚带爬地跑了。

    应翩翩笑看着他飞奔而去,尚未转身,便听在自己身后傅英的声音响起:“阿玦,跟我来,咱们谈一谈。”

    应翩翩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了,顿了片刻,转过头去。

    他生的薄唇凤眼,不笑的时候,整个人瞧着就特别寡情,淡淡道:“傅叔叔,不必了,这件事既然已经水落石出,那小侄也没什么好说的,这就也回去了。”

    方才那名自尽而死的小厮还躺在地上,下人们忙乱不堪,尚未来得及处理这具尸体,应翩翩眼角一瞥,又说:“您要是有心,就把他的尸体送给我吧。”

    傅英下意识地问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应翩翩看着他道:“带回去喂狗。”

    他语气淡漠,那目光却清凌凌如同冰锥一般,竟让人莫名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今天这一切的事情实在发生的太突然了,傅英也知道应翩翩的疑心并没有消除。

    若是平时,他也不会这样情急。等过得几日应翩翩的怒气淡了,他再做一些更加周全的布置,凭着以往情分,傅英有把握重新把人哄好。

    可是眼下却来不及了——应定斌已经回来了。

    现在应翩翩心里存着怨气,若是让他们父子见了面,只怕不光是今天这汤药的事,还有之前傅寒青对应翩翩的冤枉,以及过去那些刻意拦截的信……都要被应定斌给知道了。

    这绝对不行。

    可是应翩翩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总不能把他给藏起来或者灭口吧。

    眼看应翩翩准备离开,傅英心念一动,忽然开口:“阿玦,你知不知道应厂公已经回到京城了?”

    应翩翩猛然一怔,这回是实打实地意外:“什么?”

    在原书剧情的安排中,应定斌并没有在这个时候回到京城,应翩翩到死都没能再见上父亲一面。

    他本来还想,如果想要见到应定斌,恐怕还要攒上很久的经验值才可以,却没想到来的这样轻易。

    看来他的生命轨迹真的可以逐步与原书脱离,前面的剧情发生了改变,后续的事情发展就也会相应受到影响。

    明明应该觉得高兴,但应翩翩一时间竟产生了一种近乡情怯之感。

    傅英看他的样子果然是不知道的,说明跟应定斌的联系也是有限,心中立刻有了主意。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比起应定斌那人尽皆知的爱子之心,应翩翩这两年虽然看似和应定斌疏远,但实际上也非常在乎他的养父。

    应定斌身为阉人,无妻无子,付出全部心血把应翩翩养大成人,父子两人可以说是相依为命。

    应翩翩想给父亲争口气,想成为他的骄傲,想让其他人只有瞪着眼睛羡慕的份,然后议论说,“应厂公这个儿子可真是没白养”。

    可是他这两年神志错乱,行为癫狂不说,就连一手的好书画也因为用药过多拿不稳笔的缘故都被糟蹋了。傅寒青又从中截断了应翩翩与应定斌的书信往来,使得两人之间也生了误会。

    应定斌怕连累了儿子的前途和名声,让他在傅家过的不开心,应翩翩怕父亲对自己失望,想做出一番成绩再来给他看,双方这才生分起来。

    现在傅英不能强行把应翩翩扣下,但是可以让应翩翩自己不愿意去见应定斌。

    “怎么,应厂公连他回京城这么大的事都没和你说吗?”傅英道,“你前一阵子不是还给他写过信,他没有回?”

    应翩翩:“……”

    他以前真没发现傅英这么能装,现在陡然看到这位长辈的另一面,连气恼都没有了,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滋味,竟只觉滑稽的令人想笑。

    他的沉默被傅英理解为失落,于是安慰应翩翩道:“你从小聪颖,应厂公也是寄予厚望,可能是看你的学业没有精进,有些情急了才会如此。我看你今天席上画的那幅画便已经大有进步了,想必过得一些时日,就会恢复如初的。”

    他看似安慰,却等于在告诉应翩翩,他的学业退步,应定斌确实很失望。

    应翩翩垂下眼睛,过了片刻,轻轻叹息道:“仍是大不如前。”

    “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傅英道:“最近京郊那边的山上来了一伙山匪,十分猖獗,皇上已经下了旨,让寒青带兵前去剿匪,今天夜里便要去那里暗中扎寨。若能把那帮匪徒尽数剿灭,也是功劳一件,你要不要和他一起去?”

    傅英说着笑了笑:“想必应厂公知道了,应该也会很高兴的。”

    他的话可以说是戳中了应翩翩的死穴,若不是应翩翩早已经看过了书中剧情,一定会动心的。

    这一次,他当然不会再相信这个人,不过很不幸的是……改变下一段剧情的权限已经用光了。

    【剧情“反派被打脸”开启失败,反派经验值:未增加;剧情支配权限:未获得。】

    【替换剧情“恶太监打压功勋世家,群情激愤声讨宦党”开启。

    提示!替换剧情无法以个人权限进行更改,请宿主按照剧情逻辑执行反派行为,谢谢您的配合!】

    听到系统提示,应翩翩看了看“恶太监打压功勋世家,群情激愤声讨宦党”这一段剧情的简介。

    这剧情倒也简单,说的主要就是在应定斌返回京城之后,来到傅家想要把应翩翩带回去。

    但应翩翩因为傅英方才的话,觉得无颜面对父亲,因此故意装病,不肯跟他离开,而后连夜随傅寒青剿匪去了。

    应定斌没见到孩子,回府之后,左思右想气恼不过,蛮不讲理地将这笔账算到了傅家头上,开始与主角阵营百般作对为难。

    最后当然是邪不压正,恶太监变成了遭到主角碾压的炮灰垫脚石。

    由于前面剧情的改动,这段剧情原书中本来没有,是根据原本的人物性格设定和剧情逻辑自动生成的,倒是把应翩翩的任性别扭,应定斌的蛮不讲理,傅家的深明大义都表现出来了。

    应翩翩关闭了剧情简介,心中快速想着主意,面上却流露出些许意动之色:“这……”

    傅英道:“若是应厂公听说了,只怕不会同意你跟着寒青一起去冒险,你可以先在这别院里歇歇,晚上直接跟着寒青出发。”

    他连理由都帮应翩翩找好了:“就说身体不适,想要静养,暂时先不回府了,等到立下功劳之后,再将这件事告诉他,岂不是好?”

    应翩翩看着旁边的湖水沉思不语,他的眼中也仿佛被粼粼水波映出万点细碎的银光,片刻之后,倒是一笑。

    他慢慢地道:“傅叔叔,您这样为我打算,我还该不该相信呢?”

    傅英哄了半天,听他还说这话,脸色也沉了下去,愠怒道:“阿玦!你真是糊涂,怎么长了这么大还这般不懂事!你发现药有问题,本来应该及时来找我和寒青商议才是解决之道,可你呢?不管不顾,当众大闹,傅家是被搅和的颜面扫地了,难道你就有脸了?”

    “以后人人提起你来,还不得说你刻薄寡恩,狂悖放肆,你背着这名声好听不成?还不是也给你爹惹了麻烦!”

    想要让人就范,总得恩威并施,不能一味哄劝。他先说的应翩翩心生动摇,再这样言辞呵斥,一般人不免就会没了主意,反思一切是不是自己的过错。

    傅英深谙其中的道理,这样说虽然有一大半是在做戏,但也是真的被应翩翩闹出了满肚子的火气。此时一口气将话说出来,只觉得痛快。

    顿了顿,他又放缓了语气道:“更何况叔父看着你长大,若是有心害你,在你小的时候法子岂不是更多?我们之间虽然没有血缘,但多年相处,和亲人也没什么两样。”

    “就算寒青脾气不好,总惹你生气,难道你真的就能相信,我们会害你吗?若你这么想,那可真是枉费了我疼你一场!”

    看到傅英发火,系统高兴坏了。

    要说跟反派正面对决,还得是主角阵营的人靠得住。

    现在难得在这本书中世界里找到一个能跟反派这样粗门大嗓说话的人,这才是正常的剧情发展方向啊!

    说明经过了它和宿主这么久的努力,反派形象招人厌恶的程度总算有所加深,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触发关键词“不敬长辈”、“忘恩负义”、“睚眦必报”,激发正面阵营配角“傅英”怒气值50点,反派经验值+10!】

    傅英会这么说,应翩翩一点也不意外。

    因为应定斌回来了,为了防止他就这件事向傅家要说法,傅英必然得把责任往应翩翩身上推一部分,证明错在双方,谁也别说谁。

    况且他越是一味陪着小心,被误会的时候生气是人之常情,反倒越是显得理亏心虚了。

    就这样打一棒子再哄哄骗骗,自然大事化小,应翩翩对这套手段早已惯了,心中不起半点波澜。

    他只是听到傅英说那句“看着你长大”,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

    那是应定斌已经在皇上面前很得宠信了,但还没有执掌西厂,远远达不到如今的权势。

    他们刚刚从宫里搬出来,有了自己的宅院府邸,旁边住着的好几户权贵都觉得不满,仿佛和太监成了邻居对他们是种侮辱,连带着孩子们也跑来寻衅嘲笑。

    应翩翩跟他们打架,凭着一股不要命的劲,最后把这当中最大的那个孩子按在地上,死命咬他的手臂。其他人叫喊着用石块砸他的头,应翩翩都没有松开,生生咬了一块肉下来。

    最后那帮人被打跑了,他也头破血流,不敢回家让应定斌看见,在街上逛了几圈,坐在一处小河边看水。

    他喜欢水。小时候在边关长大,那里只有高山和黄沙,是没有这种又宽又长的河流的。

    河水很清澈,风一吹,掀起粼粼的波光,缓慢而无声地一直流到天边的夕阳下面,看了一会,很容易让人的心情平静下来。

    那就是他最后跳下去的那条河,跟后来的镇北侯府离的很近。

    是傅英找到了他,把他带回家,亲自打来热水给他洗脸洗手,又在伤口上擦了药。

    应翩翩以为傅英会训他一顿,或者问点什么,因为打架的那些人里,有不少都是跟傅家交好的人家。

    可是傅英在最后摸了摸他的头,给他喂了块糖,笑嘻嘻地说:“打得好。”

    “等你长大了,肯定跟你爹一样厉害。”

    当时他很想哭,但没有哭,就如同现在他也心生惆怅,可还是微笑起来。

    “好啊。”

    应翩翩懒懒道:“既然话到这个份上,那就照您说的办吧。派人去说我病了,正躺着休息,所以不能回家去见他老人家。如果傅叔叔真的有心,请让人帮我收拾一间带小厨房的院子出来,这府里不知道多少人恨我,做的东西我可不敢吃。”

    他说完之后,转身扬长而去。

    【触发关键词“不讲礼貌”,反派经验值+5!】

    【请宿主再接再厉,通过本段剧情,充分展现反派性格缺陷,树立可憎形象,调动读者仇恨情绪。

    本剧情完成后,将随机掉落“反派礼包”一个!】

    第22章 高楼撞晓钟

    眼看总算把应翩翩给安抚住了, 傅英松了口气。

    他倒是不在意应翩翩的态度,应翩翩一贯有些小脾气,不过从来也只会跟身边亲近的人使性子, 他愿意留在这里已经说明气消了一半。

    这样一来,他跟着傅寒青一起去剿匪,两人还能再相处一段时日,傅寒青现在正是心里愧疚的时候,让他好好哄哄应翩翩,不愁两人不能和好如初。

    毕竟他们的感情是多年积累, 总不可能说没有了, 就半点都不剩下了。

    到时候,应翩翩自然会重新听话的,至于应定斌那头,自己就好解释了。

    傅英依着应翩翩的话,让人将别院中最好的院落收拾出来, 又亲自看着他歇下之后, 这才转身离开。

    一走到外面,傅英原本带着慈爱微笑的脸色立刻变得沉冷。

    “你现在立刻备马回府,去给我问一问, 应定斌是不是已经到府上了,二弟那边应付的如何?”

    他一边快步走过回廊,一边吩咐身边的侍从:“我马上也会回去,可以跟应厂公谈一谈漕运那笔银子的事, 跟二弟说, 这次无论怎样也要拖到晚上——”

    到了晚上, 应翩翩就走了, 是这孩子自己任性, 要跟傅寒青跑出去剿匪的,可跟他没有关系。

    傅英心里正转着念头,便看见傅寒青送走了客人们,从外面进来了。

    他看见傅英,便说道:“父亲,应厂公来了。”

    傅英一怔,道:“你说什么?”

    傅寒青道:“刚才二叔派人送信过来,说是应厂公突然回了京城,还去了我府上。二叔收到消息,便过去接待,本想留他在那边吃顿饭,等我们回去,但他听说阿玦来了这边,一定也要过来,二叔不敢拦着……现在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这处别院的位置很偏,没想到应定斌车马劳顿一番,竟然也不歇歇,来的这么快。

    现在应翩翩还没走,宴会又刚刚结束,傅英也没来得及安排什么,这下计划全盘都乱了。

    不敢拦,有什么不敢拦的?应定斌还能吃了他不成!

    听了傅寒青的话,傅英忍不住骂了句“废物”,跟傅寒青说道:“那还等什么?你快收拾一下,随我一起出去迎他!”

    傅寒青却站在原地没动,道:“父亲,我为什么觉得你听说应厂公来了这么慌张?你很怕他?”

    傅英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应定斌有多难缠你又不是不知道。前几天阿玦从你府上搬走,今天又出了这件汤药下毒的事,自然要将这些误会说清楚。但凡你让我省心一些,好好过日子,我又何至于要处理这么多的麻烦!”

    傅寒青慢慢地说:“是吗?”

    “那么阿玦喝的药有问题,您又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傅寒青刚才想了一路,都觉得不对劲,此时将眼睛一抬,目光中带着审视,“父亲,您总不至于连我都要瞒吧。”

    傅英冷冷盯着自己的儿子,傅寒青也毫不相让地看着他:“阿玦以前虽然偶尔也会出现言行失常的情况,但是并没有这样严重,反倒是近两年开始服药之后,病情才越来越厉害了。刚才韩小山拿出药盏的时候,父亲你不等他说完就大声呵斥,这也不像你平日的作风,难道我不该怀疑?”

    “不光是我,恐怕今日前来赴宴的所有宾客们心中都有这样的疑问吧!”

    傅英冷笑起来,点头道:“好,好,你可真有出息,今天还嫌丢人丢的不够,竟然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怀疑上了!”

    他看着傅寒青,冷声说道:“那你倒是说说,如果那药是我故意安排的,阿玦疯了,你们两人天天争吵,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傅寒青被傅英一反问,不禁顿了顿,这件事确实说不通。

    在他从小的认知中,傅家家风严谨清正,自己的父亲为人宽厚慈爱,光明磊落,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而且每次他和应翩翩争执,还都是傅英从中百般劝说,希望两人各自忍让,重归于好。如果这件事真的是他做的,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傅寒青觉得这件事当中疑点重重,他很想将一切调查清楚,给应翩翩一个交代。他知道,唯有如此,两人才有消除芥蒂,重新开始的可能。

    但不知道为什么,傅寒青理智上想的非常清楚,冥冥中却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影响着他的思绪,告诉他,应该相信傅英的说话。

    具体为什么要相信,他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觉得应该这样才对劲。

    傅家人不会做这样的事,就是应钧的仇人换了应翩翩的药。

    这种感觉以前也曾经出现过。

    最早傅寒青和应翩翩产生矛盾的时候,看到对方生气,他也会心疼,会想着去道个歉哄一哄,但每回产生了这个念头,就好像有个声音在告诉傅寒青,他不该这样做。

    是应翩翩不懂事,也是应翩翩更加在乎他,理当由应翩翩先低头来找他才对。他不能把对方惯得更加任性,这都是为了应翩翩好。

    明明应该很喜欢这个人,可不知不觉中,那些曾经的甜蜜与心动都被尘封在记忆深处,只在极动情的情况下才会偶然涌上。

    更多的是挑剔、说教、对于身份名声的在意,对于宦党固有的鄙夷,以及那因为知道被深爱着而产生的轻慢和自负。

    这些原本就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情绪,越来越难以克制。

    傅寒青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但不知道是不是今天那半碗汤药的作用,他思绪混乱,却隐约感到这一切都说不出来的怪异,就好像什么东西正在控制着他的行为和想法一般。

    傅寒青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但很快那茫然的神色就不见了。

    他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道:“父亲说的是,大概是我一时受了阿玦那些话的影响,想岔了。我换件衣服,便与您一同去迎接应厂公。”

    *

    按照剧情设定,应翩翩现在应该开始躺在房中“装病”了。

    梁间和萧文方才以为他们也要回府,都连忙去准备马车、收拾东西,没听见应翩翩跟傅英的对话。

    这时得到消息,两人还以为应翩翩是真的不舒服,连忙急匆匆赶过来伺候,连脸都吓白了,看见应翩翩没事才松了口气。

    听应翩翩简单说了下情况,萧文不禁又皱起眉,问道:“少爷,可是您真的要留在这,不跟厂公回去了?您……又要跟着镇北侯,去立什么剿匪的功劳?”

    他话说的还算客气,眼睛里分明写满了“你又犯病了吗”六个字。

    应翩翩白了萧文一眼:“怎么可能,我蒙他的。”

    ——刚才他把系统提供的剧情梗概看了几遍,已经从中找到了可以破局的关键。

    这段剧情是为了限制他这个反派的行动而提供的,也就是说,剧情中没有提到的其他人,行为都不会被局限在其中,那么这就大有可以发挥的余地。

    就算是系统这边暂时不能再解锁权限了,以为他就只能亦步亦趋,任由摆布了吗?那可就想岔了。

    看见梁间和萧文满脸茫然,应翩翩笑道:“附耳过来。”

    他低声吩咐了梁间和萧文几句,两人总算放下心来,便都出去办事。没过一会,系统的提示声也发了过来:

    【反派阵营重要角色“应定斌”已距别院不足100米,剧情正式开启,请宿主做好准备!】

    应翩翩知道该他表演的时候到了,于是在床上躺好,闭上眼睛认真装病。

    别院外面,应定斌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他在收到应翩翩的信之后,不知道爱子那么久音讯全无,突然写来了这样一封信,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又是焦灼又是担忧,真可以说归心似箭。

    用信鸽向皇上请旨之后,应定斌一路轻装简行,先带着一部分亲信骑马赶了回来。

    到了京城之后,应定斌直接去了镇北侯府,这才得知,应翩翩前几日竟然已经搬回家去了。

    起初应翩翩住在傅家时,应定斌总不放心,就暗中派西厂的密探时常关注,一次有个探子被傅寒青察觉了,令他大为不快,觉得傅家遭到了窥探。

    应翩翩回去跟应定斌提了这件事,应定斌后来就不再派人了。

    不过应翩翩搬出傅家这么大的事,西厂的人还是向应定斌送了密信汇报,只是没料想应定斌已经先一步看了应翩翩的信赶回京城,一来一去,消息就被错过了。

    应定斌此时一听,顿觉心急,毕竟他家这个小祖宗平日里恨不得天天跟傅寒青待在一块,好端端地又怎么可能不在这里住了?肯定是受了什么委屈!

    傅英和傅寒青都不在府上,迎接应定斌的是傅英的二弟傅节。

    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一向对他兄长唯命是从,应定斌问他几句话,看他吞吞吐吐语焉不详的,索性也就不与他多啰嗦,径直亲自来了傅家的别院找孩子,倒是给了傅英个措手不及。

    应定斌一路上来的急,到了别院外面不远处反倒就下马避在路边了,目光中闪过一丝怀疑。

    他方才听傅节说,今日傅家在这别院中办了赏花宴,请了不少的宾客。像这样的宴会,怎么也得一直持续到午后申时上下的,但现在却好像已经散席了。

    路边的马车走了一大半,还有一些动作较慢的客人们说着话,陆陆续续地向外走。他们脸上一个个带着仿佛做梦般的神情,口中还议论着什么。

    这时,傅节也已经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了上来,跳下马,道:“厂公——”

    应定斌一抬手,道:“等等。”

    傅节的话被他打断,一愣,便听见一阵脚步和人语声,有人从他们前面的路上经过。

    那两个人一边走一边交谈,左侧那名面白微须的中年人说道:

    “……我今日方觉世事之险恶,俗话说的‘知人知面不知心’便是如此了。没想到镇北侯看着洁身自好,在床笫间竟有如此恶习。之前那些想要与镇北侯府议亲的人家想必要回去上柱香,道一声‘万幸’了。”

    他右侧的同伴也表示赞同:“陈兄说的正是。而且他明明对应公子抱着那般心思,在应公子搬出傅家之时却也不站出来说句话……你我看到的不过冰山一角,这其中不知道发生了多少龌龊的事情呢!”

    之前那中年人呵呵一笑,说道:“方才那刺客出现的如此刻意,贤弟你真相信那毒是他下的吗?之前满京城的人一提到傅家都是赞不绝口,现在看来……哼,沽名钓誉,枉为清流啊。”

    右边的人沉默片刻,不禁微露愧疚之色:“之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总是莫名对应公子心存偏见,现在看来,实在太糊涂了。他确实才学出众,而且为人坦荡,不该受到这样的误解……”

    应定斌一路匆匆赶回京城,本就带了风霜之色,又被身边的骏马挡在路边,此时周围人来人往,那两个人说着话路过,自然也不会注意到他,各自上了家里的马车便离开了。

    他们说完了话就走,可把傅节吓得面无人色,他也不知道刚才在宴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又是“刺客”又是“下毒”的,居然还牵扯到了侄子的房中隐私。

    这下都被应厂公给听去了,天呐,真是要命!

    应定斌只听得浑身一阵阵发冷,这时气急反笑:“看来本公不在京城的时候,倒是错过了不少好戏,还当真是少不得要进去开开眼了。”

    他把缰绳甩给身后的侍从,拂袖大步向着别院走去,傅节愁眉苦脸,连忙从后跟上。

    第23章 帏外灯花结

    匆匆赶出去的傅家父子正好在门口跟应定斌碰了个正着。

    傅英见了人, 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满脸带笑地拱手言道:“应公,什么风竟是把你给吹回京城来了, 一路辛苦!原该早些打声招呼才是,我也好派人前去迎接一番。”

    “前几日阿玦那孩子还说惦记你,如今你回来,他怕是要高兴坏了!”

    应定斌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开始,为了不在饥荒中饿死自阉入宫,经历几次宫变夺权, 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早不会如年轻人一般冲动暴怒了。

    此时他虽然心中已经恼怒到了极点,但毕竟还没有完全弄明白真相,因此还是压着火气,皮笑肉不笑地道:

    “阿玦打小被本公惯坏了,总跟长不大似的。但本公一想, 我劳碌半生, 如今好歹挣的些许微功资财,只这一个孩子,自是疼爱无比的。”

    他看了傅英一眼, 语气中饱含深意:“我儿子我乐意惯着,左右旁人也比不来,管不着,所以他愿意怎样, 只要他高兴, 全都由他。”

    “他既想我, 我便回来, 为人父母都是为了子女, 没什么辛苦不辛苦。”

    傅节站在应定斌身后,杀鸡抹脖一样,拼命使着眼色。

    傅英瞟了他一眼,心想,这刚刚照面,自己才说了这么一句,应定斌倒是有一堆的话等着,明显就是在言语敲打。

    看来应定斌一路过来,肯定是听说了一些事情,不过知道的又不详细,否则早就闹起来了。

    幸亏应翩翩刚才已经被他哄住,应该不会告状,否则今天这桩事情更加难了,现在倒不如主动一些。

    傅英想到这里,回过头去,冲着傅寒青厉声呵斥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应公赔礼道歉?多大的人了,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连这些都要我来教导吗?怪不得阿玦要跟你置气!”

    刚才一见面,傅寒青便已经给应定斌见礼了,但应定斌正眼都不曾看他,根本就不理会。

    此时听到父亲呵斥,傅寒青深吸一口气,走到应定斌面前,拱手长揖到地。

    他道:“之前受人挑拨,与阿玦有些误会,才惹了他生气,这都是我的不是。但眼下事情已经说清楚了,我往后也会好好对他,还望应公见谅,我向您赔礼了。”

    应定斌虽然没搭理他,但目光一扫之间,早已把傅寒青现在的样子看的清清楚楚。

    只见这小子虽然穿戴整齐妥帖,但脸色并不太好,带着一股仿佛纵欲过度的苍白憔悴,细看起来脖颈上竟然还有几道挠痕,也不知道是谁留下的。

    应定斌想起刚才那些人的话,心头更是疑虑担忧,冷冷道:“哪敢受傅将军的礼!阿玦既然还在这里,怎么没出来迎我?我还是先去看看他在做什么吧。”

    见他如此软硬不吃,傅英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微沉,随即又化作笑意,说道:“是,先去看看阿玦吧。他方才说累了要睡一会,正在这里休息呢。”

    傅寒青看应定斌脸色冷凝,转身要走,那态度简直是把自己当成了迫害应翩翩的仇敌一般,心头一阵冲动,忍不住说道:

    “应公,我知道您一贯对我不满,怕我对阿玦不好,先前我不明是非,确实有许多错处,但往后绝不会了。阿玦的好我知道,我虽脾气差些,心里却一直也只有他一个。不论过去如何,今日我在这里向您保证,日后一定会同他好好过日子的!”

    他这番话说着倒能听出来几分担当和真心了,情真意切,也即将与后面应家父子的自私任性与蛮不讲理形成鲜明对比。

    应定斌意外地回头看傅寒青一眼,又转过头去,淡淡道:“走吧。”

    一行人也寒暄不起来了,沉默着向应翩翩休息的那处院落走去。

    这别院并非正经居住的府邸,供人居住的处所较少,倒处处是假山花树,流水石桥,道路颇为曲折。

    应定斌心里想着傅寒青的那番话,又见傅英毫不心虚地引着自己去见应翩翩,觉得也或许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这么严重。

    毕竟当年傅英跟应钧的交情极深,傅家这么多年来对应翩翩也确实照顾颇多,不然他也不放心儿子总是与他们来往。

    正在这时,他刚下了石桥,忽听左侧的桃花林里有个声音喊道:“哎!哎!你等下,出大事了!”

    他要喊些别的也就罢了,这一嗓子“出大事了”令应定斌一行人都是脚步一顿。

    傅英皱起眉头,立刻就要呵斥,应定斌却似笑非笑地说道:“傅侯这府上看来秘辛不少,这是出了什么听不得的大事,可要本公找个地方回避回避啊?”

    他这么一说,傅英反倒不好答应了,摇头苦笑道:“在应公面前,我这里又哪有什么秘辛可言,下人大惊小怪的没规矩罢了。”

    其实他心里也非常奇怪,府里怎么会有这么莽撞的下人,也不知道在胡喊个什么。

    一行人向着桃林走了几步,无声站住,紧接着便听另一人没好气地道:“什么事?你是不是也跟那位一样染上了疯病,出大事还喊这么大声作甚?”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脸色大变。

    应定斌脸上浮现出一个森冷的笑意,不断转着手上的翡翠扳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一般做了这个动作,就是想杀人了。

    应定斌身后带来的人则都是满脸愤慨。

    林子里的两个人还不知死活,方才大叫的那人道:“我这不是一时情急吗?高晓哥,董宣他找不着了!”

    那名叫高晓的人倒吸一口凉气:“主子让咱们看好他,我就用那么粗的麻绳把他给捆到柱子上了,这怎么还能不见,他是鼹鼠变得不成?!”

    “哎呦,我的亲哥哥喂,你甭管他是什么变得了,现在咱们怎么跟上头交代啊?今天出了那么多乱子,侯爷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照实说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高晓想了想,果断道:“不要紧,我有法子。董宣之前扯碎的那件衣服还在不在?你去扯些碎布下来,再随便蘸点什么血,扔到应公子休息的那间院子后头去。”

    另一个人吃了一惊,犹疑道:“你是说嫁祸?这不好吧。”

    高晓的声音中带着股狠劲:“别瞻前顾后的,你不想挨罚就听我的。”

    他解释说:“左右董宣不过是个小人物,主子听说是应公子处置了他,顶多心头不快,这种时候也不会去质问的。更何况,应公子就是说了没干这事,他也不会信,我有经验,你放心去做……”

    高晓最后那“放心去做便是”几个字还没有说完,就听见有人淡淡接口道:“是吗,你到底有多少经验,说来听听?”

    高晓和另一名灰衣穿戴的小厮齐齐转过头来,就看见应定斌负手站在原地,他的身后不远处,还有脸色极为难看的傅英、傅节以及傅寒青等人。

    高晓全身当即就猛然冒了一层汗上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厂、厂公……奴才、奴才、奴才不是……”

    他结巴了半天却什么都没解释出来,旁边那名跟他说话的灰衣小厮也仿佛很慌张地跪了下来,额头触地一句话都不说,静静掩去了唇边的一抹笑。

    应定斌的目光轻飘飘落在两人身上,过了片刻,方道:“镇北侯,本公记得,你有一名叫高晓的随从,一向颇为器重。”

    傅寒青闭了闭眼睛,低声道:“……是。”

    眼前的高晓,还有最初那个被应翩翩杀死的俞蓬,都是傅寒青平时深为信赖的得力手下。

    下人跟在主子身边,头等要事就是要学会察言观色,越是心腹手下的行为,越能看出主子的态度。

    高晓竟敢如此嚣张,绝非一朝一夕,可见这样的事以前不知道发生过多少回,应翩翩从来都没提过。

    傅英见势不妙,连忙厉声呵斥道:“下作的东西,谁给你们胆量,竟敢做出这等事来!来人,把他们两个拖下去,给我重重地打!”

    应定斌怒火越炽面上越是沉着,冷笑道:“本公看贵府的奴才实在很不成体统,办事未必得力。不如让本公的人代劳吧。”

    他说完之后,也不等傅英同意,抬一抬手,身后立刻有人走出来,把高晓按倒在地,愤然问道:“厂公,请问这人要如何处置?”

    应定斌嘴角勾起阴冷的笑意:“本公曾经听闻,上吊而死的人到了阴曹地府之后,舌头会长长地伸在外面,再也不能胡言乱语,这奴才既然如此喜欢攀咬主子,那就让他在这林子里当个吊死鬼,下辈子投胎长长记性罢。”

    高晓听这位应厂公议论人命如同猪狗,早已吓得面如土色,这才真正意识到了应家的可怕。

    他悔恨不已,不要命地砰砰磕头,又回手抽自己的耳光,哭着说:“厂公饶命!厂公饶命,是奴才该死,是奴才不知尊卑,竟敢冒犯应公子,奴才以后再也不敢了!”

    应定斌一哂:“你说了自己该死,却又求本公饶命,可见不是真心悔过,活着也是祸害。还不动手?”

    他后四个字是对着自己的手下说的,竟根本没有把在场傅家的两位侯爷放在眼里。

    傅家的不少下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一个个面如土色,浑身颤抖,之前敢对应翩翩有所轻慢的,这个时候几乎连站也站不住了,生怕引起应厂公的注意,小命不保。

    应定斌却没空再搭理别人,此时恨不得一眼就看见儿子好端端地出现在自己跟前,拂袖大步向着应翩翩休息的院落走去。

    剧情发展到现在为止,应翩翩没出息地再次接受了傅英的劝说,装病不见疼爱自己的养父;傅寒青有情有义有担当,向应定斌保证要好好对待应翩翩;傅英谦谦礼让,应定斌咄咄逼人……

    虽然细节由人物自由发挥,但大体走向到都是对的。

    反派阵营应家父子手段毒辣,遭到诟病,主角傅寒青的魅力值保持稳定水平。

    在上一段剧情崩塌之后,一切总算仿佛重新走上了正确的轨道。

    而按照剧情,应定斌也终于来到了应翩翩休息的卧室外面。

    接下来,就应该是他要带应翩翩回府,而应翩翩故意装病不起,等到应定斌离去之后连夜随同傅寒青前往军营,从此便是父子到死再未曾相见。

    应定斌已经快走到门口了,梁间和萧文都听到通报,迎上来给他行礼,应翩翩那边却还是没有露面。

    应定斌心中更疑,冲两人道:“你们主子在房中吗?这孩子怎么大白天关门闭户的,连个动静都没有。你们也不照料着点,仔细现在歇多了,晚上睡不着。”

    萧文和梁间对视了一眼,梁间躬身道:“厂公,少爷身子有些不妥当,起不来床,说是……说是任谁来了也不准进去打搅他。”

    应定斌道:“我当老子的也不行?没听过这个道理!”

    萧文上前一步,有些急切地说道:“厂公,少爷是这样吩咐的,还说,我们两个要是让谁进去烦他,一定会重重责罚。不如您今日先回去,等少爷明日起来,精神头好了,再去拜会您吧。”

    哪有都到了门口再折回去的道理!应定斌开口想要斥责他,那一瞬间却突然感觉脑子一阵迷糊,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应该听从萧文和梁间的劝说,现在马上离开,回到府中,等待自己的孩子第二天回去见他。

    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应定斌又想不出来一个明确的理由。

    萧文说完话之后便又退回了原地,仿佛不经意般在梁间脚背上狠狠一踩,还碾了碾。

    梁间立刻想起之前应翩翩的吩咐,憋了一下,想起金尊玉贵的少爷受了那么多委屈,眼眶顿时便有些红了,伸手擦了擦眼角。

    他被萧文挡着,这个动作别人看不见,应定斌却是瞧的清清楚楚,那个瞬间心头巨震,意识顿时清明。

    他怎么可能放心离开!

    应定斌呵斥道:“让开,有你们拦路的份吗?”

    他斥退两人,大步走到门前,一把将应翩翩卧房的门推开了,顿时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儿子。

    正美滋滋检查数据的系统懵了。

    【剧情发生异常!剧情发生异常!由于配角“应定斌”行为失常,原剧情中的“应定斌与应翩翩没能见面”出现偏差,剧情逻辑重新测算中……】

    应翩翩躺在床上,唇角无声一勾,随即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熟睡的状态。

    系统提示:【剧情逻辑根据人物性格与目前场景重新测算后,剧情走向或发生改变。请宿主不用慌张,暂时按原定计划行动。】

    但很快,它就发现,应翩翩确实不慌,慌的应该是它,一个努力想要维护剧情的可怜系统。

    应定斌道:“阿玦?”

    应翩翩按照剧情安排,不睁眼睛,不动弹,不跟他说话。

    可他这反应若是在原剧情两人没见面的基础上还好,如今应定斌都到床前了,应翩翩仍是如此,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这时,房间里的人脑海中不约而同地闪过同一个念头——这么大动静,这人还一动不动的,不会是死了吧?

    应定斌纵横半生,宫变时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却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时这样害怕过,他颤抖着将手抬起来,竟去试应翩翩的呼吸。

    应翩翩在心里跟老爹说了句“抱歉”,屏住呼吸。

    系统:【!!!哎!哎!】

    过头了大哥!醒醒!

    剧情中要求他在应定斌来的时候装病,不与应定斌说话,但具体如何装病,装什么病,是没有规定的。

    应翩翩没有自主行动的权限,但他可以演的更努力一些,装病算什么,直接装死多好。

    其他人看着应定斌去试应翩翩呼吸的动作,原本还觉得有些滑稽,心想厂公这真正是关心则乱,连这么荒谬的举动都能做出来。

    但紧接着,应定斌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一把将应翩翩从床上抱起来,晃着他道:“阿玦?阿玦!阿玦!”

    应定斌回头怒喝:“还不快去请大夫来!阿玦要是有个万一,你们谁也别想活!”

    【叮!剧情逻辑重算成功,“面对焦灼暴怒的父亲,依旧装病沉默不语”不符合正常人类行为逻辑,应进行改写,本处相关剧情可由宿主自主补足。】

    总算听到了这一声提示,应翩翩暗暗在心里松了口气,这一回总算是他赌赢了。

    赢的,好险。

    他一刻都不想多等,马上睁开了眼睛,低声道:“爹,我没事。”

    应定斌的双手还揽着应翩翩的上身,整个人都愣住了,低下头来看着儿子,一时没有动弹。

    应翩翩直到此时才看清楚了养父的脸。现实中不过数月没见,但实际上又好像已经两辈子那样长。

    高大强势的父亲,眼角已经有了皱纹,鬓边也生了白发。

    他的双手曾经充满力量,可以把年幼的应翩翩高高举过头顶,让他看街头璀璨的灯火,此时却颤抖的不成样子。

    眼下不过是虚惊一场,可他无法想象在原书的那个结局当中,年迈的父亲又是怎样被孤零零地一个人留下来,怀着悲愤和仇恨怒骂皇帝,为了给他报仇而死。

    那么漫长的十余年,他们一面都再未曾见过。

    有那么片刻间他仿佛再次亲眼看到了这一切的发生,满腔的悔恨、愤怒与悲恸,简直恨不得跪地大哭一场。

    就像仍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在外面跟别的孩子打架再厉害再威风,看见爹爹还是会觉得委屈。

    幸好如今,一切终究有了重来的机会,这些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应定斌从收到那封信开始就在担忧,一路赶回京城又遇上了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事,实在是被惊吓的过了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应翩翩这是没事,第一反应是真恨不得狠狠给这个不省心的臭小子一巴掌。

    想是这样想,但打是说什么也舍不得,应定斌几分气几分喜,扶着他坐起来,怒声道:“既然没事,怎么刚才不说话?要把你老子吓死吗?”

    应翩翩道:“我不太舒服,喝了药睡得太沉了,也没精神,不想见人,却没成想您在这个时候过来。”

    他果然什么别的事都没说,傅英心里松了口气,但却不知道应定斌早就在别院门口听到人们议论了,见到应翩翩这个态度,更是心中一阵揪痛。

    应定斌怜惜应翩翩幼时跟亲生父母在边关军营之中没少受苦,从小把这孩子娇宠着长大,要星星不给月亮。

    甚至刚才还在跟傅家人说,应翩翩想做什么,只要他开心,就让他去做。

    但如今自己这个爱若珍宝的孩子竟在旁人的屋檐下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连几个下人都敢得意洋洋地骑到头上来,身体不舒服竟连个大夫都没有请,自己躲在这破屋子里靠药硬熬着……

    【提示:

    由于剧情逻辑变更,引起配角“应定斌”发生变异,出现“无限脑补”症状,即将暴走。

    其副作用为极易造成反派所获愧疚度、好感度、怜爱度增长,影响作恶水准。】

    应翩翩:“……”

    他抓住应定斌的袖子,说道:“爹,我——”

    应定斌垂眼,看到了应翩翩手腕上几道淤青的指印。那是之前应翩翩告诉傅寒青是他在醒酒汤中下了毒后,傅寒青震怒之际跟他拉扯时捏出来的。

    其实并不严重,但傅寒青本来力气就大,应翩翩的肤色又太白,所以看起来有些明显,倒和别院外面两人议论傅寒青凌虐恶习的话对上了。

    应定斌当时就觉得脑子里面“轰”的一声,一时间又气又痛,实在是什么都已经顾不得了。

    他豁然从床畔站起身来,一双眼睛愤恨地盯着傅英和傅寒青,几乎要喷出火来,厉声说道:“我把孩子交给你们,你们就是这样待他的?!冷落欺辱,诅咒打骂?”

    应定斌一把将手边茶盅掼到了傅寒青脚下,恶狠狠地骂道:“混账!”

    第24章 半床花月影

    听了应定斌的话, 旁边的人脸上神情都有一瞬间的古怪,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难道还不知道他们家那个祖宗的臭脾气吗?还诅咒打骂,谁敢, 就不怕被应翩翩砍死?

    傅英头大如斗:“应公,这是误会……”

    应定斌此时恨不得将傅家人吮血食肉,根本就不想听他说话,大喝一声:“混账!你们简直是欺人太甚!此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有我应定斌活着的一日,就跟尔等势不两立!”

    傅英道:“应公, 你这话实在是言重了。阿玦跟寒青都是年少气盛的时候, 两个人在一块相处,哪可能没有磕磕碰碰的,我也时常劝说他们,纵使要责怪,也都是责怪寒青, 何曾舍得让阿玦受半点委屈?只是下人刁滑, 一不留神就让这些刁奴从中看到便宜,挑唆起来,好好整治就是了, 又怎能因此伤了咱们之间的和气?”

    应定斌冷笑起来,说道:“放屁!”

    傅英的脸色当时就青了。

    应翩翩差点笑出声来,但为了不打断老爹的发挥,他微微偏开头, 抿住唇角。

    应定斌骂道:“傅呈伦, 你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 活了一把年纪, 怎么倒是越来越不害臊起来?凡事遮遮掩掩, 敢做不敢当,这就是你们傅家的气魄?倒是一代比一代活的不像个人样!”

    “事到如今,你打量着本公是那等容易欺瞒之人,连真话都不敢说半句吗?你个瓜娃虾子,呸,养出来的也是一家子不要脸面的东西。看你儿子那个鳖孙样,还他妈假模假式地看不起谁!”

    应定斌本来就是市井出身,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气急起来,哪还讲什么风度仪态,劈头盖脸一连串的怒骂,连方言都出来了,直把傅英骂的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平日里都是道理来仁义去,就算再有不满,也得皮笑肉不笑地敷衍几句,何曾见过这样流氓的骂法,几次开口硬是没能插得上话。

    在这种直接粗暴的攻击方式面前,什么夹枪带棒,阴阳怪气都不堪一击,傅英只气的浑身发抖,几乎要昏过去。

    房门本就半敞,这里有傅家的人,应家的人,西厂的人,甚至还有一小部分尚未来得及离开的宾客,应定斌这通大骂远远传出,几乎听的人人心生震撼。

    虽然知道应厂公脾气暴烈,看见他的宝贝儿子受了委屈肯定会发怒,但两边都是朝中重臣,身居高位,竟然能如此不管不顾地撕破了脸,还是叫人叹为观止。

    周围的下人们都不敢吭声,傅寒青几次开口,都被应定斌的声音压了下去。

    他不禁看了应翩翩一眼,见对方抱着手半倚在床头,一脸看热闹的表情。绯色的外袍松松披在肩头,内里则穿了件玉白色的中衣,修长的脖颈露在外面,看上去倔强又脆弱,简直让人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咬一口。

    傅寒青心头有股火焰在跳,有愧疚,但也有埋怨,愧疚自己的疏忽,埋怨应翩翩的绝情。

    他快步上前,挡在了傅英和应定斌中间,高声说道:“厂公,请您不必说了,此事错全在我!”

    好不容易将应定斌的话打断,傅寒青沉声说道:“是我先前对阿玦多有偏见,驭下不严,才让他受了这般委屈。一切错处都在于我,我也悔恨不已,方才同厂公说的那番话全都是肺腑之言,这件事跟我父亲原本也没什么关系,如果你们不能消气,那就请责罚我吧!”

    应定斌指着他道:“你还有脸说!”

    傅寒青深吸一口气,转向应翩翩,冲他作了个揖,说道:“阿玦,先头的事是都是我不好,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还请你原谅则个!我听父亲说,你不是还要和我去军营吗?往后我好好的对你,你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好吗?”

