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笑论瓜葛同
看到这一幕, 许超简直欲哭无泪,结结巴巴地说:“两位殿下安好, 臣是来抓刺客的。”
他又四下看看, 解嘲地傻笑说:“这里……这里没有刺客哈……”
一片死寂的沉默,一时没人回答他,仿佛谁多说一句, 祖宗十八代的脸都要丢光了。
片刻之后,傅寒青还是将那件脱下来的外衣扔到韩耀身上。
韩耀深深埋着头,忙不迭地穿上。
傅寒青问黎慎韫:“应玦呢?”
黎慎韫铁青着脸看着他, 傅寒青猛然吼道:“人到底哪去了?!”
这时,有一名刚刚赶过来的侍卫小心翼翼地说:“应大人……方才我看见他了, 刚刚醒酒回到殿中, 正和应厂公在一起啊。”
黎慎韫不阴不阳地问道:“他看着挺好的?”
那侍卫莫名其妙, 不知道五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能照实回答道:“是。应大人……面色红润,神采奕奕, 与人言笑甚欢。”
听到他这个描述的一瞬间,黎慎韫的脸色抽搐了一下, 露出了仿佛要把什么东西喷出来的表情, 然后深深闭目,带着颤抖深吸了一口气。
傅寒青则一下子就脱力了,扶住旁边的宫墙,慢慢坐在了地上。
这一场闹剧,最后又以一个滑稽而可笑的结局收尾, 无数人四处搜捕, 那造就了一切祸事的刺客却宛若有飞天遁地之能, 竟然一点踪迹都没有寻到, 只能暂时将宫中的巡逻加强了五倍,对皇上和各宫主子进行严密的保护。
侍卫们忙碌非凡,最大的收获是发现了公主、皇子以及侯爷之间不可告人的离奇关系。
尽管没有人想得罪他们几个,惹下这种麻烦,但毕竟当时看见的人太多了,就是瞒也瞒不住,于是关于撷欢殿中的这一场闹剧,也终究以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方式,当众闹的沸沸扬扬,惊动到了御前。
当时的场景非常尴尬。
首先被送到御前的是先前意图将应翩翩带走的四名侍卫和一名太监,他们被浑身是伤的发现之后,由于傅寒青不肯代为遮掩,于是侍卫们皆以为是有了重大发现,都是兴奋不已,立刻将他们押送上殿,接受审问。
皇上震怒不已,亲自询问他们身上的伤是何人所为,又为何行迹如此鬼鬼祟祟,本来很快就能由此找到刺客的下落,却没想到这些人一个个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反倒更加引起了众人的疑心。
这时,高大将军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突然冷不防地说道:“陛下,臣看这几名侍卫有些眼熟,像是大公主身边近卫。”
他正是前驸马高景成的父亲,黎纪休夫的行为是大大伤害了高家的脸面,高将军自然分外不满,此时又不是他故意构陷,抓住这个挑对方毛病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皇上淡淡地说:“你们几个可听见高将军的话了?”
几名侍卫对视了一眼,谁也没吭声,这态度其实便已经等于默认了。
皇后伴着皇上坐在旁边,一直没有开口,此时听闻涉及到了大公主,而她作为母后,是有教养之责的,于是皱眉喝道:“事到这一步,你们还不肯开口,是真的想要欺君抗命,还是想连累你们的主子跟着一起受过?!莫非你们当真与那刺客有所勾结?”
身份都已经被揭穿,终于有一名侍卫忍不住松口了:“陛下娘娘明鉴,小人们从来没有见过刺客,身上这伤……这伤是应大人所打的。”
“哦?”皇上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有些危险的表情,“为何?”
那名侍卫往周围一扫,面露难色,又迟疑了。
而尚未等他鼓足勇气将这话说出来,外面已经又有人来报:“陛下,五殿下、大公主,以及镇北侯和韩中郎将都已经找到!”
皇上道:“他们是在一起被寻到的?”
“……是。”
皇上疑心顿起:“宫中发生了刺客之事,又已入夜,他们几个聚在一起做什么?”
“……臣,臣不敢说。”
这下不光是皇上,就连陪侍在旁边的臣子们都觉得说不过去了。
杨阁老不禁斥道:“你们一个个言辞闪烁,神情可疑,到底在隐瞒什么?当着陛下的面,还有什么事不可出口?还不快说!”
那名侍卫深吸一口气,将眼睛一闭,悲壮道:“被发现时,他们几位刚刚从撷欢殿出来,行迹匆忙,镇北侯抱着……赤/裸的韩中郎将,大公主和五殿下的侍卫将他们团团围住,欲行抢夺!其中并未见到刺客!”
皇上:“……”
黎纪那名侍卫见状也不得不说了,连忙道:“陛下,与刺客无关!是大公主……大公主心悦应大人,欲求助五殿下召他前去……诉说心事,应大人不从,反抗之际将我等打伤,跟刺客之事绝无关系!应大人逃脱之后,大公主错请了韩中郎将,镇北侯闻讯赶来相救,才会闹出误会!”
皇上:“……”
大臣们:“……”
这幅场景简直让人光是听一听都不敢深想,饶是皇上从宗室子登上帝位,一路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饱经风雨,此时也不禁气的额头上青筋乱跳。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简直荒唐!”
他若是早知道,绝对不会当众审问,可是此时也已经晚了。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把他们几个速速给朕带上殿来,不得耽搁……应玦可在?”
应翩翩和池簌刚才回来之后换过衣服,跟应定斌没说了几句话,侍卫们便来盘问他们刚才的去向,又搜查了他们的衣服,处理过这些事情之后才刚刚进殿,紧接着便听见几名侍卫坦白。
应定斌尚且不知道这件事,闻言满脸震惊,正要向儿子问清楚,应翩翩已经被皇上叫了过去。
“陛下,臣在。”
作为目前唯一在场的当事人,满殿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皇上一时都不知道怎么问他,这时,太后缓缓开口:“应玦,方才那些侍卫们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你从实说来,若真有此事,陛下定会为你做主。”
她的语气和神情分明是在说,“有哀家在,陛下不做主也得做主。”
应翩翩道:“是。臣方才外出醒酒之时,确实碰见了几名侍卫服色的人欲行绑架之事,臣不明就里,十分慌张,便拼力反抗,脱身而逃,后来怕被他们找到,又在别的地方躲藏了一阵,幸亏能得到武安侯出手相救,才算完全脱险,刚刚得以回来,尚未来得及向皇上禀报。”
池簌淡淡道:“我为应大人作证,当时情况确实如此。”
如果说刚才听到那两名侍卫的话,众人的心情完全是震惊和难以置信,那么此时得到应翩翩的确认,周围便是一片哗然了。
黎纪的作风不是被弹劾过一回两回了,更何况这次休夫的事一出,更是弄得满朝堂都知晓,方才那侍卫说得好听,什么“叫应大人回去谈心”,孤男寡女能谈什么心,谁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这位大公主看男人倒是挺有眼光,这次居然相中了应玦。
自从应翩翩正式走入朝堂之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夺目而刺眼。这样一个人,他的相貌固然明艳秀美到了极处,危险也绝对远在容貌之前。
这个世界上美人何其多矣,命却只有一条,所以怎么就老是偏生有人想不开,非得照着他身上使劲呢?
犹记得上一个这么不开眼的,还是镇北侯,看看现在傅家都被整成什么样子了……
而且听侍卫的禀报,傅寒青这回也是在场的,不免更加让人浮想联翩,他到底是去救场的呢,还是也想趁人之危,有所图谋?
哎呀,大场面啊,这不比抓刺客好看!
在无数道热爱八卦的眼神交汇下,黎慎韫等人也很快进殿了。
韩耀因为行走艰难,一瘸一拐地跟在最后,昭示着这件事情过程中的荒唐。
他连脖颈上都是暧昧的伤痕,皇上看了一眼,就觉得血压整个飙升上去了,连眼前都微微发黑。
想都不用多想,这肯定是他那个混蛋闺女干出来的事。
“宫宴在前,刺客在后,你们这些人不是皇家子弟,也是侯爵宗亲,竟然做出这等……这等秽乱之事来,简直是荒唐至极!”
皇上强压怒气,冷声道:“黎纪,那些侍卫可是你派了过去,要强请应大人的?”
黎纪打死也想不到事闹了这么大,磕磕巴巴地说:“父、父皇……”
她无可辩驳,别人一看这样子就知道确实不是冤枉,皇上不由斥道:“你身为公主,又是长姐,不思表率,和离之后还如此不安分!你还有半分皇家公主的体面没有?朕平日里就是对你太宽纵了!此事过后,你给朕滚出宫去,回你的公主府居住,无事不得外出!”
这几乎便是形同圈禁了,黎纪一下子跪倒在地,掩面泣道:“父皇,儿臣知道自己有罪,但儿臣只是心中痛苦,难以排遣,才想要找个人相伴。当年儿臣与赵林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本以为他会是儿臣相伴一生的良人,但因为赵家不驯,父皇有意铲除,儿臣虽然不舍还是知道大局为重,配合您做成了这件事。”
“后来儿臣一直郁郁寡欢,又被父皇嫁给了我根本不喜欢的人。儿臣自知德行有亏,但难道我的一生就要这样,永远在不甘和寂寞中度过,最后凄惨地死去吗?儿臣也只是想稍稍过得好一点呀!”
她说到这里,看了应翩翩一眼,见对方长身玉立,容光迫人,更是懊恼,泪落如雨:“这么多年来,唯独看到应玦之后,儿臣才倾心不已,一时情不自禁,才会想要把他请到宫中。至于事情会闹到如今地步,只能说阴差阳错,儿臣也是始料未及。父皇,您真的狠心如此待我吗?”
皇上本来就对女儿较为宽纵,听黎纪这么一说,更是心软。
这是他的长女,当初为了政治目的,皇上不得已牺牲了她的姻缘,心中也一直对这个女儿有愧疚,今日之事若是不会闹大,他原本也不会如此恼怒。
黎纪方才那番话,显然很清楚自己父皇的死穴在哪里。
只是如今,就算是皇上想心软,别人也不会同意了。
应定斌在旁边,越听越是怒火冲天,黎纪会卖惨表功,难道他就不会吗?就皇上是爹?
他大步而出,沉声说道:“陛下,老臣只有这么一子,虽非亲生,但爱若至宝,如今竟然在宫中遭遇这等羞辱,老臣心痛难忍,请陛下为老臣做主!否则老臣就算一死,日后都没脸去见这孩子的亲生爹娘了!”
应定斌说着也不禁拭泪。
应翩翩欲言又止,这种时候仿佛父子两人抱头痛哭效果更好,但他虽然有着十分杰出的表演才能,但这种情况下,不免一下想起了韩耀之前哭喊“不要”的样子,实在让人过于有心理障碍了。
算了,有些风头还是得留给长辈出。
应翩翩权衡良久,走到父亲身边,扶住他的肩膀,低头黯然而立,用内敛含蓄的语言动作,表达内心的痛苦和屈辱。
皇上被应定斌哭的头大,只能说道:“厂公无需如此,朕自然会秉公处理,还应卿一个公道。来人,给厂公看座。”
应定斌却不肯坐,又拱手道:“陛下圣明,但老臣不解,既然公主对我儿有意,梁王又为何从中参与?镇北侯和韩中郎将又为何会出现?难道梁王与公主如此姐弟情深,连听到这样的事情都不做规劝,反而不分青红皂白就助纣为虐,欺辱朝廷命官吗?”
应定斌所问的这一点,皇上也十分不解,喝问道:“老五,你怎么说?”
黎慎韫道:“父皇,都是儿臣思虑不周,当时皇姐与儿臣提及此事时,儿臣没有多想,只觉得淑女往往倾慕英雄,应大人和皇姐也算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若此事能成不失为一段佳话,心中很为皇姐欣喜。而且……”
他看了傅寒青一眼:“傅寒青是儿臣的表弟,他一直对应公子念念不忘,纠缠不休,弄得双方都十分困扰,应家与傅家更是几乎反目成仇。若是应大人与皇姐结成良缘,能够让傅寒青断了这个念想,再好不过。”
“这也是儿臣的一点私心,却不知道事态竟会演变至此,更没想到应大人如此抗拒,儿臣实在是糊涂。”
皇上听到黎慎韫说到“应家与傅家几乎反目”的时候,心中倒真是微微动了一下。
古有祸国妖姬,红颜祸水,其实放在男子身上也是同样,应玦生的如此相貌,确实容易招惹祸端。
今日是别人对他觊觎,若哪日又有什么人为了争夺他产生龃龉,岂不是要让朝堂不和?
若这是个女子,入宫便是他最好的去处,但他不光是名男儿,而且还是能臣,便不能如此处理了。
想来想去,若是他家中有一位身份高贵,手段厉害的妻室,或许能省了不少麻烦,黎纪……倒是合适。
不过若是要让应翩翩当驸马又可惜了他这一身的才干,所以皇上还是心存犹豫。
前因后果弄清楚了,这件事虽然丢人,但也不算太过严重,毕竟应翩翩并没有真的被黎纪给弄进宫里去,也没涉及到什么党争阴谋,无非是安抚应家的事情做到了位便可以了。
男子便也罢了,黎纪这丫头的名声,只怕更是雪上加霜,还不如今天借着这件事指婚……
黎纪和黎慎韫对视一眼,都能看出来,在他们两个轮番的解释之后,皇上的怒火也正在慢慢消下去。
正在这时,却听傅寒青沉沉地说道:“应厂公刚才询问我为何会出现在那里,是因将韩中郎将当成了应大人,便欲出手搭救。当时我看见韩中郎将身上伤痕斑斑,惨不忍睹,绝非公主所说的爱慕,而是虐打!陛下,恕臣直言,公主如此残暴,若是不加管教,只怕重演丰澧之祸!”
他所说的丰澧之祸是指穆国开国初年的丰澧公主,性情娇纵跋扈,对驸马非打即骂,最后导致驸马怀恨在心,起兵造反。正是从此事之后,本朝驸马也都被剥夺了实权。
傅寒青此言可谓诛心,出口之后,黎纪勃然变色,怒声喝道:“一派胡言!傅寒青,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本宫,当初你在宴席上当中发狂,欲对应玦用强之事难道你自己不记得了吗?你分明就是也属意于应玦,故而拈酸吃醋,存心报复!”
应翩翩:“……”
曾经在原著的设定里,他的身上被人泼了无数盆的黑水,洗都洗不清,深知谣言的威力,结果自从赏花宴之事过后,“傅寒青对应玦有意,意图强迫,应玦不堪忍受,与傅家反目”的传闻逐渐深入人心,终于成为了所有人默认的不可磨灭的事实。
之前应翩翩还兴致勃勃地拿此事嘲讽傅寒青,但现在,人人都把这事挂在嘴边,终于让他的表情有些僵硬了。
应翩翩感到,在他们的口中,自己好像西天取经的唐三藏,被一堆乱七八糟的妖怪们虎视眈眈地盯着,都等着咬一块肉下来。
傅寒青直接将黎纪的话略过,并未解释,一抬手将韩耀拽了过来,冷声道:“你自己说!”
大殿之上明光煌煌,任谁都能看到韩耀的惨状,不由暗自咋舌,心道公主下手可真是够狠的,这要是换了应翩翩的性子,恐怕今天还真得闹出人命来。
黎慎韫隐带威胁地看着韩耀,黎纪也皱起眉头。
但韩耀谁都没看,咬了咬牙,心中权衡再三,说道:“陛下,臣身上的痕迹确是公主所留,但也是臣甘心情愿的!”
皇上道:“……你说什么?”
韩耀暗中掐了自己一把,深情款款地看了黎纪一眼,说道:“臣心中爱慕大公主,只可惜身份难以匹配,只能三缄其口,没想到还能因为这样的误会与公主结缘……那些事,是臣自愿配合公主做的,公主平日里,不是如此粗暴之人。”
韩耀脸也丢了,罪也受了,若是到了最后什么都没捞着,简直要亏死。凭什么明明受罪的是他,这些人还一个个的都满口应玦应玦!
他受够了,他要崛起,他要当驸马!
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遇到这种事,恐怕都气恨异常,谁也没想到韩耀一声不吭憋了这么久,居然说出这番话来。
皇上一时哑然,连黎纪都愣了一下,头一次正眼朝着韩耀看去。
韩耀努力用深情的目光注视她。
公主,希望我的委屈、牺牲和善解人意能够唤醒你的良知,咱们彼此之间都找个台阶下。
黎纪终于开口:“你竟一直爱慕于我?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小我好几岁,喜欢我多久了?时间,地点,过程,说清楚。”
韩耀:“……”
韩耀道:“曾经一次无意中在宫宴上见过您一面,就此……钟情,只是碍于公主是已嫁之妇,我才一直不敢开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什么都明白了!”
黎纪激动回头,冲着皇上拜道:“父皇,您也听见了,韩耀自己承认一直对儿臣有意,此事儿臣是被他给算计了!”
她一指韩耀,怒声说道:“我中意的一直是应大人,点亮了灯才发现床上的竟是他!儿臣当时就奇怪,问他是怎么来的,他只是语焉不详,一口咬定受了应大人算计,被打晕扔到了撷欢殿,儿臣一直觉得这不合理,现在都说得通了!”
黎纪的语气铿锵有力:“什么一见钟情,不就是看儿臣长得好看?哼,韩耀一直贪慕儿臣美色,又自己知道配不上儿臣,所以才会用这种卑鄙的手段爬床!要不是他想假扮应大人,儿臣又怎会一点都没认出来?”
黎纪越说越是懊恼。
阴沟里翻船啊!她这样身份高贵,相貌美丽,有多少不想努力的废物男人都争先恐后地想要贴上来,此前她一直保持警惕,秉持“占了便宜就跑”的原则,睡他们可以,负责任不行,一次都没失手过,没想到这回竟被这么个无耻小人给算计了!
“韩耀,听好了,你虽是因爱慕本公主才使出如此手段,但本公主可不喜欢你这种自甘下贱,诡计多端的男人!”
黎纪道:“你今天勾引本公主这样熟练,肯定以前这样的事做得多了,这会倒是三贞九烈的假干净起来了!一点廉耻心都没有,又不是雏,本公主要什么样的找不到,你配吗?我劝你乘早死心罢,你又生不出孩子来,我是不会负责的!”
韩耀张口结舌,黎纪的自信竟让他无言以对。
第82章 分付西流水
但不得不说, 黎纪虽然态度混蛋,可她的话却歪打正着,说中了某些真相, 令韩耀一下子就慌了。
他连忙说道:“绝无此事, 我虽然爱慕公主, 也是个要脸面的人,这样的事我怎么可能主动冒顶别人?我、我是毫不知情地被绑去之后,才看到那人是公主你的!五殿下,您可以作证,是不是?这事您最清楚了!”
韩耀紧盯着黎慎韫,目光中带了鱼死网破的决绝, 只要黎慎韫不想让他把真正的真相说出,就得帮这个忙!
黎慎韫叹息道:“皇姐, 韩耀说的都是实情, 他确实是被硬绑了去的,大概是你手下的侍卫们丢了应玦,怕你责罚, 所以才挑选中了韩耀。这一幕被我的人看见了, 禀报给我, 我才会去你那里救人啊。”
黎纪半信半疑:“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巧合?”
黎慎韫面露惭色:“皇姐,今日之事,你与我都错了,我们做错了事情, 便得承担后果。你认为韩耀不如应玦, 所以这样千方百计的推脱, 也是没有用的。”
他一语中的, 说的黎纪脸上微微一红。
这时, 韩耀霍然起身,厉声说道:“我虽不如应大人风姿出众,如今家世亦是败落,可也是堂堂正正的大好男儿,只因爱慕公主,才愿意忍受这样的猜疑羞辱。事到如今,公主若是还不信我,那么我愿意一死以证明清白!”
说罢之后,他竟然转过身来,一头向着旁边的柱子上面撞了过去!
冷不防韩耀此举,在场众人一时惊怔,竟都来不及阻止。
忽然间只觉眼前一花,韩耀尚未触柱,身前已经多了道人影,轻描淡写地拂袖甩出,他立时感到一股巨力袭来,腾腾退出两步,一跤坐倒在地。
出手的竟然是池簌。
他虽然救了韩耀,但仿佛也没有多少关切,动手之后面无表情,又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站定。
紧接着,韩耀已经被冲上来的数名侍卫牢牢按住,再也求死不得。
安国公和安国公夫人获罪,只留下他一个人落魄求生,虽然安国公府是罪有应得,但也此时此刻看着韩耀的惨状,也不免让人心生同情。
傅英见状走上前来,扶住他斥责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此事尚未定论,你怎敢在陛下面前轻生!”
韩耀哽咽道:“舅舅,我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我父母虽然获罪,但对君对国却始终是忠心一片,安国公府更是数百年的清誉,怎能如今毁在我的手里。我不敢怨恨公主,又不愿令家族蒙羞,不如一死到底下去为爹娘赎罪吧!”
傅英道:“陛下,请您恕过韩耀御前失仪之罪,他此行只是一时激愤,并无他意。毕竟此事对声誉实在损害太大——”
安国公虽然是个没什么用的废物,但这些年来却一直很听话,如今他和安国公夫人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只留下一个无甚过犯的韩耀,轮落到这样的下场,也令皇上有些唏嘘。
他缓了口气,说道:“韩耀确实受委屈了,只是——”
只是以他的人品、家世、才能,当驸马的话都未免太不够格,倒是应翩翩确实是黎纪自己看中的,要不是才华实在出众,皇上真有意让他当个驸马。
这时,应定斌忽然说道:“陛下,臣记得前朝华阳公主的驸马陈旭,家中因事获罪,举族受到牵连。陈旭没有资格再做驸马,公主又与他伉俪情深,便请命将陈旭贬为首席都尉——”
韩耀闻言,眼前一黑,心说应定斌这个死太监也太阴毒了!
首席、次席与次童,都是面首的等级划分,这个不伦不类的“首席都尉”听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其实就是个有名分的男宠。说白了,就是公主的妾!
没有驸马的尊荣,日后不得娶妻纳妾,而且自己的妻子甚至还可能会另有一个夫婿……这算什么!
韩耀绝望之际不禁萌生出一个念头——
当年韩小山给应玦做妾,如今他给公主做妾,苍天啊,难道是因为当年安国公太不积德,所以他的儿子就没一个能当正室的?