    应定斌冷笑道:“花言巧语,当初便是如此,又有何用?”

    傅寒青默不吭声,从腰间抽出一条鞭子,二话不说,回手一甩。

    只听“啪”地一声,鞭梢倒卷回来,抽在了他的后背上,顿时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没想到傅寒青竟然这么狠,在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傅寒青额角渗出冷汗,却面不改色,反手又连着给了自己好几下,紧跟着将鞭子一卷,双手捧住,走到应翩翩的床前,单膝跪下,一字字道:“我给你赔罪。”

    这几日应翩翩搬回应家,傅寒青也翻来覆去地想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动情,第一次甜蜜,都是因为应翩翩,而从未体会过的屈辱、愤恨、痛苦,也是这人带来的。

    他对自己疾言厉色,他纳妾,他往自己的汤药里下毒……桩桩件件让傅寒青想起来都觉得匪夷所思。

    这不该是应翩翩做出来的事,但每一回他都就是做了,又狠心又绝情。

    两人这么多年的情分,凭什么他就能这么轻易地践踏丢弃?自己还无法释怀,应翩翩又凭什么说变心就变心?

    傅寒青觉得自己是有错,那么他认了,也担了,可是应翩翩同样也欠他的,没还完之前,哪里也不能去。

    哪怕是用苦肉计,他也必须得把应翩翩留在自己身边。

    傅寒青恶狠狠地想,即便他们两个最后还是要分开,也不能是这种分开法。在此之前,他一定要把曾经那个对他一往情深,百依百顺的应玦给找回来。

    最后就算是不要,也得是自己不要他!

    傅寒青这样想着,不禁攥紧了手里的鞭子,上面的鲜血染满了他的掌心,他则在应翩翩的面孔上寻找心疼。

    傅英也没想到傅寒青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就算想要平息应定斌的怒火,可自己的儿子满背鲜血,他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连忙过去将傅寒青扶住。

    傅英连声道:“你疯了!怎么对自己还能下这样的狠手?快把鞭子放下!来人,来人,大夫到底来了没有?”

    应定斌在旁边连声冷笑,说道:“装腔作势,你们以为这样事情就算了?”

    刚才“瓜娃子”、“鳖孙子”的一连串暴击再一次盘旋在脑海中,傅英恼怒之极,猛然抬头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一再退让,是为了两个孩子好。如果好言道歉也不行,寒青跪下挨打也不行,难道让他们分开吗?阿玦那样在意寒青,方才还说要跟他一起去军营,你这样不依不饶的,以为阿玦就不为难?”

    他的话还真的把应定斌给问住了。

    应定斌非常清楚应翩翩对傅寒青的感情有多深,说实话,其他的都不重要,也只有应翩翩的态度能够影响他的决断。

    要不是因为儿子喜欢,他又怎么可能让应翩翩跟自己一向厌恶的傅家来往这么深?

    因为过往经历,应定斌一直十分反感这些满口大仁大义、尽忠报国的清流世家,这些人看上去正气凛然,实际上一个个比谁都重名重利。

    他一早就觉得,或许傅寒青确实真心喜欢应翩翩,但在他心里,永远都不会把应翩翩排在第一位。

    从一名父亲的角度来说,他可以不在乎应翩翩喜欢男还是喜欢女,但自然希望儿子与儿子共度一生之人也能如自己一般,将他捧在掌中,放在心上,事事以他为重。

    傅寒青显然并不是这种人,光凭这个,就足够应定斌厌恶傅寒青的了。

    可是……听到傅英的话,应定斌的心里慌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离开京城之前,曾经跟应翩翩吵了一架。

    当时是他听说傅夫人近日里同几户人家频繁走动,而那几家中都有适龄待嫁的女儿,显然是为了相看的。但应翩翩和傅寒青之间的事却根本无人知晓。

    不管傅家的举动是真心想要娶一位镇北侯夫人,还是为了掩人耳目,都实在是够羞辱人的,应定斌为此勃然大怒,勒令应翩翩跟傅寒青分开。

    应翩翩当然不同意。

    应定斌平时都舍不得跟他大声说话,这次也实在是被这个死心眼的小子气的狠了,就从案上翻出几本折子丢给应翩翩。

    他冷声道:“你自己看。这几本都是弹劾傅家与宦党交往过密的折子,被我扣下来了。你要是当真不知道傅家这段日子里为何惺惺作态,频繁在各家相看走动,不如我重新将这些折子递上去,让你好好瞧瞧傅寒青会如何跟你撇清,你看怎样?”

    听了应定斌的话,应翩翩当时就急了,跟应定斌大吵了一架,那副不依不饶维护傅寒青的势头,简直就跟中了邪似的。

    最后反倒是应定斌担心把他给气坏了,自己动手撕了那些折子。

    就为着应翩翩这样喜欢傅寒青,仿佛没有傅寒青就活不下去,应定斌才会对傅家一再容忍,直至今日,目见种种,他是实在忍无可忍了。

    可此时听到傅英这么一说,应定斌忽然又想起了他们父子之间的一场场争执,想起了这几年来的逐渐生分。

    今天如果他狠狠收拾了傅寒青,断绝了两人继续在一起的可能,应翩翩会不会恨他怪他?又会不会过的更加不快活?

    傅英说完之后,看见应定斌沉默下来,心中一转念,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不禁笑了起来。

    他慢悠悠地说道:“应公,你还是消消气吧。咱们为人父母的,做什么都是为了孩子好。我看不如让他们自己解决这件事,你我还是不要干涉太多了。”

    应定斌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着应翩翩,问道:“阿玦,你是怎么想的?”

    应翩翩看向跪在他床前的傅寒青,眸中浮光碎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慢慢地抬起手,握住傅寒青手中的鞭子。

    傅寒青深深凝视他,松开了手,任由应翩翩将鞭子接了过去。

    鞭梢上的血沾在应翩翩白皙的指尖上,看起来有一种异样的艳丽。

    应翩翩看看鞭子,又看看傅寒青,说道:“你这鞭子韧性不错,打人挺疼的吧?”

    傅寒青道:“还好。”

    他的语气和神情都是那样熟悉,今天这一场请罪的戏码,应翩翩记得原书中是有类似的剧情发生的。

    只不过不是在这个时候,而是他和傅寒青已经分分合合纠缠了十余年之后。

    那时,年少的情意早就消磨的满剩疲惫,彼此间对对方都有着说不出也补不好的不满和嫌隙。又一次争执后,应翩翩原本的打算是收拾东西回京城,看一看年迈的父亲。

    可在他生日的那天晚上,傅寒青喝醉了酒来找他,拿着鞭子把自己抽了一顿,向他赔罪,说的话都和今天差不多。

    因为这一挽留,应翩翩最终还是没有离开,陪着傅寒青打完了最后一场仗,也把命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当得知他们都活在这本书中,受到剧情挟制之后,应翩翩也几番想过,会不会全都是剧情的缘故,傅寒青才会变成这样呢?

    但随着剧情逐渐改变,他便明白了,不是的。

    每个人都有重视的东西,也都有弱点。

    比如他,因为自幼亲生父母因兵败双亡,傅英又是他父亲的战友,对他照顾有加,故而在应翩翩的心目中,确实一直将自己对英雄的幻想、对亲人的思念,以及对驰骋沙场、建功立业的向往都寄托在了傅家人的身上。

    当这种弱点在剧情的安排下被放大时,应翩翩便会做出一些分外极端的举动。

    而应定斌心中也一直有着对于自己宦官这一身份的遗憾,他担忧这会被应翩翩嫌弃,会耽误他的前程,所以才会刻意疏远他,希望他洗脱宦党之名。

    这些固然是剧情中的安排,可终究,应翩翩自己的尊严,养父对他的疼爱,会冲破这些束缚。

    傅寒青对他或许是有感情,而且还挺深厚,可他内心深处最终被释放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呢?

    对于自己名声的在意,对应翩翩过往经历与苦难的鄙夷,对身份的自负,将情人当成私有物件一般的控制欲……

    可见时间会流逝,场景会改易,命运或许也自有安排,但,不变的是本性。

    应翩翩轻轻嗤笑一声。

    他抬起手,染血的手指抚摸上傅寒青的脸,指尖在他眼睑下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应翩翩的动作仿佛很温柔,语气却冰冷的如同藏着利刃:“亲爱的侯爷,你刚才一共抽了自己八鞭子。想用这点过两天就能养好的小伤,抵偿你对我的轻视误会、我几年来服用的汤药,以及我与父亲往来间的书信物品吗?你可真看得起自己啊。”

    傅寒青的脸色一下子僵住了。

    他保持着仰头凝视应翩翩的姿势,那目光中还残留着深情,表情却已经扭曲起来。

    他不禁握住应翩翩的手腕:“你,知道?你是什么时候……”

    应翩翩狡黠地微笑起来,冲着傅寒青眨了眨眼睛:“我早就知道了啊。只是你的表演很好看,之前不想告诉你。”

    傅寒青道:“我那是因为……”

    应翩翩语气温和,并无怪责之意:“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这都是因为你在乎我,我很感动。所以我想,你如此的深情厚谊,八鞭子能代表的怕是太微薄了,这样吧,你去死行吗?”

    傅寒青:“……”

    应翩翩却并不像在开玩笑,十分从容地说:“这些日子以来,我也一直在想咱们之间的事,破镜难圆,心结已成,就再难如初了。可是你死了就不一样了……”

    他微微一笑,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向往:“那样的话,我心里会永远怀念你,美化你,再也舍不得怪你,这样以前所有的一切都能一笔勾销了,岂不是好?”

    傅寒青几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应定斌在旁边听着,确实明白了。

    原来,他们父子之间这两年的疏远,并不是应翩翩的真实心意,而是傅寒青截断了书信!

    这个小畜生,他到底想干什么?!

    应定斌原本应该十分恼怒的,可是听到应翩翩能说出这番话来,却令他心头一时之间竟是惊喜更甚。

    他不禁按着应翩翩的肩膀,问道:“孩子,你想通了?”

    应翩翩看了眼应定斌那喜出望外的神情,“嗯”了一声,道:“想通了。”

    顿了顿,他又说:“爹,我今天本来也没打算跟傅寒青去军营……一会,咱们回家吧。”

    一瞬间,应定斌突然有一种熟悉而恍惚的感觉,仿佛那个小小的,被他抱在怀里,扛在街头,会笑搂着他的脖子说“我最喜欢爹爹”的孩子,终于回来了。

    他心中百感交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抬手摸了摸应翩翩的头,说道:“好,好,你说什么是什么,一会爹就带你回家!”

    傅英心中大急,不禁道:“应公……”

    应定斌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漠然而冷淡:“宣平侯,镇北侯截留我父子间书信的事,你是知,还是不知?”

    傅英迅速道:“我确实不知情!这个孽障,多半是太在乎阿玦了,怕他离开。竟连提都没跟我提过!”

    应定斌冷笑了一声,阴恻恻道:“好啊,官驿中的信件你傅家说拦就拦,那是否本公平时公务来往的情报书信也经常被一并截留?好心机,好本事!”

    他们西厂出来的都是扣帽子用酷刑的好手,现在应翩翩自己都说不在乎傅寒青了,应定斌自然再也不用碍手碍脚地顾着给谁留面子。

    西厂那都是什么级别的情报,谁敢截留?应定斌一张嘴就扣了一个极厉害的罪名下来,顿时令傅英勃然变色。

    他沉声道:“你这是挟私报复,虚言构陷!”

    “还抵赖什么!”

    应定斌大喝一声,竟然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傅英的手臂:“事到临头尤不悔改,你们父子简直是包藏祸心,图谋祸国!走,与我一道去陛下面前对质!”

    他说完之后,扯着傅英大步便要向外走,傅英自然不肯,两人几乎撕扯起来,把旁边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没想到应厂公发起威来这样凶猛!动口动手毫不含糊。

    其实傅英只要还有一点理智就应该清楚,他就算不跟着应定斌去,应定斌也同样可以在皇上面前狠狠地告上一状,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功夫没有意义,还不如想想怎么申辩才是。

    毕竟应定斌平日里只是看在应翩翩的面子上一直让了傅家三分,他心狠手辣起来,可从来都不是好惹的。

    傅英是这个反应,只能说明——这回,他是真的慌了。

    看到这一幕,应翩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嘲讽。

    第25章 惜君长决绝

    场面闹得很难看, 但应翩翩没有开口劝阻,眼前应定斌已经硬拉着傅英走到门口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名年轻男子的笑语。

    “本王本以为, 来迟一步,宴会已经散了,心中还在遗憾,没想到热闹倒是在这里。两位还是请消消气吧。”

    随着这句话, 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他身穿华服, 头戴金冠, 面容娇媚如同女子, 一双狭长的眼睛中带着种说不出的阴鸷之意,轻瞥薄笑之间危险平生, 却又叫人不知不觉被吸引注目。

    这正是傅寒青的表哥,淑妃傅氏所出的五皇子, 梁王黎慎韫。

    看到他进门,周围的人纷纷躬身行礼,应定斌也只能暂时将傅英松开, 傅英满脸涨得通红, 整理着凌乱的衣服,胸口不住起伏。

    黎慎韫亲手扶住应定斌, 笑着说:“应公何须客气。”

    他说着又转向其他人, 虚虚一抬手:“快都请起来吧。我只是一时兴起, 随意来舅父家走一走,各位不必拘礼。”

    等到众人起身之后, 黎慎韫道:“我方才在外面依稀听说, 应公要去舅舅一同前去面圣?二位都是国之栋梁, 却不知因何事起了冲突, 竟至如此地步?”

    他看上去对应定斌十分客气尊重,但在对傅英称呼上的亲近之意却是更加明显,显然是特意过来解围的。

    应定斌心中暗暗冷笑,却并不畏惧。

    他讲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对黎慎韫说道:“臣本也不想咄咄逼人,失了和气,只是傅家实在欺人太甚,令人难以忍耐,甚至在臣发现他们的行径之后,还在敷衍搪塞,推卸责任,臣才想要去找陛下评一评理。”

    他索性直接反将一军:“既然殿下来了,那么还请殿下主持公道!”

    这太监果然厉害,三言两语便将这块烫手山芋扔给了他,反倒让他不好包庇了。

    黎慎韫道:“那是自然的。应公子这番可是受了委屈,说来我也懂一些医术,不如让我先瞧瞧应公子的病好了。”

    他说着,也不等应定斌回答,便走到应翩翩跟前,伸手要去握他的手腕。

    应翩翩先前跟黎慎韫碰见的机会并不多,只是在大朝会上远远看见过彼此几面。

    但如果按照原书的剧情来走,应翩翩跟傅寒青关系亲密,黎慎韫又是傅寒青的表哥,双方却免不了来往,越是到剧情后期,他和黎慎韫打的交道越多。

    特别是后来黎慎韫登基为帝,应翩翩又在朝中为将,更是经常得到召见,对于此人的性情也有所了解。

    他凉薄狠毒,自私多疑,而且极为记仇。

    曾经在一次打猎中,他不慎纵马误踩了一只捕兽夹,险些从马背上摔下,黎慎韫便令人将这匹他从小养大的马一刀刀剔下肉来,烤熟之后分而食之。

    那匹马哀哀嘶叫,黎慎韫却只是微笑着从旁观看。

    应翩翩和傅寒青屡立战功,他担心两人势力联合做大,故意派人谎报军情,令傅寒青在敌军突袭之际撤兵救驾,除掉了应翩翩,又调拨其他地方的处伏兵与悲愤交加的傅寒青配合,里外夹击,彻底灭掉了敌军。

    最后应定斌欲为子报仇,想要将黎慎韫从皇位上掀下来,事败之后被他抓获,自尽而死,被黎慎韫下令曝尸荒野。

    在黎慎韫心目中,除他之外的人与牲畜没有任何不同,都是可以随意玩弄摆布的工具。旁人越是痛苦,他越能体会到那种高高在上的快乐。

    在书中他能当上皇帝,但这一回,他可未必能再笑得出来了。

    眼看黎慎韫走过来,应翩翩连忙拱手行礼,满脸惶恐地说道:“多谢殿下关心!臣并无大碍。”

    他看似恭敬,实际上将黎慎韫要抓住自己手腕的手给避过去了。

    黎慎韫的手在半空中定了片刻,这才慢慢地收回来,意味深长地笑道:“哦,那倒是我多事了,不过……”

    他微微倾身,像是要去扶应翩翩,却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见的音量,低声说道:“应玦,既然没病就别装,这阵子闹的也差不多了,做人可得学会见好就收啊。”

    他的语气轻柔,却带着股说不出的阴冷,令人不寒而栗。

    短短一句话,已经证明了,这段日子应翩翩做的事,黎慎韫都是看在眼里的。

    应翩翩却并不意外,勾唇轻笑道:

    “殿下,你指使韩耀污蔑我,挑拨我与傅寒青之间关系,不就是希望我们闹翻吗?这种局面,你应该——乐见其成才对吧?”

    【触发关键行为:“心机深沉,执迷不悟,不顾他人劝说一心谋害主角”,有助于在新角色面前展现反派恶毒特质,获取更多憎恶,反派经验值+10。】

    应翩翩斜眸一瞥,勇敢地迎上了黎慎韫的目光,一时间宛若短兵相接。

    这段日子里,两人从未见过面,但一方出招,一方接招,其实已经等于在无形中较量了一回,刀光剑影中,不分胜负。

    这真是太有意思了,黎慎韫心里立刻升起了一种浓厚的兴趣。

    他觉得自己喜欢这个人,比他那匹刚刚驯服的烈马,以及昨晚才宠幸过的西域舞姬还要多喜欢一点。

    他深深地看了应翩翩一眼,而后充满兴味地笑出声来,轻轻地道:“应状元,真有你的。”

    黎慎韫退开两步,笑着说道:“寒青,你截留应公和应公子的信件,确实该罚,此事我却也不好偏帮于你。”

    傅英眉头微皱。

    黎慎韫刚才的意图明明是想威吓应翩翩改口,只要他说不再追究,应定斌也不好在坚持,此事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可不知道两人刚才说了什么,黎慎韫竟然改变了主意。

    “但为此就惊扰圣上,实在不妥。”黎慎韫又接着道,“依我看,就罚寒青你再挨十鞭罢。”

    如果这样能把此事平息过去,倒也可以接受,傅寒青正要答应,却听应翩翩道:“五殿下,您的提议,只怕不妥。”

    黎慎韫揶揄道:“应公子若是顾念旧情,舍不得镇北侯再受皮肉之苦,找下人替他受罚,也不是不可以。”

    谁知应翩翩却弯唇微笑起来,那笑容非常动人,接下来说出的字字句句,却半点都没留情面:“五殿下,镇北侯,实在不好意思,我记得按照我朝律例,抓到偷东西的贼人,是要扒了裤子当众打三十大板的。”

    “镇北侯私自截了我那么多的东西,应玦虽然不懂事,也不敢让这人情大过了律法啊。唉,殿下不要顾及我的心情,还是请秉公处理吧”

    “噗嗤”一声,人群中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觉得这位应公子真是个妙人。

    但随即他们便都看见了黎慎韫和傅寒青冷沉的脸色,谁也不敢出声了。

    黎慎韫微感愕然。

    他是皇上最为宠爱的儿子,母族有极有势力,就是连太子都要容让三分,从来都只有说出话来别人听着的份,这次还是对应翩翩有了些微兴趣才会难得相让,没想到对方不领情不说,竟还敢得寸进尺。

    ——哪来的胆子!

    感觉到黎慎韫身上散发出来的阴沉气息,应定斌正要上前保护应翩翩,应翩翩却已经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这也是为了五殿下好。”

    “傅家是您的外家,与殿下自然是同气连枝,情谊深厚,所作所为想必也不会拂逆您的意思。此事我本来觉得您事先不知情,但您来的这样巧,又对镇北侯极力回护,却让人不禁有所怀疑了。”

    黎慎韫一时之间倒是被他给气笑了:“怀疑什么?应公子,说来听听。”

    应翩翩微笑道:“殿下,一位皇子借外戚家中私事进行遮掩,截留西厂的信件意味着什么,臣是不敢乱说的。言尽于此,请殿下自己领会吧。”

    听到这里,就连五皇子府上带来的那些人都不禁为应翩翩捏了一把冷汗。

    他们现在几乎也要相信这位俊美的公子其实是个疯子的传言了,世上竟然有人比五皇子还要刁钻难缠,而且甚至是在五皇子已经做出退让的情况下,他还不依不饶,一定要给镇北侯一个教训。

    就算他笑的再好看,也掩不住那笑容下面的杀机和挑衅。

    可是应翩翩敢这样说,就是料准了谁也拿他没办法。

    黎慎韫现在上面有太子压着,是不会选择在这时跟应定斌发生正面冲突的,更何况皇子与外戚来往过密本来就是大忌,应翩翩的每一句话也正切中要害,无可辩驳。

    他就是要得寸进尺,就是要仗势张狂,又能怎样?

    黎慎韫唇边的笑意逐渐消失了,一双眼睛像毒蛇一样盯在应翩翩脸上,又顺着他精致秀美的五官一直向下滑落,顺着修长的脖颈梭巡至半掩的领口。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蜷曲着攥紧,像是要把什么东西碾碎。

    应定斌上前,将应翩翩挡在自己的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黎慎韫,说道:“五殿下,臣以为犬子说的极是,您的意思呢?”

    黎慎韫眼底闪过一道扭曲的阴影,微顿之下,却不怒反笑,说道:“做错了事情要受罚,天经地义,应公子,多谢你的提醒。”

    他转向傅寒青,轻叹道:“寒青,这一回你就认了吧。下次可要长个记性,万不能如此了。”

    傅寒青冷声道:“不就是三十鞭吗?要打就打!”

    应翩翩眨了眨眼睛:“你脱裤子吗?”

    傅寒青:“……”

    看着他的表情,应翩翩不禁笑了,他的笑容带着些孩子气,竟还显出几分可爱来:

    “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堂堂镇北侯,是不该当众除衣,否则以后如何治军,如何立威呢?不过隔衣打的效果恐怕就要差上一些,所以我觉得……”

    他偏了偏头,用商量的语气说:“还得再加十鞭子吧?”

    转瞬之间,傅寒青面色已变,他手中紧紧握着那根长鞭,手臂上已然青筋毕露,仿佛被他捏着的,更像是应翩翩的脖颈。

    应翩翩身边的人都感觉到呼吸一顿,傅寒青身上那种滔天的狂怒都仿佛化作了实质的刀剑一般,令人浑身直冒冷汗。

    可应翩翩只是迎着他,平静地说:“同意了?那就开始吧。我想早点回府歇着,没有太多时间。”

    傅寒青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打!”

    足足四十鞭子打下去,若是个普通人,恐怕都要半残了,但傅寒青自幼习武,身体强健,在有内力护体的情况下,虽会受些皮肉之苦,倒也不至于就有损根基。

    只是这顿鞭子一挨,他方才跪地自罚请罪一事,就简直像个笑话了。本来是重情重义敢作敢当的豪气之举,现在却只剩下了两个字——“活该”。

    傅寒青憋着一口气,再也不肯弯下膝盖,一直到最后一鞭子挨完了,他都咬着牙,直挺挺地站的笔直。

    随着傅寒青挨打,系统也在不断评估这段剧情的各项数据:

    【反派阵营恶毒欺压主角阵营:任务已完成√】

    【反派挑衅新出场重要角色“黎慎韫”:附加任务超额完成√】

    【恋爱脑反派故意装病,自私不孝,不见父亲:因逻辑重算,本剧情点不计入评估指标】

    【突出“反派痛苦扭曲,主角深情重义”的人物形象对比:未完成×】

    【……】

    【滴滴滴!】

    系统突然响了起来,吸引了应翩翩的注意力:“什么事?”

    【由于本段剧情为不可自由发挥的补充剧情,评审较为严格,目前存在未达标任务,剧情不可通过。】

    应翩翩看了看界面上的评审结果,又将目光移到了后背都已经被打开了花的傅寒青身上,淡淡道:“你的评审结果出错了,我现在就是很扭曲、很痛苦。”

    系统:【?】

    应翩翩喃喃道:“你说傅寒青是怎么练的,我武功也不比他差,为什么他就能壮的像头牛一样,挨那么多鞭子还站的稳稳当当。这么禁揍,我要攒多少经验值才能捅死他?”

    系统:【……】确实扭曲!

    【友情提示:“金刚不坏之身,百虐不死之命”是主角的基本配置,就算被打的只剩一口气,也能很快根据剧情需要恢复健康,一定会死的是反派。】

    应翩翩抬起眼睫,凝视着傅寒青,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看,命运如此不公,这还不够让我痛苦吗?”

    系统:【……】确实应该痛苦!

    他的叹息声很低,却被傅寒青敏锐地捕捉到了——就算再不想承认,他也一直关注着应翩翩的一举一动,根本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

    他猛然回头,就撞上了应翩翩的目光,对方凝视着自己的伤口,那双漂亮的眼睛中,盛满了痛切与遗憾。

    傅寒青心口一紧,无端生疼,甚至胜过了背上的伤口。

    他想,上回应翩翩半夜跳河,自己找到他的时候,他浑身湿漉漉的,坐在地上,自己却一句都没有安慰他,他的心情,是不是也这么难受?

    应翩翩的爱恨总是那么极端,但所有的情绪却都是因他而牵动,仿佛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人。

    他对宦党存有心结,有时候不满对方的坏脾气,知道两人在一起对自己而言,其实是件影响名声和前途的事。可那么多的争执之后,他还是从没想过要和应翩翩分开。

    那份对自己的在乎与执拗,总是让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明光璀璨,令人心安。

    有下人过搀扶他,反而碰到了他的伤口,也有人七嘴八舌地询问他的情况,但没有他想听的声音,徒增烦躁。

    傅寒青想,他当时其实不是真的对应翩翩漠不关心,他就是想吓唬吓唬对方,让对方服个软,道个歉,许诺再也不做傻事,好好跟他相处。

    可从那一天起,曾经的应玦,就没再回来,他再没见对方冲自己笑过,再没听到一句关心。

    当应翩翩说出“咱们完了”的时候,他还觉得,一定是对方离不开他,过几天就会忍不住回来。他刚才还满心怨气,想等应翩翩回到身边再狠狠报复他。

    可为什么,此时此刻这个疼的要命的人,会是自己?

    应翩翩脸上的痛惜很快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傅寒青告诉自己不要显得那么狼狈,却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

    【突出“反派痛苦扭曲,主角深情重义”的人物形象对比:已完成√】

    【恭喜宿主,替换剧情“恶太监打压功勋世家,群情激愤声讨宦党”各项指标均已通过审核,本阶段任务顺利完成,剧情支配度重新开启使用,提升2%。】

    【随机奖励礼包掉落中……】

    傅寒青从小就在同辈中最为优秀出众,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受过责罚,这回当中挨打,还是这么多的鞭子,不光受苦丢面子,恐怕剿匪的差事都去不了了。

    傅英心中气怒,偏生应定斌还冷笑道:“今天看在梁王的面子上,本公暂时作罢,这笔账日后还有的算,傅英,你慢慢等着吧!”

    傅寒青挨了这顿打,虽然还远远不足以作为补偿的代价,但好歹也让心中的气顺了一些。

    今天黎慎韫在这里,左右暂时是不能拉傅英去面圣了,应定斌满心都是回家询问应翩翩的情况,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多留,于是向黎慎韫告辞,带着应翩翩离开。

    黎慎韫笑的温文尔雅,客客气气将他们送到了门口。

    当与应翩翩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他低声道:“应公子,后会有期。”

    【反派礼包“前世支线隐藏剧情——黎慎韫的秘密”已掉落,将于三个时辰内发放到账,请宿主注意查收!】

    应翩翩唇角的笑意加深,脸色不变,回了一句:“臣恭候。”随即目不斜视地扬长而去。

    第26章 心事偷占长

    傅寒青挨这一顿鞭子着实不轻, 刚才因为应翩翩在跟前,他还一直凭着一股劲死撑着, 应家人离去之后, 他就再也顶不住了,身体晃了晃,差点晕过去。

    下人连忙扶着他趴到床上,傅寒青额角的冷汗还是涔涔地落了下来。

    这场宴会, 他们精心布置了半个月有余, 上午还是花团锦簇, 宾客盈门, 现在竟然弄成了这样一团糟。

    傅寒青颜面扫地,名声再难复以往不说, 还先是中毒又是受伤的,简直凄惨透顶。

    当着黎慎韫的面, 傅英没有再隐藏自己心中的怒火,他坐下来,将手用力在桌子上一拍, 沉沉地说道:

    “应定斌实在太过咄咄逼人了, 哪里轮得到他们姓应的到我家里来喊打喊杀?朝堂之上竟然宦奴当道,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平素不会把话说的这么露骨, 此时明显也是气的狠了。

    黎慎韫倒是笑了笑, 慢慢喝了杯茶, 瞧着匆匆赶来的大夫给傅寒青疗伤,说道:“舅父, 这一回, 是你办事不得当了。咱们既图谋大事, 自然应该多多将精力放在朝堂之上, 眼下的第一要务,是七合教。”

    傅英也想起了这件事,连忙问道:“殿下,你这回可见到七合教的人了?相谈的如何?”

    黎慎韫道:“见到了,过程虽然曲折,好在结果还算不错,他们愿意合作。为了掩人耳目,我暂时将一小部分人安排去了安国公府,让姑母那边安置,另一部分人编入我的亲卫,先看看他们的本事罢。”

    他所说的姑母就是安国公夫人傅槿,傅英有点不赞同:“阿槿那性子,你把人交给她,只怕她要闯祸。”

    “先当成掩人耳目的权宜之计,要不太过惹眼了,过一阵子,我再把人调入王府。”

    黎慎韫面带遗憾之色:“只可惜,这些人仍然只能代表七合教的一小部分,大部分人还是听令于池簌,不能完全为我所用。”

    为了打动七合教,这一阵子,他和傅寒青可都没少花功夫,那边从一开始的不予理会,到书信礼品往来,再到今日肯现身见面,全程表现的十分矜持。

    也就因为他们是七合教,眼下又被多方势力趋之若鹜,才敢用这样轻慢的态度对待一位皇子。换个普通的江湖门派,早就被铲平了。

    但黎慎韫也有所不满,他花这么大心思本是为了打动教主池簌,将整个七合派收归己用,可现在池簌依旧不知生死,投靠黎慎韫的这一部分人严格说来都算是七合教的叛徒。

    虽然算是一份助力,但也起不了太大作用。

    傅英沉吟道:“池簌此人手腕强硬,即便现在发生了意外,七合教中的大部分人还是以他的意志为尊。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弄清楚池簌的情况,以他的手段,若是还在世的话,七合教没有别人可以做主,这些叛徒反倒有可能给咱们带来麻烦。”

    黎慎韫似笑非笑地道:“我又何尝不知池簌的本事,可是他又岂是那么容易见的。舅父既然心里都清楚,那么在宫外便也请多上点心把。”

    他轻轻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放:“你在应玦那个一个毛头小子身上花费那么多的精力,我实在是不能理解。难道其中有什么内情不成?”

    他的话一针见血,傅英一时语塞,顿了顿,方苦笑道:“这哪有什么内情,他毕竟是故友之子……唉,你说的是,我以后少与应家纠缠便是了。”

    傅英说着,看了傅寒青一眼,黎慎韫也顺着他的目光朝傅寒青一暼,便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那个瞬间,傅寒青心里又生出了如方才时那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傅英在应翩翩身上另有所图,而他此时闭口不言,却不是因为不能告诉黎慎韫,而是不想让自己知道。

    这猜想十分没有道理,可疑心一生,就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这时黎慎韫又冲着傅寒青说道:“不过寒青,我看应玦的脾气可真是让人够受的,怪不得你先前那般如珠如宝地待他,后来也吃不消了。”

    傅寒青怔了怔,问道:“我先前……如珠如宝地待他?”

    那样的日子,在他的记忆中,就如一页被雨水打湿的信笺,上头的墨色依稀仿佛存在过,但亦是说什么都瞧不清楚了。

    黎慎韫不在意地说:“是啊,当初我便劝说过你,你还不听。说真的,对付他,你这样的脾气只怕降不住,还得上我的手段。”

    他手指摩挲着杯盖,脸上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烈马嘛,就得抽服了,才能老实让你骑。不过老实了也就没趣味了,最有意思的还是驯马的过程。”

    傅寒青脸上变色:“五殿下……”

    黎慎韫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慌,我开玩笑的。不过,我也要有件事,要实话对你说。”

    傅寒青道:“什么?”

    黎慎韫道:“寒青,你也知道,我一直不太赞同你和应玦在一起。一来是你们两人的性格不投,二来也是因为应定斌的立场和咱们不同,他常常出入宫禁,在父皇和太后面前行走,若是牵扯过多,十分麻烦。”

    “但你执意不愿,所以我也只好等你自己想明白,看清楚应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说到这里,笑了笑,总算坦诚了后面的话:“韩耀挑拨你们之间的关系,是我的意思,你不要怪他了。他虽然是有些不懂事,但那是因为年纪还小的缘故,到底他才是你的亲人,心永远是向着你的。”

    “刚才就是他给我报了信,说是应定斌在这里,我才过来帮你和舅舅解围。”

    傅寒青本来就一直想不明白韩耀跟应翩翩的关系明明很好,为什么要这样做,听黎慎韫这样一说,才恍然大悟。

    他一时气急,不由道:“殿下,你怎么能——”

    “好了。”黎慎韫轻飘飘地打断他,“你现在不是也看清楚了吗?根源不在于别人的挑唆,你和应玦不是一路人。”

    傅寒青一时哑然。

    黎慎韫话锋一转:“不过,这件事闹到如此地步,也让我看清楚了你的心意。以后,你们若是还有那个造化再续前缘,你的事情我也不会再加干涉了。”

    “但总归安国公府和宣平侯府都是我的助力,我希望你们不要因此而失和。现在让韩耀跟你道个歉,就把这件事揭过去吧。”

    他一通恩威并施,弄得别人都没办法反驳,可傅寒青心里的感觉却十分怪异。

    他想说黎慎韫这手段也太下作了,可一时又不愿把这话说出口,仿佛那样的话,自己这么多年相信的一切东西就会彻底改变了一样。

    韩耀站在窗下探头探脑,悄悄听着黎慎韫和傅寒青的对话。

    他心知自己想要害应翩翩心切,结果干了蠢事,根本不敢单独来给傅英和傅寒青赔礼,这才请了黎慎韫过来。

    这时韩耀心里忐忑,忍不住来回走了几步,却听一人小心翼翼道:“韩公子。”

    他回过头来,见到一名小厮手里端着茶水,正站在自己身后,问道:“这地上的是您的帕子吗?”

    韩耀低头一看,见到一条色泽十分鲜艳的纱帕落在地上,上面还画着好些图画。

    他平时收集了不少这种东西,算是个中行家,此时一眼便认出,这竟是一幅幅描摹十分精美的春/宫图!

    居然还是在寺庙里,新鲜啊!

    韩耀心里直痒痒,料想是哪个前来赴宴的宾客不慎掉落的,眼看那名小厮正要放下茶水低头去捡,他忙不迭地将帕子捞起来收入怀中,连声道:“是我的,没你的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他刚刚胡乱塞好帕子,就听黎慎韫在门内扬声道:“还不进来?”

    韩耀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走进门去,讨好地笑着,冲着傅英和傅寒青一边作揖,一边连声赔罪。

    韩耀的母亲到底是傅英的亲妹妹,在此之前两家的关系也一直很好,傅寒青最终长叹一声,接受了他的赔罪。

    黎慎韫知道他还有心结,也只能慢慢恢复了,该解决的事都解决完了,便带着韩耀告辞离去。

    两人出了傅家别院的大门。韩耀不禁擦了把冷汗,长长舒了口气,感激地说:“多谢殿下!这回我心里终于踏实了。”

    黎慎韫似笑非笑地说:“罢了,我瞧你办事还是欠了稳妥,以后多办点差事,且磨练着吧。”

    韩耀连声称是,心里却畅快无比,他就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黎慎韫这是可以让他继续办差的意思了。

    五皇子是皇上最为器重宠爱的儿子,也是他和傅寒青的表兄。

    可惜从一开始,对方就更依赖有军功在身的傅家,对安国公府不是很器重。

    韩耀千方百计地巴结讨好,想在皇子表哥面前出头露脸,建立一番功绩。免得父亲这几年一同母亲争执,便会埋怨她打杀庶子,嫌弃自己这个嫡子没出息。

    现在不管过程如何,应翩翩也算是和傅寒青分开了,他终于入得了五皇子的眼。

    谁说五皇子喜怒无常的,分明十分和蔼才对,有人撑腰维护的感觉可真是不错,以后看应玦还敢不敢吓唬他,看爹还会不会嫌他没出息。

    韩耀这样想着,正待说话,忽然一阵风吹来,行走之间,吹落了他藏在怀中的春/宫纱帕。

    韩耀连忙弯下腰,一把捡了起来。

    黎慎韫随口问道:“那是什么?”

    这东西太不体面,可不敢让他看到,韩耀一边忙不迭地往怀里塞,一边赔笑道:“没什么,没什么,一点小玩意罢了。”

    黎慎韫随意瞥了一眼,却突然脸色大变,劈手将那块帕子夺过来,厉声说道:“韩耀,你给我跪下!”

    韩耀早已被他可怖的脸色骇的呆了,连忙跪在地上,可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黎慎韫却尤不解气,上去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将韩耀整个人踹翻在地,剧痛之中,竟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黎慎韫刚才还带着微笑的面孔扭曲着,目光阴郁地看着韩耀,表情十分瘆人:“你竟胆敢让这样东西出现在我面前……你竟胆敢……”

    他将手中那块帕子越捏越紧,直至手背上青筋暴起,而后豁然抬手喝道:“来人,给我打断他的两条腿!”

    韩耀万万想不到事情怎会变成这样,他甚至根本就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眼看当真有人过来按住了自己的手臂,不禁惊恐万状地哀求道:

    “殿下!殿下!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我是您的表弟啊!我娘是您的亲姨母……殿下!”

    黎慎韫冷声道:“让他在这乱吠什么?还不把他的嘴堵上!”

    五皇子府上的侍卫将韩耀按倒在地,一团衣服塞入他的口中,高高举起木棍,向着他的双腿砸下。

    韩耀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闷哼声,两条腿已经被生生打断。

    他前一刻还面若春风,转眼间就能暴怒起来,生生打断自己表弟的双腿,如此残忍和喜怒无常,令身边的人都不寒而栗。

    韩耀则在剧痛中猛然想起了一件他曾经听说过的传闻。

    ——五皇子黎慎韫到现在依然没有正妃,但他曾经娶过一名妻子,却在大婚当日同一位和尚私奔了。

    据说在官兵搜捕到他们的时候,这位五皇子妃竟也躲在寺庙之中,穿着僧衣,扮成了一名小和尚,惊住了当时不少前来上香的香客。

    皇室之中竟然闹出这种丑闻,此事一度传的沸沸扬扬,还衍生出了不少传奇故事,后来又在官府和查处和禁止之下平息下去了。

    虽然如此一来,表面上没人再敢提起此事,但一男一女两人私奔到佛寺之中,还扮成了僧人日夜相对,却是极为禁忌又刺激的,当初不少的话本和春/宫图都描绘的十分精彩,还在被人私底下偷偷传播。

    想必韩耀这回捡到的,就是这么一套春/宫图,以黎慎韫的性情,一见之下又怎会不勃然大怒?

    ——这幅春/宫图,是有人算计好的!

    是、是应玦!

    韩耀陡然想起了临走前应翩翩拉着他说话的动作,一定是他趁着那个时候放在自己身上的!

    只有这一种可能,但韩耀却又觉得不能相信。

    就算是应翩翩要报复自己之前的陷害好了,但对方怎么能聪明到立刻想出这么损的办法动手?

    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内,他竟能将所有人的反应和行动都谋算的半点不差,并丝毫不怕引火烧身。

    自己看到春/宫图会怎么做,五皇子和自己的见面,五皇子被戳痛之后的勃然大怒……这样的心机和胆量,是人能办到的吗?!

    韩耀勉强抬起头来,冲着黎慎韫道:“不是我,是、是应玦……”

    可惜,剧痛之下,他声若游丝,根本没人听见,韩耀气急之下头一歪,彻彻底底地疼晕过去了。

    【触发关键词,“借刀杀人”、“阴险毒辣”、“诡计多端”,反派经验值+10.】

    应翩翩已经回到了应府,突然听到这声提示,还怔了一怔,敲系统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系统将韩耀和黎慎韫那边发生的剧情大致给应翩翩介绍了一遍。

    应翩翩唇角泛起一抹冷笑。

    他跟傅寒青在一起,对韩耀并没有半点坏处,他早就料想到韩耀这样尽心卖力地往他身上泼脏水,挑拨他与傅寒青的关系,一定是出于五皇子的授意。

    对方都这么努力,他不挑拨回去,那就太对不起“反派”这个身份了。

    其实很少有人知道,当年五皇子妃私奔一事另有内情。

    并不是传言中的什么她对和尚一见钟情,冒着全家获罪的风险也要与之私奔。

    毕竟以五皇子府的守卫之森严,又是成亲的大日子,新娘怎么可能说走就走,丝毫不被人察觉呢?