应定斌给皇上出这个主意的目的,和方才池簌救人的用意相同。
今日这件事既然没捂住,当众闹了出来,就必须得有个处置的结果,而黎纪的名声烂到了这个份上,皇上要补救,要么让她嫁给韩耀,要么让她嫁给应翩翩。
故而韩耀,必须成为竖在应翩翩前面的那块挡箭牌。
在众人的劝说下,皇上闭了闭目沉吟片刻,说道:“那便依应卿所言,韩耀着赐为昭善公主首席都尉——”
“昭善”,是黎纪的封号。
“父皇!”
黎纪的声音十分激动:“您怎么能把这样一个人赐给我?他分明就是对我觊觎已久,您这是成全了他的算计……”
“还不住口!”
皇上喝道:“你真是太娇纵了!人是你自己抓回去的,无论对错,你都自己负责。自今日起你就搬回公主府,以后非年非节,无事不得入宫,另外朕还会派八名教养嬷嬷随你一起回府,好好教你规矩!”
黎纪还想说什么,却被皇上严厉的语气震慑住了,沉默许久,终究只能说道:“是,儿臣……接旨。”
“至于五皇子。”
皇上的语调逐渐冰冷了下去:“朕记得上次在御书房中之时便曾说过,让你收敛心性,谨言慎行,你不安生领悟为臣之道,却在这等见不得人的秽/乱之事上掺和,真是让朕对你刮目相看!”
“儿臣知错。”
黎慎韫跪地道:“请父皇喜怒,不要因为儿臣气坏了身子,儿臣这次记住教训了。”
实在是——非常大的教训!
皇上哼了一声,又温声安抚了应定斌和应翩翩,竟将黎慎韫就那样晾在了一边跪着。
黎慎韫脸上没有表情,微低着头,腰杆挺得笔直,别的人也不敢多看他,直到所有人都彻底散去,钱公公才来告诉黎慎韫,皇上让他出府回宫,暂时什么差事都不必办了,静心思过。
黎慎韫跪的腿都有些发麻,却并未发怒,而是认真地谢恩之后,乘马车回到了梁王府。
以前的很多事情,都是他太过轻忽了,心里还是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有趣的玩物,这实在大错特错。
这一段时间,他一定要韬光养晦,谨言慎行,然后,将应翩翩当作一名真正的对手来对待。
马车到了王府门口,黎慎韫目光随意往外一扫,忽然掀起帘子,发现是傅寒青正在门外徘徊。
今晚的事,得有一半是毁在他这个好表弟的身上,黎慎韫冷笑了一声,道:“我倒是谁,原来是大义灭亲的镇北侯!既然来了,本王怎敢让你在外面喝风,岂不是又要被弹劾跋扈了么?进来!”
傅寒青一路随他进了书房,下人将门关上,黎慎韫拿起桌上的一块镇尺,猛然扬手,便朝着傅寒青砸了过去!
傅寒青平静地抬起手来,目视黎慎韫,将那块镇尺“啪”地一声接住。
——这说明,他的心中并无愧疚。
黎慎韫冷冷地说道:“寒青,你为了一个应玦,就要背叛我了吗?”
傅寒青道:“是殿下先有负于我。”
“我有负于你?可笑!”
黎慎韫道:“傅寒青,你脑子给我清楚点,那是应玦,不是你家中娇妻,也不是等着你施展英雄气概救他与危难之中的无能之辈!这些日子,他步步进逼,手段百出,给我们带来了多少麻烦?难道对得起你,就是得人人容忍于你的旧情人,任由他如此猖狂下去吗?”
傅寒青道:“既然五殿下如此理直气壮,为何不敢提前与我商量?又为何用这等……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
“因为我想让他成为驸马!这都是为了顾及你的情面,既不用置他于死地,又能剥夺他的实权。跟你说,你能接受吗?”
黎慎韫轻蔑地冷笑了一声:“哼,满脑子只想着那点床榻上的事,根本不顾大局,所以你今天才会在这里质问我。傅寒青,你别忘了你的姑姑和姑父是死在谁的手里,应玦是我们的仇敌!”
傅寒青深吸了一口气。
黎慎韫这番话若是搁在过去,对他来说绝对不可能不在意,他正是因为在乎傅家的名声,在乎家族的地位荣辱,之前才会与应翩翩产生那么多的矛盾。
可是如今,他满脑子都是那些梦,梦中那个躺在应翩翩身畔的人影,以及那人转头时,黎慎韫脸上那带着得意和餮足的笑容。
一切挥之不去,让傅寒青无论听到黎慎韫说什么,心中都带着无比的仇恨。
“好,五殿下。”
傅寒青冷冷地说:“既然你这样为我着想,那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
他一字一顿:“韩耀身上的那些伤痕到底是谁留下的,真的是大公主吗?”
他竟然变得如此不好糊弄,这个问题一问,顿时让黎慎韫顿住。
他心中飞速转念,尚未权衡好要不要把这件事情的实情告知傅寒青,说出来之后又怎样解释,傅寒青便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双拳不由握紧,傅寒青凄怆一笑,说道:“根本就不是黎纪,是你,对吧。你本来是想用这种法子来折磨阿玦,结果没想到弄错了人,便顺势栽赃到了大公主的头上。如果你对付他真的没有半点私心,甚至还给我留了面子,又何必用那种折辱人的法子?”
他忍不住一拳砸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手上顿时鲜血淋漓:“你明知道我和他的关系,你也明知道他在我心中的位置!黎慎韫,别装了,你承认吧,你根本就是对他觊觎已久!所以当初你才会让韩耀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从一开始就不安好心!“
“胡说八道,那个时候我根本就没同应玦说过话,又怎么会对他起了别样的心思?我是因为不愿意见傅家和应家关系过密引起父皇猜忌!你若不是我的表弟,就算和应玦私奔去我都不管你。”
黎慎韫逼视着傅寒青:“你这样逼问我毫无用处,真那么想挽回他,现在就去应玦面前磕头,跟他赔罪,看他还愿不愿意原谅你,跟你回家,或者你跟应定斌表忠心,答应以后就当他西厂走狗!傅寒青,你做得到吗?你去啊!”
黎慎韫嘲讽地笑了:“不可能的,死心吧,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
傅寒青猛然一把揪住了黎慎韫的衣领,黎慎韫握住他的手,厉声喝道:“来人,镇北侯以下犯上,把他给我赶出去!”
他们两人说话时,下人们都不敢在旁边伺候,此时听到黎慎韫的高喝,连忙冲进门来,想要把傅寒青拉走。
傅寒青却抬手一挥,就将这些人都甩开了。
他看着黎慎韫,厉声道:“我什么都顾不得了,你不要再想着拿傅家来威胁我,我告诉你,如果你以后再敢动应玦一个指头,我们此生就是敌人!你如果不想让我对付你,就少打他的主意!”
黎慎韫一声冷笑:“傅寒青,别自欺欺人了,你以为你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只怕那些事情你比我还想做!”
“你总是为你的行为找各种各样正气凛然的借口,呸,在这个朝堂上混的有几个人手里干净!我非太子,傅家扶持我就是参与党政,谋夺社稷,你爹也没少从这上面得好处,少在这假正经。”
傅寒青眼里有片刻的失神,他又想起了他梦境中的那些人。
黎慎韫今日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超出了傅寒青的想象,让他不能不去怀疑,是不是其他人也像他梦境中所看到的那样,怀着那么多恶毒的心思,只不过在表面上用正义和伪善来装点自己。
所以他自己呢?是当真没有发现,还是根本就不想发现?
今天所知道的只有这一件事,已经让他觉得痛心不已,难以接受,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应翩翩又到底承受了多少,才会变得那么尖锐疯狂?
傅寒青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疼痛的无法呼吸。
他把黎慎韫一把推开,冷冷地说道:“记住我的话!”然后就大步出了梁王府。
为了验证黎慎韫的话,傅寒青又去找了韩耀。
韩耀已经被黎纪带回了公主府,黎纪正是气恼的时候,认定了韩耀觊觎自己的美色,下套算计自己,看他哪哪都不顺眼,回去之后便要令人把韩耀扔进马房。
还是皇上派下来管教黎纪的嬷嬷们抬出皇上来劝说,韩耀才得到了一处能住人的屋子,公主府的下人们怕惹怒公主,没人敢伺候他,给他请了个大夫来,擦了擦药,便都下去了。
简直是冷宫一般的待遇!
皇上表面上是处理了黎纪,实际还是偏心自己的女儿,这样让韩耀跟她回府,表面上对众臣有了交待,实际上黎纪愿意怎么对待韩耀,完全就凭她的心情了。
韩耀机关算尽一场空,正是满腹委屈绝望的时候,看见傅寒青来了,如同见了救星,甚至没用傅寒青怎么逼问,就把当时发生的那些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傅寒青这才知道,原来事情的恶劣还要比他所猜测的更甚,黎慎韫在动手之前,还先派了一帮太监去折辱他。
如果是发生在应翩翩身上……
或者说,在那个梦里,是不是已经发生过了?不,不可能,那是梦,一定是假的!
韩耀说到一半,忽然停住,震惊道:“不是,你、你你哭了?”
这是他从小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傅寒青掉眼泪,而且还不是一滴两滴的事,傅寒青在他面前,用手捂住了脸,肩膀颤抖,发出了压抑之极的哭泣声,像是受伤之后野兽的哀嚎。
韩耀看的目瞪口呆,差点连自己的倒霉事都给忘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回过神来,傅寒青好像已经不哭了,但手掌依旧遮着脸,一副痛苦到了极点的模样。
韩耀觉得十分感动,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动情地说道:“表哥,自从我父母去世之后,我一直以为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人关心我了,没想到表哥你竟然这么心疼我的遭遇,以前是我不懂事,还经常在心里埋怨你总想着应玦,如今才知道谁才是我的亲人!”
韩耀说着,也要哭了:“表哥,你武功这么高,要是真的心疼我,就带我走吧!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这日子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情愿在市井中隐姓埋名,当个寻常百姓啊!”
傅寒青将手抽出来,总算抬起了头,韩耀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却听他问道:“所以你从一开始跟阿玦来往,就一直对他心存嫉恨,不怀好意,还打着他的旗号到处闯祸,很多次背着我干一些坑害他的事,是吗?”
韩耀感动的泪水不上不下地憋在眼眶中。
傅寒青讽刺地笑了笑:“你之前无数次以他的名义为恶,如今替他挡一次灾,也算是因果偿还,自己选的路,自己熬着吧。”
他也不知道在对谁说话,声音渐低:“谁让你活该呢。”
从公主府中出来之后,傅寒青甚至不敢回到家中,他非常害怕看见自己的父亲。
虽然在那些梦境中,傅英表面上好像也没有做出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但是仔细想想,对于自己对待应翩翩的态度,他表面训斥,其实往往都在无意中的纵容与鼓动;当应翩翩好几次看开了想要脱身时,又是傅英劝说他回头,将他们两个人重新撮合在一起……
一切种种,都像是沉甸甸的巨石一样,压在了傅寒青的心上。
他在空荡无人的街头上漫无目的地打着转,凭借本能躲过了宵禁巡逻的官兵,不知不觉间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督主府的外面。
在应翩翩离开他回到这里之后,傅寒青曾经无数次深夜难以入眠,在附近徘徊,却又因为心中那口气咽不下去,始终没有进门去看一看他想要看的那个人。
如今想起梦中那满目缟素,想起应翩翩死后,应定斌看着他时那愤怒憎恨的面容,傅寒青再也按捺不住,从应家后墙翻了进去,熟门熟路地走向了应翩翩所住的院子。
他们从宫中回来的时候便已是深夜,傅寒青本来想这时应翩翩应该已经睡了,但走到近处一看,对方的房中正亮着一盏纱灯,里面还隐隐有人说话。
傅寒青一下子就听出来,是应翩翩的声音,语气中还带着不设防的慵懒与愉快,就像以前无数次应翩翩对他说话时的那样。
傅寒青忽然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他小心地向着窗口张望,而很幸运,应翩翩正好就站在窗边,灯光把他的身影映的很清晰,他正侧对着傅寒青,同另一个人笑说着什么。
那个人,是池簌。
傅寒青离的还有些远,他并没有听清两人之间的对话,只是看见池簌低下头来,轻轻吻住了应翩翩。
一瞬间,仿佛五雷轰顶,魂飞魄散。
傅寒青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他想池簌的武功那样高,一定是他突然轻薄,应翩翩没有反应过来,应翩翩接下来就会抗拒的,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就冲进去,保护他。
但是应翩翩并没有那样做,他只是轻微地挣了一下,随即被池簌握住双肩,也就仰起头来,接受了这个吻。
房间中温情脉脉,傅寒青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仿佛感到周围的空间变得无限大,从那间房中传出来的光,又高又远又亮,照的他脑海中混沌一片,整个世界里什么都模糊了,唯有应翩翩此时的样子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
他的侧脸是极美的,而且相对于正面相见时的那种明艳惊绝,当应翩翩侧对着人时,长长的羽睫只要稍垂,那俊秀的眉眼间就难免平添几分忧伤冷郁的韵味,宛若天边钩月一般让人心动。
可此时,他的脸被迫半抬起来,皎白素雅,发丝微乱,眼睫、鼻梁、嘴唇直到秀颀的肩线形成了一道曼妙如同画卷般的剪影,承受着另一个男人的入侵与占有。
傅寒青看着应翩翩双颊泛起潮红,胸口起伏加剧,直到他双手终于忍不住向后,不堪承受一样撑住了桌子,又被池簌隔过身侧握紧。
傅寒青感到一股难耐的郁燥,但更多的是绝望,整个世界都仿佛是在离他远去,他像是被溺在水中不断地下沉,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在安静中听到自己血液汩汩流的声音。
窗棂忽然喀吱一声响,是应翩翩靠在了窗台上,虚掩的窗子被他一撞,飘悠悠开了半扇,他的肩胛与脊背暴露在月光下,隔着薄薄的寝衣,让人想到白玉雕成的竹子。
傅寒青想移开视线,可他太久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应翩翩了,所以又忍不住站在那里,挪不动步子。
痴迷与愤恨,眷念和不甘,全都化作满腔的悔意,噬咬着他的心脏。
但傅寒青终究没能完全没有遮挡的、透过这窗子的缝隙再看一看应翩翩的脸,因为池簌很快就关上窗,把应翩翩抱起来,放到床上去了。
傅寒青看着那扇关上的窗,禁不住浑身发抖,他冲上前去,想把阻挡自己这面该死的墙打烂,可是迈开几步之后,还是猛然顿住。
他一步一步退后,终于无声无息地,重新离开了督主府。
傅寒青感到自己的腿软的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他勉强重新翻出墙去,落地的时候却一个踉跄,狼狈不堪地摔倒在了地上。
他艰难地爬起来,在地上坐了片刻,想象着房中发生的事情,突然伸手狠狠地擂在墙上。
督主府冰冷坚固的墙壁不能被撼动半分,就像道天堑似的把他隔绝在外。
傅寒青忽然想起,前两年过年的时候,应翩翩还来叫他一起来应家过年,但傅寒青当时皱了皱眉头,跟他说,我的身份去督主府,不方便。
知道他讨厌踏足这个地方,应翩翩淡淡笑了一下,后来就没再提过。
他以为自己不放在心上,此时方知,原来桩桩件件,他也都记得这样清楚。
曾经那个人永远近在咫尺,一转头就能看到,所以他不必在意,不必想念,直到有一天,发现对方再也回不来了,才猛然惊觉,原来过往那些回忆,早已浸透五脏六腑。
心里的人不在了,便无药可解,酿成剧毒,撕心裂肺、翻江倒海一般地发作起来。
傅寒青一拳接着一拳地擂在墙上,直到拳头上血肉模糊,终于忍不住抱着头,颓然坐倒在地。
一切都是他活该,是他自作自受,如今的这一切,都是报应。
第83章 人间百尺楼
房间里, 应翩翩冷不防被池簌抱起来放在了床上,扬眉以目光询问。
池簌比了个“嘘”的手势,低声道:“外面好像有人, 你在这坐着, 我去看看。”
他推开窗子,向外面一扫,又出了应翩翩的房间, 四下看了一圈。
其实方才一开始, 池簌便隐约听到有人靠近了,可是他每一次能与应翩翩亲近都十分不容易,实在是神魂颠倒,不能自拔,索性天塌下来也先去他的。
这时再出去看, 人已经不见了。
池簌便回了房,冲应翩翩摇了摇头,说道:“可能走了, 不过跑不远,我派人去追。”
池簌说话的同时, 却有一道系统提示音响起来:
【前男友前深吻立威,深入程度四星级, 激烈程度五星级, 震慑程度五星级!您的姨娘成功开启“修罗场”情景设置, 对主角造成暴击!】
【经由系统对本段时间各项数据的综合统计,宿主反派经验值增加220,剧情自主支配权限达到48%;您的姨娘资格升级进度新增35%, 现为0.96姨娘!】
应翩翩:“……”
池簌察觉他神色有异, 问道:“怎么了?”
“嗯……”应翩翩道, “不用去了,我想应该是府里的下人,我一会再让护卫多巡察几圈就是。”
即便是素淡的月光下,也能看出他双唇泛红,颜色水润,说话之间唇齿微动,令人想起方才的销魂迷醉之感,心中亦止不住地一荡。
池簌抬起手来,强压渴望,终究只在他发上摸了摸,说道:“你早点睡吧,我来安排。”
池簌刚才来的时候,应翩翩本来都已经洗漱好换上寝衣打算休息了,是因为又跟池簌说话,这才耽搁了一会。
纵然这一晚上没出什么事,但看到韩耀的样子,池簌的心中又何尝不是后怕不已,只恨不得一刻都不离开应翩翩身边。
可惜没有名分的0.96姨娘,是没有资格陪少爷过夜的。
应翩翩用一根手指,顶开池簌落在他头发上的手,扬眉道:“池教主,我怎么觉得你越发得寸进尺了?七合教的教主了不起啊?这么造次。”
池簌失笑,小声商量:“那就给个名分呗?有了名分,就不算造次了。”
应翩翩歪头看了他片刻,那双乌黑的眼睛就像是琉璃一样,里面盛满了深沉复杂的情绪,或许现在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了。
很明显,傅寒青刚才来过了,按照他以往的性子,要么是对应翩翩爱答不理,根本就不会过问他的情况,要不就跟他大吵一架,指责他这做的不对,那做的不该。
这样默默离去,实在不像应翩翩熟悉的傅寒青。
但其实,他们相识这么多年,曾经也不是没有过十分快乐的日子,只是后来两个人都在不断地受到剧情之力的影响,争执和嫌隙也就越来越多。
现在剧情改变,傅寒青好像又开始要一点点地变回去,但终究一切都不一样了。
所以人的感情,真是捉摸不透,而眼前的池簌,自己又是否真的看明白了他?
应翩翩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哎呀,困了,你说什么?凉粉是吗?明天再吃吧,我可得睡了!”
而后他躺下来,扯过被子把自己整个蒙上,翻了个身,说道:“帮忙熄下灯,谢谢。”
池簌站了片刻,望着床上蜷起来的被子团,眼底慢慢浮现出悠远的笑意。
这一次,应翩翩没有再干脆利落地拒绝他。
他相信,终有一天,自己会彻底磨平对方心中的顾忌和伤痕,成为能够堂堂正正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个人。
池簌先熄灭了灯,这才回到床边,轻轻扒开被子,让应翩翩把头露出来,只见应翩翩闭着眼睛,鼻息微沉,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已经睡着了。
今天他劳碌了整整一个晚上,一定很累。
池簌将薄被掖好,半跪在床边,看了应翩翩恬静的睡脸片刻,在他颊侧落下一个轻吻,再起身的时候,脸上柔情已经变作了一片深沉的冷厉。
今天这一晚上,他又何尝不是惊心后怕不已,一想到黎慎韫那个混账居然对应翩翩怀有这样不堪的心思,池簌就觉得满心的怒火在隐隐跳动。
看着韩耀的模样,他就情不自禁地想到,这些原本是黎慎韫想对应翩翩做的。
若是杀掉这个人,会给应翩翩带来很大的麻烦,但……惩戒一番,却是无妨。
池簌从应翩翩的房中出去,并未翻墙,而是顺着正院离开,没想到碰见了应定斌还没睡,正站在庭院中亲手给一棵大杨树浇水。
池簌犹豫了一下,觉得主动打个招呼比较有礼貌,也能在应定斌面前混个脸熟,于是故意让自己的脚下发出一些声音,开口道:“厂公。”
应定斌见到他,有几分意外:“武安公,你是……来找阿玦的?”
池簌道:“是,今晚宫中发生了的事太多,我有些不放心,过来看看。他已经睡了。”
应定斌打量着池簌,只觉得心情复杂,这孩子的神情语气,真是怎么看怎么跟韩小山相像,只可惜身份太复杂,武功也太高了。
应定斌客客气气地说:“多谢武安公关心小儿。今日的事情也多亏有你帮忙,改日本公备好薄礼,定当登门道谢。”
虽然这话说的有些疏远,不过没关系,这也算个进展,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就是要有来有往,今天我上你家,明天你来我家,一来二去,不就熟起来了吗?
应定斌能那样欣赏韩小山,总有一天,也会看见他的好。
池簌笑了笑:“厂公不必如此客气,我帮应玦是应该的。那么今天我就先告辞了。”
【您的姨娘“池簌”向您的养父“应定斌”发出助力邀请,点击助力链接,可为姨娘进度条贡献助力包!】
【您的养父拒绝助力邀请,助力失败,您的姨娘通过“乐观坚强的自我心理建设”为自己助力,姨娘升级进度增加0.01,现为0.97姨娘!】
系统的提示声没有把应翩翩惊醒,这一晚,他睡的格外踏实,终于没有再梦到原书中有关于黎慎韫的那些隐藏剧情。
而第二天一早醒来,梁间伺候他换衣服的时候,就面带喜色地告诉了应翩翩一件事。
“少爷,昨天夜里,梁王府塌了!”
应翩翩:“哈?”
梁间绘声绘色地给他讲述了一番,原来据一些梁王府上的下人形容,昨日夜里,他们睡到一半,忽然感觉到地面震颤,还以为是地动了,纷纷向着房外奔逃,却发现,黎慎韫卧房的房顶竟然莫名塌了半边。
他们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过去把五皇子救了出来。
黎慎韫虽然命大没死,身上却被砸伤多处,手臂骨折,伤势十分不轻,消息传回宫中,傅淑妃当场便晕了过去。
此事若是发生在之前,皇上定然要万分心疼,多加慰问,可黎慎韫昨天晚上刚刚犯了圣怒,这房子再一塌,谁也没事偏偏砸中了他,更不免让人联想到报应、晦气一类。
传到宫中,反倒让皇上担心之外,还带着几分不耐和猜忌。
这会不会是他对庶出之子偏宠太过,所以上天才降下了谴告?