    那名和尚实际上是五皇子妃青梅竹马的情人,皇上赐婚之后,两人忍痛分开,男子出家为僧,五皇子妃不敢违拗圣意,连累家人,虽然每日郁郁寡欢,但还是顺从地出嫁了。

    五皇子却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他心中不满自己的未婚妻惦记着其他男子,觉得五皇子妃不识抬举,驳了他的面子,却故意绝口不提。

    到了成亲当日,将和尚带至五皇子妃的面前,表示自己愿意成全他们两个,会对外宣称五皇子妃被奸人掳走,不知所踪。

    这对情人还以为五皇子一番好意,又惊又喜,跪谢之后连夜逃走,却没想到他们前脚刚刚离开,五皇子便翻脸不认人,将两人私奔之事宣扬的人尽皆知。

    最后,这两人被赐自尽,临死前对黎慎韫怒骂诅咒。

    黎慎韫这一手极为狠毒,还弄得皇上觉得自己赐婚之前没有考量清楚这位小姐的人品,很是对不住爱子,赏了他不少东西。

    可据京城中的传闻,这之后,另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那名僧人十分擅长绘画,在他死前,特意亲手画下了自己与情人私会时的种种情态,通过前来进香的香客散布出去。

    表明他不以堕入俗世,心存欲念为耻,此情不悔,长存世间。

    就在僧人与五皇子妃头七的那天,京城大风,便将这样一幅画刮入到了黎慎韫王府中的庭院里,当晚,黎慎韫突然莫名高烧,大病了一场。

    一些人便偷偷相传,说是阴魂前来索命了。

    民间传说大抵言过其实,但总还是有一定依据的。

    应翩翩前几天在街头无意中看到有人悄悄兜售各种春/宫图与话本,看到有一幅图上画了和尚,想起这件旧事,便随手买下,以备不时之需,今日这就派上了用场。

    他在跟韩耀握手笑言的时候,悄悄将此物塞在了对方的袖子里。

    应翩翩无法料到韩耀什么时候会跟黎慎韫见面,但却能猜到,以韩耀的性格,会把东西留下来,藏在身上偷偷观摩。只要他看得多了,自然会有人传到黎慎韫的耳朵里。

    而那块纱帕从韩耀身上掉出来,竟然能赶得如此迅速又如此凑巧,却是连应翩翩都没有想到的,只能说一句“活该”了。

    此番虽是利用亡者旧事,但那和尚作画的目的便是为了向世人诉冤鉴情,想必两人若是泉下知道能给黎慎韫添堵,亦会快慰。

    应翩翩缓步走到香炉前,上了三炷香,闭目微默片刻,袅袅檀香萦绕中,他的眉梢眼角却依旧带着度化不去的深沉与野心。

    应翩翩静静地站在香案前,闻着那股檀香味,半晌未动,过了也不知道多久,他终于打算离开时,身后的门上忽然发出一声轻响,然后被缓缓推开了。

    应翩翩身体一僵,睁开眼睛。

    他身处应府的佛堂中,面前的佛像金身辉煌耀眼,上面映出一道正在缓缓靠近的人影,最终停在了他的身后。

    应翩翩一怔之后,心里又猛然一酸,一时竟觉得无法回头。

    应定斌在他身后抬起手,像是对小孩子那样,拍了拍应翩翩的头顶。

    片刻之后,应翩翩的肩膀松弛下来。

    刚才见面的时机太仓促,兵荒马乱的还觉不出什么来,此时父子两人终于有时间独处,他只觉得胸口处堵着的一口气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倾泻口,哗啦一下满溢而出,洪水滔天。

    他转过身去,低声道:“爹。”然后张开手臂,上前将应定斌抱住。

    男孩子和父亲之间总是没有太多好说的,应翩翩自从长大之后,跟应定斌就很少有这样亲密的举动了。

    应定斌抱着他,竟然一时感到有些手足无措,呐呐地说:“好了,好了……乖……”

    他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放软了声音,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哄他开心。

    “这不是回家了吗?别难过,回家就好。”

    “那些人欺负你,让你受委屈了,爹一定想办法,为你出了这口气,好不好?”

    应定斌的声音有些喑哑,忽然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

    他的手按在应翩翩的脊背上,隔着薄薄的皮肉摸到根根分明的骨头,心里想,这么一个大小伙子,竟然这样瘦。

    应定斌一时竟不明白,自己之前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怎么能放心就把儿子一个人扔到别人家去,那么久都不闻不问?

    记得应翩翩刚被领回家来的时候,是跟着西域边关那些逃难的饥民们一块千里迢迢来到京城的,那么多难民的尸体堆在路边,他一点点从里面爬出来,抓住了自己的衣摆。

    他娘在路上就已经死了,他浑身脏兮兮的,五岁的孩子,瘦的跟只小猫一样,夜里还时常做噩梦被惊醒,醒过来怕吵到别人,也乖乖的不说话,只是睁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望着屋顶。

    应定斌当时还不知道应翩翩的身份,也没有自己的府邸。

    他住在宫中,原本不方便养这么一个孩子,说好了要送给另一位老友的,可最后想来想去,还是没舍得。

    应定斌带着应翩翩,每晚将这孩子揽进怀里睡觉,亲手喂他吃饭,每口饭进嘴之前,自己都要先试试冷热。

    就这样一点点把他的身子调理好,从那副瘦瘦小小可怜巴巴的样子养到这么大,就算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也是他的全部心血和寄托。

    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之前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操控了一样,理所当然地觉得应翩翩就应该住在镇北侯府,傅英就会照顾好他,自己理应主动请命来到军中……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应翩翩送来的那封信,好像一下子将他从迷梦中惊醒。

    好在他现在终究回来了,见到了自己的孩子。

    虽然瘦了一些,看起来也不如原先活泼,但还活的好好的,一点点养着,总能好起来。

    第27章 抬身便恐融

    应定斌抚着应翩翩的头, 极温和地说:“爹这回不走了,你想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爹都给你弄来, 你想出去走走,爹就陪你去……以后咱们就住在自己家里,谁欺负你,爹都能给你撑腰, 好不好?”

    对于应厂公来说, 这样费尽心力的哄人, 恐怕比在朝堂上跟那些大臣们周旋还要为难, 应定斌十分生疏,不免说的有些磕绊。

    应翩翩终究还是不由失笑, 说道:“谁能欺负的了我?您没听这京城里,人人都说你儿子嚣张跋扈呢。刚才恐怕还把五皇子也给惹了。”

    应定斌不以为意地说:“惹了便惹了罢。原本就非同一派系, 黎慎韫喜怒无常,性格阴鸷,就算是向他亲近示好, 也未必会有什么好下场。左右他虽然颇得圣宠, 但往后的日子,终究还是得走着瞧呢。”

    他不愧历经三朝还能屹立不倒, 眼光颇为毒辣, 这一说, 还当真就把往后的事情给说中了。

    应定斌又道:“爹能看出来,你长大了, 也有自己的打算和筹谋, 年轻人想做什么就放开手去做, 若需要爹帮忙, 就只管回来说……爹爹还能撑上不少年。那些个兔崽子想逞威风,哼,还是嫩了点。”

    “等什么时候你累了,不想争了,咱爷俩便去江南置一处宅院,也过过那寻常百姓的日子,每日游山玩水,岂不同样舒心畅快?”

    应翩翩一声也没吭,静静听着应定斌说话。

    就算他在别人的心目中再怎么阴险狡诈,心计百出,到了他的反派老爹这里,也是最好的,最珍贵的。

    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独特而仅属于自己的珍视,应翩翩让自己心里绷着的那根弦稍稍放松,享受了一会。

    可听到应定斌的最后几句话,他心中一震,便如听到一记天外警钟在耳畔敲响,驱散了满心的温软与懈怠。

    游山玩水,寻常人家,那样安逸的生活确实无比诱人,可他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早已失去了选择这种人生的权利。

    应翩翩放开了应定斌,笑了笑,说道:“好。有爹撑腰,我自然横行无忌。”

    见他笑了,应定斌总算舒了口气,不知怎的,心中又觉隐隐不安,仿佛总还是欠点事没有说开似的。

    他道:“快去吃饭吧。管家准备了一桌子的好菜,都是你爱吃的,若是过了饭点,仔细晚上积了食休息不好。”

    应翩翩笑着点头起身,向外走了两步,忽又听应定斌叫他。

    他带着几分疑问回过头来,只见应定斌顿了顿,又说:“阿玦,其实我最早一直想养个女孩。”

    应翩翩一怔。

    应定斌道:“我那时候想着呀,若日后年老,能有个小女承欢膝下,伶俐可爱,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吗?而且要养的话,还得岁数小,两三岁不记事最好,以后便只认我这个爹。”

    “至于那传宗接代光耀门楣的想法,百年之后谁在乎世上有没有姓应的?这我倒是很想得开,闺女总比小子听话懂事。”

    他说到这里笑了笑:“你那天从道边爬出来,攥住了我的袍子一角,大眼睛,尖下颏,长的那样漂亮,我还以为是个小姑娘,结果带回来之后洗了个澡,才发现是个男孩子。”

    他起身,缓步走到应翩翩身边,抓住儿子的手拍了拍:“你跟我想要的孩子完全不一样。但是自从爹身边有了你,我就觉得男孩子也很好,大几岁也没什么。”

    “你能考中状元,是爹的骄傲,就愿意当个纨绔子弟,只要每天过的舒坦,我看着也一样高兴……哪有当爹的会嫌弃自己的孩子?”

    应翩翩握紧应定斌的手,脸上神色变幻,终究笑了起来。

    他耸耸肩,笑道:“爹,你要是说真的,那可得说话算话。如果我又喜欢傅寒青了,回去找他,你还打断我腿不?”

    这还是上回两人争执起来,应定斌气头上说的话,此时听到应翩翩再提起,他毫不犹豫地说道:“打!”

    父子两人都笑了起来。

    *

    应家这边是难得的其乐融融,相比之下,另一头也是父子相见,气氛却没有那么融洽了。

    池簌和安国公在雅间里面面相对而坐,池簌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隔着树荫花影,漠然看着窗外街头人来人往,克制地一口口饮着。

    反倒是安国公打量着对面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见对方气度沉凝,渊峙如岳,一时竟有种仿佛矮了一头的局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总算,池簌开口打破了沉默:“国公约我来此相见,不知所为何事?”

    他语气清淡,并无太多疑问之意,像是也没太多兴趣想要知道。

    安国公呐呐地说道:“没什么,我就是今天遇上了,看看你。也有几年不见了……”

    两人都在京城,连韩耀都能找到韩小山,将他往死里打一顿送到应翩翩那里去,安国公若是真的有心,又怎么会连见自己的儿子一面都做不到呢?

    他分明是以前畏惧悍妻和岳家,不敢顾及其他女人和孩子的死活,生而不养,这些年岁数逐渐大了,又做起子孙满堂的梦来。

    今天看傅家吃了瘪,胆子也壮了,这才来和池簌见一面,假惺惺地做好人。

    池簌道:“哦?安国公有心了。”

    安国公想说“应该的”,刚要开口,突然觉得不对劲,明明他才是爹,为什么要在这小子面前拘谨怯懦,倒好像对方是什么他需要巴结讨好的人物一样?

    他醒过神来,不禁皱起眉头,有些不满地说道:“你到底还是韩家的人,现在总住在督主府,成什么样子?我给你一些银钱,你置办个宅子,搬出来吧。”

    “是韩耀将我打成重伤,送给应玦的。”

    池簌闲闲道:“应公子为我请医问药,给我栖身之所,与所有恩,我现在是他的妾侍,离不开他。”

    韩耀受了他母亲的影响,一向不听自己这个父亲的管教,更是把他庶出的子女当成奴仆牲畜一般随意打杀,以至于他如今一把年纪,竟然膝下空空,只有这么一名没出息的嫡子,几乎被整个京城当成笑柄。

    安国公一时语塞,也有几分愧疚和恼怒,问道:“你……那你现在伤好了么?”

    池簌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微一笑:“看来你还是没变,无论十二年前的冬日,还是十二年后的如今,都依旧怯懦无耻、虚伪自私,让人看着就觉得恶心。”

    他声音淡如流水,所过之处却丝缕成冰,带着无比的森寒之意。

    池簌突然口出恶言,安国公原本应该勃然大怒,但听见对方后面的话,他的脸色却一下子变得煞白,竟然腾地站起身来,一连退后几步,失态地指着池簌:“你、你在说什么?你不是韩小山,你到底是谁?!”

    池簌冷冷看着他,指间把弄着酒杯,不无嘲弄地说:“父亲,你怎么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分不清楚呢?不过没关系,不论是被你妻子扔在雪地里的韩寜,还是被你儿子痛殴之后送人的韩小山,与你安国公府之间,都同样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他唇角冷锋一现,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浑身上下的澹澹杀意已尽数敛入深不见底的眸中。

    池簌微笑着看定安国公,一字一句道:“儿子这次回来,便是要一尽孝道,争取为你早日送终。”

    安国公浑身如筛糠般抖动着,几乎无法站起身来,他看着面前这个温文尔雅,风华俊秀的年轻人,眼前猛然浮现出一张稚嫩的面庞。

    那是他的长子,他最钟爱的女人所生,本该早已经被安国公夫人以偷盗的罪名毒打一顿,扔进了雪地里,活生生冻死了,成为他心头最大的隐痛。

    可是,可是一个死人,又如何能在此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到底是人是鬼?!

    池簌面无表情地看着安国公,轻蔑的就像在阴沟里觅食的老鼠。

    四下寂静了几息,他却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看。”池簌用一种遗憾的口吻说道,“你还真是个只会给人惹麻烦的扫把星。”

    安国公一怔,却在这个瞬间,周围的杀机倏然而动!

    左侧的窗户和正前方的屏风应声而碎,两股劲风向着池簌袭来。与此同时,他的脚下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数道黑索,牢牢缚住池簌的脚腕,令他动弹不得。

    这三下只在顷刻之间,却又配合的严丝合缝,若是换了一般人在此,只怕立时便要毙命于当场。

    可惜,坐在这里的人是池簌。

    在安国公恐惧的惊呼声中,池簌手持杯,头未低,双足一震,内力已将几道铁索生生震断!

    随即,他身形已动,整个人飞掠而起,速度之快,如轻烟,如薄雾,转瞬已在原地消失无踪,只留下一泓如水的刀光,飒然乍亮。

    刷刷刷刷刷——顷刻之间,池簌竟然已经连出了五刀,分别袭向房间中的不同方位。

    当他的双足落地之时,已有五人分别受创跌出,身上各一道刀伤,倒在地下不停抽搐。

    池簌的衣袖一振,方才的短刀袖不沾血,已经被收回了袖中,便半分杀意。

    他负手回身,轻描淡写地说道:“未展雄风已然事败,这出戏唱的不好,散场吧。”

    安国公少年时遭遇先帝夺位之乱,娶妻后时时遭夫人武力威逼,这一生最恨最怕的就是打打杀杀,刀剑相向,此时脸色都已经变了。

    他也是见过世面的,能够看出来,虽然池簌应付的轻松,但这几个人身法诡谲,配合无间,绝对不是普通杀手。

    不用说,肯定又是安国公夫人派来的!

    韩耀被应翩翩坑的断了两条腿,她满心气恨,再加上韩小山又是应翩翩的侍妾,安国公夫人新仇加旧恨,早就想把他除掉了。

    可这些人,都没能奈何得了池簌。

    安国公心下震骇。

    他这个儿子,是如何练就了这样一身本事出来?有如此武功,何愁不能出人头地,又何必屈居于应府与人做妾?

    而现在,他要报复的是自己——

    他畏惧地看着池簌,扶着墙悄悄向外蹭去,蹭了几步再回头,见对方似乎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心中大松了一口气,几乎拔腿就跑,片刻都没敢再多留。

    对于这种人,池簌只觉得可耻可笑,他当然不会现在就这么简单地杀掉安国公,今日已经足够吓得对方好一阵子寝食难安了。

    他重新走到桌边,施施然坐下来,慢慢自斟自饮一杯,这才说道:“陈逑的武功在教中可以跻身前三,人也不算傻,可惜太过心慈手软,只怕现在是控不住局势了。如今教中做主的人,只怕是奚惶吧?他一向热衷功名,对于当朝廷走狗这件事,想必也是积极的很。”

    地上这五个人本来自负武功高强,又出身江湖上第一大教派,平素十分自傲,起初甚至觉得五个人一起出马杀一名私生子,实在是小题大做了。

    也就是看在安国公夫人给钱慷慨的份上,权当消遣,他们这才一同过来击杀池簌。

    结果竟然出师不利,被这样一个看似温和无害的年轻人败的如此狼狈。

    这几人心里又是不服,又是骇异羞恼,互相使着眼色,决定保留最后一点尊严,不光对方问什么,绝对半个字都不说。

    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池簌这一开口,不问他们为什么要杀自己,也不问背后的主使者是谁,而是一语道破了七合教目前绝不会为外人所知的紧张形势!

    几个人心中大骇,不禁齐齐看向池簌。恰好此时池簌单手持杯,目光睥睨而下,容色冷定如秋霜薄雪,其中透出运筹帷幄、指掌风云的从容。

    竟像极了一个已不该在人世的人。

    其中一名杀手想到了什么,陡然而惊,冷汗瞬间浸透重衣,颤巍巍地抬起手来,指着对方道:“你、你……”

    “原本我还在想,要用怎样的方法来威慑安国公,又让他明白,他如今所处之境遇。恰逢诸位送上门来,倒是省了我好大一番功夫。”

    池簌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那指着自己的人身边,垂眸看着他,徐徐道:“各位今日这番安排,本座十分满意。”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威仪,面前之人的身份已经无可辩驳,当世再无其二。

    七合教真正的主人,那从无人敢违拗和背叛的神明。

    ——教主池簌。

    池簌的足尖在他的喉骨处轻轻一点,那人立刻咽喉碎裂,气绝而死。

    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他依稀听到对方的最后一句话是:

    “……便奖赏你们,死得痛快些罢。”

    池簌并没打算留活口,他这几年将七合教牢牢攥在手心里,教中各方势力了若指掌,对如今的大体形势就是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而要是连他也猜不到的,以这几个人的身份,也不会提供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了。

    这样的杀人手法,天下再无第二个人能够做到,留在尸体上,若有教中嫡系见了,自会设法寻来。

    做完这些事,池簌缓缓坐下,面对满地尸体,给了自己安静的半刻钟时间。

    又回到这种生活了,一切对他来说,陌生而又熟悉。

    杀人、掠夺、心机、谋算,这些是为了生存根植入他骨子里的东西,早已成为了一种本能。宏图霸业,至尊权柄,他都也曾经尽有。

    可其实,这一切他都并未喜爱过,如今甚至已经有些厌倦了。

    这段因为离奇意外而来到应翩翩身边的日子,对于池簌而言,更像是一场浮生中插播的美梦。

    虽然同样充满动荡而危机,但看着对方快意潇洒,恩仇坦荡,因为接近而悸动,因为相处而喜悦,他的心是满的。

    池簌转过头去。

    刚才安国公说话,他一直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不是故意要给对方难堪,而是在窗户的外面,有一树桃花,正在灼灼盛放着。

    今日也是在这么一树桃花下,他头一次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将一个人抱入怀中。

    那个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他觉得,他很心疼这个人,想为应翩翩做点什么,那一刻竟然根本没有习惯性地去衡量利益得失。

    面前遍地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池簌想到自己满手的鲜血,贪婪放不下的欲望,狠毒而又总在用温润遮掩着的野心……或许应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自己的身份不可能永远遮掩,到底不是同路人。

    应翩翩城府深沉,手腕狠辣,心中所图的肯定不简单,原本也用不着自己费心,说不定以后立场不同,对方还将是他的劲敌,到时候较量起来,必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既然如此,何必留恋。

    只消再在这里多坐上一会,自然便该有七合教的人寻来了,到时候夺权掌位,布局谋算,才是他该过的生活。

    池簌一手撑额,换了个姿势坐着,片刻之后,却又终究还是掷杯而起。

    “我就回去看一眼。”他想。“相识一场,怎么也得……道个别吧。”

    他把一块碎银子扔在桌上,一把推开窗,顺着窗口跳了出去。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沾上他的面颊发梢,顿时冰凉一片。

    然而连绵的雨幕并未掩盖住黄昏的夕色,各家已经飘起袅袅炊烟,几名孩童正握着铜板,在道边的店铺前买果脯。

    池簌本来要走,忽地迟疑了一下,也向着那家店铺走去。

    等他买了东西走出来后,听见不知那家传来女子清亮的喊声:“阿宝,丫头,回家啦!吃饭啊!”

    池簌顺着越来越浓的夜色,独自向着应府的方向走去。

    *

    应翩翩已经和应定斌吃过了晚饭,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他将身边伺候的人都打发了下去,在廊下的长座上拉平了一躺,睁着眼睛看着屋檐上滴下的雨滴发呆。

    当初选择成为反派的时候,系统告诉他,反派最后的结局一定是身败名裂,不得善终。

    他将不断挽回,不断得到,但这些得到,最终是他全部都要失去的。

    应翩翩那时满腔愤懑不甘,一心想不受挟制,翻覆命运,即便知道代价沉重,还是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他从不怕死。他生于战乱,小的时候,常常会在睡梦中被母亲叫醒,为他穿好衣服,听着敌军战鼓擂响的声音,随时准备撤离。

    有时候,父亲会在出征前进来抱抱他,铁甲上血的气息,是童年最深刻的回忆。

    他从小就在不断接触死亡,身边将士叔伯,城中的百姓,被抓获的俘虏……包括他的父母。

    那一天,战败、城破、逃亡,父亲与城同葬,母亲为了保护他,在遇到野狼的时候,跌撞狂奔着跑出去,将狼引开。

    他不要娘离开自己,正要跟在后面,却被一个断了腿的老兵捂住嘴,是是按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你不能去。”那名老兵用一种急切的,哀求的语气对他说,“你是应将军的儿子,你一定要活下去!”

    他听到狼啃着母亲骨头的声音。

    喀吱、喀吱、喀吱……

    这声音成为他一生抹不去的梦魇,让他痛不欲生,又不得不拼命地活。

    可是要活下去,活得好,怎么能畏惧死亡呢?

    民不聊生的年代,连狼都是饿得皮包骨,吃了几个人后仍然不愿意放弃其他食物,一直追着逃亡的难民们徘徊。

    当他落单的时候,一头饿得走路打晃的小狼也盯上了他,他没有再试图逃跑,躺在地上装死,等待着狼扑上来,然后用老兵塞给自己的匕首砍烂了它的头,大口大口喝着它的鲜血。

    就是这样,他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只有时时刻刻有着豁出一切包括生命的勇气,才能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机会,更大的生机。

    你不敢赌,只会死的更惨。

    所以,选择成为反派这件事,应翩翩不会害怕也不会后悔,毕竟人家系统说了可以当英雄,他自己没选。

    他有想要的东西,就得付出代价,很公平。

    可温情就是人最大的软肋,今天重新和父亲团聚,到底还是让他感到了一丝软弱和动摇。

    现在已经离开了傅家,剧情的走向也改变了不少,如果能就此远离纷争,带着爹去江南买一处大宅子,照顾他颐养天年……

    虽然知道这不可能,应翩翩还是想的有些出神。

    正在这时,系统的提示声猛然响了起来:

    【反派礼包“前世支线隐藏剧情——黎慎韫的秘密”发放到账,请宿主注意查收!】

    第28章 往事萦心曲

    随着提示音响起, 应翩翩顿时觉得头脑一阵昏沉,紧接着,他就陷入了一个迷蒙的梦境之中。

    在梦里, 他清晰地意识到,这些事情本应发生在原书剧情中他死之后。

    他在原书中的结局是跟傅寒青一起在边关抗敌,结果傅寒青被已经登基的黎慎韫一纸诏书召回后方护驾,应翩翩成为了吸引敌人的诱饵,最终他同他的亲生父亲应钧一样,守城力战而死。

    可是, 在这个梦境中,一切却还有后续。

    “人在这里!总算找到了, 情况怎么样?”

    “幸亏来的及时, 还有气。”

    “太好了, 先把人带回去再说, 否则只怕傅将军马上就要找过来了。万不能让他看见, 快走!”

    应翩翩一开始以为是傅寒青,叫了他一声,却无人应答。

    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抬起来,无数人在身边来来回回,嘈杂的人语声不断响起, 伤口被清洗包扎, 口中灌进无数苦涩的汤药。

    那么多的人都死了, 战友、百姓、下属……但他却被救了。

    他心底酸涩, 心头发急, 想挣扎着拿了剑回到战场去, 可却浑身剧痛, 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摆布。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世界安静了下来。

    静谧的夜,应翩翩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听着窗外更漏声声,隐约感到,自己仿佛被带入了皇宫之中。

    这座宫殿里弥漫着一种古怪的香气,令人闻过之后,筋酥骨软,全身难以使出半分力气。

    沙沙……沙沙……

    这是人的软靴踩在厚重地毯上的声音,随即,床帐被慢慢掀开了。

    应翩翩睁大眼睛,隐约从一片黑暗中,辨认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紧接着,冰凉的手指抚过他的脸,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应爱卿……真是天姿国色,性烈如火……”

    “如今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沙场上是用不着你了,留在这里,继续对朕尽忠如何?”

    ——这人,是黎慎韫!

    ……

    池簌没有惊动守门的护卫,轻轻顺着墙头翻进了院子。

    他虽然担着一个侍妾的名头,实际上只有最初那一晚和应翩翩住过同一间房。

    第二天傅寒青和应翩翩就因为这件事闹了起来,接着应翩翩带池簌回到应府之后,就在自己的院子里给他另外准备了房间。

    池簌进了院子,发现四下一片静寂,只有西侧角的下人房中还掌着一盏昏黄的灯,显然应翩翩已经早早歇下了。

    这会还未至亥时,池簌不觉稍微诧异,有些担忧他是不是身体不适,向着应翩翩的房间那边走去,想在窗外悄悄看他一眼。

    可没走得几步,池簌忽然停下来,一转头,赫然发现应翩翩就躺在廊下的长座上,已经睡着了。

    这样湿冷的天气,躺在这个硬邦邦的地方,他却睡得很沉,微侧的面庞上溅了几许碎玉般的雨滴,更如清水芙蓉,楚楚动人。

    平日里精神的时候那样张扬强势,直到这样安静下来,才让人意识到,他才不过十九岁,秀美的脸上犹带着几分属于少年人的稚气。

    池簌拿出帕子,轻轻帮应翩翩擦去脸上的雨水,然后抬手去抱他,想将他放回床上去。

    像是感觉到了别人的触碰,应翩翩皱着眉,仿佛很不安的样子,忽然一把攥住了池簌的衣袖,低低喊了一声:“傅寒青……”

    池簌不禁怔住。

    他低下头,看见应翩翩的睫毛上有什么晶亮的东西在灯下一闪,便着魔一样地抬手碰了碰,才发觉触手温热,不是雨,是泪。

    泪水渗进了他的皮肤。

    那个瞬间,池簌感到自己的心头像被尖刀绞进去一样的疼痛,一时垂眸瞧着应翩翩的脸,再也移不开目光去,胸中万绪,分辨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他僵了片刻,终于没忍住,叹了口气,低声应道:“嗯,你别怕,有我呢。”

    不知道他的话有没有起到作用,片刻后,应翩翩在睡梦中蹙紧的眉头松了一些,池簌慢慢地伸手,替他擦去脸上的雨水,揉了揉他的眉心。

    正在这时,他听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立刻转头望去,却见是应定斌撑着把伞,身后跟着两名随从,向这边走来。

    他显然也看到了池簌,便停下脚步打量,两人都是第一次跟对方见面,却一看见人,就知道了身份。

    片刻后,池簌冲着应定斌拱了拱手,低声道:“厂公。”

    应定斌知道儿子新纳了一名妾侍,也没往心里去,在他眼里,只要应翩翩不惦记着傅寒青,就是再娶十个八个搁在府里养着也没什么关系。

    再说了,娶妻娶德,纳妾纳色,管他性子好不好,是男是女,能讨儿子喜欢就是进到了本分了。

    但眼下站在面前的男子,温文尔雅,气度雍容,在暗中乍然一看,那眉目五官尚不分明,便竟有种令人无可回避的惊艳之感,倒是让应定斌十分意外。

    他刚才瞧见池簌站在那里给应翩翩擦脸,动作温柔,眼神专注,心中便满意起来,让端着药的下人将熬好的补药放进应翩翩房里,又过去拍了拍池簌的肩膀。

    怕把应翩翩吵醒,应定斌也同样压着嗓子说道:“外面容易着凉,你带他回房吧。既然来了我府上就是一家人,好好照顾少爷,本公定然不会亏待你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子嗣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们府上不看重这些。”

    池簌心想,你儿子还说生了孩子给我扶正呢。

    不对,打住这种可怕的想法,他不是回来见一面道个别就要走的吗?为什么要在这听为人妾侍的道理,还想能不能生出孩子扶不扶正的问题?

    池簌:“……是,多谢厂公。”

    应定斌觉得池簌没有趁机买好,也没提什么要求,可见是个老实不贪的人,越发满意,觉得这简直比傅寒青不知道强了几百倍,点了点头,又看了应翩翩两眼,就带着人走了。

    剩下的时间还是留给年轻人培养感情吧。

    池簌看着应定斌走了,稍稍怀疑了人生片刻,又觉得总不能把应翩翩扔这吧,或者叫醒了跟他告别?可人家怪累的,好不容易休息休息。

    他终究默不作声地将应翩翩抱起来,带回房内,轻轻放在了床上,而后应翩翩半翻了个身,抓着池簌袍袖一角,顺手团了团,抱进怀里睡了。

    池簌被他这样揪着,只能半弯着腰立在床前,肌肉紧绷。

    片刻之后,他微叹了口气,不知是喜是愁,慢慢低下身来,顺着力道坐在了应翩翩的床畔,静听窗外雨声滴答,飞打房檐。

    不知道过了多久,应翩翩才猛然从梦中惊醒。

    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竟果真躺在一张柔软的床榻,房中光线暗沉,窗外雨声淅沥,而黑暗中有个人,正坐在他的身畔!

    这一惊非同小可,应翩翩猛然翻身而起,手在枕下一摸,已将匕首握在手中,但这时,已有只手轻轻按在他的手上,却并未施加力道,柔柔一触即分。

    那个人轻声说:“应公子,是我。”

    这声音与梦中黎慎韫的诡谲阴鸷全然不同,十分清润,带着令人心安的温柔。

    原来是池簌。

    应翩翩松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的额角已经冒汗了。

    他缓缓放开匕首,说道:“……是你啊。”

    “是我,你做噩梦了吗?”

    池簌起身倒了一盏温热的水,送到应翩翩唇边喂了他两口,随手将杯子放在一边,柔声道,“没事的,现在是在你房里。刚刚我从安国公那边回来,外面下雨了,我怕你没关窗,着了凉,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你睡在廊下,就把你放回了床上。”

    他微带歉意:“吓着你了吧?抱歉。”

    他的语气温和,一言一事都徐徐道来,有种闲话家常的温馨。

    应翩翩脑子里还有些迷糊,就着池簌的手喝了两口水,只觉得一股暖流脉脉流过脏腑。这样一个凄冷的雨夜,从噩梦中醒来,令他的心也逐渐静了下来。

    应翩翩轻叹了一声,慢慢醒过神来,道:“多谢。”

    应翩翩倒不是害怕噩梦,而是已经意识到,刚才的梦境正是原书中真实发生过的隐藏剧情。

    黎慎韫这个王八东西,可真是好算计。

    应翩翩原本还一直奇怪,为什么自己在书中明明已经死了,但还会知道一些他死后发生的剧情,现在看来,很有可能一直到了全书大结局,他的生命都没有结束。

    这样比较起来,当个早死的反派确实已经算是好下场了。

    这个恰到好处的梦境似乎也在提醒他,不能退缩,不能停下,既然选择了向天一搏,就得咬着牙斗到底。

    池簌回身将桌上的灯点亮了,又把应定斌放下那碗药递给他,说道:“你爹刚才送过来的。”

    应翩翩接过去,笑着说:“他见过你了?是不是挺满意的?”

    池簌笑了:“他大概觉得,对你好就好。你的养父很疼爱你。”

    应翩翩点了点头,却听他又道:“可是今日你当众揭穿了傅家的阴谋,又见到了应厂公,看着却一点也不高兴。”

    应翩翩倒不成想他这么说,怔了怔,方嗤笑一声道:“这算好事吗?只不过是先前吃了亏,眼下稍稍拿回一些应得的东西而已。再说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高兴的,胡扯。”

    大概是刚刚睡醒,又没做什么好梦的缘故,他的身上有几分平日里少见的疲惫颓然,反倒说人“胡扯”的时候才显出几分精神劲来。

    池簌听的笑了,问道:“那对你来说,什么算好事?”

    应翩翩懒洋洋地道:“什么也不用干,不劳而获,天上掉馅饼,全砸我身上。”

    最好他躺在这里随便做几个梦,那些烦人的家伙全部死光光。

    他手里捧着药碗,心中做了几番准备,跟池簌东拉西扯了好几句,这才勉强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将药仰头灌了下去。

    这味道实在是又苦,又怪,喝的人直犯恶心。

    紧接着,应翩翩听池簌笑问道:“那这个算吗?”

    应翩翩放下碗,低头一看,只见池簌在衣袖里摸了摸,握拳拿出什么放在了他的被子上,赫然是一袋唐记的杏脯。

    在应翩翩心里,池簌虽然表面上担了一个侍妾的名声,但举止有度,谈吐风雅,武功又极高,便如一片布满氤氲白雾的深潭,神秘而难见其底,绝非简单人物。

    池簌就算拿着颗眼珠子给他,都比给袋杏脯符合气质,眼前佛堂里泥胎木塑的佛爷,好像一下子沾上了人间烟火气。

    他不禁笑了起来:“你怎么想起来买这个的?”

    原本该是哄小丫头的东西,这会还真是挺救命的,他吃了两颗,嘴里的药味与一下子被冲淡了。

    池簌道:“上午坐马车去傅家别院,我瞧见路过唐记时候,你掀开帘子朝着外面看了,以为你是想吃。回来的时候我恰好路过,看见一帮孩子在那里买,凑个热闹。”

    “我是在看唐记旁边担着竹筐卖石雕的老丈。那石头用的是西北的风石,上了粗漆,依纹理画成各种形貌,很有意趣,我小的时候在边关时常见到,到了京城却不多了,所以多看两眼。”

    应翩翩笑着说:“不过唐记的蜜饯一向是京城有名的,味道极佳,平时顾客盈门,去的不巧,排队都要排上大半天。这个时候正好遮药味,还真是救了命了……”

    池簌表情神秘,又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还是放在锦绣被面上。

    ——是一只石雕的小羊。

    应翩翩的话顿住,片刻后,将小羊拿起来,正是正宗的西北风石画雕,粗糙古朴,又憨态可掬。

    他看着池簌,眨了眨眼睛,突然说:“可是……我是属狗的,我喜欢狗。”

    池簌见他猜到了,果然笑着又拿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狗,紧接着也不再卖关子,直接将一只荷包放到应翩翩手上,打开之后,他竟然连十二生肖都买齐了。

    应翩翩愣了片刻,终究不禁大笑,扯了扯池簌的袖子说:“你这袖子也太能装了吧!你怎么想起来买这么多的?”

    他这样大笑起来的时候,面上神色间了无阴霾,一双美目亮晶晶的,池簌这样瞧着,心中也无端端地生出喜悦。

    那种纯然的快乐,像是小时候吃到了一块糖糕,过年时穿了新衣,被先生夸奖之后,得到母亲欣慰赞扬的目光……

    池簌看了应翩翩一会,才发现自己的唇角也是扬着的——他竟不自觉地,也在笑。

    他说道:“顺手就买了,一些小玩意,能搏你一笑,也是值得。”

    应翩翩的心情确实好了很多,他把石像向上一抛,又接在手里,笑着说了句“谢了”,又问池簌道:“你呢,你跟安国公的见面还顺利吗?”

    提到安国公,池簌眼中的笑意微微一冷,轻描淡写地说:“还行吧,在与他见面时,我被七合教的人暗杀了。不过那几个人功夫不到家,所以并未成功。”

    应翩翩眉目一动:“你怎么知道是七合教?”

    池簌道:“我制住了他们,逼问出来的。安国公被吓跑了。”

    应翩翩慢慢地说:“七合教的人会当着安国公的面杀你,那就不仅仅是为了除掉你,更是一种对于安国公私自与你见面的威慑。这种强势狠辣的作风,像是出自于安国公夫人傅氏之手。你这些日子要对她多加小心。”

    池簌淡淡地说:“她很可怕吗,安国公被她吓得像条狗一样。”

    毕竟关系到池簌安危,应翩翩也就多说了几句:“说可怕,也不完全是。安国公夫人性情强势,而且精通武艺,曾经亲手将安国公宠妾的一位鼻子割下来煮给安国公吃,从那以后,安国公畏妻如虎,‘惧内’之名远扬,但实际上,这两人还有个心结。”

    池簌道:“什么?”

    应翩翩道:“安国公当年有一位侧夫人,姓池。她跟安国公的时间最早,是从小便在他身边伺候的侍女,一路由通房抬了位份,还生下了安国公的庶长子,两人的感情十分深厚。”

    “但后来那名女子莫名病逝,而安国公夫人子嗣不丰,在同安国公成亲之后数年无所出,气恼之下便寻了由头将那个孩子扫地出门,安国公连句话都没敢说,心里却一直记恨着这件事,背后常有怨言。”

    池簌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这等自私又废物的男人,护不住子女妾侍又做不到检点自己,也只能背后抱怨几句了。”

    其实应翩翩对于池簌的身份一直有些怀疑,此人身上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了,并且没有十分认真地去掩饰,可谓假的坦荡。

    不过此时池簌这几句话说的真情实感,倒让应翩翩有点相信对方确实是安国公之子了。

    应翩翩道:“不错,要论起来,安国公确实是造成一切的罪魁元凶。但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他和安国公夫人之间的龃龉,正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

    “安国公所在意的,与其说是他的女人和孩子,倒不如说是他被践踏的颜面,并不是真心愧疚怜惜。”

    池簌慢慢地道:“可没想到应公子年纪轻轻,竟对那些陈年往事如此了解。”

    “这个嘛……是因为我当年见过安国公那个儿子。”

    应翩翩侧头想了想:“那会应该是冬天吧,还下着大雪,他被打的一身伤赶出来,我恰好经过遇上,让人把他送到了医馆,所以听说了这件事。”

    池簌猛然怔住。

    “……可惜伤好了没多久,他就失踪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过音讯,有人说是死了。”应翩翩说完后,看池簌的表情有点古怪,奇道,“怎么了?”

    池簌仿佛突然被惊醒,端起桌上的茶杯,仰头喝了一口,又放下来:“没什么,我就是听着可怜,你当时有没有给他点吃的?”

    应翩翩道:“好像……好像给了一块糖。当时出门在外,身上也没别的。”

    池簌沉默了一会,忽地笑了笑,说道:“这样啊。”

    确实没有什么,只是他也想起了多年前冬天里的那场大雪。

    那是三九的头一天,天气冷的滴水成冰,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仿佛不会停似的。

    嫡母带着人闯进了他居住的小院里,说自己偷了她陪嫁的镯子。

    父亲昨夜就没有回府,又不知跑到哪里结识他的红颜知己去了。嫡母心情极差,气势汹汹地让人将整个院子搜了一遍,在床底下发现了那只丢失的玉镯。

    人赃并获,无可抵赖,他被痛打了一顿,丢到了府外的一处小巷子里自生自灭。

    外衣在挨打的时候就被剥下去了,身上的衣物只余下了薄薄的一层,沾上冰冷的雪地,疼的仿佛有钢针顺着伤口扎进骨子里。

    浑身上下的力气在不断地流失,可或许是想起了娘,或许是心中充满着仇恨,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他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在雪地上挪动着,一点点爬出了巷子,向街上的人求助。

    可雪天路上本就人少,偶有行人顶风匆匆而过,看了他这样浑身是血,遍体鳞伤的样子,也都怕招惹祸事,离的老远就避开了。

    他实在爬不动了,就在几乎要被白雪掩埋的时候,突然听见一架马车从后面哒哒地驶来,然后停在了身边。

    有个孩子的声音说了句什么,听着依稀是:“受伤了……送到医馆去……”马车上便有人下来,踩着积雪走到他身边。

    他勉力睁开双目,抬起眼睛看去,见到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子,正披着一件白色的狐裘站在自己跟前。

    这个男孩虽然年纪还小,相貌却精巧漂亮极了,就好像一尊雪玉雕成的美人像,稍微呵口气,就会融化在漫天的飞琼白雾中。

    他仿佛被琉璃瓦上反射出来的炫目雪光晃到了眼睛,微微垂下睫毛,看见了自己狼藉肮脏的衣服,以及双手上的血渍和雪水。

    那个男孩子蹲下身来,冲他摊开手,掌心是一块用油纸精心包好的糖果,糖纸上画了一朵红梅,十分雅致。

    他没动,也没说话,男孩子就把那块糖塞进了他的手里,他现在还记得对方的手指柔软而温暖,原来并不是冰雪的触感。

    男孩用很小的声音说:“这块糖给你吃,伤就不疼了。”

    ——原来,他长这么大了。

    原来,那件事他也不曾忘记。

    池簌不禁凝视着应翩翩,寻找对方眉眼间与那名孩童的相似之处。

    大概是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人总是更加宁愿记住和重复一些美好的回忆,可他这一生中唯一那点亮色偏生伴随着残忍与不堪出现。

    因而冰冷的雪地,肮脏的血色,行人的冷眼……这些每每带着强烈屈辱感侵袭而来的同时,那一丝手指相触的暖、舌尖化开的甘甜,便也会随之涌上心头。

    池簌偶尔也会闪念,那个孩子如今会是怎样了,但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稍稍想一想,也就作罢了。

    未料重生一场,再一次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睁开双眼看到的,竟还是同一道身影。

    池簌比应翩翩大六岁,当年也只是个没长大的少年。

    曾经自己那样饥寒交迫,狼狈不堪地趴在雪地中,陡然看见一个神仙似的小少爷,仿佛生命的蓬勃与美好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心中不可谓是不羡慕的。

    他本以为,没有人会忍心伤害着这样一个人,所以命运也会对他格外眷顾。

    可原来这些年,他也过的很辛苦。

    但又不管经历多少,应翩翩总是勇敢地面对一切,从不退缩,也不抱怨,让他不觉心疼对方受了那么多的风雨摧折,又庆幸,经历了那么多之后,这人的眼底依然如往昔般,带着那束最明亮的光。

    “怎么啦,吓着了?”

    应翩翩见池簌不语,便调侃道:“爱妾放心好了,跟着为夫,不会有人敢为难你。这几天你待在家里别出门就行了,七合教总不能杀到督主府里面来。”

    池簌心里微微一颤,好像有什么东西抽枝吐芽,牵绊入五脏六腑,他蓦然伸出双臂,抱住了应翩翩肩背,仿佛拥住了当年的那一分暖,一丝甜。

    此时的心动神摇是为曾经,却又不止是曾经。

    恍惚中,对方衣发之间的气息,身体的温度,顷刻占据了他的所有感官,让人深陷其中,难以挣扎。

    【由于所获好感度已达到标准,重新评定角色魅力等级为:3级。可在剧情支配权限范围内,获得自主书写剧情机会一次。】

    应翩翩想要挣脱,但池簌的拥抱仿佛倾入了无限柔情,透过他的双臂传达出来,给人以一种全然安稳与信赖的支撑,应翩翩突然觉得有点累,忍不住闭上眼睛,静静靠了片刻。

    这片刻的安静中,房中但闻彼此之间的呼吸与心跳,窗外雨声淅沥。

    而后,应翩翩稍稍一挣,池簌便松开了手。

    “谢谢你。”他真心实意地说,是谢曾经的相遇,也是谢如今这一段时光的相伴。

    池簌说完之后,微微一笑,不等应翩翩发问,便转移了话题。

    “不过应该还没有那么严重,据我刚才从那些人口中问出来的,眼下跟五皇子合作的不是全部,只是七合教中的一部分。自从教主池簌出事之后,他们内部的意见并不一致。”

    应翩翩道:“你知道投靠黎慎韫的都有什么人吗?”