皇上顾忌之余,没有对此事深入追查,而是下了道旨意安慰几句,又赏了些伤药,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表示了。
这也显出了五皇子一党开始失势的某种征兆,太子那一边趁机落井下石,清了黎慎韫埋在好几处的隐藏势力。
梁间讲的时候还在说:“那么牢固的王府,竟然也说塌就塌了,今日管家还说要把咱府上的房屋都再加固一番呢。少爷,您说奇怪不奇怪?”
应翩翩眼神微转,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说道:“是啊,可真是倒霉。让王叔安排人备份薄礼过去,也慰问一番吧。”
他不用多想,这事一听,就知道是谁干的了。
而池簌这般努力,系统最近也颇给他面子,立刻表示加分:
【您的姨娘通过“保护心上人”的勇敢行为强势推动姨娘升级进度增加0.02,现为0.99姨娘!】
【请问宿主是否愿意为您的姨娘助力?成就姨娘梦想,缺您轻轻一点!】
应翩翩原本对于他和池簌往后的关系将会如何也颇有几分举棋不定,可池簌做了那么多事情,眼下真的只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按照系统以往的表现,升级成功之后,往往都还会给点奖励,让他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好奇心,都忍不住想要点一下试试。
应翩翩选择了系统面板上的“是”,界面上立刻腾起一片五彩的烟花。
【恭喜宿主助力成功,姨娘升级进度增加0.009,您的姨娘现为0.999超高端姨娘!\( ̄▽ ̄)/】
应翩翩:“……”
*
宫中这场夜宴一波三折,以任世风受到污蔑作为开始,以闹刺客引出高/潮,最后又将这场公主与少年状元之间的风月事作为结尾,轰轰烈烈地收场,猝不及防到甚至连半点遮掩的机会都不给,很快便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京城。
当时的种种凶险之处,被人绘声绘色地形容出了不少版本,也被暗中保护着应翩翩来到京城的十八煞给听说了。
十八煞当年从傅英那里领受了应钧遗命,原本发誓子孙后代一生不入京城,也不与应翩翩相认,但因为之前的事情,他们终究对傅英起了疑心,又看到应翩翩去了衡安郡,再也按捺不住担心记挂之情,这才会千里迢迢地将他从衡安郡送回了京城,之后也暂时留了下来。
十八煞不是第一次来到京城,曾经应钧打了胜仗回京接受封赏的时候,他们也跟着一同回来,接受朝廷的褒扬以及百姓们的敬仰和崇拜,而如今物是人非,当年一代名将的名号,早就已经换成了傅寒青。
曾经人们提起应钧,首先想到的都是他生前那最后一场败仗,后来连记起这个人都很少了。
也就是因为应翩翩最近风头正盛,他那位亲生父亲才会时而重新出现在人们谈论的话语当中。
如今十八煞故地重游,却感已经物是人非,在心里生出了很多的感慨,也不免想到,应翩翩自小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长大,不知道应定斌和傅英有没有当真保护好他?
因为怀着这样的心情,他们才迟迟没有动身离开,而是到处了解情况,没想到这一等,就又一次听说了应翩翩遇险的消息。
将消息带回来的是他们之中年纪最小的卓佚扬,他今年十四,也是个半大的少年了,打从会走路开始就修习缩骨术,上次扮成孩童去提醒应翩翩的就是他。
“……原本发现有人到处打听那个叫任世风的道士,少主又和七合教交好,我才特意赶在他赴宴之前给他提了个醒,没想到避开了一事,避不开其他事,宫中竟然闹起了刺客!”
陈华年十分担心,说道:“宫中这刺客一闹,也不知道少主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到惊吓,还有那名好色的公主,没有当真把少主怎么样了吧!”
卓佚扬摇了摇头。
他这些日子天天在外面混,因为年纪小,长相俊俏,十分讨人喜欢,也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可就是因为消息太多了,现在乱糟糟的传闻中,有人说根本没有刺客,是闹鬼;也有人说那刺客厉害非常,一路杀到了皇上跟前,在场大臣们血流成河,非死即伤。
到了应翩翩这里,也是众说纷纭,有说法是他被公主看上了想要强行招为驸马,也有传言是他当场拔出长剑施展绝学,和刺客勇斗了一百零八招后身受重伤,受到了皇上的赞扬和赏赐,这几天宫中送到应家的东西就是证明。
总之,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实在没法子当真。
十八煞当中,五叔余超一直是主张多多信任傅英的。
这倒不是他对傅英有什么比其他人更多的好感,而是在余超的心目中,应翩翩一直还是那个身份尊贵、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连穿衣睡觉都是有人伺候的,最是难养活不过。
他就应该被保护在最安全的地方,平安度过一生,远离战场与朝廷争斗,不要再重蹈他父亲的覆辙。
所以一听到应翩翩居然有可能被波及到这么危险的事情当中,余超就紧张了。
他拍案起身,说道:“不行,佚扬带回来的这都是什么破消息!我得想法子亲自去皇宫那边打探一番,不然我安不下心来!”
空慈早就忍不住了,闻言连忙抄起菜刀:“我也去!”
两人说着,便要相携出门,这时,忽然听见外面一声巨响。
紧接着,临时雇来的门房在外面惊声呼道:“各位老爷,有两个浑身是血的人闯进来了!哎呦,你们这可也太失礼了,可别把仇家给引过来!”
后一句话则是对那两个闯进来的人说的。
空慈皱眉道:“谁瞎了眼睛,胆敢擅闯我们的住处!”
他本来就在门口,说着便大步走了出去,只见一男一女两人正站在院子里,身形精干,三十来岁的年纪,身上多处负伤,虽然狼狈,但不掩悍狠之色,显然也是会武的。
两人的呼吸都十分急促,见到空慈,那男人便道:“大师,我们正在被人追杀,不知能否在你这里躲一躲?”
空慈皱眉道:“萍水相逢,我们又不知道你是好是歹,怎能不问缘由便收留你们呢?万一你们是做了什么不义之事……”
旁边的女子一咬牙,说道:“大师,我们是不能坑人,实话告诉你,我们是得罪了这京城中的宣平侯才会被追杀的,他确实是位一般人惹不起的大官,但也是个大大的奸人!你们要是肯收留我夫妻,日后必然报答,若是不肯,也便罢了!”
余超和空慈立刻对视了一眼,因为这对男女所说的宣平侯,正是傅英。
这时,在屋子里面的邱凉已经走了出来,说道:“三叔、五叔,两位义士能逃到我们这里就是缘分,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好歹就让他们进来治一治伤罢。”
他说着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便把那对夫妻请进了门。
【系统NPC已经发放到账,本次攻略目标:十八煞。】
十八煞常年刀头舔血,对于处理伤口都很是在行,见这两人伤势不轻,便找来伤药,由陈华年和柳朝露替他们清洗了伤口,又上药包扎。
他们在治伤的时候,邱凉便坐在一边与两人攀谈,又仿佛不经意似的询问了他们一些关于被追杀的原因以及给傅英效力的事情。
“……我们兄弟并非京城人士,为了探望亲戚来到这里,客居在此不久,对于那些达官贵人的了解也有限,不过倒是听说傅家保家卫国,清正廉洁,名声一向极好。”
邱凉道:“那宣平侯也是个仁侠厚义之士,当年还曾经为了故友应钧应将军收敛尸骨,二位今日的对他的形容,倒是与我们听说的恰恰相反。”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两个人的神情:“若是其中有什么恩怨误会,或许解释清楚了,二位也就不用这样四处躲藏了。”
这对男女却仿佛极为痛恨傅英,听到邱凉夸他,眼中便迸射出了仇恨的光芒。
那男子十分激动,冷笑道:“没有误会,你不要被他蒙蔽,他就是一个阴险卑鄙的小人,使用诡计挣了一身的虚名罢了。”
“哼,他收敛应钧的尸骨,不过是为了博得一个好名声,再趁机占一些军功。应将军虽然最后兵败,但也给了西戎大军重创,他过去捡个便宜收尾,倒看上去功劳都是他的,应将军则彻底成为了败军之将,这样的好事给谁谁不干?”
应钧战死之时,十八煞被派去了另外一条分线作战,直到后来才被傅英派人接应了回来,也没有亲眼目睹当时的场景。
他们从始至终听到的说法,无不是对傅英情深义重、不顾性命的称赞,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都不由怔了怔。
不知为何,脑海中微微升起一股眩晕之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搅,冲击着以往的认知。
陈华年说道:“这位仁兄,你说的如此肯定,可是当时在现场看到了?”
那男子哼道:“不在现场看,难道还不会用脑子想?小人就是小人,性子是改不了的,看不到一次也会看到第二次、第三次。这些年来,他借着当初收拾应将军留下的残局,又将应将军尸骨带回来这两件事,得了多少好处?”
见到众人深思,他又说:“正是因为傅英尝到了甜头,才会想方设法去照顾应家那个遗孤,明明应定斌将那孩子养的很好,他插手才是多此一举。嘿嘿,结果简直把人家照顾成了他儿子的童养媳,弄得疯疯癫癫,父子失和。若是他真的对应钧讲义气,会这样做吗?”
对方的话字字扣人心扉,邱凉只听的一股冷意从心口涌上。
起初他还故意作戏,做出一副漫不经心随口闲谈的神色,这时却几乎要控制不住语气了,声音微微发颤,说道:“这怎么说?我也见过应玦,那孩子不是好端端的吗?”
那男子嗤之以鼻,哂笑道:“什么叫好端端的,留条命在就是好端端的了吗?那是人家命大罢了!”
“先前傅英总是把他接到傅家住,可是他去了之后,傅英那个儿子又对他百般冷淡嫌恶,嫌弃他是太监的养子,不学好。傅家的亲戚打着他的名号胡作非为,花天酒地,却都被别人冤在了他的头上。”
“傅英一直在故意撮合他和傅寒青,结果,明明是傅寒青先对他表明的心意,但他开始倾心相待,傅寒青却一年待他要比一年冷淡,他几次想要与之断绝关系,也都是傅英从中劝说阻挡……若是真的为了他好,又怎么能愿意看到他受这样的委屈?”
那男子添油加醋地讲述了应翩翩以往在傅家所受的诸般委屈,连连摇头:“要说这些事情,没人能比我们更清楚了,要不然你以为傅英为何派人追杀我们夫妻?害怕这些事情败露,坏了他的名声罢了!”
这男子倒是痛快,甚至都不用别人套取情报,就一股脑地将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令十八煞一个个面色苍白,不敢置信。
他们这么多年即使再惦念不舍,也都小心翼翼地不敢接近应翩翩,无非就是害怕因此给他带来麻烦,让他受到伤害,却没想到在不知道的时候,他竟然被人这样欺负磋磨。
而他们,竟然还遵守着将军的遗命,给傅家出生入死地卖命!
第84章 紫泥封丹诏
那男子将应翩翩这些年来的境遇一一道来, 言辞激愤,也多有夸大其词的地方,简直把应翩翩形容成了一颗地里的小白菜。
当他说到傅家父子截了应定斌和应翩翩之间来往的书信, 应翩翩以为应定斌因为他的疯病对他失望,故而十分伤心时, 余超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猛然抬手, 在桌子上重重一拍,二话不说, 抬脚便向外走去。
“五叔,等等!”
“五弟, 你干什么去?”
见他气冲冲的,立刻有人上去拦住了他。
余超咬着牙说道:“我要去找傅英,将这些事当面向他问个清楚!如果这些事情都是真的,我就算拼死也要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挖出他的心肝看看清楚, 到底有多黑!”
他会如此悲愤, 还有一点就是在此之前他一直相信傅英,认为对方对应翩翩是真的十分疼爱, 还劝说过其他人。
如此一来,余超又是内疚, 又是惭愧,更加按耐不住心头怒火。
其他人也都知道余超的心思, 更是同样愤慨, 可是越是如此,越不能冲动行事。
更何况, 这对男女来的凑巧又突然, 而且背景与目的存疑, 却也不能他们说什么,就相信什么。
陈华年劝说道:“五叔,你先冷静一点,这些事情咱们还需进一步验证清楚,以免闹出误会,给少主添麻烦。毕竟这两位义士所言的也不一定是全部真相,或许有所偏颇……”
他本来还想说都是一面之词,但是觉得当着人家的面这样说不太好,才临时改了口。
但即使是这样,那对男女也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样,对视一眼,脸色都十分难看。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那男子幽幽地说:“你们根本就认识傅英,所以才不相信我的话,你们是他的人吗?夫人,看来我们今天逃命反而到了仇家这里,算是栽了。”
邱凉说道:“二位,我们认识傅英,但并不是效命于他的,既然答应了让你们躲藏在这里,那就绝对不会出卖你们,这一点你们大可以放心。”
他稍稍迟疑:“但是你们方才所讲述的事,毕竟与我们平日里所知道的傅英为人相差太远,一时实在叫人难以置信,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查实清楚,还请二位谅解。”
其实邱凉说的合情合理,如果他随便碰见两个人,就把人家说的话都信了,那才是真的没脑子。
可是这对男女听了,却宛若受到重创,相顾凄然。
那女子轻轻抽泣起来,说道:“夫君,你听见了没有?我就知道这傅英欺世盗名已久,把别人都给骗过去了,咱们就算到处宣扬他的恶行,也是没有用的。为什么这个世界如此肮脏?”
空慈看她哭的可怜,不免说道:“你也不要这么说,其实我对傅英也多有怀疑……”
那男子陡然激动,冲到空慈面前,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怒声问道:“只有怀疑吗?他那么阴险无耻自私卑鄙,为何你对他仅仅只是怀疑而已?!”
他猛一跺脚,又用力一锤自己的胸口,狂呼打破:“世事不公,苍天无眼,天啊,我到底应该如何做,才能让人相信这狗贼的阴险奸恶呢!!!”
那女子冲过来,抱住男子,将他从空慈身上拖开,坚定道:“夫君,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做到的,你不要灰心丧气!惩奸除恶是我们的人生目标!是我们的理想追求!世间的公道就像天边迟早升起的太阳,傅英就像那早晚会死的枯树,只要我们坚持不放松,总有一天会让他遭到报应!”
两人四手交握,慷慨激昂,十八煞目瞪口呆。
陈华年委婉道:“二位,我觉得事情好像还到不了这样的地步……你们放心,我们也没说就不信了。但如果有证据的话……”
那男子“嗖”地一声转头,看向陈华年,把陈华年吓了一跳。
“证据!”
他凄然摇头,喃喃地说道:“没有证据,没有证据……那小人做事不留痕迹,连当年应将军都被他骗过去了,把他引为至交,证据去哪里找呢?”
陈华年见一句话竟然把对方给说的如此悲伤,觉得挺不好意思,便道:“兄台你也不要这样,此事关系到我们少主,我们会想办法查实的……”
那男子却陡然解断了他的话,仰天大喊:“为何傅英如此能装,简直气煞我也!虽没有证据,但我,有一颗火热的心!傅英,他真的不是个好人啊!!!”
说完之后,他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全身上下的伤口同时崩裂,竟然仰面倒地,暴毙而亡,堪称惨烈。
陈华年:“……”
陈华年从未想过人居然还能是这么个死法,一时间震住了,半伸出手去却没有扶住对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地上的尸体,结结巴巴地说:“喂,等等……大哥!!!”
他猛然反应过来,扑到那男子身边,其他人也已经围上来查看情况。
柳朝露伸手一试对方鼻息,傻呆呆地说道:“真的,真的死了……”
陈华年:“……被我,说他没有证据,气死的?”
柳朝露:“好像是吧……但你也……只是问问,也不是有意的……”
十八煞既然以“煞”为名,自然都不是什么仁善之辈,可是也没见过这样的死法,一时间全都怀疑人生,不知所措。
陈华年怔愣半晌,站起身来,拔出自己腰间的佩剑,双手捧着,上前呈给了那名女子,惭愧道:“夫人,我并无加害之心,尊夫却因我而死,实在让我万分的过意不去,我愿意为此事承担一切罪责,还请夫人处置!”
穆佚扬动了动唇,想说这件事也不能怪他九哥,若是都怪在陈华年头上不合理,但看到地上男子的惨状,又觉得此时说这些不大合适,将到了嘴边的话缩了回去。
那女子看到丈夫暴毙,却全无半分伤心之色,只是扫了陈华年一眼,便冷冷地说道:“不必,他已经没用了。”
陈华年:“……啊?”
那女子冷峻地说:“人既然已经死了,日后澄清傅英真面目的重担就由我一人承担,不能在无谓的事情上耽搁功夫。这具尸体各位随意找个河沟丢掉便好,我这便告辞了!”
柳朝露道:“河、河沟?……夫人,请您稍等!”
她抬手去拉那名女子的手臂,对方却侧步一闪,也没有看清楚身形步法,就将柳朝露甩开了,紧接着轻飘飘越过院墙,在众人错愕震惊莫名其妙的目光下扬长而去。
一阵冷风吹过,若不是地上还躺着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刚才的一切实在很难让人相信是真的。
过了片刻之后,邱凉说道:“这两个人的来去都十分蹊跷,言行也很怪异,他们的话,我们……”
他本来想说“也不能尽信”,但转念一想,人家都因为拿不出证据叫人相信而活活气死了,世上又哪里有这么刚烈的骗子?
邱凉不由卡住。
空慈一刀砍在桌子上,恨声说道:“不管此事是真是假,总不可能完全是凭空捏造出来的,一想到少主有可能受那些委屈,我是实在忍不得了,这事必须得有个说法!”
邱凉闭了闭目,沉声道:“我去找傅英问个清楚吧。”
骆岭道:“如果直接去询问他,会不会反倒引起他的警惕之心?”
邱凉道:“二叔,我刚才仔细想过了,觉得此事可行。其实傅英不让咱们回到京城,也不许咱们跟少主接触,想必从一开始就有了防范戒备之心,如今咱们回来的事他早晚会知道,有关于少主的传闻更是传的沸沸扬扬,不关心才不正常,我上门问他一问,说不定还能让他措手不及。”
“至于其他人……就在这里等我的消息。”
邱凉说道:“如果我这一去就不再回来,也是一种答案,那你们就立刻去找少主,保护好他!”
他这句话说得颇有几分悲壮,显然虽然一直尽量保持冷静,实际上已经对傅英从最坏的角度揣测了。
柳朝露道:“大哥,不行,我们不能让你一个人涉险!”
邱凉却坚持要去,几个人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由邱凉和陈华年两人登门,以应家家臣的身份,质问傅英。
【正义使者NPC,为揭露罪恶而生,投放数量:2个,现为您汇报使用情况:
NPC男因耗能过大,已下线;NPC女进入暴走状态,随机选择攻略目标为:傅寒青。感谢您的使用!】
应翩翩手执白玉杯,闲倚在家中凉亭的柱上,遥目望着亭下湖水中婷婷的新荷,忽然“噗嗤”一笑。
萧文正随侍在一旁,为他研墨作画,闻声抬起头来,问道:“少爷今天的心情很好?”
“是啊,我突然发现,有句话果然是千古不变之至理名言。”
应翩翩懒洋洋地一笑,仰头喝干了杯中美酒:“——出来混,早晚都要还的。”
*
傅寒青在应家的院墙外枯坐了一晚上,到了清晨时分,他才缓缓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站起身来,恍恍惚惚地朝着宣平侯府走去。
以前的很多事情,他不愿听信,不愿面对,而如今,他再也无法逃避下去了,他得找自己的父亲问个清楚。
而傅寒青这一回府,恰好撞上了难得到访的十八煞。
傅寒青平日里都住在自己的镇北侯府中,已经有日子未曾回到父母这边了,进门之后,听见门房说府上来了两名生客,正在跟老爷见面。
若是平日里,傅寒青或许也不会当做一回事,这回他心中微微一动,却存了个心眼,绕开下人,悄悄走到傅英的书房外面,听到内里传来的说话声,便透窗悄悄望去。
傅寒青看到坐在傅英对面的是两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
这两人一人书生打扮,一人沉稳端严,傅寒青都从未见过。但傅英对他们说话的语气,却仿佛又是无奈又是忌惮。
他只听傅英说道:
“先前寒青和阿玦闹了别扭,是让阿玦很是伤心,连带着也对我这个叔父不满,觉得我们是有心害他。我几次解释劝说,他都不肯听,这段日子与我们之间的关系处的一直不甚和睦,这些都是实情。”
对面那两人闻言便要说话,傅英却摆了摆手:“二位且听我说完。亲生儿女尚且有与父母反目成仇的,阿玦从小被应厂公千娇百宠着长大,素来是任性惯了的,性子又执拗,是不会轻易听人劝的。如果我打小对他严厉管教,便不会有今日之事,但只怕在你们眼中,也会成了我的不是吧?”
“但我问心无愧。”傅英道,“我不知道这些消息你们都是从何处听来,但尽可以在我这府中随便找一名下人随意盘问,看看我从小到大对阿玦可有半点不好。”
这一点,傅英说的毫不心虚,因为他对应翩翩的宠爱和关切确实是众所周知之事。
眼看邱凉和陈华年都是沉吟不语,傅英喝了口茶,语气平静下来,又说:“孩子大了,总是容易生出些逆反之心,如果一定要把这些无可避免的矛盾说成是处心积虑的算计,敢问我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
邱凉淡淡地说:“好处倒还是有一些的。当年傅家陡然崛起,有一大半的原因都来自于傅侯爷你为应将军收尾的功劳吧。”
傅英一直未露急躁之色,直到邱凉说出这句话,傅英眼中一瞬间掠过一抹凶光,但转瞬即逝。
他拂袖说:“几位若是对我心存怀疑,那自然看什么事都是可疑的,我获利便是有心算计,与人生出嫌隙便是意图谋害,既然如此,咱们今日的谈话也就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不知你们想怎样?”