    池簌不完全清楚,但凭着他昔日的了解,心中倒是有几个人选可以完全确定,便告诉了应翩翩:“比如丹青匠裴宜春、双凤掌冯祥、鬼鞭齐贺……”

    应翩翩神情微动,想起就在前几日,黎慎韫刚刚献给皇上一块失传百年的墨块,名为“彩珠呈祥”。

    此墨色泽浓郁,兼带暗香,在阳光下看来还隐隐可以看出彩色暗纹,写字作画都是上品之选。

    先皇并没有留下任何骨肉,当今圣上是宗室旁支,在先皇驾崩之后被太后过继而来才得以登基。

    能在这种情况下挣得皇位,自然不是什么昏庸无能的懒怠之辈,他不好奢华,唯独一个爱好,就是喜欢书画。

    如应翩翩、武谨楠等年轻举子个个自幼学起,雅擅书画,也是为了投皇上所好。

    而要作出上等书画,笔墨自然是不能少的,因此,皇上收到之后龙心大悦,黎慎韫很是得到了一番嘉奖。

    池簌一提醒,应翩翩记起来原书中也有这么一段剧情,说的就是七合教中有个巧匠,家中世代都是制墨的名家,投靠五皇子之后,制作出了很多名墨,对于帮助他讨皇上欢心起了很大作用。

    恐怕此人就是裴宜春。

    此时双方就算没有正式达成合作,礼物往来以示诚意肯定是少不了的。

    黎慎韫有些不走运。若是在应翩翩做那个梦之前,或许还没有完全兴起对付他的心思,而此时书中种种清晰明了,既然注定了不死不休,那他自然要先下手为强了。

    应翩翩心中立刻想到了一个主意,可以顺带着再狠狠坑对方一把。

    他跟池簌提起之前黎慎韫进献彩珠呈祥的事,又说:“这彩珠呈祥多半是裴宜春所做,但制墨往往需要切割打磨,你说,他一定不会只做出了一块吧。”

    池簌若有所思地看着应翩翩,像是在思量什么,片刻之后,微微一笑,问道:“你想要吗?”

    应翩翩转了转眼珠,突然觉得池簌唇边那看惯的温雅笑意,在此刻显得非常狡猾。

    他道:“你再把手伸出来。”

    池簌不禁笑了,拢在袖中的手抬起来冲着应翩翩一摊,里面赫然是一块包着金箔的彩珠呈祥。

    第29章 笑谑语卿卿

    七合教虽然是江湖门派, 但也并非人人都以武功见长,而是三教九流一应俱全。如裴宜春能够加入教派,就是因为他这手出神入化的制墨技能。

    七合教内部往往会用有着不同香气和色泽的墨传达各种消息, 彩珠呈祥较为珍贵, 是专门示警时才会使用的, 教中地位较高的人往往都会随身携带一块。

    但这次,裴宜春叛变,投靠梁王, 为了避免对方故意假造信息,扰乱情报网, 这种传达消息的方式也就暂时不能再使用了。

    池簌动手处理了几个叛徒之后,发现其中一人身上便携带着数方不同种类的墨锭, 便顺手将其取走,倒是让应翩翩捡了个便宜。

    短短两日,足够发生很多事情,应定斌也在此期间接连上书弹劾傅家,痛斥其种种行径, 坚持不懈地骂到了第三天, 皇上传令召见。

    应定斌带着应翩翩一起前去面圣, 他们去的不巧,皇上下了早朝之后,正在召见各位皇子议事。

    皇上身边的大太监钱保献是应定斌一手带出来,对他们十分客气,恭恭敬敬地请父子两人在外稍待。

    钱保献算是应定斌的半个徒弟, 但自从他御前侍奉, 应定斌进入西厂, 两人便道不同途。

    再相见的时候, 不管钱保献多么恭敬如初,应定斌都绝口不提过往渊源,一副热情客气的样子,这也是对两人的保护。

    他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给钱保献,笑着说:“钱公公不必费心。本公已经许久未回京城了,本来也没什么要事。今日特意带犬子来此,只为一请圣上安好,圣上既然无暇召见,我们便在这里等着就是。”

    钱公公一开始还推辞应定斌的东西,现在习以为常,倒也不再客气,将荷包塞入袖中,笑吟吟地说:

    “圣上身康体健,今日倒也没什么要事,只是为了近日来的山匪之乱考较各位皇子。老奴先去伺候着,那便请厂公和公子安心静待吧。”

    他说完之后就离开了,但这话等于已经把关键的信息都告诉了应定斌和应翩翩。

    近些日子京郊一带的山贼之患让皇上有些困扰,但是不至于成为心腹大患。眼下他拿此事考较各位皇子,没有其他大臣在场,心情应该也比较轻松,是个觐见的好时机。

    但应翩翩觉得,再过得不久,皇上的心情只怕就不会那样好了。

    因为他今天就是专程来添堵的。

    只是这些微的兴奋之情并未在他面上显露分毫,应翩翩规规矩矩地在应定斌身侧垂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面带恭谨之色,等了好半晌依旧不言不动。

    能在这里伺候的无一不是察言观色的行家,此刻见到应翩翩的表现,都不仅在心里暗暗称赞。

    传闻多说应厂公这位养子虽有状元之才,但素性轻狂,看来不过是虚言污蔑之词,如果这样一位品貌绝佳的翩翩公子也能算作是疯子,那么恐怕全天下就没几个正常人了。

    他们没有等待太久,等到皇上对各位皇子的考较差不多了,钱公公趁机提了一句应定斌在外面,皇上立刻便召了他们入内。

    应翩翩跟在应定斌身后进去,立刻感觉到不少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目不斜视地躬身行礼,听着父亲回答皇上的问话,实际上眸光一转之间,已经将房中情形尽收眼底。

    当今皇上共有十一个儿子,目前还活着的成年皇子剩下六位,全都在此处了。

    大皇子是太子,今年已经三十有三,他是皇上唯一一个在潜邸时便出生的孩子。

    当时皇上尚且只是不受重视的宗室旁支,娶了当地县令之女为妻,成亲三年之后生下一子就血崩而亡。

    她死后,皇上便没再续弦,直到登基为帝之后广纳后宫,这才立了方太傅之女为后,又将太子记名在皇后膝下,立为东宫。

    由此可以看出,皇上对他的原配及原配之子还是很有几分旧情的。

    可惜的是太子资质平庸,这些年来办差屡屡不得皇上心意,又因为身处东宫而受到提防猜忌,这些原本也不算特别深厚的旧情就越消耗越是微薄。

    因此在原书剧情中,他三年之后还是被废,最后也没能顺利登上大位。

    太子之下的二皇子和三皇子均早夭,四皇子为陈将军之女陈德妃所出,名为黎慎宏,性矜傲,善骑射,是几位皇子中唯一有军功在身的。

    五皇子黎慎韫同早夭的二皇子是同母兄弟,都是淑妃傅氏所出。傅氏本就受宠,又大概是由于二皇子的遗憾,皇上对于黎慎韫更是加倍增添了几分宠爱。

    六皇子不足满月而亡,甚至没有来得及取名。

    七皇子黎慎斌和八皇子黎慎诚则分属太子和五皇子两派的阵营,双方的母族也跟皇后与淑妃渊源颇深,这种站队从他们出生之前就是已经注定了的。

    剩下的还有一位十皇子黎慎礼,今年与应翩翩同龄,乃是安国公的表妹,户部尚书之女魏贤妃所出,由于安国公府跟傅家的姻亲关系,黎慎礼自然也是五皇子一派。

    六名成年皇子,背后各有势力牵扯,没有一盏是省油的灯。

    原书中黎慎韫顺利登上皇位,少不了傅寒青这位得天庇佑的主角鼎力支持,而这一次,他们的这一切还会得来的这般容易吗?

    那可就不好说了。

    【第一印象是奠定日后关系的基石,当前场景为“反派与全部皇位争夺者的第一次正式会见”,下面开启剧情——“兴风作浪,倒打一耙”。

    请反派努力作恶,树立小人形象,让所有皇子认识到宦党的阴险狡诈!】

    大概是怕应翩翩再出什么幺蛾子,生生把好好的剧情场景搞崩,这次系统给出了奖励诱惑:

    【请宿主在此场景内与主角阵营进行PK,刷新重要成员黎慎韫怒气值至100%时,可获得七合教教主资料一份。】

    七合教的这位池教主可是跺脚天下晃三晃的重要人物,自从传出他重病不治的消息后,不知道有多少人无所不用其极,想要了解他的真实情况。

    系统以此为奖励,足见诚意。

    在场的几位皇子也都在打量着应翩翩。他们之前都是见过这位年轻状元的,但也只是寥寥几面,没什么机会深交,而后应翩翩便疯症难愈,他们自然也都不会特意去结识了。

    但前几日傅家宴会上的事,大家倒是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此时再见到应翩翩,也不免都多带了几分探究之色。

    别的尚且看不出来什么,但不得不说,这个应玦的容貌生的可真是漂亮极了,也难怪连傅寒青都会被他迷的神魂颠倒,竟然在醉后失态成了那副样子。

    这些皇子们一个个心中都有思量,面上却什么都不说,微笑着倾听皇上与应定斌闲话。

    当年是应定斌一力劝说太后过继了还是将乐郡王的皇帝为子,又扶持他登上了皇位。

    从那以后,应定斌既不居功,也不结党,看起来只是有些贪财和溺爱儿子,因此皇上对他颇为亲厚,即便朝中对于西厂的弹劾不断,亦没有动摇过应定斌的地位。

    毕竟贪财和爱子不会有损皇上的利益,但却可以成为能够攥在手心里的弱点,而名声不好,为群臣不喜,他就更得一心一意忠于帝王,这种情况下,皇上并不介意多给应定斌一些厚待。

    更况且应定斌是太后的人,给应定斌面子,也就等于间接安抚了太后。

    皇上的表情甚至比见几位皇子还柔和一些,又为应定斌和应翩翩赐了座,过问了几句西北的军情,就开始询问应翩翩近来的病况。

    应翩翩站起身来,躬身答道:“谢陛下关心,臣这些日子在家中养着,身体已经大好了,今早起来,就连头脑也清明了不少。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将沐圣恩,病就无药而愈了。”

    他绝口不提先前在傅家大闹那一场的事情,皇上便好像也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他笑着骂应翩翩:“你这臭小子,就知道跟朕耍滑头,朕看你就是想在家里躲懒,才迟迟不回来应差。既然身子好了,就赶紧滚回来!看你爹把你给惯的,堂堂一个状元,成天在外面晃荡着算是怎么回事?”

    皇上骂了应翩翩这么一顿,却又将腰间的一块和田玉佩解下来丢了过去,说道:“这个拿着压枕。”

    他的态度如同对待自家子侄,十分亲昵,应翩翩接过来,笑着谢恩。

    回座之后,他看了应定斌一眼,应定斌脸上也带着笑,目色却沉沉的,笑意未达眼底。

    昨天的事情闹得那么大,多少王公贵族都在场,皇上不可能没有对傅家做的事有所耳闻,但今日绝口不提,又对应翩翩态度亲切,显然就是不愿意追究这件事的意思了。

    毕竟那傅家是淑妃与五皇子的母家,应定斌又有从龙之功,这两边私底下闹一场,傅寒青也受了罚,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如果再正式下旨责罚或者申斥傅家,说出去不好听,也有碍五皇子的名声。

    应定斌极低的冷哼了一声,心里已经转开了念头,想着要如何让西厂去好好查一查,拿捏点傅家的错处。

    他平时十分谨言慎行,但也不是没有底线的退避。皇上心疼淑妃和黎慎韫,想当这个和事佬,他儿子可也不能受了委屈没地方说理去。

    应翩翩一瞥眼就知道自家老爹在想什么了,微微一笑,并不作声。

    他出门前已经跟应定斌说过了,今天他要算计黎慎韫一回,但很显然应定斌并不相信,只当他小孩子胡闹,还想着要怎么给他出气。

    而另一头,黎慎韫也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应翩翩。

    他并不是傻子,虽然韩耀那两句含糊的话没人能听清,但暴怒之后,黎慎韫没有毁掉那方帕子,反而将它带了回去,仔细思量。

    他认为韩耀前来赴宴却随身携带春/宫图一事确实不大可能,十有八/九是被坑了。

    不过那又如何?当时韩耀拿到这玩意没有立刻毁掉,却还是带在身上触怒了自己,就是他的过失,被惩处的也不算冤枉。

    黎慎韫丝毫没有顾及到韩耀是自己的表弟,他的内心十分冷酷自负,对于他来说,只要是自己看不上或者没有利用价值的人,都当成随时可以舍弃的废物,不会留有半分情意。

    在帝王之家,如此才能活得久,走得长。

    再说了,韩耀也不过是断了两条腿而已,左右还能长上,根本没什么打紧。最重要的是,那个背后坑人的,他也一并不可能放过。

    黎慎韫不着痕迹地看了应翩翩一眼。

    应翩翩昨日在傅家那般可恨,那般嚣张,此时到了皇上和他爹的面前,竟然一脸温良乖巧,简直像一位人畜无害的谦谦君子了。

    任谁这样一看之下,也想不到这小子满肚子装着坏水,是个十足心狠手辣不积德的主。

    可惜,他马上就要倒霉了。

    黎慎韫暗自冷笑。

    在他看来,应翩翩不过有点阴损的小聪明罢了,傅家会在对方手上吃那么大的亏,完全是因为傅寒青放不下那点过往情分,所以有意容让。

    只有最没出息的东西才会被感情支配,昏了头脑。但到了他的面前,应翩翩居然还不收敛,那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黎慎韫昨天已经说了,想骑一匹烈马,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狠狠抽它一顿,让它知道了疼痛和屈辱,才能认清自己只能伏于人下的命运。

    应翩翩今天正该清醒清醒,知道得罪自己的后果是什么。

    想到这么一个张狂倔强的小美人会一点点被自己吓破胆子,低下头来任由摆布,黎慎韫的目光中不禁流露出几许期待。

    他含笑,开口说道:“是了。原先儿臣就曾听父皇说过,应公子的书画皆是一绝,儿臣一直心向往之。可惜镇北侯的赏花宴上,应公子难得大展身手,儿臣却无缘得见,不知道今日可否一饱眼福,请应公子当场作画一幅呢?”

    黎慎韫这样提议,很有几分示好拉拢的意思,皇上想要化解傅、应两家之间的矛盾,自然不会不允,当下令人准备笔墨,让应翩翩作画。

    应翩翩画了一幅中规中矩的鱼戏荷花图,众位皇子纷纷上前围观,交口称赞。

    黎慎韫轻轻一咳。

    站在桌子另一侧的十皇子黎慎礼连看都没看自己的五哥一眼,却忽然皱起眉头,用一种惊疑不定的眼神打量着那幅画,仿佛失声一般脱口说道:“这……”

    他说完这一个字,便连忙看了皇上一眼,牢牢闭上了嘴。

    四皇子黎慎宏不耐烦地嗤笑一声,说道:“老十,当着父皇的面,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何必做这等扭捏之态,不像个爷们。”

    黎慎礼也不生气,只说:“四哥,没什么,是我方才不小心看花了眼……”

    两人的对话也引起了皇上的注意,他皱眉看了黎慎礼一眼,言简意赅道:“讲。”

    应翩翩扫了黎慎礼一眼,唇角微微一动,显出几分意味深长。

    黎慎礼没了法子,犹犹豫豫地从怀中摸出了一样用锦帕包着的东西,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

    他将这枚荷包双手呈给了皇上,为难道:“此物……唉,此物实在污浊不堪,有污龙目,更不宜在五哥面前展示……儿臣得了之后,本想暗中调查来历,没想到今日看到了应公子的画……请父皇恕罪!”

    他吞吞吐吐说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清楚,却早已经将众人的胃口吊起来了。

    皇上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将荷包拿了过来打开,从里面抻出了一方薄如蝉翼的绢帕。

    这些人当中,除了黎慎礼,黎慎韫和应翩翩对于绢帕上画了什么也都是心知肚明,但两人还是有志一同地跟身边众人一样,抬起头来,用好奇的目光向着绢帕上面望去。

    ——一男一女,作僧人打扮,在寺庙中缠绵的春/宫/图。

    黎慎韫刚才还红润带笑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手上攥紧了拳头,露出一副愤怒羞恼之极却又不敢造次的神情来,表演层次十分丰富。

    “混账!”

    皇上亦是勃然大怒,将那荷包连着绢帕劈面丢在了黎慎礼的脸上,厉声呵斥道:“这样的东西你也揣在身上,成何体统!”

    他一发火,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黎慎礼被砸了也不敢吭声,叩首道:“父皇恕罪,儿臣知道这有失体统,只是儿臣前几日无意中捡到这方……帕子,亦是十分恼怒,便派人查探其来源,没想到发现京城中几处书局竟都在私下里贩卖这种淫/秽之物!儿臣还没有查出具体结果,这才不敢上奏父皇,免得惹您烦忧。将这方帕子带在身上,也是为了随时调查,直到今日……”

    他的话停下来,接着转头,看向应翩翩,也使得其他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应翩翩身上。

    应翩翩满脸无辜,问道:“十殿下,不知您看着臣是什么意思?臣一向洁身自好,对此道并无钻研啊。”

    “是吗?”

    黎慎礼缓缓地说:“那么应公子是不是可以解释一下,你方才那幅鱼戏荷花图中所绘莲叶的笔法,为何同这幅春/宫图当中如此相似呢?”

    随着他的话,皇上充满狐疑的目光落到了应翩翩那幅刚刚完成不久的画作上,而后面色变得有些古怪。

    应翩翩也愣住了。

    片刻之后,他“扑哧”一笑。

    黎慎礼:“……”

    应翩翩笑过之后立刻又露出惶恐之色,好像很为了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似的,掩袖道:“哎呀,一时没忍住,抱歉,抱歉。”

    黎慎韫阴沉地说:“应公子,敢问此事有什么可笑的?”

    在场的没有外人,谁都知道黎慎韫王妃闹出来的那件丑事,应翩翩这样笑显然是对黎慎韫的一种侮辱,他这样的语气,已经是暴怒的前兆了。

    应翩翩却仿佛感觉不到气氛的紧张,说道:“殿下恕罪。臣只是觉得,十殿下真是太有雅兴了,竟然会对着一幅春/宫图研究笔法,也不知道观摩了多少遍才有这样的体悟,居然看一眼我的画就认出相似之处来了。嘻嘻,实在没忍住。”

    他说这话的口气暧昧,简直像个调戏大姑娘的街边流氓似的,在这样的场合,实在显得有些下流。

    其他几位皇子努力板着脸,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有好事的还去偷瞄黎慎韫和黎慎礼的反应。

    【叮!黎慎韫怒气值增加5%,初步达成:“心头火起”成就。】

    第30章 妙手著丹青

    应翩翩这样轻佻的态度, 不光惹得黎慎韫恨不得给他一脚,也令黎慎礼的脸色一沉。

    他冷然道:“应公子,请你放尊重些!我确实对着这幅春/宫图研究几日了, 那是因为此物的散播范围已经十分广泛,若再不及时找到源头, 皇室颜面荡然无存矣!只有自己满心污浊之事, 才会觉得其他人也心存邪念。”

    黎慎礼不想再跟应翩翩多说,转向皇上:“父皇,请容儿臣将证物呈上。”

    皇上淡淡说了句“可”, 不多时,黎慎礼的人就抬了两只大箱子上来, 打开之后, 里面果然都是相似的春/宫图。

    据黎慎礼所说, 都是他这些日子从民间各处搜罗而来。

    应翩翩看着这两只箱子,微微挑眉, 心中暗想,黎慎韫果然够毒。

    普通人发现自己被人用画嘲笑了, 顶多也只是拿着证据来告状, 可黎慎韫不光撺掇黎慎礼出头, 还短时间之内赶制了这么多仿品,自己散布出去, 再来皇上面前装可怜。

    这样一来,应翩翩就不光是以春/宫图嘲讽他,还担上了四处传播皇家隐私的不敬之罪,这罪名可是一下子翻了好几倍。

    幸亏他早有准备, 黎慎韫终究棋差一招,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块石头越沉,脚也就越疼。

    看着眼前的证据,皇上倒也没急着恼怒,淡淡地道:“应玦,你可有话要说?”

    应翩翩道:“陛下明鉴,关于此事,臣并不知情,但却有一疑问不解。”

    皇上道:“问。”

    应翩翩从箱子里拿出一块绢帕,将它铺展开来,摊在众人面前,以一种严肃正经的态度,指着上面裸/身纠缠的男女说道:“各位请看,为什么这画上有的墨痕用的竟是彩珠呈祥呢?”

    黎慎韫朝着应翩翩所指的地方看去,只见确实有一部分的人体和水流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幻出晶亮迷幻的七彩光芒。

    他心中一沉,立刻意识到,只怕是中计了。

    【叮!黎慎韫怒气值增加10%。】

    黎慎礼道:“不过是一点墨色而已,你怎知道一定是彩珠呈祥?”

    应翩翩还没有说话,旁边的七皇子黎慎斌已经笑了起来,说道:

    “十弟,这就是你的不懂了。彩珠呈祥之所以珍贵,正是因为它的色泽与香气独一无二,你闻闻这帕子上的气息,正是上次父皇给咱们品鉴过的彩珠呈祥啊。我记得应该是五哥送来的吧……”

    他是太子的支持者,当然不会放过这次给黎慎韫添堵的机会。

    说到这里,七皇子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转向黎慎韫,奇怪地问道:“不对啊,五哥,彩珠呈祥应该只有你的府上才有,而且已经进献给父皇了。怎么会出现在这些绢帕上呢?”

    事到此处,黎慎韫已经完全意识到,他这是想给应翩翩挖坑,结果反过来把自己给坑进去了。

    其实事情进展的这么顺利,他本来就应该有所警惕的,但黎慎韫还是对于应翩翩太过轻看了。

    他觉得说不通,难道应玦的心思竟然如此细密,从韩耀将春/宫图掉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一步吗?

    不,不可能。

    黎慎韫飞速转念,将整件事情的经过梳理了一遍。

    韩耀不慎将纱帕掉在了自己面前,在他捡起来的时候,那块帕子上面的画绝对不是用彩珠呈祥绘成的,否则自己不可能丝毫没有察觉。

    而现在,不光那块帕子上的一部分图画用了这种墨汁,就连那箱子中也有部分绢帕上可以找到相似的墨迹,显然是应翩翩提前动了手脚。

    他是怎么做到的,难道是调换了绢帕?就算如此,他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彩珠呈祥?

    【叮!黎慎韫怒气值增加15%。】

    黎慎韫自然不会知道,应翩翩从池簌那里拿到了彩珠呈祥之后,便又亲手照着那幅纱帕的样子画了十来块帕子出来。

    其中一块,他让池簌去黎慎韫的府上,神不知鬼不觉地跟黎慎韫之前所拿的那块帕子调换过了,剩下的应翩翩带在身上,本来也打算当做向皇上告状的证物。

    但看到黎慎礼带来的这满满一箱春/宫图,他立刻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应翩翩用系统上次给的“书写剧情权限”,在原剧情中悄悄加上了一句话:“应玦早已趁众人不注意,将身上的帕子放到了黎慎礼所呈上的木箱中。”

    短时间之内,他思维极为敏捷,加上的这句话符合反派行为,也利用了身上早已准备好的物品,丝毫不超出自己所拥有的剧情修改权限,因此即刻成立。

    黎慎韫自然不可能想到这一点,诸般疑惑在他心中短短转了片刻,黎慎韫的面上却是已经很快露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

    “竟然果真如此!可是这种墨汁十分珍贵,怎会轻易进行这种用途?”

    黎慎韫顿了顿,目光慢慢浸了一丝凉意,又说道:“况且并不是所有的绢帕都由彩珠呈祥所绘,类似的墨痕只出现在一些帕子上的部分图画中。父皇请恕儿子直言,这倒是像作画者在刻意提醒看画的人,他的手中有彩珠呈祥。”

    应翩翩挑了下眉梢,黎慎韫的脑子转的还真是快,竟然一下子想到这样的说辞,委屈的好像有人在陷害他一样。

    当然,自己就是在陷害他,所以他必须倒霉。

    应翩翩微微笑着,说道:“五皇子,臣对此事却有不同的看法。”

    他开口的那一刻,黎慎韫的眼睛微微一眯,流转出了些许暴戾之气,这为他俊美的面容上更加增添了几分阴鸷。

    但随即,这种神情就消失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应翩翩,道:“哦?”

    应翩翩道:“这么多的帕子,都是需要人画出来的,那么若是一幅一幅地进行绘制,未免太耗功夫,倒不如让每个人负责自己最熟悉的一部分图像。我观所有用到彩珠呈祥的部分都是在画面的右下角,说明这里是同一个人所画。跟其他人用了不一样的墨汁,说不定他只是一时不小心,用错了……”

    黎慎礼下意识地反驳道:“不可能,这样珍贵的墨汁,怎么可能会随便用错!”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被黎慎韫冷冷地看了一眼,黎慎礼立刻便闭了嘴,但脸上的神情,显然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这时,应定斌已经明白了儿子这样说的用意,接口说道:“十殿下这话正是道理!老臣犹记得先帝在世时,便最喜漓江樱桃,可下头的人为了不让先帝因为吃到不新鲜的樱桃而责罚他们,便故意每日只进献二两,将此物说的分外珍贵,先帝也就不会再苛责了。”

    他看到皇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在心里暗暗一笑,脸上却愈发恭谨,对黎慎韫道:“恕臣直言,眼下这彩珠呈祥……五殿下献上的时候言道天底下只有这一块,是不是也被下人欺瞒了呢?”

    “其实这种墨锭,根本就是常见的平庸之物,他却拿来欺瞒殿下,蓄意讨好,如果那样的话,此人实在是其心可诛。”

    表面上,他是在说下人欺瞒黎慎韫,实际上则是在指责黎慎韫欺负皇上没见过世面,故意将常见的墨锭当成宝贝,献到御前。

    此时,一直没有开口的太子也缓缓道:“五弟,应公说的有道理。看来你府上是有些不干净了。你好好想一想,究竟是什么人献给了你这块彩珠呈祥,想必这些绢帕的源头也会一并水落石出。”

    现在,所有的人注意都集中在了画画所用的彩珠呈祥上面,而这东西偏偏还是黎慎韫自己跑到皇上面前来献给他的。

    那么现在闹出了笑话,也只能怪他自己疏忽大意,与人无尤。

    应翩翩就这么摘出去了!

    没有人再提什么笔法、画风,毕竟跟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相比起来,所用的笔墨才是实打实的证据。

    【叮!黎慎韫怒气值增加15%。】

    如果是其他人,这个时候恐怕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请罪说是自己一时失察,这事也能勉强遮掩过去。

    但黎慎韫有皇上的宠爱,有可靠的母族,自幼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个极端自负又骄傲的人。

    他今天玩这一出,与其说是为了对付应家,倒不如说是对应翩翩起了兴趣,想如同驯服宠物一般给对方找点麻烦,让他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

    结果怀着这样轻蔑玩弄的心态,却冷不防被回过头来挠了一爪子,以黎慎韫的为人,又怎么可能忍下这口气呢?

    他不露慌乱之色,慢条斯理地说道:“是么?多谢太子殿下和应公提醒,此事我一定会好好查一查。不过这春/宫图上的荷叶跟应公子鱼戏莲花图上的荷叶如此相似,却不知应公子有何解释?请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应翩翩露出一脸又慌张又为难的表情,仿佛十分难以启齿一样,说道:“五殿下,请您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他站在黎慎韫身侧,又用极低的声音飞快加了一句:“何必自讨没趣呢?”

    黎慎韫一转头,只见应翩翩表面上神情惊慌,可眼底却分明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这个看起来单薄秀美的青年,好像轻易就能够被折服玩弄,却偏偏唯恐天下不乱地伸出他那双写诗弄画的手,“咔嗒”一声,拧断了黎慎韫那无人敢于触碰的神经,然后还笑吟吟地摊开手给他看。

    简直是狂妄、可恨极了,却也聪明极了。

    【叮!黎慎韫怒气值增加10%,兴趣值增加30%。】

    黎慎韫深深地看着应翩翩,没有再说话,而下一刻,皇上便沉沉地道:“钱保献。”

    钱公公连忙走上前去,躬身道:“陛下。”

    皇上道:“朕之前挂在御书房的风荷图呢?”

    钱公公道:“回陛下,年初换了这幅疆域图之后,已经收到匣子里去了。”

    皇上平平淡淡地说:“你去取来,赏给五皇子吧。”

    钱公公不敢多说,低低应了一声,躬身退下。

    这段简短的对话让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是悚然一惊,他们个个都是人精,自然听出了皇上的言下之意,也都纷纷想起一件事来。

    就在去年夏天,皇上曾画过一幅风荷图,邀请各位皇子和宠臣共同品鉴之后,就将它挂在了御书房之中,直到过年时才换掉。

    很多人都见过那幅画,但是一来一去时间长了也就是司空见惯,不再会仔细观看,更何况现在又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除了自己作画的人,谁又能将那荷叶是怎么画的,笔势笔法又是如何牢记在心?

    应玦,能办到这一点的只有应玦!

    当钱公公将画卷拿过来徐徐展开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应翩翩刚才画的荷叶,实际上是模仿了皇上御笔的笔法!

    大家猛然明白过来,怪不得应翩翩这次作的画中规中矩,皇上看了还那么满意。

    刚才他夸奖应翩翩,应翩翩还说是“多亏陛下的指点”,谁也没有把这句客气话放在心上,现在看来,应翩翩说的竟然是他模仿了皇上那幅画的意思。

    黎慎韫和黎慎礼刚才口口声声说春/宫图上的荷叶笔法跟应翩翩所画的相似,岂不是连带着把皇上也给说进去了?

    任是谁听了自己的得意之作会跟一幅春/宫图相似,恐怕都会大感受辱,心生不悦吧!

    再加上原本珍贵的彩珠呈祥仿佛还变成了人人都能随便弄到的东西,五皇子之前献墨的功劳也被抵消了,皇上心中已经极端不悦,才会这样来警告他。

    今天这一局,最终套进去的人成了他自己,简直是可笑!

    【叮!黎慎韫怒气值增加20%。】

    应翩翩眨了眨眼睛,原本想趁势再说些什么,但眼角的余光一瞥皇上神色,他心中转念,便将后面的话收回去了。

    皇上对五皇子和傅贵妃的宠爱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消磨掉的,太过于咄咄逼人,只怕会适得其反。

    这时,钱公公已经将那幅风荷图装在画匣中,双手递给了黎慎韫。

    黎慎韫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将所有的惊讶暴怒之色都敛去了,毫不迟疑地跪下身来,双手接过画:“谢父皇赏赐!”

    他抱着画匣向皇上磕了个头,恳切道:“儿臣此前于书画一道并不精通,只是想到父皇喜欢,急于讨您欢心,不料被奸人蒙蔽,竟然还误会了应公子。儿臣知错了。”

    他转过头来,冲着应翩翩歉然道:“应公子,也还请你不要计较我的过失。他日一定登门致歉!”

    应翩翩眉梢也没动一下,笑着向黎慎韫还了个礼,斯斯文文地说道:“五殿下您这样说,就是折煞臣了。不过误会一场,臣自然不会往心里去的。”

    在应翩翩同黎慎韫说话的时候,其他几位皇子也都不禁开始暗中打量着这位身世、名声都十分传奇的状元郎。

    大概是由于先天不足,幼时又颠沛流离的缘故,他的身形有些单薄,脸色也偏于苍白,眉宇间长留恹恹之色。

    再加上那如工笔精心勾勒出来的精致容貌,令这个人乍一看上去非但不显凌厉,反倒文弱俊美的过分了。

    可一旦他开始言笑,这幅清寂的容貌就会瞬间变得鲜活灿烂,明艳夺目,那逼人的神采危险而又锋利,仿佛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遮掩光芒。

    昔日一朝高中,春风得意,无奈病症缠身,转眼的荣华过后便只剩落寞。如今,那个年少轻狂的状元郎终于又回来了,而且和昔日交好的傅家已经渐成水火之势。

    这样的改变,会带来什么?

    第31章 不灭玉上名

    当然, 这样的想法也只不过是在心中稍稍一转罢了。

    毕竟应翩翩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性情狂傲,名声不佳, 又是出身宦党,这就注定了他在前途上的限制。这样一个人,就算再聪明,又能对大局产生什么影响呢?

    眼下人们对于应翩翩能力的关注,甚至还不如因他这副漂亮的容貌引起的注意的更加多一些。

    下了早朝之后,又在这折腾了一场是非出来,皇上也有些不耐烦了,训斥了黎慎韫和黎慎礼几句。

    挨骂的主力还是一开始挑起是非的黎慎礼,皇上痛斥他做事轻率莽撞, 不成大器, 让他回去思过,又令黎慎韫尽快将进献彩珠呈祥的人找出来, 就此事给出一个交代。

    黎慎礼早就习惯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满不在乎地答应下来。黎慎韫也恭恭敬敬地认了错。

    训斥了儿子, 皇上又看了应翩翩一眼, 微微犹豫。

    他自然也能感觉出, 今日之事, 黎慎韫对应翩翩很有几分针对之意,想必是因为之前应家和傅家的矛盾,他想提母舅那边出口气。

    这件事, 皇上起初本来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此将两边的恩怨揭过去, 现在看来, 这个儿子还是有些跋扈了。

    需得警告他一番,让他不要以为仗着自己得到的宠爱,想对付谁就能对付谁。

    思及此处,皇上转向应翩翩,和声道:“应玦,你今天这幅画很得朕心,朕要好好地赏赐你。”

    他说着吩咐了几句,不多时便有数名宫女走上来,手中捧着十来个托盘,上面都是金光灿烂的珠宝。

    赏赐了这些金银之后,皇上还觉得不够,想了想又道:“朕记得你原来便任了散骑常侍的职务,只是久病缠身,没怎么过来当差。如今既然病愈,朕加封你为通直散骑常侍,过几日的游猎,就跟着一起去罢。”

    应翩翩原本任散骑常侍,为皇帝亲卫,品阶不高,但权限极大,入则规谏过失,出则骑马散从。如今“通直”二字的加封意味着他的官职更上一阶,拥有了调度下属的权限。

    这是皇上对应家的安抚,同时也是对傅家和五皇子的敲打。

    按理说在这个时候,应家既然已经得了便宜,就也应该见好就收了,若是依然不依不饶,未免会显得得寸进尺,不知好歹。

    应定斌闻言,满脸欣喜之色,跟应翩翩一起向皇上行礼:“臣与犬子谢过陛下隆恩!”

    见他如此轻易地就被这样一点小小的恩惠所收买,太子与黎慎斌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露出些微笑意,似乎都在嘲讽应定斌这等微贱出身的宦官,果然见识浅薄。

    皇上倒是对他们这样识抬举很满意,说道:“好了,都起来吧。今天的事情说到底也不过是误会一场。应公,你们也不必放在心上。”

    应定斌满面感激,心里却暗暗冷笑,极为不满。

    傅家对我儿子百般算计,你轻飘飘一句“不要放在心上”就以为都过去了?哼,那本公倒要看看,皇上的胸襟是不是也如此宽广!

    应定斌笑着说:“那是自然的,不过依微臣看来,五殿下实在也不必将当年那些旧事总放在心上,毕竟这并不是您的责任,您实在不必自苦啊。”

    黎慎韫心中升起些许警惕之意:“多谢应公提醒。”

    应定斌连道不敢,又缓缓说出了更加关键的话:

    “这几年来,臣每每见到宣平侯,都会听他提到,五殿下谦逊贤德,对下可亲,人人赞不绝口,镇北侯对您更是死心塌地的敬重,这已经足以看出您的人品。其他人又怎么会因为这些淫/秽之物,而对您看轻呢?”

    他满口的奉承之言,听着字字句句都是好话,说出来之后,皇上和太子的脸色却同时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应翩翩差点因为父亲的话笑出声来,他深深地低下头去,掩住唇畔的一丝笑容,只当自己不存在。

    人们总是认为宦官低贱,却往往忽略了他们的重要作用。

    在这座宫廷中,几乎每一个角落都能看见宦官们沉默来去的身影,他们总是低头哈腰,摆出一副极端卑微的姿态,让人几乎难以记住那张深深埋下的面孔。

    可是他们看见太多,听见太多,陪伴在主子们身边的时间也太多,无时无刻不倾听和观察着整座宫廷当中的秘辛,揣摩主子的心意。

    这是他们能够生存下来的基本技能,做不到的人几乎都死了,留下来的人都是善于逢迎上意,察言观色的。

    而应定斌,经历三任皇帝,投靠太后一派,如今做到了西厂厂公之位,他在这方面的本事,更是炉火纯青。

    眼前这位皇帝,最讨厌心机深重,虚伪乔装之人,你在他的面前,需要时时留心,却不能显得太拘谨慎重,否则就会让他觉得此人心眼太多,不是纯良之辈。

    除此之外,皇位不是正经继承而来的人,往往也都更加容易多疑,应定斌跟黎慎韫说的这番话,字字句句都戳中了皇帝的心。

    傅家本来就手握兵权,就算他们是黎慎韫的母族,但到底也不过外戚罢了,傅英跟别人如同夸赞自家子侄一般夸奖黎慎韫,是什么意思?帮他收买人心,还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这般亲近,甚至胜过了自己这个父皇?

    还有傅寒青,应定斌说他对五皇子敬重无比,所以当他跟应翩翩之间发生了矛盾,黎慎韫也会通过针对应翩翩来给傅寒青出气,这对表兄弟如此抱团,那还得了?

    皇上一时之间又想到了刚才黎慎礼口口声声为黎慎韫抱不平的样子,心里更是烦躁。

    他固然十分喜欢自己这个儿子,但如果人人都对黎慎韫颇有好感,死心塌地,那问题可就大了。

    皇上突然打断了应定斌:“应公,你不必再说了。”

    应定斌停口,脸上露出些微惊讶之色。

    皇上淡淡地说:“镇北侯这一次对应玦无礼,乃是公然羞辱朝廷官员,行为狂悖,居功自傲,实在过分,朕正要责罚于他。”

    他传令道:“钱保献,传朕的旨意,镇北侯思过三个月,这三个月当中,不禁他的足,但也不必办差了。至于宣平侯,教子不严,罚去一年俸禄!现在你立刻就去傅家宣旨吧!”

    在应定斌和应翩翩刚刚来面圣之前,皇上还是一副息事宁人,想要将傅家就这样放过去的态度,如今突然改变主意,让所有人都不禁愕然。

    在那个瞬间,黎慎韫面上的表情产生了片刻的扭曲,他攥紧了手指,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叮!黎慎韫怒气值增加10%。】

    事情到了这一步,应家几乎是大获全胜,应翩翩与应定斌谢恩之后,皇上又将应定斌单独留下,询问一些有关于西厂的公务,应翩翩则同各位皇子一起从御书房退了出来。

    “应玦。”

    应翩翩刚刚走到一棵大树后面,黎慎韫突然脚步一错,挡在了他的面前。

    应翩翩微笑道:“五殿下还要赔礼道歉吗?我已经原谅了你,这就不必了。”

    黎慎韫打量着应翩翩,面上的冰冷和怒意已经褪去,须臾,露出了一个充满兴味的笑容,说道:“应玦,你可真是好样的。”

    应翩翩“哎呀”一声:“您这样夸奖我,可真是叫臣不好意思了。这算什么呀,您别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一副阴阳怪气的腔调,偏生又朱颜玉貌,眉目含情,又是可恨可恼,又是动人心魄。

    黎慎韫道:“我很奇怪,到底是谁给你的底气,从第一次见我就开始这样明目张胆地挑衅?”

    应翩翩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殿下害怕了?”

    黎慎韫长这么大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世界上居然会有人问他这样的话,实在是愚蠢狂妄的有点可爱了。

    黎慎韫觉得很好笑,而且越想越是有意思,于是他当真大笑起来,摇头道:“应玦啊应玦,你可真是个妙人,原先是我不知道你的好,还觉得傅寒青是被鬼迷了心窍。但现在我突然理解他了,我觉得我也有点喜欢你。”

    应翩翩哂笑一声,漫不经心地道:“是么,多谢厚爱,不过喜欢我的人有很多,五殿下,你目前是最让我讨厌的一个。”

    【叮!黎慎韫怒气值增加5%,兴趣值增加10%。】

    黎慎韫笑容不变,慢条斯理地说:“应玦,我欣赏你的勇气,不过如此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可就不对了。宦奴出身的人,先得学会怎么把人伺候高兴才是本分,你不懂,可见欠调/教。”

    他将声音放低,十分恶毒地道:“你既然那么喜欢画春/宫图,改日本王让镇北侯帮你在军队里找上十个二十个的壮汉,带你把上面的玩法一一体会个遍如何?到时候你若是还能说的出来话,本王才是真的佩服你。”

    黎慎韫倒也没指望几句话就能吓住这个无法无天的猖狂小子,只是听到对方不断嘴贱,也不知不觉被应翩翩撩拨的满心邪火,说话跟着阴损起来。

    说完之后,想一想那场景,他自己倒是心中一动,兴起了浓厚的兴趣。

    却不料应翩翩朝着黎慎韫身后不远处看了一眼,笑盈盈的神情陡然一变,换做满面的委屈,退后两步,万分为难地说道:“五殿下,您就是这样逼迫我,我也不能答应您!”

    黎慎韫:“……”

    应翩翩满脸清纯无辜:“殿下,臣的记性确实稍微好些,但方才那些春/宫图实在有辱斯文,不堪入目,臣却是丝毫不敢直视的,除了研究墨色,根本不记得上面具体画过什么了。您说让臣回去全部临摹一遍,供您细细赏玩学习,这实在是臣能力有所不逮,您发怒威胁臣也没用啊。”

    他一脸恳切,苦口婆心地说:“更何况纵欲过度终究伤身,殿下,您也要保重才好,以免陛下担忧。若是上火,就多喝菊花茶。”

    太子、四皇子和七皇子正并肩从后面路过,将应翩翩的话听的十分清楚,均是面色古怪。

    四皇子黎慎斌不禁哈哈大笑,拍了拍黎慎韫的肩膀,说道:“五弟,你不会一直为了王妃守身如玉吧?看把自己都给憋成什么样了,回去哥哥送你个美妾给你,有火泄火,你逼迫人家应公子干什么?”

    黎慎韫:“……”

    应翩翩,你娘的,你这个死太监养出来的小王八羔子。

    【叮!黎慎韫怒气值增加10%,兴趣值增加20%。】

    【主角阵营重要人物“黎慎韫”今日怒气值已刷至:100%,任务完成,获得任务奖励:七合教教主池簌个人资料一份。

    重要提示:本资料由七合教内部人士、民间传言、原书片段等渠道收集而来,或掺杂主观因素,不完全具有权威性,稍后发放到账,请宿主注意甄别。】

    应翩翩目的达成,也就不想再多费口舌了,一副生怕黎慎韫再无理纠缠的表情,快速向他们行了个礼:“几位殿下,那臣就先告退了。”

    说完之后,应翩翩立刻转身,一溜烟走了个没影。

    他在宫门口等了一会,没过多久,应定斌也出来了。父子两人都没有乘轿,并辔策马回府。

    “阿玦,除了傅家的事之外,为父不在京城这段日子,你是否与五皇子结下了什么私仇?”