陈华年一向都很尊重他的大哥,这时却抢在邱凉之前开口,说道:“我们——”
他话还没说,邱凉忽地一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臂。
跟着,邱凉站起身来,目视着傅英说道:“傅侯爷,此事孰是孰非,确实讲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少主确实受了委屈。既然如此,我们兄弟今日来,也是要对傅侯爷你说明白一件事。”
他深吸了口气,一字字地说:“若非应将军的遗命,你们傅家在我们眼中,什么都不算,将军去世,少主就是十八煞全心之所系,谁敢动他,别怪我们翻脸不认人,与你家势不两立!”
“什么将军战神也罢,皇亲国戚也罢,也只长了一颗头,只有一条命!我们都是不怕死的,傅侯爷,你也掂量着办!”
邱凉这话说的掷地有声,将在窗外偷听的傅寒青都说的心底生寒,傅英和陈华年亦露出了意外之色。
他们都知道,邱凉目前是十八煞中的理事者,性情素来沉稳谨慎,事事小心,生怕招惹祸端。
也是因此,面对邱凉时,傅英毫不慌乱,而陈华年怕邱凉对傅英妥协,才想抢在他前面说话。
谁也没有想到,这回邱凉的态度如此坚决,显然是动了真怒。
傅英本来是想以退为进,如今却被邱凉的话架在了这里下不来台,心头一阵火起,心想这些人终究是不能留了。
他从应钧手里得来的这件使用多年的利器,终究还是失去了控制,着实可惜。
但邱凉有一句话说得对,这些人在跟随应钧之前一个个的就都是亡命之徒,根本不怕死,要对付他们,只要开始动手就得一网打尽,否则一定会受到他们的疯狂报复。
傅英将心中的火气压了又压,看着两人沉声道:“你们的话我听明白了,你们先前在应钧的灵前都是立过誓的,终此生不踏足京城,不见应玦,这回我念及你们关心则乱,不计较此事,但是也请各位想明白,如果你们受了有心人的挑拨,先内讧起来,义兄的遗愿,怕是再也难以完成,他将永远在史书中背负着骂名,各位又可忍心吗?”
傅英这话是十八煞心中最大的遗憾,邱凉和陈华年的脸色都变了变,但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
邱凉拔出剑来,对着自己的左臂重重一剑,顿时血流如注。
陈华年惊道:“大哥!”
邱凉淡淡说道:“我们确实违背了誓言,就以此偿还吧。但往后少主的事,我等绝对不会再袖手旁观,傅侯掂量着办。九弟,走。”
邱凉与陈华年大步离去,傅英看着地上那一滩血迹,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烦恼无限。
邱凉这一剑,代表着在他能对应翩翩这件事做出完美的解决之前,十八煞再也不会接受傅英的管辖。
当初他用了这些人,也不是没想过有可能遭到反噬,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突然。
傅英思量着,正要叫人过来将地上的鲜血收拾了,一抬起头来,却不禁怔住。
他看见自己的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回府了,面容憔悴,神色冰冷,一步步走进了他的书房中。
傅英眼下正是心中烦乱的时候,见傅寒青如此,也难得的心虚起来,说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傅寒青站定之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傅英,一双眼睛黑幽幽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没有回答傅英的问题,而是直通通地开口问道:“之前阿玦喝的药,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应将军的仇人,当真就是你动了手脚吧?你一直就不是真心疼爱他,你只是在利用他,就像你利用应将军和你的‘友情’。”
傅英先后被下属与儿子质问,之前勉强压下的气怒再也按捺不住,抬手就给了傅寒青一个耳光,骂道:“混账,连你都来质疑于我?!”
傅寒青胸口不住起伏,几欲暴怒,可是看见傅英气的浑身发抖,他那股怒火又憋在心里,不上不下地发不出来。
傅寒青是傅英唯一的嫡子,从小到大,他天赋出众,傅英对他悉心栽培,时常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导,傅寒青也从未忤逆过自己的父亲,父子之间的感情非常好。
在傅寒青的心目中,简直是根深蒂固地认为他的父亲是个人品正直,仁厚无私的人,也是他的榜样。
要将这一切推翻,就像把他生活的世界整个给翻转过来一样荒谬。
如今要不是被应翩翩的事刺激的太大,傅寒青也绝对不会去怀疑傅英。
此时,他的脑海中仿佛有个声音正在不断地告诉着他:“你怎能如此糊涂,因为一个荒谬的梦境就去怀疑从小到大养育你成长的父亲!应玦跋扈任性,手段很辣,他怎么可能被人欺负,就是这回黎慎韫做的事,不是也没伤到他吗?你看到的那些梦以后不可能会当真发生!”
傅英冷声道:“你从小到大,我是如何教你做人立身,又是如何照料阿玦,我以为别人不清楚,你是清楚的,没想到如今竟然连你都怀疑我,傅寒青,你有良心吗?难道父母家族前程性命加起来,在你的眼中都比不过一个应玦?”
可是……这一开始难道不也是傅英所期望的吗?
是他促成自己和应翩翩在一起,也是他在两人争执的时候屡次劝说,难道傅英这样做,其实只是希望让应翩翩离不开自己,而不想让自己待他多好?
傅寒青脑海中凌乱不堪,满腔激烈的悲愤与痛苦和脑海中一直以来根深蒂固的认知相互冲撞,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间,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呔!傅英你这狗贼,拿命来!”
这一声高喝陡然传来,使得原本剑拔弩张的父子两人都不禁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竟从房顶上跳下来一名女子,二话不说,朝着傅英冲了过去,挥拳便打。
同时她口中大喝:“傅英,你怕自己谋害应家的恶行败露就想杀人灭口,没那么简单!看我不取你的狗命,揭穿你的真面目!”
傅英怒道:“你胡言乱语什么?”
那女子一声冷笑,身法十分诡异,眼看就要冲到傅英面前。
傅寒青见状,终究是父子天性占了上风,惊呼一声“父亲”,一个箭步冲过去,就要阻拦。
而与此同时,傅英自己也在仓促之间抬手,想要架住那名女子。
孰料,他这手一抬,那名女子的身形竟陡然定住。
她在傅英和傅寒青错愕的目光下,直勾勾地瞪着傅英说道:“没想到……你竟有剧情之力护体……系统坑我……你……杀人灭口——!”
说罢之后,她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傅寒青见状,连忙抢步过去,一指点中女子的颈侧,随即出指如风,一连封住她数处大穴,用内力推行心脉,想要把她救醒。
“快醒醒!你刚才说什么?说清楚!”
傅寒青这一连串的手法,是传自他师父的独门绝学,曾经在战场上救活过无数濒死之人,然而这名女子的身上没有一处伤痕,身体却越来越凉,终于彻底没了气息。
傅英方才根本就没有回过神来,连劈出的手掌都僵在半空,此时快步走上去,问道:“她怎么样了?”
傅寒青慢慢抬起头来,用一种极度陌生的目光看着傅英,说道:“她死了,你不知道她为什么死的吗?”
傅英简直焦头烂额,怒道:“我连碰都没有碰到她,她突然倒地,我怎可能知道!”
可是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有点不信。
这女人到底怎么回事,眼看他就要把傅寒青的情绪给安抚住了,突然跳出来,又突然就死了,简直是莫名其妙,让傅英生生尝了一把百口莫辩的滋味。
有了这条人命,傅英之前的所有解释都那样苍白,让傅寒青勉强想要对他维持的信任彻底破碎了。
第85章 相思不相许
傅寒青缓缓放下那具逐渐变凉的尸体, 从地上站起身来,沉默了一会,突然说:“当初我和阿玦在一起的时候, 曾经对他许诺过不离不弃,生死与共,如今不离不弃我没做到, 但生死与共的誓言, 我不想再违背, 若是阿玦有个什么,我绝不独活。”
傅英恼怒地说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傅寒青若有若无地笑了笑, 说道:“威胁?可能吧。但我现在不确定你是不是在乎我的命,也不知道什么才能让你顾忌。你那样处心积虑,一定在乎傅家的荣光, 是不是?”
说到这里,傅寒青不禁想到之前黎慎韫说过的话,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意名声,自诩出身?所以才会一再对应翩翩轻视冷淡。
眼下指责傅英的话,其实也像是一个个抽在他脸上的耳光。
而如今, 听到刚才那两个人话中的意思, 就连这份荣光, 也是借了应翩翩亡父的恩泽。
傅寒青不禁惨然一笑:“什么一门双侯, 都是笑话,傅家配得起吗……哈!”
他说完之后,摇了摇头, 转身向外走去。
傅英看见傅寒青那种心灰意冷、满脸死寂的神情, 一时被惊住,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你做什么去?”
傅寒青淡淡地道:“我这就进宫去向陛下陈情, 这镇北侯我是无颜做了,如今就请陛下将爵位给收回去。”
傅英一惊,怒喝道:“你敢,你给我站住!”
傅寒青竟是充耳不闻。
绝对不能让他这幅样子前去面圣,不然只怕当真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傅英大声高喝:“人呢?来人!还不来人把他给我拦住!”
下人们听到父子两人之间的动静,连忙都赶了过来,纷纷要挡着傅寒青出去,甚至连傅夫人都被惊动了,走过来一看他们两个的样子,又惊又怕,拉住傅寒青喊道:
“青儿,你疯了吗?怎么敢如此跟你爹说话!我问你,你是跟爹娘亲,还是跟那个成天在外面惹是生非的应玦亲?他从这里搬出去,咱们傅家少了多少麻烦,你想要挑什么样的媳妇也没人碍着了,你有什么可闹的!”
傅夫人的话中对于应翩翩满是恶意,以前应翩翩在的时候,她却是从来不曾这样说过的。
或者只是不在自己跟前这样说。
傅寒青又是心疼又是气怒,想替应翩翩辩解,却想起来曾经傅夫人自作主张到处相看别人家的姑娘,他说过一两次,但母亲只说是随便做做样子,他便不曾阻止过了。
应翩翩因为此事生气,傅寒青当初还说过他:“你不能让所有的人都围着你转,我总得顾及我娘的感受!总之最后我不会答应娶妻便是了,她愿意相看相看,你就当哄着点长辈都不愿吗?”
此时再想起这番话来,傅寒青只觉得真正应该打杀的是他自己才对。
傅英知道傅寒青的死穴,呵斥傅夫人道:“你还不闭嘴,少在这里掺和!”
傅寒青把傅夫人推开,一下没有推动,索性一把撕了被她扯住的袖子,穿着件破衣服大步向外走。
傅夫人见他如此,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禁大哭道:“儿啊,你就当真这么狠心,为了个男人,你和你爹的前途都不想要了吗?!”
傅英气恨交迸,怒声说:“留他做什么?要去就去!我就当从未有过这个儿子,好过日后被他活活气死!”
说罢之后,他身体晃了晃,捂住胸口,向后坐倒在了椅子上。
周围的下人们见势不好,赶紧上前,要不然就抱住傅寒青,要不然就声嘶力竭地劝说:“大少爷,大少爷,你快瞧瞧你都把侯爷气成什么样了,你快来给侯爷和夫人认个错啊!”