    一路上两人也没怎么说话,快到府里的时候,应定斌冷不防开口询问。

    应翩翩笑道:“没有啊,我哪有机会见他。今日之事,不是他先找我麻烦的吗?”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应定斌道:“但我觉得,你很心急,好像一直赶着要对付他激怒他一般,不像你的脾气。”

    应翩翩沉默片刻:“原先住在傅家时,多受蒙蔽,一朝梦醒,深恨往日愚钝,故而……急躁了。”

    他这话一说,应定斌一阵心疼,恨恨地说:“傅英那个无耻小人,又生了个不明是非的糊涂儿子,今日皇上责罚他们,只能稍稍解我心头之恨,他日定要亲眼看着这一家伪君子在人前显形,遭世人唾骂,我才甘心!”

    应翩翩道:“可我至今也不明白,他们如此算计我到底是为了得到什么。下毒的事情,傅寒青似乎确实不知情,但傅英这样做的目的,十分叫人想不通。”

    应定斌道:“当年城破之后,你父亲不肯受降,在城头自刎,他的后事、遗物、残部,都是由傅英处理的。而后傅英回到京城,就一直在找你,也是因为他找上门来,我才知道了你的身世。”

    “我想,或许他的作为会跟你爹留下的什么东西有关,但年去日久,实在不好调查。”

    应翩翩道:“等他求着我放过他的时候,什么都会说的。”

    他时间有限,不想浪费来查什么真相了。反正不管什么原因,他和傅家就是仇怨深重,他必须在自己死前铲除掉这帮人,再安置好父亲。

    可惜,他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否则会更加放心一些。

    应翩翩的语气很平静,但他说话的时候,带着股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戾气,让应定斌心里微微一沉。

    这次他们父子之间解除了误会,应定斌心里固然高兴,但他有的时候也会隐隐觉得,应翩翩身上有什么地方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他喜怒随心,言笑开朗,而如今,虽然时常在笑着,却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眼底的情绪没有半点温度。

    这孩子……

    父子两人各想着各的心事,都是一阵默然。

    片刻后,应翩翩道:“爹,您放心,我有分寸。”

    应定斌隔着马伸出手来,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两下:“爹不担心别的,只是怕你手段如此强硬直接,反倒伤着了自己。五皇子不是好相与的,一时占了上风,他下次可就没那么容易上当了,你一定要小心。”

    “我明白!”

    应翩翩开玩笑一样地说:“爹,您上回不是说喜欢闺女吗?要不然,再去慈幼局给我收养一个贴心的妹妹,以全您一片殷殷叮咛之情?”

    应定斌哼了一声,想也没想地拒绝了:“不养!操心你小子一个人还不够,想累死你爹?”

    应翩翩哈哈大笑,说道:“怕累您就少操心嘛,左右儿子今天得了金银升了官,如此威风,您只管乐呵不就得了。过几天咱再设宴请点人过来显摆显摆,旁的您想那么多做什么!”

    应定斌笑骂道:“臭小子!”

    说话间两人也已经到了应府门口,一起下马回府,便不再谈论此事。

    第32章 相思销不得

    应翩翩回房之后换了衣服, 就把下人都打发了出去,自己思考接下来的计划。

    应定斌刚才说的话提醒了他,如果傅英是在替应钧收拾遗物的时候得到了什么东西, 而这样东西, 又只应该由应钧的后人继承, 那么傅英为了名正言顺地拥有它,就要确保自己是一直照顾着应钧遗孤的那个人。

    虽然他找到应翩翩的时候有些晚了,没能完全将应翩翩整个人控制在身边, 但好在收养应翩翩的人是应定斌这个宦官,谁也不会同意将应钧的东西交给他来处理。

    那么在应翩翩年幼的时候, 傅英就成了继承应钧一切的最好人选。

    但应翩翩总要长大, 并且文武双全, 能力出众,他父亲的遗物总有一天还是要还到他的手中, 傅英一定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所以他不仅想出了给应翩翩长期服用损害精神的药物,让他神志不清、声名狼藉的计谋, 更进一步撮合应翩翩与傅寒青在一起。这样, 傅家拿着这些东西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当然, 这些都是应翩翩自己的推测, 其中只有一点他有些想不明白, 那就是如果这样的话, 傅英直接毒死他岂不是更好?这样就永绝后患了。

    难道是怕应定斌报复才没敢动手吗?不过现在两家闹成这样, 也没比把他毒死的麻烦好到哪里去。

    反正不管怎么说,若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可就好玩极了。

    当初傅英听闻应钧惨死的噩耗, 立刻不顾一切奔赴战场, 帮好友抗敌收尸, 得来一片赞扬之声,这事迹直到今日还在被世人称颂。

    但如果大家得知,这些都是为了图谋财物而做出的假象,傅家百年清誉,在这个京城中还有继续立足的余地吗?

    不管怎样,他一定要活到那一天。

    活到那一天,等着看傅英的真面目到底是一副怎样的嘴脸;看傅寒青认清他身边的一切才是真肮脏、真卑鄙之后,会露出什么表情;看傅寒青不再是人人口中称颂的战神,而也成为了罪人之子,这位主角,又是否会同样如同厌弃情人一样厌弃他自己呢?

    应翩翩脸上泛起一抹冷笑。

    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外面隐隐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响动,立即转过头去,问道:“谁?”

    片刻之后,窗子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来的人竟然是傅寒青。

    他从窗外翻进了应翩翩的房中,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应翩翩,那样子颇有几分骇人。

    应翩翩也有些惊讶地回视着傅寒青。

    傅寒青的眸中仿佛燃烧着两团火,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跟以前那副高高在上、意气风发的样子比起来,他整个人身上似乎多了几分颓丧之色。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时候应该是钱公公刚到傅家,宣完了皇上责罚的旨意不久。

    看来傅寒青气得不轻,就过来找他泄愤了。

    两人毕竟在一起多年,应翩翩十分了解傅寒青,他能够感觉到,此时对方的情绪应该是已经到了一种临界点,他就像一只狂怒中的野兽,随时准备着爆发。

    应翩翩觉得很有意思,以前傅寒青也经常跟他生气,但很少生这么大的气,能把一个人惹成这样,他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失败者的狼狈之态是怎么都看不厌烦的,应翩翩笑了一笑,说道:“侯爷来了,有什么事坐下说吧,你在那杵着不累吗?”

    他说到这里转念一想,又恍然道:“噢,倒恕我忘了,你马上就要三个月没有差事办,比以往清闲多了。站一会倒也没什么关系。”

    在他的冷嘲热讽中,傅寒青脑海中那根绷紧的弦终于断了,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抓住应翩翩手腕,用力一扯,把他推倒在床边。

    “应玦,应玦。”

    傅寒青气的咬牙发笑:“你可以啊,我以前倒是不知道,你能掀起这么多的风浪。杀我下属,对韩耀动手,给我下药,让你爹在别院大闹……如今皇上连降罪的旨意都下来了,你可真是有本事。”

    应翩翩被他高大的身躯逼在床角,倒也没反抗,神情却是十分轻松而舒展的:“还好吧,也就一般。侯爷,你还把自己当什么稀罕人呢?清醒点,咱们都势如水火了,以后这种事还多着呢,慢慢受着吧。”

    傅寒青攥着他的手有些轻微地颤抖,当听见对方满不在乎地说出“势如水火”四个字的时候,他甚至有种窒息般的感觉。

    今天会冲动的闯入这里,傅寒青自己也分不清,他究竟是气愤于受到的责罚,还是气愤于应翩翩的绝情。

    “别忘了,当初是你先喜欢我的,要和我在一起的是你,死活要分开的也是你。”

    他强忍着这种不适,冷冰冰地说道:“你甚至能找个混混回来故意往房里带,当着那么多的人面给我扣绿帽子……好,这是你的能耐。但我可不是由得你想怎样就怎样的人,应玦,我今天不扒你一层皮都对不起受的这些气!”

    应翩翩心不在焉地盯着,看着傅寒青肌肉结实的胸膛剧烈起伏,觉得挺好玩,拿手指戳了戳。

    他这一下正好戳到了对方的心口上,傅寒青的身体一下子僵住。

    应翩翩满不在乎地说:“噢,你是来扒我的皮的,那你怎么不动手啊?你看,我没反抗,也没喊人,你这不正好作案吗?”

    他含笑的目光一点一点抬起,看入傅寒青的眼底:“你不敢?还是……舍不得?”

    傅寒青没说话,双手渐渐握紧。

    应翩翩道:“你看,我先前就说过,你是个没用的东西,果然没有说错。只会喊打喊杀,连动手的魄力都没有,唉,苍天无眼啊,怎么当主角的就不是我呢?”

    傅寒青哑声道:“你胡言乱语什么!”

    应翩翩唇角带笑,语气温柔,依稀还好像是往日情人间喁喁低语的样子:“好啦,咱们老情人一场,别这么生气嘛。你说得对,我知道,打我当初一去傅家,你就不待见我。”

    “你打小出身清正门第,贞宁三年亲眼目睹宦官葛秀之祸,葛秀杀了你的族兄傅寒棋、傅寒墨,令你深恨宦党,却没想到,你父亲会对一个宦官的养子视若己出。哎呀,我们镇北侯这心里,可真是不痛快。”

    应翩翩懒散靠在软枕中,看似被压制,其实字字句句占了上风:“最可怕的是,你发现,你自己居然也动心了……你又讨厌我,又抗拒不了我,跟我在一起了还觉得丢人,天天生闷气,出门在外的还得藏着掖着,真是苦了你了。”

    “够了!”

    傅寒青终于忍耐不住,猛然放开他起身,冷声道:“你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纵然我以前冷落了你,我也几次三番地向你赔过不是了,你仍旧不依不饶,让我还能怎么办?你倒是说说!”

    “赔不是?那是什么东西,几文钱一斤?”

    应翩翩随手从旁边拿起之前梁间为他端上来的参茶,也不起身,就那么倚在床侧吹着杯子里的热气。

    那茶尚未凉下来,袅袅上升的白雾笼住他俊丽的眉目,显得神情暧昧不明。

    “近来偶尔回思我跟你在一起的这些年——”

    应翩翩慢悠悠地说道:“你在外面那是声名显赫,一步步地建功立业,平步青云,我这边半点荣光没沾上边,反倒从状元变疯子,成天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宦奴,这么想想,可见是你命里带衰不旺夫。唉,晦气。”

    他到底也是出身将门,又是自幼被捧着供着长大,这般冷下脸的时候,整个人身上就带着一种说一不二的霸道。

    此刻他随随便便地往床边一靠,姿态闲适,英气内敛,瞧来正是一名走马章台的浊世翩翩佳公子,可却长了一副半分柔情也打不动的铁石心肠,叫人爱也不得,恨也不得。

    “傅寒青,我今天给你脸,多跟你说几句,你可别不识趣,你们家干的那些事,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应翩翩说道:“你父亲当年偷拿了我父亲留下来的财物,又用药物控制我,在外面倒是搏了一个照顾遗孤的好名声,里子面子都有了,这笔账,我跟你们傅家可还有的算呢。”

    应翩翩这番话说的极损,傅寒青一开始脸色十分难看,本来开口要说什么,却越往后听越是惊疑不定。

    他不禁道:“不可能,你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些话?”

    应翩翩看似不经心,实际非常仔细地观察着傅寒青的神情。

    傅寒青有些烦躁地在房中踱了几步,说道:“你如果要问汤药的事请,这些日子我心里也一直惦记着,已经都查清楚了。之前那名自尽而死的小厮家里确实跟应将军有仇。”

    “他娘原来在应将军的军队中做饭,后来因为收了别人给的金锞子,偷偷往饭里下迷/药,应将军发现之后,令人将她处死了,却没有罪及她的家人。但那名小厮一直怀恨在心,才会想方设法地混入傅家对付你,我父亲已经找到了那些跟他合谋的人,原本想着这两日就让我带过来给你和应公一个交代,却没想到倒是先得了皇上下令责罚的旨意。”

    傅英果然办事周密,仓促之下找的人,居然还真的跟应钧有着这样一番渊源,如果把这件事向外一传,估计很多人都会重新相信傅家的无辜。

    但事情就是这样不巧,还没等他们动作,皇上的圣旨已经下了,此时要是再想澄清,就相当于抗旨,所以傅家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傅寒青显然并不怀疑他父亲的说辞:“阿玦,纵使你对我有气,但我父亲对你这么多年的疼爱不是假的,难道你连这都要怀疑吗?我父亲怎么可能会觊觎应将军的财物!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对这些身外之物一向不在意。去年为了帮助衡安郡赈灾,他甚至能散去一半家财。”

    “况且边疆地区生活清苦,随时都有可能拔营行军,应将军又能有什么值钱的财物带在身边?”

    应翩翩从傅寒青身上收回目光,心想,他确实不知道。

    傅英倒也有意思,他自己心机深沉,阴谋百出,可做出来的事情,竟然连他的亲生儿子都牢牢隐瞒着。

    这是……怕傅寒青太过正直,知道之后会坏了他的好事,还是不愿意让自己在儿子面前表现的那么阴险卑鄙?

    应翩翩见从傅寒青这里应该是试探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索性随手将手中的茶杯往旁边一搁,轻笑一声,带着嘲弄说道: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京城里很多人都这么说。难道你是瞎了聋了,不知道自己去听去看吗?”

    傅寒青原本还奇怪应翩翩这话会是从哪里听来的,是不是受到了什么有心之人的挑拨,听他说是京城传闻,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说道:“你不要什么都信。那是因为咱们两家这一阵子闹的难看,京城中那些人乱传的。”

    应翩翩幽幽地叹了口气,似乎很惆怅地说道:“那怎么办?毕竟发疯的人是我,被下药的人是我,名声尽毁的也是我,跟你在一起这几年,我是半件好事都没碰见,难道我还得把你们家往好了想吗?”

    傅寒青嘴唇微动,但没说出话来,一时间心如刀绞。

    应翩翩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小小的利刃,扎在他的心上,一下又一下。他不知道一切怎么会变成了这样,两人之间竟何时多了这么多的不堪。

    刚才的那些话,让他想起初见时应翩翩对自己的笑,想起刚刚高中状元时,对方的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又想起应翩翩双手颤抖不能写字作画,深夜里从眼角滑落的一滴泪。

    原来这一切,自己都记得如此清晰,想忘不能忘,想放下也放不下。

    今天自己过来,明明是满腔怒火地想要报复他,可此时此刻,却几乎想要冲口而出——

    我们究竟怎样才能重新回去?

    真可恨。

    【根据宿主近日来打压主角、色/诱主角、攻击主角阵营的行为,现对宿主的反派等级进行重新评定,恭喜您已达到3级反派标准!】

    【角色形象具备“邪魅狷狂”、“手段狠辣”、“破坏力极强”等重要反派素养,剧情支配度解锁4%!】

    应翩翩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你说,我给他添堵了,让他不高兴,我的反派等级就会上升。那么如果他自己说,要把这个主角的位置给我,我能要吗?”

    系统:【???不、不能吧?】

    应翩翩笑着说:“我明白了,原来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傅寒青沉默片刻,终于道:“之前那些,就当咱们扯平了。五皇子那边,我会去跟他说,让他也不要再计较今天发生的事。至于你府里那个韩小山,来路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最好也把他送走。”

    他看着应翩翩,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说,可咬了咬牙,终究干巴巴地道:“你收手吧,别再胡闹下去了,应公也不会想看到你这样。”

    应翩翩低低笑了一声:“我就喜欢看你这幅假正经的德性。”

    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傅寒青跟前,悠悠然地说:“你反反复复,纠缠不休,明明是舍不得我,还故意装着一副很不屑,很傲慢的样子,真是有意思。”

    傅寒青哑声道:“你还想怎么样?你到底想要什么?”

    应翩翩唇边浮起一丝莫名的笑:“求我。”

    傅寒青皱眉道:“什么?”

    应翩翩道:“你是耳朵不好使还是脑子不好使?我说,我想要你求我,向我低头,跪在我面前跟我道歉,然后告诉我,你对不住我,所以心甘情愿地,把你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我——就这样,并不难,对不对?”

    他含笑的样子,像一朵滴血的玫瑰,尖锐、张扬、美丽,却又带着近乎锋利的天真。

    傅寒青的心,突然就微微地软了。

    他问道:“我如果求了你,你就以后老老实实地不再胡闹,往事一笔勾销,把那个姓韩的送走?”

    应翩翩觉得很奇怪:“你说你这人,为什么总是盯着我府上的一个侍妾使劲,我送走他做什么?你要是实在喜欢这个位置,我又不是只能纳一个妾,想来你也可以来啊。只不过要当正妻的话,你就别琢磨了。毕竟做人总得讲究个先来后到,韩小山先过门的,要扶正,也是他先。”

    应翩翩说着不耐烦起来,皱眉道:“说来说去的,你到底求不求?我头一回听说求人还得开条件的!”

    他简直是没心肝的理直气壮,把傅寒青气的连连冷笑:“你做梦。”

    应翩翩道:“真的吗?你确定?”

    傅寒青的呼吸顿了顿,只听应翩翩慢慢数着:“三、二、一……好,你有种。”

    他从傅寒青的身边退开,微笑起来:“不过,总有一天,你会来求我的。因为越是你这样的人,越是玩不起。”

    傅寒青一字一句地问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要继续跟我对着干?”

    应翩翩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当然。”

    那么傲慢,那么张扬。

    带着十足的挑衅与嚣张。

    *

    此时,在池簌的房中,也正跪着一个人。

    他大约二十七八的年纪,浓眉大眼,相貌生的甚是憨厚,打眼一看去貌不惊人,但实际上在七合教中地位极高,正是教主身边的白虎秘卫之首,计先。

    “教主,陈副教主总说您一定没事,属下还有些半信半疑,今日见到您安然无恙,属下总算可以放心了!”

    七合教的副教主陈逑性情忠厚仁善,办事细心踏实,可惜手腕不够狠,池簌这边一出事,他难以完全压住场子,便造成了教中部分怀有异心者的分裂。

    不过幸好他对池簌一直忠心耿耿,发现教主虽然呼吸心跳俱停,但死后尸身不腐、面色不变之后,陈逑就秘不发丧,仔细地将池簌的身体藏匿到了地下的冰窟里,暗中寻医问药。

    直到昨日,他听见手下禀报,竟说是在京中几具尸体上认出了教主的武功!

    陈逑立刻派人四处调查寻访,总算让计先找到了池簌留下来的标记,寻至督公府。

    计先一见之下,对方虽然面目似是而非,但武功路数、言谈气质,却绝对是无人能冒充得来的,立刻确定了面前的人就是池簌,当时喜极而泣。

    至于为何尸身另在,眼前之人却面目全非,计先理所当然地便认为这一定是教主神通广大,想办法找了一具相似的尸体之后死遁而走,又改头换面潜伏在京中,办一些要事。

    他的猜测正好省去了池簌解释的麻烦,这也是跟老实人说话的好处。

    池簌道:“行了,你起来罢。”

    计先站起身来,压着嗓子道:“教主,属下观您的内力远不如以往,您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那个应玦竟敢如此羞辱于您,难道是他使了什么诡计……”

    池簌闻言不快,皱眉道:“胡言乱语。”

    计先悲愤道:“属下都听说了,应玦在京中素有跋扈之名,如今竟敢纳您为妾侍……您堂堂七合教教主,连正妻都没得当!”

    池簌:“……”

    所以你到底是在愤怒他纳我为妾了,还是在愤怒我的位份太低了?

    池簌说:“你未曾见过他本人,怎可凭着京中传言便判定好坏?应公子高才厚义,疏朗坦达,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心怀爱慕,若要纳妾,根本无须这种手段。我成为他的妾侍,并非受他威逼,而是得他收留的权宜之计,是我自己愿意的。”

    他微微加重语气:“你往后见了他不得有丝毫无礼,这是严令,记住了吗?”

    计先:“……”

    他觉得,教主易容之后,人怎么也有点不一样了呢?

    原先教主为人温和淡漠,平时吩咐事情也只是就事论事,不掺杂任何感情色彩,在计先的印象中,没有什么是他喜欢的,好像也没有什么是他特别反感的。

    可如今自己才说了那个应公子一句,竟然就挨了教主这样一大通的训斥。

    计先敏锐地意识到了应翩翩的不同,便应道:“是,属下知错。应公子对教主有恩,属下一定好好尊敬他。”

    池簌“嗯”了一声,面色稍霁,计先便又问道:“教主,那咱们现在就这样离开吗?还是要当面跟应厂公和应公子交代一声,为他们准备一些报答的薄礼?”

    他问完之后,却好半天没有听到教主回答,不由稍稍抬起头来,向着池簌看去。却见教主面无表情地望着房间一角那只点滴泄水的铜漏,似在出神。

    他整个人虽坐在窗下的暖阳之中,身上却透出浓浓的孤寂。

    “教主?”

    片刻之后,池簌淡淡地说:“没必要道别了,直接离开吧。至于谢礼,日后再……”

    池簌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两人突然同时听见院子里面的某处传来瓷器碎裂的响声,紧接着,仿佛是个男子的声音愤然说了句什么。

    其实这些声音都不算大,只是两人内力深厚,才听得清楚,计先尚且没有分辨出那个人到底说了句什么,眼前忽然一花,刚才说要离开应家的教主就没影了。

    他一时愕然,又不敢跟出去,只好探头探脑从窗户里面往外瞧。

    傅寒青一再告诉自己不要生气,可是当他听见应翩翩说出“当然”两个字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办不到。

    他的手无意识地扶在桌子上,攥着应翩翩刚才用过的那只茶杯,碎裂的声音响起,那只茶杯生生被他攥碎了,瓷片嵌进手心里。

    这种疼痛,反而更加激起心里无边的怒火,刚才被愚弄和嘲讽的不甘,以及来之前就压抑的怒气,重新熊熊燃烧起来。

    傅寒青抓住应翩翩的手臂:“所以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根本就没听进去,所以从我一开始过来,你就在耍我。看我被你耍的团团转,你很得意吧。”

    最可气的是,他还刚才还真的动心了,傅寒青简直恨不得将面前这个人一口一口咬死算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巨响,身后的门开了。

    ——是被人从外面用内力震开的。

    那个瞬间,傅寒青竟然感到了曾经在一次敌军暗杀中才感受到过的无匹锐意,多年军旅生涯锻炼出的本能使他放开应翩翩,迅疾反手拔剑,回身一挡。

    下一刻,长剑落地,虎口震裂。

    傅寒青的肩膀上仿佛被人重击一掌,他整个人踉跄退后,脊背重重撞在墙上,疼的几乎像是要裂开一样。

    傅寒青自打出生以来与人动手,从未败的如此狼狈过,那个瞬间,震惊甚至大过了羞愤。

    他愕然抬头,这才看清楚,来的人竟然是自己刚刚还在鄙夷的韩小山。

    他就那样踩过自己的佩剑,大步走到应翩翩跟前,拉住了他,满脸的关心、急切:“他打你了吗?你没事吧?”

    傅寒青几乎说不出话来。

    池簌上一次同应翩翩去傅家别院赴宴,是十分清楚傅寒青当时如何酒后失态,将董宣当成了应翩翩,又对他施暴的。

    当闯进门来的那一瞬间,池簌看见傅寒青满身戾气,大手捏在应翩翩的胳膊上,他心中竟然涌起了一股想要杀了这个人的冲动,完全不顾武功会暴露,愤然出手。

    池簌情急之下,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实在有些对应翩翩关心过头了,应翩翩脸上的表情却不禁带出来了惊讶,问道:“你来干什么?”

    池簌顿了顿。

    “你的武功……好,还真是深藏不露。”

    好在这个时候,傅寒青的开口缓解了池簌不易察觉的尴尬。

    他生生将嘴里的血咽下去,望着池簌的目光带着血色的戾气:“韩小山不可能有这么高的武功,你到底是什么人,接近他有什么目的?”

    池簌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淡,黑眸深沉:“镇北侯,你在以什么立场向我质问这句话?”

    傅寒青冷笑道:“我们相识十二年,在一起四年,彼此情意深厚,不管现今如何,都由不得别人分说。你站在这,你算什么?”

    应翩翩用手掩了口,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无趣道:“爱妾,别跟他废话了,你叫人来把他抬了扔出去吧。我乏了,先回房歇着了。”

    池簌道:“好。”

    计先缩在窗户后面,悄悄看着这一幕,不禁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眼前的人真的是教主。

    教主刚才那么着急,原来是,原来是过去争宠了?应公子叫他“爱妾”,他还说“好”哎!

    那被打倒的那个是什么人,难道是……前妻?居然打上门来,当真好生泼辣!

    傅寒青看应翩翩转身走了,心里觉得空落落的,一言不发,也捡起剑,拄着站直了身体,向门外走去。

    池簌挡在他面前。

    傅寒青冷冷道:“身手不错,下次傅某定当好好领教你的高招,顺便,揭下你这层画皮。”

    “你刚才说,你们相识十二年,在一起四年,彼此情意深厚……”

    池簌却没有应答,而是重复了一遍傅寒青刚才的话,其实听到的那一刻,他心里很难过,不是因为自己,就是觉得,特别心疼应翩翩。

    池簌慢慢地说:“这之中,他为你付出多少感情心血,受了多少委屈,你却只当成跟别人较量时的谈资,毫不珍重。傅寒青,你对人的喜欢,真是自私又恶心。你配不上他。”

    傅寒青的脸色变了。

    “如果你再敢这样踏进他的房门半步——”池簌声音平静,“不用你说领教,我直接会杀了你。”

    第33章 笑解帘中恼

    见池簌就这样出面, 以应翩翩妾侍的身份把傅寒青给轰走了,计先一时间看的目瞪口呆,半晌合不拢嘴。

    直到被池簌转头淡淡看了一眼, 他才吓得连忙缩回了房间,装作没有偷看的样子。

    隐约听见池簌在外面对应家的护卫吩咐了几句什么, 然后脚步声响, 他回了房间。

    计先抓心挠肝地好奇,可也不敢提刚才的事了,便道:“教主, 那咱们……这就走吗?”

    池簌道:“你走吧。”

    计先:“……啊?”

    池簌沉默了一会,道:“刚才发生了那件事, 应公子的心情一定十分不好,而且傅寒青说不定还会回来找茬, 我先留下护他几日, 然后……再说。”

    计先茫然道:“教主,属下刚才看应公子笑吟吟的, 不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呢。而且这回应家肯定会加派护卫,那个前妻……前、前前期不怎么样, 后来看着更烦人的男的,不可能像这回一样轻易闯进来了……”

    他的声音在池簌冷凝的目光下越来越小。

    片刻后, 池簌淡淡地说:“应家的护卫都不中用,拦不住人, 应玦性子就是如此,不管心情好不好都爱笑, 其实他一定不高兴。我得在。”

    计先听到这里, 总算咂摸出来几分意思了。

    应家的护卫中用也得不中用, 刚才那个前妻不来也得来, 应公子就是高兴也得不高兴,反正圈子绕来绕去,就是一句话——教主就非得在应家!

    早知如此,这个讨嫌的差事他就不抢着来了。

    计先苦笑道:“教主,那门派中的事务……”

    池簌道:“这个无妨。大致情况我在应家也一直有所关注,叛徒之流如何处置,目前的局势又怎么安排,我一会写在密令中,你带回去,让陈逑照办就是。”

    他说完后,沉吟片刻,又说:“你说陈逑将我……替身的那具身体保存在了冷室中,做得很好,让他不要声张也不要移动。过得几日我若是需要,会告诉他将身体运往京城安放,我去看一看。”

    计先答应了。

    池簌又问道:“对了。你那里可有什么稀罕的东西?能让人见了觉得高兴的。”

    计先在身上摸了半天,找到一本名册:“教主,属下这里有一份名单,上面记录的都是目前投靠了五皇子一派的教众,是这回要拿来给您过目的。”

    池簌接过来翻了翻,觉得应翩翩既然想跟黎慎韫较劲,这份名单他应该会喜欢,就塞到袖子里了。

    “还有吗?”

    “……属下还有一袋蜜渍梅子脯,听说京城的唐记很有名,属下排队买的,还没吃。不过您一向不喜甜食……”

    池簌说:“给我。”

    计先:“……”

    计先默默把梅子掏出来,含泪奉上。

    搜刮完自己的属下,池簌拿着战利品去找应翩翩。

    他进门的时候,应翩翩已经换下了刚才被傅寒青拉扯过的衣服,另着了一件宽大的常服,倚在窗前的软榻上休息。

    他旁边坐着两名侍女,一个为他徐徐打扇,一个捧书正念一本前朝史传,红袖添香,甚为风雅。

    此外还有一名小厮,手中端了碗汤药立在榻前,满脸讨好之色。

    应翩翩的手臂枕在脑后,双眼半闭未闭,任由一帮人围着他团团转,当真把纨绔少爷的派头做了个十足十。

    那小厮赔笑道:“少爷,这药虽然味道不太好,但十分补身,厂公特意吩咐过要您喝了的。您不喝,小的没法交差啊。药若是凉了,就没效力了,求您可怜可怜小的,就把药喝了罢!”

    应翩翩眼睛都没睁:“凭什么可怜你,你又不是我老婆。哭丧着一张脸坐在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这么扫兴,让我如何喝得下去这药?你先唱个曲给我听。”

    那小厮哭笑不得:“哎呦,我的少爷喂,小的唱的曲,比猫头鹰还不如呢,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系统见缝插针地加分:【触发关键词“刻薄寡恩”、“刁难下人”,反派经验值+2。】

    与系统提示同时响起来的,是池簌缓步进门的脚步声。

    应翩翩这才睁眼,看见是他,便说:“人轰出去了?”

    池簌微笑道:“是,你放心,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应翩翩微一抬手,身边两名侍女收了书和扇子,行礼退下,余下那名端着汤药的小厮满脸为难,不想走又不敢。

    池簌将他手里的药碗接过去,温声道:“下去罢,这药我劝他喝。”

    小厮大喜,连声道谢,退了下去。

    应翩翩嗤笑道:“你倒是笃定,我又凭什么听你的?”

    池簌掀袍子在他榻边坐下,轻轻试了试那补药的温度,闻言看了应翩翩一眼,眼中分明写着十个字——

    “我是你老婆,妾也算半个。”

    应翩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到池簌已经不像初见时那样纯真和羞涩了。

    犹记得一开始喊他一声爱妾,他端着一张无波无澜的佛爷脸,简直跟被逼良为娼似的,乐得应翩翩天天挂在嘴边。

    不光如此,他还下令全府都要恭恭敬敬尊称自己的爱妾一声“韩姨娘”,叫的时候声音一定要洪亮,见面就叫,不叫不行。

    结果现在,池簌好像已经被锻炼麻了,不用叫自己就往上贴,别不是看上了他们家的富贵,当妾当的越来越美。

    他说:“算了,你刚才帮我轰走了讨厌的人,这个面子我也不能不给。”

    池簌已经试过了汤药的温度,觉得不冷不热,递过去之后,应翩翩一口饮尽。

    他刚喝完,碗已经被人接过去,紧接着池簌不知道又怎么变出一袋梅脯递给他:“快吃,把苦味遮下去。”

    应翩翩失笑道:“你还真是什么都能变出来。”

    池簌只是笑笑:“彩珠呈祥有用吗?”

    应翩翩道:“有用,你那块彩珠呈祥,今天可是掀起了不少风浪。”

    这药喝完了就容易犯困,他重新倚回到榻上,将在宫中发生的事情简单给池簌讲了讲。

    池簌听过之后,沉吟道:“没了?”

    “哦?”

    应翩翩挑起眉梢:“你为什么会觉得还有?”

    “因为我知道制出彩珠呈祥的裴宜春就在黎慎韫的府上,他又是出身七合教。”

    池簌缓缓地说:“如果你当时再进一步坚持让皇上搜查彩珠呈祥的来历,那么他就会知道,在教主池簌状况不明的这段日子里,五皇子急于暗中联络七合教,壮大势力。作为皇上,一定会对黎慎韫心生猜忌,事情安排到这一步才算是做绝了。”

    聪明人之间的谈话,好处非常明显,谁也不用多费口舌,对方就能查知心意。

    池簌说的恰恰是应翩翩当时心中所想。

    只不过权衡之后,应翩翩并没有选择那样做,他解释说:“因为自从二皇子意外溺亡之后,皇上对淑妃和五皇子宠爱之外还有愧疚,一直非常厚待。而傅家,也很得用。”

    池簌道:“你觉得还不到时候?”

    应翩翩说:“不错。皇上对他们的爱重,不是朝夕间能改变的。如果我这次把事情做绝了,黎慎韫会受到一时的责罚,但不会真的伤及根本。反倒是皇上日后心疼后悔时,不会埋怨自己,只会怪到我的头上,所以不妥。”

    他哼笑一声:“事情一步一步办,来日方长。”

    池簌仿佛在出神,过了片刻,才认真地说:“是,来日方长,以后,一定都会好起来的。”

    应翩翩心中一动,不觉看向池簌,发现他也正凝视着自己,神情中似带着无法描述的温柔。

    那样的目光,并不强势,却十分灼烈,像此时春日里的暖阳,无处不在,润物无声。

    应翩翩一怔。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梁间的声音:“少爷。”

    应翩翩下意识地问道:‘做什么?“

    梁间道:“有客人求见,是一名道长。”

    “带进来吧。”

    应翩翩说完之后,又看了池簌一眼,却见对方已经站起身来,将他的药碗放在一边,刚才的一切,仿佛不过错觉。

    随即,梁间带着一名中年道士走了进来,发现池簌也在,又冲池簌行了个礼,欲言又止。

    应翩翩道:“韩姨娘又不是外人,有话直说就是。”

    【任务奖励:“七合教教主池簌个人资料”已发放到账,请注意查收。】

    梁间道:“是。少爷您上次让小人调查关于七合教的事,如今有些眉目了,小人碰到一位道长,听说曾经在七合教待过几年,对教主池簌非常熟悉,小人便带过来给您见一见。”

    应翩翩却立刻意识到,这个道士,恐怕就是系统资料化成的了。

    他和颜悦色地说:“这位道长,那就请你把知道的事情都说来听听罢。”

    池簌坐在一边,默默打量着这名道士,确信自己并未见过此人,却不料对方一开口,却果真好像对七合教以及他本人都颇为了解。

    从道士的口中,应翩翩得知,这池簌确实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没有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谁,只知道他从十二岁起就在外漂泊。原本在一处镖局中打杂,但后来这镖局走镖时不慎得罪了七合教的一名小头目,镖头被杀,其余的人便也因此被掳劫到了七合教。

    其实池簌这时已经错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但他天生根骨颇佳,是个难得的武学奇才,再加上教中武学典籍丰富,高手如云,池簌耳濡目染之下,得到一些人传授功夫,武功突飞猛进。

    有所小成之后,他第一个杀的人,就是那名小头目。

    而后几经拼杀争斗,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贫穷少年,最终竟凭着绝世武功和铁血手腕,硬是登上了教主之位。

    应翩翩道:“依道长之见,此人武学造诣超凡,又心志极坚,如今会那么轻易就身亡了吗?”

    道士捋着胡须,掐指一算,高深莫测地说:“人没死,但也不算活。身已游仙去,心偏眷红尘。一旦有了牵挂,要死,可就难喽。”

    池簌本尊就坐在这里,听这素未谋面的道士说三道四,心里颇为不屑。

    这些事情他岂非才是最清楚的人,偏生这道士就能把应翩翩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去,嘁。

    直到听了道士的最后一句,池簌心中才不觉猛然一动。

    应翩翩道:“你的意思是……他本来命数该绝,但被心爱之人救了?那个人是谁,池簌的妻子、妾侍?或者红颜知己?”

    如果知道他的心上人是谁,就能找到他的去向了。

    “池教主如今的下落和状况恐怕天下人都在关切,但却无人能够查知,这一点公子请恕贫道无能为力。”

    道士摇了摇头:“不过据贫道所知,池教主今年二十有五,身边除了下属外,从未有过亲近之人,或有阳/痿不举之类的隐疾,唉,天妒英才,人无完人啊。”

    池簌:“…………………………”

    这一点倒还真算得上是池簌不为人知的秘辛,可惜却不是让应翩翩感兴趣的消息。

    左右他也不是池簌的老婆,池簌就算是个太监也不关他的事,或许还会因此对这个人多出些许亲切之意。

    应翩翩正要再问些其他的,忽然听见身畔杯盘声响,他回眸一看,只见池簌面无表情地拿着桌上的茶壶站起身。

    应翩翩道:“做什么?”

    池簌道:“没水了,我出去,让丫鬟,添点水。”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语中有股莫名的压抑。

    应翩翩觉得可能是渴的:“那你去吧。”

    他说完之后,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回了道士身上,向他询问池教主的其他情况,道士面色从容,一一道来。

    池簌出去之后,很快就回来了,亲自端了一壶新茶,还给应翩翩倒了一杯,冲他笑了笑。

    道长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空杯子,摸了摸已经说话到冒火的喉咙,只能干巴巴咽了下口水。

    应翩翩刚喝了口茶,要说什么,便又听萧文在外面求见。

    他估摸着是有什么急事,便道:“进来。”

    只见萧文带来了一位相貌憨厚的青年,看上去不到三十的年纪,进门后规规矩矩冲应翩翩行了礼。

    萧文道:“少爷,此人声称是七合教池教主的近身护卫,姓计,手里有一份名单要当面献给您。我看他不像骗子,便将人带进来了。”

    应翩翩问系统:“这个也是系统安排?”

    系统:【这个不是。】

    不是特意安排,那来的可就未免太巧了。

    应翩翩不动声色,含笑道:“来得正好,你先出去罢。计护卫,请坐,梁间,给贵客看茶。”

    奉茶之后,梁间和萧文都出去了,池簌也识趣地起身回避。

    房中只剩下应翩翩、系统道士,还有那位计护卫。

    据应翩翩的了解,七合教的人素日被捧惯了,一般都颇为倨傲,哪怕是那些投靠了五皇子的人,虽然想要为朝廷办事,身上也都有股目中无人、高贵自恃的样子。

    但这个计护卫既然是教主的近身护卫,在七合教中的地位已经算是极高了,却难得谦恭守礼的很。双手接过茶去,又向着应翩翩连声道谢。

    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就是他的目光总莫名瞟向应翩翩桌子上放着的那袋蜜渍梅子,眼神有几分莫名的幽怨。

    应翩翩道:“这果脯是家中妾侍在唐记所买,我也只吃了一颗,计护卫不嫌弃的话,可要尝尝?”

    “不必了,多谢公子。这位妾侍如此贤惠,您可真是好福气。”

    那名计护卫干巴巴地说了一句,默默收回目光,说起了正事:“想必公子对我为何会向你提供名单心存疑惑,请您放心,计某绝对没有恶意。”

    “我为池教主办事,但目前教主被其他琐事缠身,无暇顾及教中事务,致使一部分叛徒起了参与夺嫡,投靠五皇子的念头。听闻应家同傅家不和,计某想,如果将这份名单给了公子,一定可以物尽其用。”

    他说的似乎合情合理,但应翩翩何许人也,却很难被随便糊弄过去。

    以七合教的势力,以池簌的手段,又何须得靠他去对付叛徒了?此前应家和七合教从来没有交情,这人莫名其妙地找上门来,实在蹊跷。

    对方意图不明,他姑且只当相信,道:“多谢,这份名单确实对我有用,既然计护卫这样说,那么应玦也就收下了。”

    应翩翩说完后,又微笑着指了指旁边的那名道士:“你今日来的也十分凑巧,这位道长同样是出身七合教,对池教主十分熟悉,不知二位可相互认识吗?”

    计护卫看了道士一眼,面露不屑之色,说道:“没见过,不认识,教主身边哪有这号人!应公子,您可别是被骗了。”

    道士虽然是系统资料化成的,也有自己的小情绪,计护卫这么一说,立刻便不高兴了。

    他差点跳起来:“你这无知晚辈,凭什么说本道长是骗子?我还说你是骗子呢!你又凭何证明你那份破名单是真的,你当真是池教主的贴身护卫?!”

    计护卫冷笑一声,满脸骄傲:“我自然知道的比你多!”

    “那你说来听听!”

    这两人斗嘴,应翩翩一声也没吭,在旁边喝茶看戏,任由道士试探对方的底细。

    计护卫果然讲了一些七合教中的事情,虽然不算特别隐秘,但也不是一般人轻易能够知晓的。有些还能和道士之前的话对上,可见他确实不是信口胡言。

    “池教主这般的传奇人物,着实令人敬佩。之前传言纷纷,都说池教主已重病不治去世了,我还曾暗暗惋惜,如今看来不过是谣言而已,那我也可放心了。”

    应翩翩感叹了两句,仿若不经意一般问道:“那计护卫可知池教主现在情况如何?身体可还无恙吧?”

    这计护卫,正是计先亲自所扮。

    他也是倒霉,刚刚见了池簌,还没来及离开多远,又被教主以密哨传音之法叫了回去,又把刚才那份名单还给了他。

    “你现在就以献上这份名单的名义,从应家正门进来,正式请求拜见应公子。”

    至于要做什么,时间仓促来不及多言,计先只听教主含糊地吩咐:“向他透露一些相关情报,以免人讹传,造成误会。”

    说完还特意叮嘱他:“态度要尊重客气,不准惹他不快。”

    计先一头雾水,只能遵命去了,跟应翩翩说些可以透露出来的情报。

    至于此时,对方问及池簌的具体情况,他却是不能轻易告知一个外人的,想了想便说:

    “多谢公子惦念,教主已经无碍了。不过他惯来独处,亦无家眷,具体身在何处,是何情形,我们这些当属下的是不便过问的。”

    道士被晾在旁边半天,老大的不服气,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插嘴,立刻说道:“也或许是去治疗隐疾了。如此一想,池教主这段日子杳无音讯,行踪神秘,便可解释的通了。毕竟这等毛病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的。”

    计先一怔,不禁瞪大了眼睛:“你这老道,我们教主哪有什么隐疾?休得胡言乱语!”

    道士道:“自然是阳/痿不举之症啊!你刚才也说了,他到现在,位高权重,将近而立,既没有家眷,也不近男色女色,若非有此等病症,又怎会如此?”

    在计先的心目中,教主一向是君子之风,温淡澄净,巍峨如山,浩渺似海。

    这世上本就没有人能配得上他,他也天生就不像个会被欲/望浸染的人,不惑于美色简直是太正常了。

    这臭道士的思想怎会如此龌龊,怪不得教主会那样叮嘱自己!

    “没想到道长一个出家人,竟还会做这般揣测,简直是贻笑大方!”

    计先又气又怒,回敬道:“难道道长以为这世上人人只要位高权重,年岁已长,就非得找几名情人来证明自己身体康泰不成?那又与猪狗何异?我家教主光风霁月,就不能是未有钟情之人,不愿随意与他人肌肤相亲吗?”

    道士连连摇头:“谬论、谬论,凡身肉/欲,阴阳交合,乃是天理,又非是罪过,怎能强行压抑。以池教主的地位品貌,想要什么人得不到,若无隐疾,又何必自苦?”

    计先:“那是你这个淫道,不是我们教主!”

    应翩翩:“……二位,无须为了此事争执,无论池教主身体状况如何,都无损他的英雄气概。何必伤了和气?”

    他居然还有劝别人不要吵的那一天,也算是破天荒头一回了,更荒谬的是,居然没人搭理他,计先和系统道士越争越来劲,都快打起来了。

    应翩翩原本不在乎那个池教主有病没病,此时都忍不住好奇起来,询问系统:“道士说的是真的吗?”

    系统:【本资料由七合教内部人士、民间传言、原书片段等渠道收集而来,或掺杂主观因素,不完全具有权威性,请宿主注意甄别。】

    应翩翩道:“那就是不确定,既然不确定,那道士这么激动做什么?”

    【资料虚拟NPC,为提供资料而生,人生使命就是向他人传达自己所知的消息,不能忍受遭到质疑。

    NPC下线时间倒计时,5、4、3、2……】

    应翩翩:“……”

    计先平素性情老实,少与人争执,这回是真的怒了,难得口若悬河,为了教主男人的尊严与那名道士论战。

    若不是需要隐藏身份,他都想冲着应翩翩大喊一声——“我们教主都已经是你的爱妾了,他有没有隐疾,你应玦还不知道吗?!”

    计先正说的酣畅,却冷不防看见道士以手捶胸,猛然顿足,“啊”地大叫一声。

    计先被他喊的一惊,到了嘴边的话不禁就停了下来。

    只听这道士声嘶力竭地大喝道:“呔,无知之辈,我特意来将这些消息说与尔等凡人听,池簌确实不举,你怎地不信我!”

    说完之后,他“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仰天倒地。

    计先吓了一大跳,快步抢上前去,推着道士“喂”了两声,却感到他身体僵直,脸色灰败,一双怒目圆睁,直勾勾望着头顶,却是一动不动。

    计先杀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头一次见到被自己骂成这样的,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在道士的鼻子下面试了试,差点一屁股坐倒。

    应翩翩这时才放下茶杯起身,慢悠悠走到道士跟前。

    计先不禁仰头看着他,对应翩翩道:“应公子,这、这道人死了?”

    应翩翩神色泰然,道:“没死。”

    计先:“?!”

    应翩翩道:“道长只是在与你争论的过程中,骤然领悟了这世间阴阳调和,灵肉交融之真谛,参悟大道成仙去了。”

    他拍了拍计先的肩膀,显得那样温柔和善解人意:“计护卫,这不怪你,切莫放在心上。”

    第34章 无意巧玲珑

    看着应翩翩昳丽而冷静的面容, 计先震惊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不免生出几分敬佩和感动。

    他一直听说应翩翩脾气不好,没想到,自己在人家的家里搞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口才爆发, 把应公子好不容易请来的高人都给气死了, 应公子竟然还能不急不恼, 甚至反过来安慰自己, 维护自己的面子。

    真是个好人!

    计先想, 怪不得教主对这位应公子另眼相看, 还几次叮嘱自己要以礼待之,对方果然与京城中的传闻大为不同, 还是教主有眼光啊!

    开始见面,计先想着教主屈身给他做妾,心里很有几分不痛快,即使着实被对方的容貌惊艳住了,也难以释怀。

    可现在看来,难得应翩翩不光年纪轻轻, 心地善良, 宽容大度, 遇事也是沉着冷静,这么瞎的瞎话说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当真不简单。

    可是, 为何这道士宁死也要坚持他的说法,跟自己叫板, 难道这人不是骗子?难道教主……真的有什么毛病?

    计先看着死不瞑目的道士, 心中突然也糊涂起来。

    应翩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又说:“道长的仙躯我会派人处理,计护卫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今日也多谢你提供的消息,我定当善加利用。还请留下来用一顿晚膳罢。”

    计先回过神来,心里乱糟糟的:“多谢应公子美意,只是我另有要事,就不多留了。”

    他踌躇了一下,又对应翩翩说:“关于我们教主的私事,还请公子勿要对他人提起。”

    应翩翩道:“这是应该的。刚才我的手下和妾侍也听见了一些,但我可以为他们做保,他们不会说出去的。”

    计先更加心酸,唉,教主竟然听见了,若是真的,教主心里可多难受。

    应公子,我们教主到底是不是不举,你应该已经亲身试过了,你不知道吗?还是你们根本就没有圆房?

    或许教主就是因为这个才没能当上正妻的!不然以他们家教主的才貌人品,不应该啊!

    计先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

    计先真想跟应翩翩说,你的爱妾就是我们教主,你可千万别在他的面前揭他的伤疤,如果他不举,也请你不要嫌弃他,我们有一整个七合教的陪嫁呢。

    可惜他不能开口,也只能揣着一肚子心事告辞而去。

    计先是萧文带来的,应翩翩便还是吩咐萧文送客。

    回过身来,他又跟梁间说:“你去库房问问,前几日是哪一家送来的那些生春丹和续阳散丢掉没有。哦,我记得还有一匣子虎鞭,若是还没处理,这些就都先留着吧。”

    梁间愣了愣,连忙说:“少爷,这些东西本是下头的人胡乱讨好,送给厂公的,您身子虚,受不住这些大补之物,可不能乱用,也不能给韩姨娘用啊!”

    应翩翩“噗嗤”一声笑了,说道:“我何曾用过这东西,你想什么呢?我只是让你留着,说不定日后可以送人。”

    这世上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都有,有一些药物就是专门用来给太监助兴的,虽然应定斌不感兴趣,但底下的人为了讨好,也常常会千方百计地寻来一些珍品奉上,管保都是世间少有。

    应翩翩从小耳濡目染,也见的多了。

    他这时候琢磨着那个池教主如果真的阳/痿,也不知道是外伤还是天生残疾,彻底没长还是还剩下点根,府里有些药说不定会对他的病症有用处,如果来日需要结交,这些或许能派上用场。

    池簌本来以为不过解释两句的小事,计先肯定是办妥了,也没怎么太放在心上,刚才应翩翩要跟计先和道士单独说话,池簌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听见动静之后,他怀着误会解除的美好期待,面带微笑,开门走了出来,正好有两名下人端着两个盒子从门前经过,里面药味呛鼻。

    池簌通晓药理,一闻之下,脸色就古怪起来:“这是什么?”

    两名下人一看,是很得少爷宠爱的韩姨娘在问话,连忙恭敬回道:“回您的话,这些都是药材,好像是少爷说先拿出来晾晒一番,以免跑了药性,以后要送给什么教主治病吃的。”

    池簌:“……………………………………”

    他抬起头来,看见计先正被萧文带着,向外走去。四目相对,计先缩了缩脖子,向他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随即离开。

    池簌顿时心凉了半截。

    飞来横祸,有苦难言,怎一个惨字了得。

    计先,你十年之内,别想从七合教中支出半文钱。

    心事重重的计先出了督公府的大门,冷不防打了两个大喷嚏,连忙将衣服裹紧一些,加快脚步走了。

    *

    对于应翩翩来说,他不需要争夺皇位,原本不必像那些皇子们一样各逞手段,想尽了办法与七合教结交。

    他之所以会对池簌产生关注,完全是因为原书中五皇子跟七合教的合作。

    在原剧情的描述中,作为主角的傅寒青成功得到了七合教的赏识,教中想要投靠朝廷的那一部分势力选择了与黎慎韫合作。

    江湖势力的加入,更是令本来就拥有不少支持者的五皇子如虎添翼。

    在一次围猎中,他正是利用新投靠过来的一些七合教杀手追杀太子,铲除了几名太子心腹,让太子一党狠狠吃了次哑巴亏。

    而原书剧情中的这个阶段,黎慎韫认为傅寒青对应翩翩在意太过,顾虑傅家和应家来往的密切会使得傅家不能全心全意支持自己,因此才会授意韩耀施展手段,挑拨离间。

    只是那时,他并未注意到应翩翩本人,只当他是块碍事的绊脚石罢了。

    如今应翩翩主动出击,激化了双方之间的矛盾,恐怕就算黎慎韫不动手,他背后的那些势力也会忍耐不住了。

    应翩翩奉了皇上的旨意,正要去参加这场围猎,并且,是以通直散骑常侍的身份。

    皇上这一次狩猎的规模很大,除了几位皇子以及职位较高的官员们,他还带了皇后、郑贵妃、傅淑妃、魏贤妃、张婕妤、闫才人等一批妃嫔,再加上臣子们的家眷,和太医侍婢,浩浩荡荡足有近千人。

    这样一队人马出行,自然是声势浩大,官道全面封路,不许庶民通行,四面有几千禁军拱卫守护,若是有人想要行刺,恐怕第一时间就会被砍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路旁馔饮买卖的商肆客栈也都歇业了,不过里面的住客并没有受到驱逐,在队伍经过的时候,也有一些胆大又好奇的百姓悄悄透过窗子,打量着外面路上经过的贵人。

    女眷都在马车之中,自然是没得看也不敢看的,他们主要打量着骑在马上的皇子、武将和禁卫军们,只觉得个个英姿飒爽,贵气天成,令人目不暇接,心生羡慕。

    但即便如此,这当中还是有一个人,格外显眼。

    他穿着暗红色的官服,策马走在金黄色的銮驾前方,头顶蓝天通透,宛若一方上好的玻璃翠,明晃晃的阳光无遮无拦地洒下来,描绘出优雅身姿,秀致轮廓,又在衣底眉间,投下重重叠叠的影。

    他是明烈的,张扬的,却也是疏离的,冷淡的,此际人人意气风发,唯独他仿佛游离于繁华之外,自顾自美丽着,又与外界浑不相干。

    就如同一朵盛放到了极致的花,美丽清艳,却因为马上就要迎来枯败,而莫名显出时光流转的寂寥。

    甚至当未曾看清容貌的时候,这人就已牢牢将大半的视线吸引到了身上。

    已经有人不禁轻声询问道:“那是何人?”

    “西厂提督应定斌的养子,应玦,上一次科举的状元郎。”

    “原来就是他。”

    应翩翩相貌好,身世传奇,为人又招摇,也是人们口中各种传言甚至诗画戏文中的常客。

    可以往他的名字每每出现时,总是毁誉参半,伴随着不少或轻视或讥嘲的议论,如今的风向却是有些变了。

    ——毕竟,之前傅家别院里发生的事情闹得太大,就算再怎么尽力遮掩,还是难免会有一些风声传出。

    “应公子这般的样貌,倒也难怪镇北侯为之魂牵梦萦,苦恋多年了。”

    “这有什么值得赞叹的,他求而不得,竟然连自己的心上人都狠下心来,试图下药控制,肆意施为,难道不可怕吗?”

    “应公子如今恢复了官职,想必身上的病症也好得差不多了,实在是个坚毅勇敢之人啊。”

    曾经傅家连傅寒青和应翩翩之间的关系都不愿向外声张,还时不时相看些女子以作遮掩。

    这下却闹的满京城皆知镇北侯为了应公子色令智昏,行为出格,也算是天道轮回了。

    随着人们纷纷的议论和关注,系统传来提示声:

    【由、由于……咔咔咔……由于所获……好感度已达到标准,重新评定角色魅力等级为:咔咔咔……4……级。】

    【此等级与反派人设不符,请宿主提高警惕!】

    应翩翩已经习惯了系统时不时在他耳边响一声,他也基本上做到了不受干扰,可是系统这回卡的他实在听不下去了,连电子音中都充满着不情不愿的抗拒之意,让他不禁问道:“你没事吧?”

    系统十分凄苦:【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为什么你明明是个反派,该完成的任务都完成了,魅力等级却增长的那么快?】

    应翩翩道:“此言差矣!我认为你们的评定标准并不合理,一名反派,绝对不可能只会讨人厌而不会收伏人心,否则该如何与主角抗衡,为他制造麻烦?我做坏事,也需要利用一些人,打动一些人,增长一些魅力值,岂非当然之事?”

    系统压抑道:【那你也不能只招人喜欢啊?!你算算到了现在,有几个人当真讨厌你?但凡这个人数多一点,稍微抵消一下好感度,魅力等级也不会上升的这么快!】

    清道的长鞭声在前方不断响起,应翩翩顶着无数人关注与热切的目光,打马悠悠穿过长街,不紧不慢:“哎,我很抱歉。”

    系统:【……】

    它终于从紧张和焦虑中稍微冷静了一点,意识到试图跟对方吵闹的结果只会把自己气死,无论是人是统都不能幸免。

    哦,气不死的可能就是会爱上他,真是邪了门了。

    系统道:【现在的关键是,如果魅力等级增长的太快,跟反派人设不符,就会容易引起原剧情力量的拨乱反正,很危险!你还记得你是个注定要死的人吗?当反派不能再衬托主角,那可就该下线了!】

    应翩翩沉吟道:“这么快吗?”

    系统:【目前很多剧情还需要你,应该还不至于,但为了将你的魅力值削弱,你身上的一些东西有可能会因此被夺走。比如毁容、残疾,失去健康、名誉等等。】

    它说的很严峻,也是为了提起应翩翩的重视,虽然其实应翩翩说的也没错,他确实也很难控制别人对他产生好感度这种事。

    可没想到,应翩翩听到这话,反而松了口气。

    “可以接受。”他说。

    系统:【?】

    应翩翩笑道:“我从来不怕吃亏,你以为我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哼,法子可多着呢。”

    他的笑容怎么看怎么邪气,一句话,让系统顿时紧张起来:

    【反派,你要报复本系统?!】

    应翩翩笑道:“不,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其实是很感激你的。不管有没有你,我都不可能再那样浑浑噩噩地生活下去,但你的出现,给了我重生和选择的机会。眼下遭受的一切,都是我理应付出的代价,我选的,我负责,报复你做什么?”

    风吹过天上的云絮,日影晦明变化,流过他的面容,但无论是明是暗,他的笑容都永远那么洒脱而明亮,仿佛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又仿佛一切都历历清晰在目。

    他满身繁华,得天独厚,却仿佛当真半分都不在意和留恋。

    每个人的路都只能自己来走,可能做到“我选的,我负责”,所以不去怨天尤人,也不会畏惧胆怯,就这样坚定地走下去,哪怕前方是一条注定的死路——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系统沉默了。

    作为一串数据,所有人类在它的眼中,都是执行任务的工具,好也罢,坏也罢,美也罢,丑也罢,只要按照它们的程序运行,便没有任何分别。

    可此时此刻,它竟突然发现,应翩翩确实很好看,非关容貌,唯在气度。

    “我没把你当敌人,我把你当伙伴,所以不用这么警惕。”

    应翩翩神情轻松,语气却清醒而冷静:“只要有命把事情办完,其他的都好说。我这辈子活着的目的,原本也是为了这个。”

    系统沉默片刻,开口:

    【或许可以让宿主自己选择通过失去什么来削减魅力值。】

    如果这样的话,确实会方便很多,应翩翩:“可以吗?”

    【应该可以,需要赶在剧情反噬之前测试一下才能确定。】

    应翩翩笑了笑:“多谢。”

    【是、是伙伴,不、不用谢!】

    紧接着“滴答”一声响,熟悉的加分提示又响起来了:

    【“色/诱系统,坏透了,不是人都不放过”,反派经验值+30。】

    【叮叮!由于您的系统过于害羞,CPU温度异常升高,现进行物理降温中,降温期间,请勿色/诱!】

    系统被自己程度设定中的自动提示坑的连底裤都不剩,连滚带爬地下线了,一直到傍晚都没再出现。

    太阳渐落的时候,一行人也到了围猎的场地。

    应翩翩从马背上跃下,感到浩浩长风穿过他的襟袖之间,吹的他袍摆飞扬,无边无际的草原在眼前高低起伏。

    皇帝兴致极高,正带着几位皇子指点风景,赋诗谈笑,其他人也在忙着安营扎寨,整理物品,杂役们则升起一道道炊烟。

    应翩翩暂时空闲下来,索性信马由缰,漫漫而行,心里想着系统方才提过的事。

    正入神间,忽听旁边也传来一阵马蹄声,他转首看去,发现竟是十皇子黎慎礼。

    黎慎礼看到应翩翩,把缰绳一勒,脸上也露出些微意外之色。

    其他的皇子都在大帐那边伴驾,应翩翩看见黎慎礼,起初还怔了一下,但随即他便意识到,这是因为黎慎礼上回触怒了皇上,皇上的气还没消,不允许他出现在跟前。

    果然如他前几天和池簌猜测的那样,关于彩珠呈祥引出来的一系列纠纷,最后承担后果的人只有黎慎礼。

    当时在御书房里,皇上勒令黎慎韫尽快查明彩珠呈祥的来源,给出交代。第二日一早,黎慎礼便入宫向皇上请罪。

    他声称那块彩珠呈祥原是他府中一位幕僚所制,他一时虚荣,便将其中一块赠予了黎慎韫,并对他夸耀说这是世间仅存的珍品,黎慎韫出于孝心,才会将其献给皇上。

    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那名幕僚却是别有用心,挑拨离间,事先准备了那些春/宫图暗中传播,原本是想借黎慎礼之手给黎慎韫难堪,借以挑拨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却没想到事情的走向会演变成了这样。

    而前一天黎慎韫之所以在御前一言不发,完全是处于一片回护兄弟的友爱之情。

    黎慎礼将那名幕僚抓获,一并带入宫中,对方不但承认了自己所做的事,而且将背后主使的矛头隐隐指向了太子一党。

    不得不说,黎慎韫这一招金蝉脱壳玩的不错,别人都是一身腥,唯独他清清白白,纯洁无瑕。

    可事情虽看起来如此,事实上还是存在两个隐患。

    一者皇上不是傻子,整件事情到底跟黎慎韫有没有关系,心里自然有数,只是看他想不想追究而已。

    就算如今因为淑妃母子两人得宠,皇上愿意网开一面,也不见得心里面没有想法,等到以后若是想要计较,翻出来都是错处。

    至于另一点……应翩翩看向黎慎礼,笑了笑,拱手道:“臣见过十殿下。”

    另一点就是,这世上难道当真有天天给人背锅垫背还毫无怨言的人吗?

    ——除非他有经验值赚。

    黎慎礼懒洋洋地抬了下马鞭,道:“得了,装模作样地干什么?你起吧,左右也不是真心行礼,怕不是表面恭敬,心里骂我。”

    应翩翩也没和他客气,闻言便直起腰来,漫不经心地笑着:“十殿下说的是,这世上的人大多口是心非,讨厌谁,喜欢谁,总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表现出来的。左右不过是为了求个安稳,唉,做人难啊。”

    黎慎礼简直要被他这番厚颜无耻的话给气笑了:“口是心非?应公子,我看你可挺坦荡的啊!”

    应翩翩抬眼看定他,黑眸之中深光熠亮:“殿下,我说的可不是我自己。”

    黎慎礼唇边的笑意微微一凝,眼底精光闪过:“哦?”

    应翩翩淡淡说:“我最擅长作人物画,写颜氏行楷,我记得您曾经也是擅长书画之人,既然都对着那春/宫图精研许久了,应当有的是法子证明它出自我手,非得口口声声咬着几片荷叶的笔法不放有什么意思呢?”

    “瞧瞧,把五殿下都给带沟里去了吧。他没怪你么?”

    虽然有之前金殿上对峙的事,但黎慎礼一直没有认真正眼看过应翩翩,他一向知道应定斌这个养子长了一副好相貌,但那又如何,他又不喜欢男人。

    直到眼下,他才敛去了那一副平庸的,浮躁的神情,第一次抬起眼来,认真地打量对方。

    在夕阳金红色的余晖下,应翩翩策马而立,面带浅笑,神态温柔,但底下隐藏的,却是一种令人心惊的锋芒。

    第35章 玉娇夜未圆

    与应翩翩对视片刻, 黎慎礼目光一抬,突然笑了。

    他摇头道:“应公子,我看你这疯病还没好吧?胡言乱语什么呢?我劝你,有病多吃药, 这好不容易重新得了父皇的赏识, 别再被你自个给作没了。”

    应翩翩没说话, 因为此时, 他又听见一阵马蹄声响, 回过头去, 后面来的人是黎慎韫。

    黎慎韫身边还带着几个随从, 远远便对着黎慎礼扬声喊道:“十弟!马上就要用晚膳了,父皇特意提了让你也去,别耽搁了, 随我回去!”

    黎慎礼笑着答应了, 本来还想补上一句“定是五哥帮我美言了,多谢五哥惦记”, 可一转眼看见应翩翩似笑非笑地乘在马上, 眼中的几分讥嘲让他突然又觉得抹不开脸这样无耻,话到嘴边,终究转了个弯。

    黎慎礼折中无耻道:“好,多谢五哥, 那咱们就快走吧。”

    黎慎韫微微颔首,提缰转身。

    路过应翩翩身畔时,他眼角一瞥,唇角边浮起一抹诡谲阴沉的笑容, 缓缓开口道:“应公子, 你也快些回去吧。这围猎时乱箭不长眼, 野兽也不知道尊重你的身份,万一伤着了,回去应公还不得心疼死。”

    应翩翩看都没看他,眼望着远方往地平线下沉去的夕阳,漫漫说道:“哦,多谢五殿下提醒,彼此彼此,也请您多多保重。”

    自从那一日梦到了黎慎韫之后,应翩翩这一段时间总是噩梦不断,翻来覆去都是黎慎韫后来将他关在宫中的场景。

    除了黎慎韫和几名专门伺候他的哑巴太监之外,世上再没有人知道,应玦其实还活着,包括一直在寻找他尸体的傅寒青。

    应翩翩昨晚梦到,黎慎韫故意在他所住的寝宫外殿召见傅寒青,让他自己在里面听着傅寒青讲述如何找到了一句被烧焦的尸体,旁边扔着应翩翩的玉佩。

    傅寒青说着说着,不禁伏地痛哭,应翩翩在里面听着他的嚎啕声,却根本没有力气开口大声说话。

    应翩翩望着帐子顶,闻着宫殿中颓靡的香气,虽然很惨,倒也觉得有点好笑。

    傅寒青是对他不怎么样,但是在原书的设定之中,傅寒青就是一个重大义远远胜于私情的形象,他对傅家,对黎慎韫,可都说得上出生入死,鞠躬尽瘁了,结果从头到尾,所有的人都在骗他。

    但凡应翩翩当时还有半点力气,就是爬也得从寝殿中爬出去,在傅寒青跟前露个面,看看傅寒青还有没有办法做到对他一心扶持的君主忠心耿耿。

    黎慎韫本来以为应翩翩会牙尖嘴利地顶撞自己,孰料对方却好像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这样一幅又不耐烦又不走心的样子更加叫人不快。

    黎慎韫目光一沉,忽地抬手,要去捏应翩翩的下巴,迫使他面对自己。

    应翩翩本来就烦他,见状眉头皱起,抬手就是一鞭子,鞭梢“啪”地一声抽在了黎慎韫的手背上。

    旁边的黎慎礼和那几名侍卫都看傻了。

    黎慎韫怒极反笑:“好啊,还动上手了!谁给你的胆子?”

    眼看气氛愈发剑拔弩张,黎慎韫本来就心里有气,更像是不愿善罢的样子,却忽然有一道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公子,该回去用晚膳了。”

    应翩翩听到这个声音便一转头,只见池簌一袭广袖青衫,立在草原上的朔风中笑看着自己。

    应翩翩道:“你怎么来了?”

    池簌微微一笑,唇畔温柔的弧度似荡过湖面的春波:“我见你一直没回去,怕是在这草原上迷了路,便出来找一找。”

    他没有骑马,明明站的比在场的几个人都低,但长身而立在那里的祥子,却不像被任何人所俯视。

    池簌目光只望在应翩翩身上,两位皇子就在旁边,他却眼角都未一瞥。

    黎慎韫和黎慎礼都是见惯了各种异士的,看到此人,一时间心头难免都有些异样。

    但随即,黎慎礼看了看黎慎韫的脸色,冷笑了一声,对着池簌说道:“没想到应府的一位侍妾都如此倨傲,见了我和五哥都不知道行礼吗?”

    池簌并不解释,只是朝着两人身后看了看,语气平和道:“二位殿下,小心后面。”

    他说话的同时,已经抬手牵住了应翩翩那匹马的缰绳,没见如何运气发力,生生将马儿拽的向前走出数步。

    紧接着,“喀喀”几声巨响,黎慎韫和黎慎礼身后那棵大树上的一根粗壮树枝竟不知因何折断,掉落下来。

    “殿下小心!”

    “危险,快退!”

    两人因为池簌的提醒,有了一些准备,再加上旁边的侍卫及时保护,倒是没有被砸到,但也是一阵人仰马翻,颇为狼狈。

    池簌刚才那句提醒,简直更像个诅咒似的,弄得旁边保护皇子的侍卫们都是胆战心惊的。

    应公子本来就够难对付的了,不光脾气差,说话刻薄,身份还不低,两位殿下要责罚他,皇上和应公那边交代不过去,要叱骂又骂不过,现在居然连他的侍妾都透着一股子邪门。

    对着这等人,委实还是适合敬而远之。

    几个人都劝说黎慎韫和黎慎礼赶紧回去。

    皇上那边还在等着,经过刚才的事,两人回去之后也得稍加整理仪容,确实必须走了。

    黎慎韫看着应翩翩,弯了弯唇角,柔声道:“你很讨厌我,是吗?”

    应翩翩道:“不,我抽殿下一鞭子,是因为喜欢殿下。我这个人有点怪癖,喜欢谁就爱折腾谁,叫谁疼。殿下,请您多包容。”

    他那黑漆漆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是戏谑也像是嘲讽。

    黎慎韫愣了愣,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应翩翩在讽刺他,应翩翩居然看不起他,这简直太有趣了。

    一个败军之将的儿子,一个宦官养大的贱种,竟然有这样骄傲不驯的性格,唯有这种人才能给人带来极致的驾驭快感。

    他很想看看,应翩翩是不是在什么情况下,都可以保持住这一点。

    黎慎韫深深看了应翩翩一眼,打马道:“走!”

    一行人匆匆离开。

    应翩翩这才从马背上跳下来,看看地上的树枝,又看看池簌:“你搞的鬼?”

    “嗯……”

    池簌眼望树梢。好像很认真地想了想,回道:“应该是,遭天谴了吧。”

    方才应翩翩跟他离的很近,分明听见一个极细微的破空声从池簌的袖间传出来。

    一段日子的相处,他也知道这家伙看上去温良如玉,实际上心里的坏水不比谁少,当下哼笑一声,表示不信。

    池簌也没再解释,忽然踏上一步,冲着应翩翩伸出手。

    应翩翩下意识地仰头躲避,池簌又已经把手收回去了,摊开的掌心中,是一朵青色的小花。

    他笑着说:“看你,头上都开花了。”

    池簌随手将花抛在风里,同时也不着痕迹地将眸底几乎满溢的温柔敛去,牵起应翩翩的马,随意道:“好了,咱们回去吧。”

    长风贴着草面平平地掠过耳畔,呜咽作响,更显得四下空寂,对方站在夕阳的余晖中,却挽马而笑,邀请自己作个归人。

    不知怎地,应翩翩心里也觉得高兴起来,笑着说道:“好,回去。”

    *

    今日发生的事情,很快就被侍卫悄悄禀告给了傅淑妃。

    “真是不知礼数的混账,果然是阉奴养出来的下贱坯子!”

    一只纤细而美丽的手重重拍在桌上,指甲上的蔻丹红的刺目。

    勃然大怒的并不是五皇子的母亲傅淑妃,而是她的妹妹安国公夫人。

    这一次的行猎,安国公和安国公夫人都伴驾前来,但平日里最是好事的韩耀却因为腿伤,只能含恨留在府中。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韩耀自己不敢声张,但他这腿是因触怒黎慎韫被打断的事情终究还是传了出去,惹得背后不少人耻笑。

    安国公夫人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竟然吃了这么大的亏,简直又是心疼又是气恨,对于黎慎韫的狠心,自然也是有几分怨怪的。

    但此时,她并没有在自己的姐姐面前表露出这种情绪。

    安国公夫人虽然强势,但却并非没有头脑,她不可能因为外人的挑拨就跟自己的宠妃姐姐和皇子外甥发生冲突,满腔不快都算在了应翩翩头上。

    傅淑妃慢慢地说:“你啊,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如此沉不住气?难道还是头一回知道他的为人吗?那应玦原本就疯疯癫癫,言笑无忌,偏生寒青还一心喜欢他,原先咱们也不是没有劝说过,如今闹到这种地步,也不算意外之事。”

    安国公夫人有些烦躁地说:“寒青年纪轻,一时为情所困也是难免的。最可气的就是二哥,应钧都死了,他还惦记着那点兄弟情义,对别人的儿子百般心疼,亲外甥确实严苛的要命,真真气煞我了!”

    傅淑妃道:“此事安国公怎么说?”

    安国公夫人不屑道:“提起那个怕事的废物我就生气!沾花惹草的时候他倒是一身的本事,却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心疼,哼,原本我也用不着他。”

    傅淑妃摇了摇头,其实她对自己这个沉不住气的小妹是有几分瞧不上的。

    安国公夫人嫁给安国公这么多年,表面上看起来说一不二,比起那些唯唯诺诺的夫人们不知道要活的痛快多少,但实际上不过是因为有傅家给她撑腰,这才能如此硬气罢了。

    安国公不是真心爱重她,对这个正妻畏如蛇蝎,她自己落得个跋扈善妒,苛待妾侍庶子的名声,满京城的人提起来都要摇头撇嘴,连带把外甥都教的目光短浅,难成大器。

    算来算去,最后她就霸占了这么一个男人,里子上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捞着。

    可那男人有什么用处?一点实惠的好处都没带来,栓在身边还不如一条看门狗。

    所以之前虽然知道黎慎韫打断了韩耀的腿,傅淑妃也没怎么责怪儿子。

    在她看来,黎慎韫是要成就大业的,这些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她不会进行干预。身处后宫之中,便做好后妃之事即可。

    直到现在,她的想法改变了。

    安国公夫人发了一会脾气,见到姐姐不搭理自己,忍不住说道:“大姐,您说这事到底该怎么办啊?应定斌那个阉人心狠手辣,确实不好激惹,现在皇上又看重应玦,连想对他敲打训斥都不成,可难道我们便如此忍气吞声吗?”

    她言语中也忍不住带了三分讥讽:“皇上夸姐姐您贤惠端淑,连五殿下被人家用马鞭子抽了您都不恼,可想想阿耀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我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傅淑妃轻飘飘地说:“你急什么?我又没说此事就这么算了。狩猎这样危险,又有乱箭,又有猛兽,应玦不能活着回到京城,是他运气不好,应厂公就算是再伤心愤怒,也须怪不得旁人吧?”

    安国公夫人一下子愣住了,不由道:“大姐,您说什么?您、您要杀了他?”

    也不怪她反应不过来,刚才看傅淑妃那幅平和安宁的态度,任谁也想不到她一开口,就是想要了人的命。

    安国公夫人本来打算弄出点意外来报复应翩翩。让他起码要和自己的儿子一样断了两条腿,最好再落下个残疾,更深的却不敢琢磨了。

    毕竟对方不是她府上那些可以搓圆捏扁的庶子庶女。

    她不禁犹豫道:“这……”

    傅淑妃淡淡说:“做事,要么不做,那么做绝,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她说着,轻轻击掌,紧接着帐篷的帘子掀起来,几个人走进来,或悬长剑,或缠软鞭,颇有粗豪之态,都是一副江湖人士的打扮。

    安国公夫人认得,他们的袍子一角处都带有飞鸟浴火的绣纹,正是七合教的人。

    “明日狩猎正式开始,应玦作为皇上的近身随侍,一定会参加,但我不想看见他活着离开猎场了。”

    傅淑妃面容秀美,语调也轻轻柔柔的,可说出的话却像是淬了毒的利刃:

    “各位,咱们之间的合作,我们已经充分展示了诚心,给予你们厚待,但你们也应该展示出自己的能力才行。上一回刺杀安国公的一名庶子,你们没有办到,这次应该不会再失手了吧?”

    那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名男子说道:“淑妃娘娘,上一回是行动出了差错,我们派出去的那几个人恰好碰见了教中的死敌,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已经被半路截杀了,这才会让那小子跑掉。这回我们会把上次的账还了,这两个人的头颅明日全部奉上。”

    傅淑妃道:“韩小山暂且放过,大事要紧,一个私生子而已,不值得分心。现在的重点是应玦,明天,他是被山间野兽撕咬而死也好,或是被猎场上的流箭误伤毙命也好,全看你们如何做。事成之后,本宫自有厚礼相赠。”

    安国公夫人上一次借着皇子外甥的名头,悄悄跟七合教做交易,让他们杀了池簌,原本以为没有人知道,不料竟被淑妃当面点破,一时有些讪讪的,好在淑妃并没有追究的意思。

    等到七合教那些人出去之后,她忍不住道:“大姐,您为何就突然下定了决心,一定要除去应玦呢?”

    傅淑妃唇角露出一抹凉薄的冷笑:“因为我非常了解自己的儿子。平日里韫儿做事,我是一定不会干涉的,他负责前朝,我就守好后宫。他办事一向利落果决,也用不着我多操心。可是这个应玦……”

    她哼了一声:“韫儿在他身上有点太过费心了!上次他明显是被应玦算计了一场,这倒也是小事,哪里栽了跟头,就从哪里把这笔账算回来便是。可他却在那里做一些无谓的纠缠!”

    “我不管他是想让应玦折服,把这人收回已用,还是动了什么别的心思,全都是不智之举,这样的人最不好控制,只有彻底铲除,才能永绝后患。”

    *

    第二天,狩猎正式开始。

    随着皇上挽弓开箭,树林中也响起了无数箭破长空的嘶鸣,周围的禽鸟野兽在卫兵们的驱逐之下四散奔逃,司礼官的唱颂声结束后,场面一下子变得十分热闹。

    皇上将使用过的金弓放在面前的托盘当中,朗声道:“听说这片草原上有一头十分凶猛的白额棕熊,甚至经常去附近的农家骚扰百姓,屡屡伤人,谁若是能猎到它,朕就将这柄震天弓赏赐给那个人!”

    彩头不重要,但其中代表的意义却是非凡,随行而来的皇子大臣们纷纷纵马,向着猎物追逐而去。

    相比之下,应翩翩却显得漠然许多,催马避让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打量周围的地形。

    “阿玦哥哥!”

    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应翩翩闻声回过头去,只见朝自己纵马而来的是皇上唯一的嫡女,渭阳公主黎绶。

    当今皇后名下一共有两个孩子,太子是过继过去的,真正的亲生女儿只有渭阳公主一个,自然是千娇百宠,尊贵无比。

    这一次的围猎,她不耐烦坐在看台上瞧热闹,便自己也换了骑装跑下来了。

    黎绶和应翩翩只差一岁。她小时候皇后身体有恙,是在太后身边长大的,因此跟应翩翩自幼熟识。

    前几年京城中也常有人悄悄议论,言道若非应翩翩的身份不合适,这个嫡驸马恐怕非他莫属,直到后来他越病越重,这话才逐渐没人说了。

    黎绶身边一向围着不少世家子讨好,她对别人爱答不理,唯独看见应翩翩之后,立刻笑逐颜开,纵马跑到他身边,用鞭梢轻轻敲了下他的肩膀。

    “你在干什么,怎么没跟着大家一块打猎去?我还想让你给我捉一只小兔子回来呢!”

    “公主想要兔子,这还不简单。”

    应翩翩懒洋洋地笑着,眉宇间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说道:“你是喜欢兔腿还是兔头?若喜欢兔腿,我便抓肥的大的,喜欢兔头,我就抓小的嫩的。”

    黎绶愣了愣,应翩翩已经笑出声来,黎绶这才反应过来,气的打他:“胡扯,我要养!”

    应翩翩笑着道:“好罢,好罢,养只灰的如何?”

    随着这句话出口,他已经一提缰绳,整个人纵马向前面的草丛奔了过去,草丛一动,里面果然跑出来一只灰色的小兔,跳跃间极其敏捷,转瞬就要不见踪影。

    应翩翩却没去追它,而是调转马头的同时,将手中的两块小石子弹了出去。

    两枚石子一块砸在兔子的前方,一块砸在左侧,灰兔受惊掉头,竟果然朝着应翩翩这一头的方向自投罗网,被应翩翩手疾眼快,在马背上俯身折腰,将兔子捞进了手里。

    这灰兔很小,被他一只手就托住了,递给黎绶:“喏。”

    黎绶又跳又叫,大声欢呼,她本来就引人瞩目,这么一闹,弄得看台那边的大半女眷都知道了是应翩翩给她抓了只兔子。

    傅淑妃将目光收了回去,唇角掠过一丝不屑之意,似笑非笑地跟魏贤妃说:“瞧这嚷嚷的,我还以为是打了头熊。”

    魏贤妃道:“谁让皇上宠着公主呢,性子自然天真了。”

    她掩口一笑:“不过,大概很快,她就要伤心了。”

    黎绶抱着兔子,硬是让应翩翩也摸两下,应翩翩揪了揪毛绒绒的兔耳朵,说道:“你既然有了它,就抱着去看台上玩吧。猎场乱箭无眼,公主小心受伤。”

    黎绶嘟了嘟嘴道:“不,它自己一只兔多寂寞,你再给我抓只白的,和它作伴嘛。”

    说完这句话,她姿势和神情都未变,却用极低极低的声音接着道:“昨日我路过安国公和安国公夫人的营帐,听见安国公夫人在叱骂安国公不肯给韩耀出气,隐约好像还提到了你的名字。我让手下的丫鬟盯着,说是昨晚安国公夫人去了淑妃娘娘那,她离开后不久,淑妃仿佛见了几个打扮很奇怪的人,你小心她们为难你。”

    毕竟久居深宫,就算性子再天真的公主也不可能全无心机,傅淑妃一定想不到,她的这些小动作会被她所轻视的黎绶看在眼里。

    应翩翩知道黎慎韫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再加上还有系统之前的提示,他心中也有所防范,但确实并未往后宫的方向关注。

    黎绶这么一提醒,应翩翩猛然想到原书中的一些剧情。

    淑妃一直是个手段狠辣的人物,后来她当上太后,没少弄权,甚至差点与黎慎韫母子成仇。

    想到昨日跟黎慎礼的对话,应翩翩忽然萌生出一个主意。

    他低声道:“我知道了,多谢。”

    黎绶道:“你先忍忍,注意安全,等我回去把这事告诉太后。她一向疼你,淑妃娘娘也不能不听她的……”

    应翩翩心念微转,道:“不必,这事你别再插手,一会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只当什么也不知道就是了。我自有办法——”

    他说到这里,忽然挽弓搭箭,跟着骤然松手,箭矢到处,一只白色的兔子被钉住了一撮毛定在地上,逃跑不得。

    应翩翩弯腰将它抱起来,递给黎绶,微笑道:“只要我盯上的兔子,都别想跑出手心……你放心吧。”

    黎绶走后,应翩翩又找来两名小太监:“你们盯着点十皇子,找一个机会,让他听到几句话。”

    “就说……”应翩翩想了想,“就说你们听见傅淑妃私底下抱怨十皇子胡乱去找皇上告状,给五皇子添了麻烦。抱怨之后,又悄悄召见了几名面目陌生的异士。具体这话怎么说,就看你们了。”

    两名小太监都是当年应定斌一手提拔/出/来的徒弟,听见吩咐,自然无有不应,死活不肯要打赏,答应着去了。

    应翩翩自己想了一下黎慎礼听到这话可能的表情,唇畔浮起一丝隐秘的微笑。

    ——不好意思十皇子,今日份的垫背,就是你了。

    第36章 匹马对西风

    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 应翩翩才纵马朝着林子里面走去。

    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人人都想拔得头筹,再不济也要在皇上面前露露脸才好, 应翩翩过去的时候,已经见到有不少人所获颇丰。

    “应大人!”

    有他的属下见他尚且两手空空, 以为他文官出身,不善骑射, 热心地说:“我这里有猎物, 您拿些去吧!”

    应翩翩笑着说:“多谢好意, 不必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见那名正站在自己对面的侍卫霍然变色,喝道:“大人小心!”

    与此同时, 应翩翩听见耳后风响, 紧急中往马背上一伏,同时催马前行。

    他所骑之马乃是极为珍贵的良驹, 聪明温顺,动若闪电,顷刻间带着应翩翩闪开,几乎是与此同时, 一声巨响伴随着漫天飞扬的尘土石屑, 轰然响起。

    应翩翩回头一看, 竟然是旁边山上的一块巨大山石突然崩落, 好巧不巧,正砸到了他刚才所在的位置。

    如果不是他闪避及时,就算不死, 恐怕也得落个残疾。

    发生了这场变故, 应翩翩刚才那位下属也是吓得不轻, 迎上来拉着应翩翩查看他有无受伤,见没有大碍才松了一口气。

    他用身体挡在应翩翩前面,连声说道:“大人无碍就好!这里的山石一向坚固,怎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咱们还是赶快离这里远一些吧,您若有什么事,属下万事难辞其咎啊!”

    恐怕应厂公就能活撕了他。

    应翩翩的神色间却未见丝毫惊慌,说道:“这里确实不太安全,还是跟其他人汇合为宜。你先去打猎吧,我方才看见王襄等人在另一头,这就去找他们,那面都是草荡,应该不会发生意外了。”

    那名下属看见他面不改色的样子,心里也觉得安稳了,松口气道:“好。”

    两人分道扬镳,应翩翩骑马没走两步,又差点掉沟里,他手腕一搓,生生勒住缰绳。

    系统的提示音终于在脑海中出现:

    【由于反派魅力等级过高,现发布特殊剧情:林间大逃杀。】

    【注:本剧情为削弱反派能力所进行的专属设定,反派可对被削弱部分进行主动选择:毁容、伤残(可选择伤残部位)、痴呆、难以治愈的内伤、获罪丢官、家道败落、贞/操等。

    一炷香内未进行选择,则随机掉落。】

    系统果然为他争取来了自主选择失去什么的机会。

    应翩翩迅速权衡:“我选难以治愈的内伤!”

    他不能让应定斌担心,其他的是不好选了,原本应翩翩觉得更没用的是容貌,可很明显,系统的“毁容”并不是让他变得面目平庸,而是脸上落疤,这样会影响他在御前当差,所以想来想去,内伤最合适。

    左右他的寿命本来也不会很长,至于一些疼痛虚弱,不过忍一忍的事,也好说。

    系统“滴”一声进行确认,之后见应翩翩还在纵马疾奔,实在忍不住提醒道:

    【宿主既然做出选择,留在原地等待受伤,受伤后立即医治,可最大程度减轻痛苦。如果宿主进行反抗,剧情伤害难度也会相应增加。】

    应翩翩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就没长心肝,大祸临头了,居然还笑了一声,调侃道:“好伙伴,谢谢提醒。”

    【请宿主不要在紧急情况中攻击本系统的CPU!CPU过热本系统会强制下线,对宿主没有好处!】

    【本、本系统可以为宿主提供一定医疗服务,作为伙、伙伴友情援助!】

    头顶传来鸟类的厉鸣,应翩翩仰头看去,弯弓搭箭,反手射出三支连珠箭,将头顶几只向他盘旋扑来的老鹰逼退,同时笑道:

    “行,多谢你了,有需要我会求助。不过目前这个被追杀的诱饵很有利用价值,得钓条大鱼上来,我方才不吃亏。”

    【绝境中不忘作恶,充分展现出反派“生命不息,作死不止”的风采,反派经验值+15!】

    应翩翩嘴上说得轻松,其实处境十分危险,这正是系统忍不住出口提醒他的原因,此时在“应翩翩注定要受内伤”这一剧情之力作用下,这片林子里几乎可能出现的危险全部都在往应翩翩身上招呼,以至于短短一段距离,他都走得艰难无比。

    系统其实完全不能理解,既然是剧情注定了他要受伤,早晚也躲不过的,如今辛苦做这些努力,不过是白费劲罢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时候,应翩翩总算到了林子东侧的位置,那里人声鼎沸,弓弦破空之声频响,显然聚集了不少人。

    他还没到近前,便隐约听见有人高声喊道:“快!快!灰熊在那里!”

    开猎之前皇上下令,说是若有人能杀掉这只总是滋扰百姓的白额灰熊,就将自己所用的御弓赏赐给那个人。

    人人都想争光露脸,更何况皇上都已经发了话,若是今日还让这灰熊逃走,也实在说不过去了。

    但真正碰见了这只熊后,大家才发现,这东西残暴无比,体型庞大,又极为凶悍,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杀的。

    应翩翩催马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只见一堆人正遥遥把熊围在中间对峙。

    这只熊足有两人多高,额前长了一片白毛,浑身散发出腥臭的气息,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人肉。

    应翩翩一直不喜欢直视熊的脸,因为他总觉得,这东西虽然眼神不好,却有点过于通人性了,从那张毛茸茸的脸上,往往会看到残忍、冷酷与暴虐一类的情感,令人毛骨悚然。

    尤其是这种几乎快要成了精的巨熊,有时候智力会高到可怕,甚至还会记仇和玩弄自己的猎物。

    不过现在,这些让应翩翩感到厌恶的地方,正是他可以利用的。

    “呼”地一阵狂风大作,将一根粗壮的树枝生生吹断,向着应翩翩当胸砸去,应翩翩早已经将警惕提到最高,双腿一夹马腹,仰身折腰,险险避过,人已经到了人群之后。

    由于风实在太大,飞沙走石之中,没有人顾得上注意他,应翩翩看到黎慎韫和黎慎礼也都在,正中下怀。

    他趁机悄悄绕到了黎慎礼身后,手中一块小石子擦过对方的肩膀弹出,正中灰熊右眼!

    那灰熊立刻怒声惨嚎起来。

    方才在众人的围攻下,它已经受了些伤,但也打飞了好几个人,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原本正在对峙阶段,应翩翩却打破了这一平衡。

    【“惹是生非,招惹祸端”,干得漂亮!反派经验值+15!】

    灰熊遭到冒犯,勃然大怒,它视力不好,无法具体看清那枚石子是何人所打,只能辨明大致方向,当下怒吼一声,朝着应翩翩这一头的方向猛扑而来!

    人群大惊,四散奔逃,两位皇子都在这边,侍卫们不敢大意,连忙上去阻挡。

    诚悯伯世子周恺吓得大声惨叫,眼看那头熊的可怖模样,竟然被吓得从马背上翻身摔落。

    他连忙手足并用地翻身爬起,眼看应翩翩就在自己跟前,情急之下抱住了应翩翩的小腿,竟然想把他从马背上拽下来,自己好骑马逃跑。

    旁边有人呵斥,有人惊呼,应翩翩将周恺甩开,趁着这个机会,弯腰将一支染着熊血的长箭抢到手中,而后趁乱把箭头上的鲜血蹭在了黎慎礼的身上。

    灰熊鼻子甚灵,闻到了自己鲜血的气息,立刻把黎慎礼当成了仇人,朝他袭击。

    周围的侍卫们乱箭齐发,想要把熊射死,但也不知道今日是风太大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古怪,这箭仿佛失了准头一般,竟有一半莫名其妙拐了弯,全是向着应翩翩他们那边招呼的。

    应翩翩又紧跟着黎慎礼不放,黎慎礼一时间手忙脚乱,又要应付箭又要应付熊,连忙策马狂奔躲闪。

    周围已经彻底乱了,也不知道是谁的声音慌乱又愤怒的大声喝道:“快,保护两位殿下!只怕周围有刺客浑水摸鱼,趁机行刺!”

    这句话加重了人们的紧张情绪,黎慎韫本来也在黎慎礼旁边,一开始还跟着跑,没跑出去多远就被近身侍从拦住了,说道:“殿下,属下护着您往大营那边去吧!”

    黎慎韫还有点想猎熊:“但那熊——”

    这些侍从却是事先得了淑妃吩咐的,应翩翩跟黎慎韫他们在一个林子里打猎,淑妃要杀应翩翩,又生怕伤及爱子,因此特意叮咛了黎慎韫身边的人,不要让他跟应翩翩撞到一起,以免遭到连累。

    那侍从压低了些声音:“娘娘记挂着殿下回去呢,还是快走吧!”

    他本来还想去叫黎慎礼,可那黑熊紧盯着黎慎礼不放,此时实在顾不上了,只能先护着黎慎韫离开。

    另一头,应翩翩却仿佛慌不择路的样子,紧追着黎慎礼不放,他现在是倒霉体质,走哪条路,哪条就是绝路,身在何处,何处乱箭飞舞,危险重重。

    侍卫们都没有他们两人的马好,能跟上来的越来越少,黎慎礼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边奔逃,一边觉得自己恐怕要命丧于今日了。

    这绝对不可能仅仅是意外!到底是谁布下了这场杀局,目标又是什么?!

    灰熊的嘶吼越来越近,应翩翩仿佛刚看清楚他一样,忽然扬声道:“十殿下,是你吗?”

    黎慎礼一听这声音,心中便想,倒霉催的,怎么是他!

    可是前面就只有这一条路,他们就算是想分道扬镳,都躲不开了。

    应翩翩一边纵马在他旁边跑着,一边嘴还不闲着:“十殿下,我今天可是被你给连累惨了!熊追着你不放也就罢了,为何连箭都往你这边招呼?莫不是你衣服上有什么古怪?”

    这小子虽然刻薄嘴贱,但聪明也是真的聪明,黎慎礼心念一动,连忙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远远扔出。

    衣服在风中展开,就仿佛一个扑出去的人影,黑熊一时看不分明,闻到气息就扑了上去,一巴掌将衣服拍瘪,然后狠狠撕碎。

    这恰好验证了应翩翩的话——衣服有问题!

    恐怕今天的事当真是冲着他来的,是谁想要害自己?

    还有,刚才黎慎韫身边的侍卫是不是说淑妃叫他回去,为什么要单独把他叫回去?

    猛然想到了今天无意中听两名小太监议论的话,黎慎礼心中顷刻生疑,却不敢耽搁。

    他迅速弯下身去,从地上一名死去的侍卫身上扒下衣服,一边催马追上应翩翩,一边将衣服披在了自己身上。

    他跟在应翩翩的身边,催促道:“应玦,假装我是你的侍从,快走!”

    应翩翩一脸不情愿。

    这事搁谁都不情愿,黎慎礼不疑有他,疾声道:“前面只有这一条路,你就是不想被我连累也不可能了。后面还有我的侍卫能挡一下,你掩护我,咱们若是合作,还有一线生机,至于之前的恩怨,脱险了再算!”

    应翩翩叹了口气:“十殿下这么说了,还能有什么法子?走吧!”

    此时周围的狂风小了一些,却有豆大雨珠纷纷砸落下来,天上阴云密布,宛若黑夜提前降临,几乎看不清前方路况。

    黑暗中,应翩翩纵马跑在黎慎礼的身侧,全身上下的衣服很快就都湿透了。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颊侧,他也不去擦拭满脸的雨水,却唇角略弯,无声露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系统方才提醒他的时候已经说过了,这段受伤的剧情是必然要发生的,如果一直抵抗躲避,惩罚的难度就会不断加强,看来这场雨应该就是因此而来。

    不过,来的正好。

    他要见血,不收个垫背的怎么成呢?

    应翩翩道:“十殿下,你这是打算跑到哪去?前面的路我可不熟啊!”

    黎慎韫咬牙道:“去哪不要紧,先得把那只熊给甩开。它主要靠气味寻找猎物,雨水冲淡了我们的气息,咱们就可以稍微放慢一些,等我的侍卫追上来——”

    他的话音未落,后面就响起了马蹄声,果然有一名侍卫追上来了,拼命冲着应翩翩和黎慎礼的方向大声喊道:

    “主子,小心,有埋伏!”

    黎慎礼一惊。

    他从刚才突然发现自己陷入险境的时候就在担心,是不是有人故意要设计谋害自己的性命,也正是因此,黎慎礼才要求扮成应翩翩身边的护卫作为掩饰。

    现在已经跑出去这么远,黎慎礼本来以为应该可以脱离险境了,却没想到暗中布局之人如此缜密,这凶险竟是一环接一环。

    只见周围数人猛然从草丛中扑出,向着他们杀来。

    ——正是傅淑妃派来的七合教杀手!

    黎慎礼的护卫们追上来,跟他们战成一团,黎慎礼一咬牙,也拔出自己的佩剑,向其中一个人刺去。

    他这一剑情急而出,竟是其势若虹,光芒霍霍,与素日大有不同,可见他之前那幅碌碌无为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应翩翩喝了一声彩,眼见黎慎礼奋力抵抗,显然已经对今天这一场是冲他而来的深信不疑,跟黎慎韫的嫌隙必然已成,于是便看准时机,一鞭子抽在了对方的马上,喝道:“走!”

    黎慎礼那匹马长嘶一声,带着他狂奔而去,黎慎礼百忙之中,回头朝应翩翩看了一眼,脸上全是惊诧之色。

    他本以为应翩翩不来背刺自己就不错了,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会选择了让自己先走。

    前方正是一处斜坡,黎慎韫的马没跑几步,腿在泥里一绊,就将黎慎礼甩了下去,骨碌碌一路滚到坡底。

    幸好长草柔软,他只是崴了下脚,当即便一动不动地趴在草中,只听马蹄声响,应翩翩似乎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而呼斥刀剑之声渐微,似乎所有的危险都也被应翩翩奋不顾身的引开。

    黎慎礼满身泥水血腥,静静隐藏在黑暗中。

    他从小韬光养晦,在深宫中挣扎求生,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凡事只能靠自己,没想到今日竟也有被别人保护的时候,一时心头百般滋味,难以言说。

    【成功欺骗配角黎慎礼感情,触动“纯情男人心”,达到反派忽悠等级中“骗财骗色,骗身骗心”的最高境界,反派经验值+20!】

    池簌没有官职在身,原本不能进入猎场,但他因为担心应翩翩会遇到危险,也没有回帐篷,一直就在猎场外围。

    直到看见天色越来越暗,豆大的雨点已经噼里啪啦地打了下来,有不少人都折返了,梁间从另一边匆匆跑过来,向着池簌询问道:“韩姨娘,您看见少爷了吗?”

    池簌眉头一皱,顾不得计较他的称呼,问道:“他还没回来?”

    梁间急的几乎快要哭了,说道:“没有啊!已经有侍卫进去找了,但听说暂时没有发现人。这可怎生是好?猎场里面有那么多野兽,现在天色又暗,少爷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池簌道:“你回去烧些热水,给他熬上祛风寒的药,准备好干爽的衣服,我去找人。”

    梁间道:“这猎场您进不去,外围有人把守……”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池簌身形一晃,斜飞而起,竟然丝毫未借外力,就轻飘飘越过了面前那道将近两人高的围栏。

    梁间不禁张大了嘴,看着他顷刻间身似轻烟,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黑暗的大雨中。

    *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狩猎不得不暂时中断。

    黑暗中,人们没有办法再搜寻到那头灰熊究竟去了哪里,遗憾之余也不禁有些庆幸,纷纷在护卫们的保护下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以往每年的这种狩猎当中,傅寒青都会满载而归,大出风头,可是今年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他之前的鞭伤又还没有痊愈,看着别人热火朝天的打猎,只觉得意兴阑珊。

    进了猎场没多久,傅寒青就托辞身体不适,回到了自己的营帐里。

    他靠在床上,拿起一本兵法随意翻着,却根本看不下去,满脑子都是前年狩猎的时候,他和应翩翩还在一起。

    两人清晨的草原上纵马疾奔,到了一处小丘之上,恰逢明月未坠,旭日东升,他们并肩站那里,共赏日月同辉的美景,猎猎朔风穿身而过。

    傅寒青还记得当时自己说:“这里真是安静,好像世上只剩下咱们两个了似的。”

    应翩翩就转过头来,认真地问:“只和我在一起,这样不好吗?”

    黎明的晨曦把他映的更添三分颜色,明眸晶莹璀璨,傅寒青忍不住就脱口说道:“好,当然好。”

    应翩翩听了就哈哈笑起来,笑声畅快肆意,也令他的心中喜悦顿生。

    去年应翩翩疯症严重,兼之双手颤抖,难以挽弓,就没有来。傅寒青在狩猎中拔得头筹,被一圈人簇拥着欢呼奉承,没有应翩翩在身边了,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因为他那个时候觉得,应翩翩永远都是他的,即使一次不在,也没什么,以后的日子长着,机会也多着。

    他没想到今年此时,两人之间竟会如同陌路寇仇,应翩翩身边的位置,也站了别的人。

    傅寒青只觉得心中烦乱,一页书看了两炷香都没看明白到底说了什么,索性把兵法丢到一边,起身出了帐篷。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为了方便贵人们行走,帐篷外面临时用木架搭了不少的棚子出来,用以遮挡风雨。

    傅寒青刚出去,迎面就碰上两个人正顺着棚子下面往回走。

    他认得那是两名散骑常侍,一个叫孙乾,一个叫郭锦言,原先也在他手底下历练过。

    那两人看见傅寒青,连忙行礼道:“见过侯爷。”

    孙乾道:“外面这么大的雨,您这是还要出去吗?”

    傅寒青不以为意,他外出打仗的时候也经常冒雨行军,这点风雨也算不得什么:“是,随便转转。”

    孙乾好心劝说道:“草原上容易迷路,那您可别走的太远了。方才不少人在猎熊的时候突然遇上暴雨,都跟侍卫走散了。十殿下、应大人、常大人他们都还没找到,我们正要叫人去一块搜寻呢。”

    傅寒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郭锦言则猛地在底下打了孙乾一下。

    孙乾这才想起傅家和应家最近的纠葛恩怨,连忙停口。

    傅寒青却问道:“你们得回来了有一个多时辰吧,到现在还没找到人吗?他们是在哪里猎熊的,你把树林的方位告诉我!”

    孙乾和郭锦言对视一眼,犹豫着谁也没开口。

    上回发生在傅家别院的事早都已经传开了,虽然最后傅英弄了那么一出凶手当众自尽的戏码,也没有办法把傅家做的事情完全撇清。

    眼前这个镇北侯,之前就一直对他们应大人心怀不轨,喝醉了酒还把别人当成了他意图强迫,也不是什么好人。万一这回他是想趁人之危又要强占美色,或者意图报复该怎么办?

    见他们面露防备之色,傅寒青也隐隐能猜出来这些人都在想什么,脸色一沉,忍着怒气说:“都这种时候了还在犹豫什么!天色越来越晚,草原夜间气温极低,再加上大雨,不快点想办法把人找到,你们想让他冻死吗?”

    他这话说的,倒好像对应翩翩是发自内心的担忧,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两人咬咬牙,最终还是把大致情况对傅寒青讲了一遍。

    傅寒青一言不发地听着,只觉整个胸腔都在火辣辣的疼。

    他以为经过这几次打击,自己会憎恨应翩翩,会不再喜欢他,可此时此刻才意识到,他依旧在深切地眷恋、担心着这个人。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他要应翩翩好好的。

    他要把应翩翩抢回到自己身边,应翩翩曾经是他的人,以后就一直是,永远是,即便下辈子都不能再想抛弃他。

    傅寒青觉得自己也疯了,听完这两人的话之后,扔下一句“我现在去带侍卫找人,分头行动”,就一头走了出去。

    第37章 天地一孤啸

    傅寒青心中思索着寻找应翩翩的方法。

    这要是在京城之中, 他能够调配不少下属前来帮忙寻人,但眼下出门在外,除了皇家侍卫, 普通臣子能够带出来的人手有限,傅寒青看了看外面茫茫的雨幕, 先去找了淑妃。

    他这个大姑母久居深宫,能够见面的机会不多, 来到宫外之后,规矩不那么森严,就方便多了。

    淑妃听侍女禀报傅寒青过来看她, 还觉得很高兴, 立刻把侄子宣了进去。

    她笑着说:“你来得正好, 听你表哥说, 你上次受的鞭伤未愈, 连这次的狩猎都没有参加。我这里正有几瓶凝玉膏,要打发人给你送去,你既然来了,就自己取走吧。”

    傅寒青甚至来不及向她道谢,急切地问道:“娘娘,您能不能把负责保护您的亲卫借给我用一用?”

    淑妃怔了怔, 微微蹙起蛾眉, 问道:“你要做什么?”

    傅寒青道:“刚才阿玦出去狩猎,遇上风雨失踪了, 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人。我只怕他会有危险,想亲自带些人出去到草原深处找一找, 五殿下已经歇下了, 只好来请您借点人手给我。”

    傅淑妃一听差点气笑了, 简直不知道该说这个侄子点什么好。

    她巴不得应翩翩直接死外面回不来了,现在傅寒青竟然想问她借侍卫去救人,开什么玩笑!

    淑妃道:“不是失踪了好几个人吗?十皇子也在里面,皇上都已经派兵去找了,还用你来添什么乱!回去安生等着消息吧。”

    傅寒青道:“他们未必有我经验丰富,而且不可能只寻找阿玦一个,我想带人去草原深处找一找。”

    傅淑妃皱起眉头,有些严厉地道:“糊涂!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这段日子给咱们家带来了多少麻烦,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现在早已经掰了,他就是我们的敌人。我没有施手段对付他就已经不错了,你却还想要救他?”

    傅寒青道:“他只是在赌气!或许我这次找到他,我们就和好了。”

    这话说的……实在是猪油蒙了心!

    傅淑妃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有句话不是叫‘祸害遗千年’吗?那小子本事大得很,他死不了的,你还是回去吧。万一你因此遇上什么危险,你的父亲岂不是要怪我。”

    傅寒青本来就心情烦乱,再加上担忧,听傅淑妃这样说,知道这事是没戏了,气往上冲,索性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傅淑妃一拍桌子,怒道:“没规没矩的,你做什么去?还不给我站住!”

    傅寒青淡淡道:“娘娘不肯帮忙,那我自己找便是了。”

    傅淑妃道:“外面那么大的风雨,你自己去,是想死吗?!”

    傅寒青猛然转身,冲口而出:“就是因为知道外面那么大的风雨,我才不能再撇下他一个人!”

    这句话出口之后,他自己也怔了怔,随即竟觉得眼中一热,一股无比酸楚心疼的感觉涌了上来。

    直到此刻才恍然发现,自己竟然欠了这个人那样多。

    眼看姑侄两人就要闹僵了,外面忽然有个有些阴柔的男子声音响起:“娘娘,汪云求见。”

    傅淑妃绷紧的脸色稍稍一缓,仍是没什么好气地说道:“进来吧。”

    傅寒青听到这个声音,脸色却更加地不耐烦。

    他一向不喜欢这个汪云,此人也是个宦官,原先在魏贤妃宫中伺候,后来因为针灸之技极佳,便被淑妃看中,要到了自己的宫里。

    他精于后宫争宠倾轧的伎俩,最会谄媚逢迎,出一些见不得人的下作主意,偏生傅淑妃很吃这套,对汪云十分倚重,傅寒青却是见到这种不男不女的家伙就觉得厌烦。

    但这一回,汪云竟然没有给他添堵。

    这名宦官长得十分俊秀,进来之后,分别对淑妃和傅寒青行了礼,劝说道:“娘娘,既然侯爷执意要去找寻应大人,您是劝不住的,不如就借给他一些亲卫吧。”

    傅淑妃皱眉道:“怎么连你都这样说?”

    汪云面对着傅淑妃,傅寒青则站在门口,这个角度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汪云便使了个眼色,说道:“毕竟侯爷急着找人,决心坚定,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担心着急的不还是您吗?”

    他是傅淑妃的心腹,也知道针对应翩翩的计划,这样说想必是有了其他主意。

    傅淑妃犹豫了一下,终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真是冤孽,既然有汪内侍说情,那就让红袖带你去调拨人手吧。”

    傅寒青行礼之后,快步而去,傅淑妃这才横了汪云一眼,说道:“你劝我放寒青去救应玦,那咱们功夫岂不是都白费了?你在打什么主意?”

    她的语气中有几分责怪,却不严厉,显然对这名心腹很是喜爱。

    汪云说:“镇北侯显然已经铁了心这样做,娘娘就算是阻拦也没用,反而容易引起他的疑心。都已经耽误了这么久,七合教那些人若是有点真本事,怎么也该得手了。就算不济……”

    他微微一笑:“奴才还有后续的安排。”

    汪云将他的计划一说,淑妃思量片刻,不禁也笑了起来,说道:“你啊,点子可真是不少,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傅寒青借到了人之后,一刻也没有再耽搁,一行人骑着快马,冲入了黑暗的雨幕之中。

    他远远看到了有两队军士打着防雨的灯笼正在寻人,那想必是皇上派出来的,但傅寒青并没有过去同他们汇合,因为他其实并不完全信任这些人。

    他亲自带人不断向着草原深处走去,随着越来越深入,傅寒青又在地上发现了雨水没来得及冲走的熊爪印以及一些乱箭,心中不免更加担忧。

    浑身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浸的湿透,但傅寒青一点也不在意,他急切地盼望着能够找到应翩翩,确认对方平安无事。

    他心中还抱着幻想,希望这会是他们关系缓和的一个契机,应翩翩会重新回来和他在一起。

    或许这很难实现,但除此之外,傅寒青完全无法接受和相信事情还会有其他的可能。从小就是这样,他努力去做、迫切渴望的事情,一定会成真的。

    傅寒青心里这样想着,忽然听见有人高声大叫道:“侯爷,前面好像有人!”

    傅寒青心中一动,连忙纵马向着那个方向疾驰,果然看见黑暗中,有个人一瘸一拐地向着这边走过来,看上去狼狈极了。

    他十分心疼,连忙下马,几步冲到对方面前,一把将人扶住。

    那人是黎慎礼。

    傅寒青当时满心的失望几乎都遮掩不住,下意识地把手松开。

    偏生黎慎礼坡下爬出来之后走了半天,好不容易看见有人过来救他了,几乎把身体一半的重量都放在傅寒青那边,冷不防对方一松手,他顿时摔了个大马趴。

    黎慎礼:“……”

    太惨了,今天的一切实在都太惨了。

    傅寒青干咳一声,连忙又将他扶了起来,询问道:“十殿下,您没事吧?”

    黎慎礼本来想说什么,忽地便猛然想起,傅寒青是傅淑妃的侄子。

    他脑海中闪过被傅淑妃提前叫走的黎慎韫,以及方才那场令人后怕的追杀,心中生出防范之意,故意掩盖了自己的虚弱之色。

    黎慎礼淡淡道:“还好,方才迷路时不慎摔下了一处缓坡,马受惊逃跑,我又走了不少路才来到这里,确实是有些累了。”

    傅寒青便问道:“那您可曾见过应玦吗?”

    黎慎礼皱眉道:“之前他是和我在一处的,不过后来分开了,你们还没有找到他?”

    傅寒青找了这一路,虽然没找到应翩翩,但也总算见着了一个说是见过他的人,连忙道:“殿下可否告诉我你们是在何处走散的?我们也好顺路寻人。”

    黎慎礼原本对傅寒青十分防备,这时看他确实不像来加害自己的,而是真的想找到应翩翩,不由看了对方片刻。

    他哂笑道:“你还要找他?我怎么听说你们都闹得势如水火了。傅侯倒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说罢之后,黎慎礼随手指了一名侍卫,道:“把你的马给我,我带路,走罢。”

    任谁好不容易从大雨中找到了同伴,恐怕都不想再穿着湿漉漉的衣服,重新折回去走一遍回头路寻人,傅寒青没想到黎慎礼竟然答应的这么痛快,还怔了怔。

    应翩翩……似乎比他想的要更加招人喜欢。

    一行人随着黎慎礼又骑马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找到了之前他与应翩翩分开的那一处草坡。

    黎慎礼指着草坡道:“当时我不慎从马上摔了下去,就滚到了坡下,应玦应该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你们好好地搜查一下吧。”

    傅寒青低头查看,只见这处山坡上的草深而密,而且坡度不低,黎慎礼自己从底下爬上来,又坚持走了那么远碰到他们,而且还能在黑暗中记住这些路,委实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看来这位平素好像庸庸碌碌的十皇子,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但奇怪的是他今天的态度,竟一下子好像不打算隐藏自己了似的,难道是因为迷路受到了刺激?

    傅寒青心里有些生疑,但无暇细想,吩咐人将黎慎礼送回去,自己带着剩下的人继续找寻应翩翩的踪迹。

    *

    【按照当前剧情发展与原书写作逻辑,新剧情已生成!】

    将黎慎礼甩开后,应翩翩拨马回头,向着另外一个方向疾驰,系统给出的全新剧情快速在他脑海中划过。

    剧情大致就是说,因为应翩翩心中怀恨黎慎韫挑拨他和傅寒青之间的关系,害得他和傅寒青不能相守,因此故意在狩猎的时候暗算黎慎韫,反而导致恶熊暴走,把他打伤。

    应翩翩受伤之后,又在暴雨中迷路,情况十分危急,幸好这时,重情重义的主角赶到救了他,将他带到安全的地方一同过夜,并用身体为他取暖。

    一夜过后,两人旧情复燃,重归于好,傅寒青带着应翩翩回到营帐。黎慎韫也大度地原谅了应翩翩的过失,应翩翩惭愧之余,选择了跟傅寒青一起前往军营,向黎慎韫效忠。

    ——这样的剧情,十分符合他在原书中的人物设定,如今却已经不可能是他的剧本。

    【请宿主积极作恶,争取解锁改变剧情权限!】

    趴在坑底的黎慎礼已经无法看见,身后那些追兵乱箭并非被应翩翩引开,而原本就是全朝着应翩翩去的。

    眼看他还打算跑,大雨之中,似乎有个人冷笑了一声,随即一条黑沉沉的铁索从他身后“呼”地一声袭来。

    应翩翩纵马不停,同时闪电般地背手抽剑出鞘,身体侧转,竖剑一挡,铁索顿时缠在了剑身上,两相摩擦,火花暴溅。

    这一挡精准无比,力道方位都恰到好处,沉重的铁索被应翩翩翻腕一甩,反向折回,重重抽向对方面门。

    随即,应翩翩长剑未收,借着被铁索击打之势剑身微斜,向下劈出,但听黑暗中“擦擦擦”三声轻响,竟有三枚暗袭来的禅珠被倏然劈作两半,掉落在地。

    他脚在马鞍上踏步一跃,腾身而起,“白鹭点水”、“雁阵斜飞”,两招化运,手中寒芒刺破重重雨雾,竟然反客为主,向着身后追击的杀手抢攻。

    一道雷霆划过半空,剑身上乍然一亮,如同一道光华潋滟的霓虹,千万雨珠支离破碎,雷鸣与骤雨声中剑势连击,旁边不禁有几人发出惊异的轻呼声。

    ——他们都低估了这位贵公子的武功和胆识。

    眼见应翩翩那森寒的剑气已经逼至眼前,被袭之人迅速拔刀格挡,却冷不防应翩翩剑势猛然一沉,转到下方架住了他的刀,同时靴子在马颈上重重一踢,大笑道:“谁要跟你们纠缠……再见了!”

    那马儿吃痛大惊,人立长嘶,险些将马背上那人甩下去,此处道路狭窄,它这样一挡,后面的杀手们一时便也被堵住了。

    应翩翩则借着这一脚的力道,掠身疾退,在半空中倒翻了个跟头,撮唇作哨。

    他的马折返回来,恰好接住了他,应翩翩调转马头,双腿一夹,扬声长笑,绝尘而去。

    他的主动出击打了这些刺客们一个出其不意,竟真的让应翩翩趁乱逃离,可是气候却愈发恶劣,迎面狂风如海潮般迭迭涌来,不肯休止,连带着那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也令肌肤生疼。

    四下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应翩翩只能凭着直觉马不停蹄地向前,仿若一直要奔逃到世界尽头。

    这种磅礴浩大的自然之力最是令人畏惧,身处其中的渺小生灵便似沧海一粟,微不足道,随时都会在巨大的压力下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真的是,太狼狈了。

    应翩翩狂奔之际,偏生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想起了自己曾见到的一只野狗,当时也是风雨大作,那条狗浑身的毛紧紧贴在身上,在野地里逃窜。

    应翩翩突然觉得自己很滑稽,然后他就忍不住迎着风雨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几乎不可自抑。

    天地渺渺,苍茫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苦苦挣扎,冥冥中似有个声音在问他——

    “当初的选择,你后悔了吗?”

    不肯臣服,不肯顺从,不肯选择那条通往光明的坦途,而是一定要反抗,一定要踩上一条死路,头也不回地走到黑。

    不累吗?不痛苦吗?

    如果现在回到重生的那一天,如果还有一次机会……

    应翩翩冷笑一声。

    他不需要。

    他应玦豁得出去也输得起,长这么大就不知道“后悔”两个字长什么样,就算是当初选择跟傅寒青在一起,他如今也没有感到多么懊恼悔恨。

    伤可以,死可以,让他乖乖听话,不可能!

    这时,一阵低低的咆哮声传来,应翩翩猛然勒马,隐约借着模糊的光线看去,只见是那头执着的灰熊也迎面追了过来。

    应翩翩不惊反笑,说道:“好,来的正好,我也累了。伤在你手里可以,让后头那帮人得意可不成。”

    他翻身下马,轻轻一拍马背,示意让自己的爱马自去逃命,同时喝道:“来吧!”

    灰熊辨认出了他的位置,咆哮一声,猛扑而至,应翩翩用剑格挡,却手腕一麻,长剑落地。随即,灰熊的另一只爪子已经挟杂腥风拍向他胸腹之间。

    他踉跄了一下,避无可避,却不闭目,凝视着攻击来到。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一只手抱住了他,将他稳稳按进怀里,带着风雨不动的妥帖。

    池簌赶来了。

    他一手紧紧揽住应翩翩,同时俯身一抄,捡起了应翩翩落在地上的剑。

    应翩翩甚至没来得及看到发生了什么,就感到熊吼的声音忽然变得凄厉而愤怒,在大雨中瘆人地回响,浓烈的血腥味一下子充斥在鼻端。

    他从池簌的怀中转过头去,只见对方手中剑势如虹,霎时映照长夜,激荡真气凝成夺目剑芒,令巨熊的脖颈处溅起一蓬飞血。

    痛苦的嘶吼声充斥四野,又随着铮然一声长吟过后,四下忽然寂静。

    池簌撤手松开了剑,紧紧将应翩翩按入怀里,用力地抱了抱他,在这样寒冷,这样凄伤的雨夜里,池簌仿佛想通过自己的拥抱,传递给他所有的安心和力量。

    池簌这一生不长,但却走的很艰难,他无数次地经历过生死险关,也经历过很多身边之人的死亡与离别。

    可从没任何一个瞬间,像这一刻,令他那样的担忧和恐惧,生怕慢了一步,自己怀里的这个人,就会被伤害和夺走。

    他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哪怕不计代价,以身相替。

    池簌忽然意识到,或许他真的,爱上了这个人。

    在无数次的心动中,不知不觉,便已情根深种。

    池簌终于将应翩翩放开,按着他的肩膀,问道:“你现在怎么样,可受伤了?”

    对方的手心很热,按在肩上的温度几乎要把人灼伤,应翩翩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没有。”

    他凝视了池簌片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顿,方才又说:“你不该来。”

    应翩翩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语气很古怪,不像是责怪,也不是口是心非的推搪,反倒带着几分怅惘,几分叹息。

    他仿佛永远都藏着那么多的心事,让人想要探究,然后不知不觉,就一头栽进去了。

    池簌不禁看了应翩翩一眼,见他鬓发凌乱,满脸都是雨水,身上更是沾着泥污血迹,比平日里不知道狼狈了多少,却更加令人觉得心中怜惜。

    他不禁抬起手,用衣袖擦去应翩翩脸上的血痕,低声道:“我看到你没有回去,怕你出事就来了,没什么该不该的。不过没想到雨下的这样大,还是有点晚了……对不起。”

    对不起,我看到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觉得很心疼。

    我想帮帮你,想让你哪怕稍微可以高兴一些,但每一次能做的,好像又都那么有限。

    应翩翩没有说话。

    他甚至连马都给放跑了,就是知道这场劫注定逃不过去,索性能少连累一个就是一个,谁料到偏生冒出来这么个家伙,硬是自己凑上来了呢?

    但现在周围的一切却又诡异的平静,灰熊已经被池簌杀了,杀手们好像失去了他们的踪迹,没有追来,乱箭不再飞射,甚至连风雨都小了一些。

    刚才所有的动荡与厮杀,仿佛只是一场荒谬的噩梦,随着池簌的到来而全部消失。

    可有的时候,未知的平静才是最可怕的,那隐藏在暗处的危险,会就这样退却了吗?

    第38章 可及萼绿华

    应翩翩不知后续的剧情将会如何发展, 心里烦乱,终究也只能说道:“那咱们先找个山洞避避雨吧,我知道前面有一处。”

    池簌微怔,不禁看了应翩翩一眼, 他隐约感觉到, 应翩翩对这一片的地形非常熟悉。

    包括自己刚才一路找人找过来, 都觉得对方所选择的路线看似是在匆忙逃命, 但其实很有规划。

    就像……提前考察过一样。

    想到应翩翩刚才那句“你不该来”, 池簌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但并未点破, 点了点头,跟着应翩翩往前走了没多远,果然找到了一处被草木遮挡的山洞。

    因为这里地势较高, 洞口还稍稍向外倾斜,所以里面十分干燥, 确实是个避雨的好地方。

    应翩翩这一路上费尽心机, 不光要逃命,还要算计着怎么才能引黎慎礼上套, 虽然没受什么重伤, 但也疲累不堪, 总算坐了下来,几乎是连一动都不想动了。

    可是他的心里依旧不安稳, 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池簌升起一堆火。

    应翩翩靠在山壁上,注视着这个人温文俊雅的侧脸,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火光的映衬, 他总觉得池簌的脸色异常苍白, 还有几分莫名的熟悉。

    应翩翩素来过目不忘, 若果他以前见过池簌这个人,一定从见面的第一天就认出来了,不可能到了现在才有所感觉。

    所以,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呢?

    刚才池簌出现之后都做了什么?抱住他,拾剑,杀熊,两人简短交谈后来到这处山洞……这没什么好说的。

    剑……是那一剑!

    应翩翩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段场景,那是他在前天的梦境当中见到的。

    梦境中的场景十分散乱,事情发生的断断续续,辨不分明具体发生的时间,总之肯定是他被黎慎韫关进了宫中之后。

    黎慎韫知道他的性格坚毅狠绝,所以一边想关着他得到他,一边又特别防备他,应翩翩所在的寝殿中总是弥漫着一股类似于软筋散、子夜香一样的颓靡香气,让人浑身无力,头脑昏沉,时常都是迷迷糊糊的。

    只有在黎慎韫来找他的时候,才会让他完全清醒过来。

    应翩翩心中犹有不甘,不肯这样就驯服了,每天看似任由摆布,但都尽量在白天的时候多想一些事情,或者在脑海中背诵诗句经文,让自己保持住一些清醒的神志。

    这一天,应翩翩从睡梦中睁开眼睛,便隐约听见外殿传来说话声,那是黎慎韫的声音。

    比起如今这位年轻的皇子,登上帝位的他,语气中又多了几分阴沉和冷凝。

    “阁下来历不凡,朕看在当年的渊源上一直以礼相待,你若想要珠宝秘笈,利器名兵,朕自然也都会一口答允,可硬是盯着这么一个废人不放,却不知到底目的在何?”

    紧接着是短暂的沉默,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半点,那静寂几乎让应翩翩以为黎慎韫一个人站在外面自言自语。

    但很快,另外一个声音淡淡响了起来:“陛下多心了,我并没有其他目的。与陛下同样,我只是个俗人,自然也贪恋美色。”

    黎慎韫被那人不轻不重地讥讽了一下,显然也来了脾气,冷笑道:“既然知道与朕一样,又何必夺人所好?别忘了,你现在双脚所站的可是皇宫大内,你凭什么——”

    利刃出鞘之声霍然响起,打断了黎慎韫后面的话,紧接着,内殿的大门应声而开,新鲜的空气瞬间蜂拥而入,令人胸中一畅。

    “我今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对此人势在必得。”

    对方的语气还是清淡而从容:“陛下看,这一剑,够格让你答应我的条件吗?”

    这扇门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敞开过了,应翩翩在床榻上侧过头,看到了如虹的剑,与耀目的白光。

    持剑之人面目模糊,身姿挺拔如松。

    而此时在这个雨夜的山洞之中,应翩翩猛然想起,池簌方才杀熊的那一剑,竟然跟梦中的持剑者如此相似。

    虽然招式和姿态不可能一模一样,但他也是习武之人,看剑意走势,看真气运行,便可以判断出二者的相似之处。

    退一步讲,就算池簌跟梦中这位持剑者不是同一人,起码也得是师徒关系或者有什么别的渊源。

    什么身份的人能有如此高强的武功?

    又是什么身份的人,能硬气到跟皇上当面叫板要人,以黎慎韫的性格,竟然不得不对他加以容忍?

    还有,刚才那几个七合教的杀手明明在后面穷追不舍,为什么池簌出现之后,一转眼的功夫,他们一个都不敢冒出来了?

    就算是有剧情因素,但剧情的发生,总是有合理的理由的。

    一个答案在应翩翩心中浮现,令他身上刚刚泛起的些微暖意霎时变得冰凉。

    他是否刚刚走出了一个圈套,而后又落入到了另外一个圈套中?

    目前的剧情里不再发生危险,是因为有更可怕的事情等待在前方。

    应翩翩忽然伸出手,抓住了池簌的手腕。

    他的五指冷的像冰一样,但没有颤抖,皮肤接触时,又带着一种玉石般的触感。

    池簌心里微微一顿,转头看去,只见昏暗的光线下,应翩翩那张皎洁的面孔显得格外洁白,湿漉漉的乌发垂在肩头,犹缀着晶莹的水珠,纯净剔透的几乎让人觉得他随时都会融化在空气之中。

    比起平日里那个张扬肆意的他,又有着另一番好看。

    池簌不自觉连呼吸都放轻了,柔声问道:“怎么了,是冷了吗?我这就把火生的大一些。”

    应翩翩盯着对方,心里想的却是梦里听到的那句“与陛下同样,我只是个俗人,自然也贪恋美色”,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往上冲。

    天天冲着他一个大老爷们说什么美色美色,贪恋你妈的美色!

    之前那些人说他嚣张跋扈,其实也不算冤枉了他,应翩翩的脾气确实一直都不算好。

    就算前些年被剧情操控的时候,他都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人。否则也不会一朝觉醒之后,甚至不惜投水来摆脱束缚了。

    而体会过书中那些荒谬的剧情,发现了身边一个个亲密之人的背叛之后,令他更加无法容忍欺骗和摆布。

    虽然到现在为止,他尚且对池簌了解甚少,但朝夕相处,言谈融洽,应翩翩已经将这个人视为一位可以信赖的朋友,此时却猛然发现,好像一切又不是那么回事。

    池簌在原书后面的剧情中跟黎慎韫之间是合作伙伴的关系吗?这两个人把自己当成货物一样争夺讨要,凭的什么!

    应翩翩突然很想把面前这个人一巴掌扇到山洞外面去。

    他抓着池簌手腕的力气越来越大,却又不吭声。

    池簌见应翩翩似乎情绪不佳,一时也不敢惊扰他,就半抬着手臂任由他抓着,默默地耐心等了一会。

    跳动的火光中,他看到应翩翩眼睑半垂,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像停在花间的蝶,脸颊却慢慢泛上来两抹红晕。

    池簌可不知道那纯属是被自己气的,生怕应翩翩着了风寒发烧,等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说:“你别把湿衣服穿在身上了,脱下来用火烤一烤,不然湿气入体,要生病的。”

    应翩翩心念一动,从怒气中分了一点心神出来,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池簌身上的衣服是湿的。

    他们习武之人都有内力,内力运转之间,体内热量自生,衣服上的湿气自然会蒸发透。

    应翩翩没有这样做,一来是因为他已经筋疲力竭,不想再为这个费力气,二来也是内力不比池簌这等江湖人士精纯。

    可池簌身上的衣服一直湿着,这不合理。

    应翩翩冷不防道:“你受伤了?”

    池簌一向知道应翩翩聪明,却没想到这他都能毫无征兆地看出来,一时语塞。

    而当应翩翩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系统也好似突然被触动了某个开关,发出提示:

    【特殊剧情:林间大逃杀已完成√

    造成后果:难以治愈的内伤。】

    【由于反派阵营成员自愿为同伴分担危险,剧情后果已自动转移,请宿主注意身体,等待救援。】

    应翩翩一怔。

    原来并不是还有什么阴谋,危险真的已经消失了,是池簌给挡下来了。

    那一刻,心中的感受难以言喻。

    他还记得,就是在上一回到傅家别院赴宴的时候,池簌站出来帮他澄清醒酒汤中下毒一事,被划入了反派阵营。

    这个人一会好像诡计多端城府深沉,一会又竟是傻不拉几的,专干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真让人摸不透。

    应翩翩道:“那伤……伤的严重吗?解开衣服,我给你看看吧。”

    池簌道:“没事,不重。”

    听见他轻描淡写的口吻,应翩翩心里突然莫名生气,不耐烦地说:“你把衣服脱下来,正好也放到旁边烤烤火。我这里还有点伤药,我帮你上药,都是男人,你还怕看不成?”

    他的语气有点生硬,下巴微微扬着,透出几分居高临下的骄傲,看得人心里莫名发痒。

    池簌苦笑,应翩翩大概觉得他磨磨唧唧的不像个男人,这么可疑肯定是在遮掩什么,可他是真的感到在对方面前除衣十分奇怪,好像特别唐突和失礼似的。

    池簌估计自己不脱,以应翩翩的脾气,弄不好要直接上手扒衣服了,池簌只能解开衣带,慢吞吞地脱下上衣,露出上身。

    应翩翩稍稍意外了一下。

    他本以为池簌常年习武,身上的肌肉应该是结实紧致的,但对方脱了衣服之后,好像也并非如此。

    这人身上的一切都很违和。

    池簌的胸口上确实有一块红紫交加的淤伤,隐隐还带着四道血痕,应该是刚才灰熊挥掌拍向应翩翩的那一瞬间,他扑出来硬是用身体挡住了,所以这内伤也由他代为承受。

    这段日子打交道下来,应翩翩能够感觉到,池簌可不是会被区区皮相所迷的人,也不是个热血冲动的毛头小子,所以他才更加不能理解对方的一系列行为。

    或许池簌是在使苦肉计,他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应翩翩没说假话,他确实有伤药,而且是宫中御赐的上等好药。他从袖中取出之后,见瓶中没有进水,就把药倒在了池簌的伤口上,慢慢抹匀。

    他做这件事的时候,表情严肃,若有所思,那样子仿佛他面前对着的不是一个活人,而什么十分值得探究的稀罕异兽。

    可池簌顾不上注意他的神情,因为此时,应翩翩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上,已经足够霸占他所有的思绪。

    也不光是手,对方单膝半跪在他的身畔,上身微微前倾,他的膝盖抵在池簌的腿侧,体温相贴,他轻轻的呼吸萦绕在池簌颈边,带出细微的麻痒之意。

    这样一个仿若迎合又不贴近的姿态,让人的心里也不上不下的,想要抓住,又莫名觉得慌乱,恨不得立刻远离。

    池簌甚至能够感觉到应翩翩的手指正将那润滑的药膏一点点在自己胸口推平,仿佛也把他的体温,他的气息,他的思绪,绵延转折地抹入了自己的心间。

    心旌摇荡间,叫人简直连呼吸都要颤栗起来,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正在体内发酵,又无处派遣,而他后背贴着石壁,无路可逃,避无可避。

    身体的某个部位传来一种难以启齿的酸胀感,却什么都做不了,这样的忍耐简直叫人发疯。

    池簌默默数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试图转移注意力,只盼着应翩翩快些把药抹完,可偏生对方从来就不是个老老实实遂人心愿的人。

    应翩翩抹完了药,还是不肯把手拿开,依旧虚放在池簌的胸口处,打量着对方。

    他在心虚,应翩翩想,他不敢看我,脸也有些红,肯定还隐瞒了什么其他东西。

    他现在的心情,对池簌有防备,有不解,也有不愿平白让一个无辜的人因为自己受到牵累的烦闷。

    想到系统所说的“无法治愈的内伤”,应翩翩便问池簌:“你有没有伤到脏腑,现在感觉怎么样?别再留下病根。”

    池簌的手不自觉在袖中攥紧,移开眼去,不敢再多看那张近在咫尺的绝世容颜,轻咳了两声说:“没事,休养一阵就行了。”

    应翩翩道:“真的?”

    因为之前疲累过度,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微微上扬的尾音就好像带着小勾子似的,勾在人的心上,一下一下拉扯。

    池簌心道祖宗你快离远点吧,否则我的内伤恐怕要翻倍了,嘴上却只能说:“真的,你知道我武功高,这些伤势虽然严重,但有内力在,疗复一段时间总会好的,放心。”

    应翩翩问了系统一句:“无法治愈的内伤,发生在别人身上也会这样吗?”

    【规定为“在宿主身上无法治愈,也不会致死”,但转移到其他目标对象身上,身体素质不同,效果不能保证。】

    应翩翩略松了口气,沉吟道:“刚才有一伙人在后面追杀我,武功十分高强,人数大约有七八个左右。我也是为了躲避他们,才会碰上那只熊的,如今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会不会找过来。若你伤的厉害,咱们还得想想其他办法。”

    池簌一直以为应翩翩的遇险是因为那只熊穷追不舍,没想到还有这一出,问道:“你知道那些人会是谁派来的吗?”

    应翩翩道:“傅淑妃吧。”

    池簌目光一沉,立刻联想到了与傅家合作的七合教叛党。

    七合教发展至此,早就有一部分生了异心,就算是强行留下也没有意义,于是池簌冷眼旁观,故意放任,索性打算将这些叛党如同割除腐肉一般除掉。

    眼下的局面,他心中有所预料,听说那些人选择了五皇子进行合作,也不过觉得他们愚蠢可笑而已,根本不屑将这等人摆在需要正视的对手位置上。

    直到此时,亲眼看到应翩翩遇险,他的心中才油然涌出一股杀意。

    池簌道:“别担心,就算他们找来,也有我呢。”

    应翩翩本来想试探池簌,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微顿了顿,忘了下面要说什么。

    可这时,池簌却突然又问:“你是不是故意被追杀的?要不然你怎么会身边一个侍从都不带,自己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还对周围的环境如此熟悉?”

    他问道:“这是你的圈套吗?”

    应翩翩思绪凌乱,池簌的语气又让他想起了那道贯穿真实与虚妄的剑光,那股从刚才便压在心头的怒火猛然腾起。

    他忽然不想这样兜着圈子猜测试探了,冷笑道:“是又怎样,你还好意思问我,好像你是什么好东西!哼,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追杀我的人是七合教的,你也是七合教的!”

    池簌猛然顿住。

    应翩翩发怒的时候眼睛瞪的要比平时圆一些,两丸黑水银似的眸子在火光下流光溢彩,里面盛满了厌憎与防备。

    池簌只觉得一阵心疼,想也不想地抓住了应翩翩的手腕,脱口说道:“你别急,不是这样的,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应翩翩道:“哦,所以你是七合教的没错吧?”

    池簌还很少有被人问到这么狼狈的时刻,不禁苦笑。

    应翩翩见果然被自己猜中了,更是有气,按在池簌胸口的五指一收,指腹分别按中了他的膻中穴、神藏穴及紫宫穴等几处要穴。

    他微微眯起眼睛,唇边隐杀气,逼视池簌:“管你真的假的,会在这里出现是故意示好还是有所图谋,我直接弄死你,正好免去后顾之忧!”

    他知道池簌武功极高,以抹药的名义,手未离开对方的胸口,就是等着这一刻一举制住他的要害。

    池簌靠在山壁上,静静看着应翩翩,目光如煦风温柔。

    应翩翩见他既不慌乱也不畏惧,手下微微一重,只觉池簌的心脏正隔着皮肉与骨骼在他指下跳动,强劲而充满生机,但此时又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他百般猜忌防备试探,但此时却感觉到,池簌身上的肌肉是完全放松的状态,习武之人的要害原本最是不容人近身,可他竟毫不设防。

    事情并不应该这样发展,怎么可能真的没有阴谋?!

    连傅英和傅寒青都会害他骗他,池簌这样一个相识不久、身份难明的人,为什么可以轻易付出生命的代价来挡在自己面前,为什么会在人人指责误解的时候跟自己站在一边?!

    应翩翩蓦然愤怒异常,这个人这样做了,就把他所有的思绪,所有的计划都打乱的一团糟!

    这一世他只想痛痛快快地活一遭,要把别人欠了自己的都拿回来,但也不想再承了谁的人情还不干净。他要报仇,不需要别人待他好!

    应翩翩猛然撤手,沉声道:“我不想绕圈子了,说清楚,你到底想干什么?”

    池簌正色道:“应玦,我没有骗你,我确实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七合教眼下正在闹分裂,其中有一部分叛党选择支持五皇子,才会为淑妃所用,而我不是。”

    他目光划过应翩翩头发上的水滴,颊侧的擦伤,身上的污泥,又慢慢地说:“至于那些人,我保证,下次再见,我会杀了他们。请你相信我,好吗?”

    池簌语气平平,但话中自有一股坚定之意,像是在许下一个十分重要的承诺。

    应翩翩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终于,慢慢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将手上的药膏擦去,又把外衣脱下来,放在了火边烤着,做完这两件事之后,心绪也平静下来,反倒惊诧于自己刚才的情绪波动竟会那么大。

    不管池簌是不是七合教的人,在书中为什么要跟黎慎韫做交易,最起码人家现在救了他,看起来也不像有其他阴谋,自己又为什么非要较这个真呢?

    以后,池簌有什么事,他再豁命救回来就是了。

    应翩翩将池簌的衣服也拿了起来,架在火上烤着,沉默了一会,说道:“我知道了。今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我心里有些乱,方才才一时失礼,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多谢你相救,回去我再请太医好好瞧瞧你的伤,一定会治好的。”

    他顿一顿,又解释说:“最近我跟五皇子发生了那些冲突,也存了些防范之意,所以提前观察过这里的地形,知道这处山洞。”

    发过一通脾气之后,应翩翩的语气比平日里还要客气三分,可池簌的心里却觉得更喜欢看到他刚才的样子。

    因为那才是应翩翩真实的心情,真实的愤怒,他将这种情绪当面发泄出来,是把池簌当成了自己人。

    在经历过傅家的事情之后,池簌觉得,这份真心非常珍贵。

    刚才询问应翩翩是不是早有准备,不是在怀疑他什么,只是想要靠近对方的不安。

    但这些话,池簌并没有说出来,他只是微微地笑着,说:“没事,我知道。如果换了是我,心情也一定会十分不好的。”

    应翩翩没再说话,外面的雨还在哗啦啦地下着,山洞内的木柴在火焰的燃烧下偶尔发出爆裂的微音,反倒有一种格外的静谧。

    两人的外衣烤干之后,就拿来暂且裹在身上,又把湿透的里衣放在了火边,身上干爽了,那股寒意也消退不少。

    池簌将内息在体内缓缓运转,能够感觉到自己的伤势正在慢慢修复。

    说来也是赶巧,这伤原本是剧情中为应翩翩安排的,落到他身上难免留下病根,但到了池簌这里,因为他内功深厚,自愈能力极强,造成的伤害性也就大大降低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池簌睁开眼睛,向着旁边看去,见应翩翩已经裹着那件宽大松垮的外袍,倚在山壁上睡着了。

    第39章 谈笑作高谋

    应翩翩大概是真的很累, 难得睡的那样安稳,连一侧的袍子快要从肩头滑落下来都不知道,露出半边的锁骨与肩头。

    池簌心里刚刚消下去不久的燥热感仿佛又在蠢蠢欲动, 他的脸不自觉地红了一下,微微抿唇, 走过去帮应翩翩将衣服拉好。

    指尖不慎划过皮肤, 又像被烫到一样挪开,池簌一眼也不敢多看,就要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可这时, 应翩翩的身体一滑,眼看就要往旁边歪去, 池簌连忙扶了一下,应翩翩顺势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大概觉得比冷硬的石壁舒服多了,还安心地拱了拱。

    他刚刚晾干不久的长发乌黑而冰凉,扫过池簌的脖颈和手臂, 像是一溪春夜的细流, 缱绻温柔, 弯弯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扇阴影,显得十分疲倦。

    池簌不忍惊扰,也难以挪开, 僵了一会, 只好苦笑着在应翩翩旁边坐下, 一边忍耐的折磨, 一边享受小小的甜蜜。

    他正襟危坐片刻, 又忍不住侧头看着倚在身上的人, 无意识地抬手, 将垂落在应翩翩额前的几缕碎发轻柔挽到耳后,然后又克制地,慢慢将手缩了回来,紧握成拳。

    他的动作极尽温柔,可他能够听见自己心底野兽的咆哮。

    荒郊野外的雨夜里,外面的黑暗中不知隐藏着多少危机,在这样一个绝对不合时宜的时刻,池簌感觉到了自己的情/欲在体内流窜,越来越无法克制。

    人人都觉得他克己自律,无欲无求,但池簌自己知道,克制的另一面是贪婪。

    倘若他真的那样淡泊,又怎么可能从阴暗压抑的国公府活下来,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坐到今天的位置?

    他心中关押着一匹兽,一旦从的枷锁中放出,恐怕就将永远也舍不得放手了。

    池簌将手伸向面前的火,面容冷静地攥住一束火苗,他感受到了皮肤灼烧的疼痛,可理智并没有被唤醒。

    他看着熟睡的应翩翩,还是想要吻下去。

    半抬的手,欲落不落。

    一旦有了心爱的人,他的身上就会出现弱点,从此之后,再也不能无坚不摧,所向披靡,或许此时杀了这个人才是对自己最好的选择,可是他甚至连把对方惊醒都不舍得。

    池簌默默地想,应玦,你这样的人,天生贵胄出身,活的那样尊崇骄傲,合该被如珍似宝地捧着供着,一世荣华,你会愿意跟一个江湖出身的莽夫在一起吗?

    他不知道应翩翩的答案,可他还是想试一试。

    但目前这具身体,是别人的身体,这身体的主人,还对应翩翩有过觊觎之心。

    想到这里,他的手微微攥紧,刚才的烧伤牵扯出尖锐的疼痛。

    池簌无疑是骄傲的,他不屑于顶替其他人的身份在这个世上活下去,用别的男人的躯体,与自己心爱的人亲热,最起码到目前为止,他的心里还是很难接受这一点。

    他想让应翩翩真正认识自己,想要用自己的手去触碰他,用自己的身体去亲近他,将自己的一切都坦陈在应翩翩的面前,包括所有的心意。

    他不想再让这个人受到半点欺骗和伤害。

    幸好之前池簌已经从计先的口中得知了他的身体还在,那么就有希望能够回去,他恐怕也应该找时间去看一看了。

    池簌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也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晨光熹微,竟是已然天亮。

    ——他,睡着了。

    这么多年的沉疴,他本不应该这样轻易睡去,正如以他的自制力,本不应该动情。

    池簌怔愣片刻,忽然忍不住低低笑开。

    外面云开雨霁,天光正好,他看应翩翩难得睡的香甜,终究不舍得把人叫醒,轻轻点了对方睡穴,将他裹好衣服抱起来,迎着晨光走了出去。

    应翩翩身形清瘦,但个头高挑,一个成年男子的分量着实不轻,池簌抱着他却是十分轻松的样子。

    从山坡上下去之后,他站在原地倾听片刻,已经从东南方向辨认出了一阵杂沓的马蹄声。

    池簌迎着那声音走去,迎面一骑飞驰而来,看到他和应翩翩之后,不由得就是一怔,勒住缰绳。

    池簌看了一眼,只见那人正是傅寒青,他的脸上有通宵寻人的疲惫,惊喜之色还未来得及显露,已经化为阴沉。

    傅寒青跳下马来,看了应翩翩一眼,问道:“他怎么了?”

    池簌语气淡淡地说:“太累,睡着了。”

    他说话的同时将身体微侧,挡开了傅寒青要把应翩翩接过去的手,依然把人稳稳抱在怀里。

    傅寒青一咬牙,本来不想表现的太在意,可心里又实在不甘,还是问道:“是你找到他的,你们昨晚都在一起?”

    池簌看了傅寒青片刻,忽然笑了笑,说道:“傅侯,你失态了。”

    他没有尖锐的言辞,没有高高在上的神情,甚至此时一身狼狈,可这简短的六个字,就让人觉得,他是站在一个很高的地方,居高临下地俯视过来说出的。

    傅寒青的脸色沉了下去,他的目光从池簌的脸上移到应翩翩的身上,隐带冷意:“怎么,你如今一朝攀附权贵,这是得意忘形了?”

    他的手指攥紧了缰绳,感到上面的纹路硌进了掌心里:“韩小山,我跟应玦自小相识,长辈之间也颇有渊源,就算是一时之间存在误会,过往的情分也非你可比。你同他之间发生的所有一切……”

    傅寒青冷冷说道:“都摆脱不了我的影子。而你的身份也注定了跟他难以匹配,我劝你,知难而退,莫要轻狂。”

    池簌淡声道:“既然那段过往如此刻骨铭心,为何未能珍重?你与他之间有那般良缘,怎生还落得如今地步?”

    “我不会介意他曾经与你在一起过,也不介意他现在心里对你还剩几分情意,那段经历只会让我更心疼他,更想待他好,直到有一天,他彻彻底底地忘记你,爱上我。”池簌讥讽地笑了笑,“所以我倒要感谢你,没能珍惜他。”

    傅寒青心中猛然一震,脸色大变。

    “你也配!他会看上你这等微贱之人?你简直是做梦!”

    傅寒青的呼吸不自觉地加重,凝视着池簌的眼神宛若注视不共戴天的仇敌:“你如今尽管得意,总有一天,我会亲手在他面前宰了你。”

    “你已经输了。”

    池簌语气温和,神情却冷然如凝冰霜:“凭你,现在还活在曾经。”

    傅寒青胸口起伏,池簌已经一转身,抱着应翩翩向刚刚赶来的马车走去。

    傅寒青看着他们的背影,恨意与怒火在胸腔中灼烧,他头痛欲裂,愤恨若狂,可这激烈的情绪中又带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

    他不知道两人究竟如何到了这般地步,也确实想不到办法,可以重新回到曾经了。

    应翩翩这一觉好眠,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懒洋洋的,虽然有些酸痛,却是从未有过的精神饱满。

    他睁开眼睛,掀开窗前的帘子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发现竟已经快要正午时分了。

    帐篷里面没有人,外头却隐隐传来说话声,应翩翩喊了声“来人”,片刻之后,帐帘掀开,进来的却是黎慎礼。

    应翩翩眉梢微挑,讶然道:“十殿下来了,这竟是稀客,恕臣一时懒怠,竟未能远迎了。”

    他说着作势起身,却被黎慎礼一把按住,淡淡地说:“应玦,别装模作样的了,你知道我来干什么。”

    应翩翩眼底似极快地泛起一抹笑意,声音却如常般慵懒散漫:“看来十殿下今日这是要以坦诚换坦诚,以真心见真心了。”

    黎慎礼沉默了一会,说道:“当时为什么要自己把危险引开?你我立场敌对,你完全没有必要为了我这样做。”

    应翩翩道:“十殿下,你我的立场当真敌对吗?换而言之,你又对你的五哥有几分真心和忠诚?这一点,咱们恐怕都心知肚明。”

    黎慎礼说道:“此番是我连累了你,也多亏有你掩护,我才留得一命,这个人情我记着,以后自然还你的。但我今日只问你一件事,希望你实言相告。”

    说罢,他目光灼灼,看着应翩翩。

    应翩翩已经隐约猜到了,含笑道:“请讲。”

    黎慎礼一字字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傅淑妃想要杀我?”

    他恐怕这辈子也想不到,傅淑妃要杀的人其实是面前正坐在床上的这一个。

    应翩翩听了黎慎礼这一句问,差点笑出声来,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假作感染风寒,转头掩袖咳嗽了好几声,这才调整好了表情。

    应翩翩道:“这样的机密之事,我事先自然是并不知晓的,只是昨天看那副情形,差不多可以猜出一二。不过我不大敢相信,也不敢乱猜。”

    确实,应翩翩又不是神仙,怎么会料到这样的事情呢?

    黎慎礼脸色阴沉,一时未语。

    他回了营帐之后,连休息都顾不上,就去派人多方调查,逐渐得知了一些消息。

    围猎的时候,黎慎韫身边一直有人保护;被追杀时掉落的兵刃,应该是江湖人士所惯用……

    还有在围猎前一晚,他无意中听到两名小太监在议论,说是傅淑妃曾经将几名身带刀剑之人宣入了营帐,隐约好像还有人提到了他的名字。

    黎慎礼一直在为黎慎韫办事,自然也知道他们近来跟七合教的接洽。

    他越是调查越是发现,种种迹象,无一不指向,傅淑妃正在有计划地对自己实施暗杀。

    从听到那两名小太监的对话开始,黎慎礼心中就有些疑虑,猜测着傅淑妃想做什么,如今全部一一对应上,也由不得他不正视此事了。

    那么,傅淑妃到底为何要这样做?是自己无意中做错了什么,还是平日里装孙子装的还不够?

    黎慎礼想不明白,只觉得胸中愤懑,此时再看到被他连累,而且同样跟傅家不和的应翩翩,更是觉得一股亲切之意油然而生。

    应翩翩见他不动不语,便说道:“殿下吉人天相,今日既然逃过此劫,可见命不该绝。”

    黎慎礼原本心事重重,闻言也不觉笑了,说道:“应公子,你可不像信天命之人啊。”

    应翩翩笑了一笑,接口道:“人生在世,危如孤舟。天行有命,不信奈何?”

    黎慎礼看他片刻,见应翩翩的神色间尽是满不在乎的无畏无惧之气,竟像是真的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反倒是自己这个龙子皇孙活的比他憋屈多了,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说道:“应公子大可不必这样说,我倒觉得有时候你这样的人反倒最是命硬,昨日那种情况下,你都能平安无事地归来,可见天命不该绝。”

    他压低了声音:“为表谢意,我今日为你带了几个消息过来。”

    应翩翩道:“哦?愿闻其详。”

    黎慎礼道:“你可知道诚悯伯世子的夫人吴氏?”

    应翩翩道:“是吴太师之女吧?知道。”

    诚悯伯是太子妃的父亲,诚悯伯世子则是她同母所出的嫡亲兄弟。

    当年吴太师地位尊崇,吴氏是他继室所生的次女,秉性柔嘉,素有才名,皇上将她指婚给了诚悯伯世子,也有将吴家划归太子一党的意思。

    可惜吴氏才刚刚成亲一年多,吴太师就因病去世了。她的长兄长姐都是先头的原配所出,与她关系平平,能力亦是平庸,吴家就此败落,太子也就没能靠着小舅子的姻缘借上这份力。

    由于吴家败落的太快,人们每每提起这件事来,总不禁感慨叹息,应翩翩也听得多了。

    黎慎礼道:“那你知不知道,吴氏在闺中时,曾与傅寒弋有过一段私情。”

    傅寒弋是傅寒青二叔傅节的小儿子,现任中郎将,跟傅淑妃走得很近,算是她的得力打手。

    因为傅寒青一向跟这个喜欢钻营的堂弟不亲近,应翩翩也没见过傅寒弋几面。

    他唇边微蕴笑意,说道:“这倒是未曾听闻,原来十殿下的消息竟是这般灵通。”

    黎慎礼轻哼一声,从应翩翩的床畔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又站定说道:“同样是父皇的儿子,黎慎韫仗着父皇宠爱,母族撑腰,素来高高在上,他以为我追随于他,是对他畏惧敬仰,却是想的错了。”

    “人生在世,不过为名为利而已!他手下的情报网常年搜集各家,为他所用,我时常与他来往,又何尝不曾将这些机密探听一二,只不过……他不知道罢了。”

    他说话时神情有几分狠戾,眉眼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竟与平日判若两人。

    跟黎慎韫比起来,黎慎礼看起来一无所有,也不受母亲喜爱,但他这些年来步步为营,韬光养晦,却已用了十足的耐心,将他能够从黎慎韫那里蹭得的好处,一步步收归己用。

    或许有朝一日才会让人突然发现,原来他的力量竟然壮大到这样的地步了。

    应翩翩从一开始殿前与黎慎礼对峙的时候,就听出他虽表面上替黎慎韫说话,实际也暗藏心机,明明看出了应翩翩所画的荷叶是模仿皇上笔法,却故意不说出来,任由黎慎韫踩坑。

    从那时他便知晓,此人怀有异心,未必甘愿唯黎慎韫之名是从,才从中挑拨双方之间的关系,但他也没想到自己的挑拨竟会如此顺利。

    看样子黎慎礼心里早就对傅淑妃和黎慎韫存了反意,所以被应翩翩设计一套才按捺不住了,但他身为魏贤妃之子,之前又何必这样小心翼翼地隐忍算计呢?

    应翩翩笑了笑:“所以,殿下特意提到吴氏和傅寒弋之间的私情,是……?”

    “应玦。”

    黎慎礼望着他,眼眸漆黑如夜,深沉寒凉:“昨日在你还没回来的时候,我的人看到傅寒弋跟吴氏私下相会了,你说,奇怪吧?”

    他向前倾身,凑近应翩翩,轻轻在他耳畔说道:“这两人是不是旧情复燃我不清楚,但想到他们各自的阵营,我觉得不能不多加提防。应公子,这一次,该你小心了,好好留着你自己的小命,往后,我自然会让你看见你想看到的局面。”

    应翩翩一侧头,笑了笑,说道:“那么殿下,合作愉快吧。”

    他这一笑别有意味,让黎慎礼心头震荡,砰砰作响。

    一直以来,他韬光养晦,故作平庸,人人都觉得他是黎慎韫身边的一条狗,但是应翩翩狡猾地揭破了他的伪装。

    黎慎礼知道或许自己不应该这么快就摊牌,可面具戴了太久,偶尔摘下来透透气,那股清爽舒畅的感觉难免让人留恋。

    所以心中明明能够认清眼前这个人并非善类,他还是想要试着合作一次。

    黎慎礼冲应翩翩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拉拢合作伙伴,扩大反派阵营力量”,反派经验值+30,剧情支配度提升2%!】

    梁间早已经在外面等了半晌,黎慎礼前脚一走,他立刻就急急忙忙进了帐子,端着碗药给应翩翩喝。

    应翩翩不耐烦地道:“你烦不烦?一天到晚除了喝药就是喝药,弄得我看你长得就像块西洋参。”

    梁间赔笑道:“少爷,奴才哪比得上西洋参珍贵稀罕,若是奴才当真补身,就是把自己切开炖了给您吃也行呀。”

    应翩翩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幅画面,他揭开手中的汤盅,梁间的泡在里面,带着与眼前同样的谄媚笑容,仰头看着自己说:

    “少爷,您快咬一口吧,奴才已经把自己炖的烂烂的啦。”

    应翩翩不禁露出了满脸嫌弃的表情:“打住,你这个比方也太恶心了!”

    梁间道:“是,是。奴才皮糙肉厚的不好吃,还不如喝汤药呢。”

    因为应翩翩身子骨不是很强健,每每挨淋受冷就难免发热,所以梁间熬了碗驱风寒的药给他:

    “草原上药材难得,这还是诚悯伯世子的夫人前日在几位太医那里凑的,但没用上。今早听闻奴才到处找药,便把这份匀过来了。奴才已经熬了许久,您快喝了罢。”

    应翩翩原本都要把碗接过去了,听梁间这么一说,不禁顿住,问道:“他们为什么没用上?”

    梁间道:“好像是说诚悯伯世子最近也着了风寒,每天饭后都要服药。但昨晚他没回来,就没用上。”

    应翩翩道:“你说你这药熬了许久,是多久?”

    梁间不解其意:“一个多时辰?”

    应翩翩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将药碗接了过去,说:“知道了。”

    第40章 与世亦殊伦

    应翩翩喝了药, 想起池簌昨天替他受的伤,还是觉得应该再找个太医看一看。但他从醒来之后就不见对方的人影,也不知道池簌这是跑哪去了, 自己和他又是怎么回来的。

    应翩翩正想问梁间,便看见萧文也急匆匆地走进帐来。

    “少爷,您醒了。”

    萧文的神色间有几分古怪,像是遇上了什么十分费解的事情一样:“刚才大帐那边有人过来传令,说是陛下召见。”

    这是耽搁不得的,应翩翩立刻起身更衣, 问道:“知道是什么事吗?”

    萧文说道:“今日陛下问起那只灰熊的下落, 得知是韩姨娘将它斩杀,龙心大悦, 把韩姨娘叫过去嘉奖了。这时让您也一起过去。”

    连他都不敢相信,其他人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更是大吃一惊。

    昨日皇上许下奖赏之后,人人都以能够成功猎杀那头灰熊为目的, 只是因为那熊实在聪明凶悍,不好对付,再加上突然间风雨大作,这才一时没人得手。

    却谁也没想到,这么大的功劳, 竟被应玦的一个妾侍给立下了。

    如此巨兽,居然是他一人所杀, 这次随驾出来的武将不少,个个都是骁勇之士,却恐怕谁都难以做到。

    应玦这是什么运气, 相中了一个小混混, 结果竟有如此本事!

    皇上显然也动了爱才之念, 龙心大悦,召见池簌之后,询问他杀熊的种种细节,池簌一一回答。

    昨日有不少人都见到了那头可怖的巨熊,当池簌讲到应翩翩跟它周旋,自己又挥剑斩杀它时,周围的人都是听的全神贯注,甚至连为皇上捶肩的内侍都忘了动作。

    “……能够一举将那头熊斩杀也是侥幸。若非应公子先与它周旋,吸引了它的注意和怒火,我又是在情急之下,也难以做到。”

    池簌虽然身份卑微,但神情淡然,态度不卑不亢,自有一股清贵高华的气质,皇上也不觉便高看了他几分,语气反而十分和蔼。

    “不管怎样,你这次都是立下了大功!那只恶熊连番滋扰周边百姓,杀人伤人无数,今日能除此患,此处便能太平了。”

    天子狩猎,又能为民除害,传出去也是一场佳话,因而皇上也极为高兴,甚至没有注意到,池簌的自称一直是“我”,而非“奴才”、“小人”等。

    他道:“先前朕说许诺的震天弓自然应当赏赐于你。只是自来使用此弓者无不是世家子弟,功勋贵胄,带着它立下赫赫功劳方不辱没,你却是白身,这样罢……”

    皇上正在沉吟,应翩翩便已经到了,笑着走过去行礼道:“臣应玦,见过陛下。”

    皇上便笑道:“应玦,正好你来了,朕想跟你要个人,你舍不舍得啊?”

    【警报:反派阵营重要成员面临抢夺危机!请宿主提高警惕!】

    应翩翩看了池簌一眼,说道:“陛下是说韩小山吗?”

    皇上道:“今日他杀熊立功,朕看如此英雄只能拘于后宅之中,实在可惜,打算封他个官,你舍得吗?”

    皇上这话一说,周围的人都不禁暗暗皱眉,其实颇为不赞同,毕竟本朝之中,尚无一名侍妾竟然可以受封官职的先例。

    但皇上自己就是宗室旁支得了大位,一向不重礼法,而且厌烦有人以此劝说,在场的都是他较为重视的臣子,一时之间不愿扫兴,因此谁都没有开口,只等着应翩翩回答。

    池簌也不禁向着应翩翩看去。

    应翩翩道:“陛下,臣之妾自有风骨,气概慷慨,臣也是敬之重之,此事还需问过他自己的意思。”

    【宿主消极应对危机,反派阵营重要成员韩小山正在脱离中……脱离成功后,反派阵营势力减弱,相关经验值即将遭到扣除!】

    应翩翩没说什么,昨天晚上他便想过了,池簌身份来历不明,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并且涉足的越来越深,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不想依靠于谁,也不想向谁交托自己的信任,如果池簌就这样当官去了,对他们两个来说,或许是最合适的结局。

    听到皇上和应翩翩的话,所有人都觉得池簌根本就不需要选择,一个男人,加官进爵还是为人妾侍,这简直是明摆着的事情。

    皇上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因此便当应翩翩这话是答应了,直接冲池簌说道:“那朕看,就先封你为门都佥事罢。稍后让应玦写一份断离书于你,日后你便不再是应家媵妾,可入朝为官了。”

    门都佥事虽然只是七品武官,但今日他能入了皇上的眼,日后自然前途无量。

    人们不禁在心中暗暗感叹,如此一来,这个昔日在京城中斗鸡走狗的混混算是一步登天了。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本就该是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是安国公的儿子。

    安国公夫人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生疼,想到自己的儿子双腿被打断,连床都下不了,只能留在府里养伤,而这个贱婢所出的私生子竟然大出风头,她的心里就是一阵气恨,不禁扭紧了手中的帕子。

    傅寒青倒是觉得心里一松。

    他自己战功赫赫,不嫉妒池簌这点微薄的功劳,反倒觉得,这样一来,对方就可以从应家搬出去,不用总在应翩翩身边晃悠了,实在是好事一桩。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池簌却笑了笑,说道:“多谢陛下隆恩,但请恕小山难以领受。”

    此言一出,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皇上脸上的笑意慢慢沉了下去,他身后的内侍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只听他沉沉地道:“怎么,你嫌朕给的官职小了?”

    池簌道:“回陛下,不是,而是难舍夫君,不愿断离。”

    皇上:“……”

    太子看了一眼皇上的脸色,不禁摇了摇头,对池簌说道:“韩小山,你怎地这般糊涂,你堂堂男儿,生于世间,既然有此本事,理当建功立业,怎可甘愿似妇人一般待在内宅中?难得父皇愿意给你恩典,你眼下不珍惜,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他还有句话不好说,就算应玦当真容色过人,韩小山舍不下他,等到自己升官建府,想要什么样的美人,环肥燕瘦还不是轻而易举,众美围绕,总比守着这一个强吧。

    再说了,应翩翩自己以后总得娶妻呢,男风虽然盛行,但男妾不能诞育子嗣,终究只是玩物。

    池簌的语气却很认真,就仿佛他说的一切都发自肺腑似的:“多谢殿下提点,但我胸无大志,不喜功名,只爱应玦。”

    【反派阵营重要成员“韩小山”,强行与宿主二次绑定,触发关键词:“死不悔改”、“自甘堕落”,反派经验值+10!反派阵营削弱危机解除!】

    【恭喜宿主,随着反派阵营不断扩大,您已经可以躺赢了!请宿主再接再厉,建设阵营,色/诱更多人堕落!】

    应翩翩:“……”

    他忍不住看了池簌一眼,只见对方也正看着自己,浅笑殷殷,眉眼温柔,应翩翩突然觉得有点手痒,一时很想把他的脑袋掰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连应翩翩都扛不住,其他的人更是被池簌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安国公好歹也是他爹,虽然对这个诡异的儿子诸多畏惧,此时也忍不住呵斥道:“放肆,韩小山,你怎可在御前口出此等不堪之言!”

    池簌道:“真情流露,何来不堪?”

    安国公一噎。

    眼看好端端的一件事闹成这样,皇上冷哼了一声,道:“不堪大用,既然你执意不愿,那此事作罢,你便在应家的后宅之中待着罢!”

    天子喜怒之间,可令乾坤翻覆,皇上方才短短的两句话,池簌便是乘云直上,前途无量,而此时一语,又等于彻底断送了他的未来,陛下都说了这个人“不堪大用”,那么谁还敢用他?

    有人觉得可惜,有人感动于他这份真情,但也有人暗中狂喜。

    安国公夫人攥着帕子的手总算放松下来,只觉得手心里都是冷汗。

    其实不过是一个七品小官,池簌就算当上了也不可能有什么能力来报复安国公府,可她就是见不得这些本来该死的小畜生好过。

    正好,今天应玦也马上就要倒大霉了,这个贱种愿意留在应玦身边,那就和他的夫君同甘共苦罢。

    安国公夫人想到这里,忍不住悄悄看了自己的大姐一眼,却见傅淑妃温良贤淑地坐在皇上身边,似乎在低声劝说他不要生气,根本没给自己半个眼神。

    皇上本来心情颇为愉快,经历过此事之后难免扫兴,正要吩咐臣子们都散去,却见到一名近卫飞奔而来。

    “陛下!”

    皇上道:“如此慌张,这是出什么事了?”

    那名近卫跪下道:“回禀陛下,就在刚才,徐大人在前面的溪流边发现了诚悯伯世子周恺的遗体,仿佛是被人……被人活活掐死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吃一惊,诚悯伯世子昨天早上还活蹦乱跳的,不少人都听见了他在帐篷里面中气十足骂人的声音,没想到今天竟然就一命呜呼了。

    那可是太子的小舅子,出入皆有护卫跟从,怎会就这么被害了?

    太子妃就在旁边,听闻亲弟去世之后,当场晕了过去,又令众人一阵忙乱。

    “好,很好!这可真是反了啊!”

    皇上本就有气,见此情景更是勃然大怒:“光天化日,朕的御驾在此,竟然有人能谋害诚悯伯世子,诚悯伯府的护卫都是干什么的?这次带出来的三千金吾卫又在干什么?!今天他们敢动诚悯伯世子,明天是不是就该来行刺朕了?”

    那名侍卫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周围的人也都是噤若寒蝉。

    这不光是对诚悯伯府的打击,也是间接对太子的挑衅!

    皇上高声喝着钱公公:“你去,令人把朕的御马牵过来,朕要亲自去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既然要亲自去,其他人自然也得跟从,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前方的溪边,发现那里也已经站了不少人,看到御驾亲临,纷纷行礼。

    应翩翩敏锐地感觉到,有几名侍卫的目光正在悄悄地朝着自己这边扫过来,但当他看回去的时候,又都立刻移开了。

    想起之前黎慎礼的话,应翩翩不动声色地掩去了眸中的一缕思索之色,看向地上的尸体。

    ——这里的死尸,不止一具。除了诚悯伯世子之外,还有几名身穿侍卫服色的死者,身上有着被野兽撕咬的痕迹。

    皇上沉着脸,看着这一幕。

    侍卫副统领李宏低声禀报:“陛下,这几名侍卫一直没有归队,应是昨日上午遇见野兽,便已经遇难了。臣原本一直在带人搜寻他们,却没想到也会发现诚悯伯世子,但他身上没有野兽的咬痕,去世的时间应该比这几名侍卫晚。”

    很明显,诚悯伯世子和这些侍卫不可能是同一种死因,在场之人都看的很清楚,诚悯伯世子的脖颈上有着两个乌青色掌印的掐痕,看上去就像鬼爪一样,十分骇人。

    李宏说完之后,忽然也看了看应翩翩,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应翩翩跟池簌对视了一眼,池簌面露疑问之色,显然也注意到了李宏的反应,应翩翩微微摇头,表示不知。

    世子夫人吴氏也在,正跪在尸体旁边低声啜泣着。

    皇上看了她一眼,对吴太师这个次女还有些印象,问道:“吴氏,你来说说,”

    应翩翩想起黎慎礼的提醒,随着众人的目光一起向吴氏看去。这位年轻夫人的全名叫做吴蕴华,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十分美丽。

    只是她穿了一身紫色的裙装,高高的衣领几乎一直遮盖到下巴,显得有些古怪。

    只听她带着微微的抽噎说道:“陛下,昨日世子出去打猎,因为下了大雨半路折返,之后就一直在帐篷中,直到快入夜的时候,雨势小了一些,他说有事外出,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被发现……”

    太子问道:“外面下着雨,天又黑,他有何等要事要在这个时候出去?”

    吴蕴华犹豫了一下,她的异母兄长吴思从旁呵斥道:“当着陛下的面,有什么事还不照实说来?”

    吴蕴华苦笑道:“他来的路上看见一名草原女子在远处放羊,说她的歌声好听,一直惦念不忘,派人四处打探。昨天有了些消息,是说要去见她,又怕被其他人发现,就没带侍从。”

    她说到这里,众人皆已了然,看着吴蕴华的目光不免有几分同情。

    当年吴蕴华也是名满京城的才女,正因如此,才会令皇上对她留有印象,特意为她赐婚。

    可惜诚悯伯世子脾气暴躁,也一向更加偏爱活泼热辣的女子,嫌弃吴蕴华太过端庄,没有情趣,这对夫妻一直感情平平。

    只是之前有吴太师撑腰,吴蕴华最起码还能得到一些尊重,等到吴太师去世之后,她在诚悯伯府的地位也随之一落千丈,要不是因为皇上赐婚,恐怕如今都会被休弃了。

    诚悯伯世子在草原上都忘不了寻芳猎艳,甚至毫不避讳他的夫人,可见吴蕴华的地位。

    皇上又把几名诚悯伯世子的随从叫过来询问,证明吴蕴华所言非虚。

    但他们向世子禀报那名草原女子的下落时,也只是说仿佛在河对面的草原上看见了她在树下避雨,当时诚悯伯世子没有带人,急匆匆赶往,到底有没有见过这个女人,这女子又是哪家的姑娘,就谁也说不好了。

    有人看见诚悯伯世子脖颈上乌黑的掌印,心里也忍不住暗自犯着嘀咕,心道这事不会是女鬼干的吧?但那两只手掌颇大,却又不像是女人的手。

    应翩翩注意到了尸体脖颈侧面的一处痕迹,目光不禁微微一凝。

    这时,池簌也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走到了他的身侧,低声对应翩翩道:“这尸体脖颈侧面那里,有一块淤伤痕迹格外的深,像是凶手行凶时带着什么东西。”

    应翩翩小声道:“爱妾,为夫也想跟你说一件事。”

    池簌:“?”

    应翩翩叹了口气:“昨天逃命的时候,我的扳指丢了。”

    池簌:“……”

    他垂下眼,慢吞吞地说道:“我刚刚才得罪了皇上,你这里又出了岔子,夫君,你说咱们两个今天是不是要一起完了?”

    应翩翩道:“后悔也晚了,谁让你刚才没当官去!皇上难得赏赐什么,你却不珍惜这大好的机会,官也没了,弓也没了,真是亏死。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败家的姨娘!”

    池簌也跟着叹了口气。

    应翩翩知道他身份不简单,七合教的人估摸也不稀罕这朝廷官职,方才只是随口揶揄,却没想到池簌看上去好像还真的很惋惜。

    他不禁奇道:“怎么,你真想当那个门都佥事?”

    池簌道:“不,我是没想到陛下如此抠门。好歹我确实杀熊立功了,我以为如果我推脱了官职,他会赏些别的什么作为补偿,结果居然什么都没有。”

    应翩翩有些好奇:“你想要什么?”

    池簌道:“我想扶正。”

    应翩翩:“……”

    应翩翩:“啊?”

    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池簌果真很有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想扶正。这是我的作风。要不就不当,要当就当最好的,已经进了应家后宅,没当上正妻,我不甘心。”

    应翩翩:“……你真有性格。”

    池簌坦然接受了这个夸奖,微微而笑:“要不然,你偿了我这个心愿?”

    应翩翩转头看着这个人生目标十分诡异的七合教高手,明知道他是在这逗闷子玩,但还是忍不住想笑,白了池簌一眼,道:“生不出孩子没门!”

    他明眸善睐,神情含笑,眼波带嗔,池簌看着,只觉心里无端欢喜。

    只是此时毕竟气氛严肃,阴谋重重,两人有闲心这般玩笑低语,别人却不会因此放过他们。

    只听皇上问了一句:“李宏,你们现在可查出什么来了?”

    “回陛下,以周世子脖颈上的伤痕来看,他是因被人扼住脖颈窒息而死的。”

    李宏犹豫着万般不愿开口得罪人,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这里没有仵作,刚才臣也已经请方太医查看过来,在周世子的脖颈侧面的皮肤下,有一块淤紫,由此可见,掐他的人手上应该戴着扳指一类的东西……”

    他看了应翩翩一眼:“而且从伤处印下的痕迹可以隐约看出,这枚扳指上面,仿佛写了个‘玦’字。”

    他这样一说,众人恍然大悟,明白了李宏为何神色异样。

    大概他是明知道应翩翩有着重大嫌疑,又不愿得罪应定斌,所以才一再犹豫,不敢说出发现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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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翩翩不禁有些好奇:“什么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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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滚。”应翩翩面无表情,“扔出去,我一样也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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