傅寒青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又想起了梦中的什么场景,垂了垂眸,说道:“那就快去传府医过来吧,我也不会治病。”
说完之后,他推开身边众人,径直离去。
傅英没想到到了这个份上都拦不住傅寒青,原本是装的头晕,此时也成了真的。想到傅寒青要去做的事,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
他没想到,这次他和黎慎韫对付应翩翩,竟会如此大获全败地收场,以往一直笃定掌握在手里的一切,在这一日,全部脱离了他的控制。
傅寒青的举动固然让傅英又急又怒,担心他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来,而另有一点在于,这个教训让他清晰而不甘地意识到,他靠着应钧而得势,但也从此之后一直生活在应钧的阴影之下。
整整十五年了,他以为自己能够摆脱这一切,但原来,还是不行。
他甚至还得靠继续对应钧的儿子示好,如今只有重新把应翩翩给哄高兴了,“消除”他们之间的矛盾,才能控制住目前的局势。
还是……心急了啊。
傅英闭上眼睛,沉沉地叹了口气。
*
有句俗话叫做“趁你病,要你命”,黎慎韫一党好不容易受到重创,可并不是应翩翩可以松懈的时候,相反,甚至可以说最为关键的时期这才刚刚来到。
趁着对方不得不暂时低调行事,无法还手之际,应翩翩在短短七天之内连上十二封奏疏,围绕此次各地受灾救灾的情况,洋洋洒洒地罗列了朝中以及各地二十多位官员的罪状。
这些奏疏中指责了这些官员们在灾难到来时,未能全心按照朝廷旨意,带领百姓渡过难关,而是趁机欺压良民,打压异己,压抬粮价,贪墨灾款,以种种手段谋取暴利。
奏疏中不光言辞冷厉,而且证据罗列清晰,显然不是无地放矢。
虽然这些官员并不都是五皇子一党,但此事却是由魏光义洪省为中心,顺藤摸瓜一一牵扯而出,将多年来救灾中的种种积弊揭于天日之下,在皇上面前摊开。
这些罪状挖的不算太深,打击面却极广。
分摊到每个人头上,若说是罢官免职甚至抄家砍头的滔天大罪,似乎还不到那个地步。毕竟身在那个位置上,需要考虑衡量的因素太多,这般罪名是谁都或多或少要沾上一些。
但若说不是什么大事,应翩翩的言辞又特别犀利,一顶以权谋私、欺压百姓的大帽子扣下来,也足以让每个人都多多少少的伤筋动骨一回,起到了极大的震慑作用。
此举实在太过得罪人,除了应翩翩,没人做过,也没人敢做。
应翩翩之所以无所顾忌,一来是他曾经不招谁惹谁的时候,名声也没好过,包括西厂都是每日挨不完的弹劾;二来也是因为应家在朝中的位置。从应定斌与太后扶持皇上上位开始,就注定了要做皇上眼皮子底下的孤臣,不能也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
一时间,朝中被应翩翩生生掀起了一股人人自危的风气,弄得不少人回到家中关起门来,都缩在被窝里暗暗骂他。
但这个举动,却意料之中地获得了寒门官员以及百姓们的欣赏。
对那些并非出身世家,没有任何背景,完全是靠自己才学上位的官员来说,大凡都对世家子弟和宦党阉人一视同仁地厌恶。
他们认为这些人利欲熏心,官官相护,不可能真心实意地为朝廷谋福祉。而百姓们的想法就更加单纯了,他们不会在意五皇子当皇上还是太子当皇上,朝廷中的党派斗争又是怎样,他们只知道什么人能让大家吃饱了饭,不受欺负,什么人就是好官。
应翩翩上书的举动看似莽撞,却正击中了这些人的心坎,令他们不禁纷纷交口相庆,拍手称快,庆贺终于出了一位敢于不顾自身,直言上谏的好官。
对于皇上来说,这些年来,穆国虽然还算是国泰民安,但与西戎的多年作战而产生的军费,以及今年连年受灾造成的财政支出,都使得国库不比往年丰足。
应翩翩这些上书,正往皇上的眼皮底下递了一个极为恰当的理由,让他能从这批官员身上狠狠地刮下一层油来,在惩处这些人的同时也解决了财政问题。
随着皇上诏令颁下,各处都要将救灾中的耗费重新清点对账,官员们焦头烂额,风气为之一改,百姓们议论着这些事情,在大感痛快的同时,也不由得提起了那位颇具有传奇色彩的应家郎君。
他们谈论着这位形貌俊俏的少年状元,说起他的出众容貌和翩翩风度,如今更要加上铁骨铮铮,无私无畏的评价,一时间让应翩翩名声鹊起。
在无数歌诗传唱中,在女人们的倾慕和男人们的欣羡里,他的名声传出京城,举国皆知,甚至遍及到了边地西域。
为官者的品阶出身固然重要,而官声官望则更加是可遇而不可求,有了这样的名气作为铺垫,再加上应翩翩自身的才学家世,飞黄腾达已必然成为了指日可待之事。
早先还对应翩翩疯病痊愈之后重入朝堂或是疑虑或是观望的人,此时亦都不禁改变了态度,开始向他表达亲近之意。
就算不是结交,也好歹表示一下友善,毕竟没有人想哪天早上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被一封精彩绝伦的折子大骂了一顿。
故而应翩翩这阵子十分忙碌,好不容易才偷了个空闲,到江边新开的一家酒楼中吃顿闲饭,他一时兴起,让梁间去武安公府把池簌请来。
这里到武安公府需要一些时候,应翩翩倒也不急,点了壶酒,看着窗外绿柳如烟,江鸟飞歌,钓叟渔郎随波浮荡,不禁觉得心旷神怡。
他听到有人上了楼,脚步声径直朝自己的方向走来,便未回头地一笑,说道:“所谓‘黄芦岸白苹渡口,绿杨堤红蓼滩头。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你看,如今景是齐了,你这个人填补过来,算是刎颈交呢,还是……”
他说了两句话,忽觉不对,一转身,看见的却是傅寒青沉默黯淡的面容。
应翩翩猛然一顿,神色也淡了下去。
片刻后,他自顾自地坐了下来,说道:“我好像请的不是你吧?”
应翩翩这些日子大概真是太忙,面容看着清减了几分,但神采粲然,却显得比以前开朗多了。
傅寒青怔怔地看着他,不敢再迈步靠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口有如万针攒刺,伤不见血,却隐痛难当。
应翩翩皱了下眉,起身就要离开,刚迈出一步,傅寒青却连忙挡住,而后一把抱住了他。
他声音中带着深深的痛苦与自责:“阿玦,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先前竟受了这么多苦楚……”
应翩翩任由他抱着,既不推拒,也不回应,淡淡地说:“你不知道吗?”
傅寒青一怔,顿时觉得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这一句话抽空了,双臂从应翩翩的身上滑落。
应翩翩道:“傅寒青,现在应家和傅家势同水火,我们之间没有对错,只有死活。我已经不需要你的道歉了,对付敌人也不需要手软和歉疚。以后别干这种没用的事,你走吧。”
傅寒青闭了闭眼睛,说道:“我知道。是我家对不起你,你要报复,应当。”
应翩翩眉梢微扬,略感诧异。
他此时恰也站在窗前,薄纱似的日影洒在脸上,让傅寒青想起了那一晚上自己隔窗所见到的亲吻。
那样令人意乱心迷,又万念俱灰。
他喉结微动,很想上前抹掉那双唇上别人留下的气息和痕迹,可近在咫尺的人却不再属于他,所以连触碰都变得如此可望而不可及。
原本他拥有那么多的幸福。
傅寒青是想在应翩翩面前表现的好一点,不要这么让人厌烦,可是当看到应翩翩的这一刻,他就做不到洒脱地祝福,做不到成全他以后与自己再无瓜葛的安稳人生。
傅寒青茫茫然地说:“你说我该怎么做?只要你说,让我做什么都行,你想要傅家,我也尽力给你夺过来,这都不行吗?这都不能原谅我吗?”
应翩翩淡淡地说:“用不着你,我自己办得到。”
说完之后,他拂袖向着门外走去,手已经按在了包厢的门上,忽然听见傅寒青在身后嘶声道:“阿玦!”
紧接着是“砰”地一声响,应翩翩回过头去,傅寒青竟然冲他跪了下来。
应翩翩皱眉道:“你是不是疯了?”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人都是一怔,因为这句话实在太过熟悉,正是傅寒青曾经无数次在应翩翩“无理取闹”之后,这样问他的。
因为他的话,应翩翩开始喝治疗疯疾的“药”,越喝越疯,终于在他十九岁生日那一天的夜里,跳进了冰冷的河水中。
“都是我的错。”
傅寒青心如刀绞,颤声道:“我才是疯了,我竟然那样说你……我才是真的病入膏肓,鬼迷心窍……可是阿玦,我真的喜欢你,除了你,我没对别人动过心。从我十六岁那年咱们在一起,我就认定了咱们这一生都不会分开,我做不到让你离开我!阿玦,我求你了,我真的没想过要伤害你,我不知道我那时怎么回事,我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求你了,你……你给我一次机会行吗?”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有生以来头一次体会到想要疯狂挽留什么的慌乱与急迫,又悔又恨,几乎想要伏地痛哭一场。
他双手握住应翩翩的手,几乎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记得吗?原来咱们曾救过一对溺水的夫妻,他们的孩子已经满月了,前两天来府上拜访,希望你能给那孩子起名……以前去盘龙山的时候,你说山中那棵果树上的梨子很甜,我其实悄悄把树苗移了回来,已经种成两棵,结了果子了,就在别院,其实上一回,我是想带你去看的,我想带你看过了,你就会跟我回家了……你别离开我,我真的不能没你,我真受不了!”
他们两人之间,原来也曾有过那样甜蜜的过往,在傅寒青口中说来,一时间恍若隔世。
应翩翩沉默着听了一会,慢慢低下头去,看着傅寒青的脸。
对方脸上有泪水划过的湿亮痕迹,表情那样惶急痛苦,眼中满是悲凉。
应翩翩半蹲下身来,与傅寒青平视,轻声道:“你很难过吗?”
傅寒青握住他的肩膀,点了点头,哑声道:“……是。”
片刻之后,应翩翩笑了笑,说道:“那不好意思,你可能这辈子都得难过下去了。”
他轻声地说:“因为你想要的,想求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傅寒青猛然一震,应翩翩却揪住他的衣领,让他仔细看着自己的脸,一字字地说道:
“你看清楚,那个人以前受人摆布,愚不可及,不配活着,所以已经跳河自尽了!现在在你面前的人,才是活生生的,完整的我。这个我,没爱过你,不会对你好,不会和你一起出游玩乐,同甘共苦。你求错人了!我不是他,他只是个……没用的傀儡!”
傅寒青看出了应翩翩的认真,刹那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里冒出来,手指收紧,急声道:“阿玦,你说什么?你——”
应翩翩一把推开他,傅寒青却不肯松手,应翩翩硬是掰开了他的手,站起身来,拂袖喝道:“滚吧!”
说完之后,他大步离去。
应家的下人原本在楼下守着,将应翩翩自己从酒楼里出来了,衣服有些乱,神色间也微带沉怒,不禁都有些惊讶。
“少爷?”
应翩翩上了马车,说道:“派个人去把梁间叫回来,我不想吃了。”
这时,系统提示忽然响起:
【请宿主注意,系统随机奖励NPC已完成使用,引发剧情变动:主角辞去镇北侯之位。】
【主角失去“镇北侯”头衔,是主角自身配置的首次削弱,将对后续剧情发展、本世界稳定性均造成不可预知影响,请宿主做好准备,随时应对!】
应翩翩手撑着额头,缓了片刻,又道:“萧文,你再去给我打听打听,傅寒青的爵位是不是没了。”
此事还没有传开,萧文闻言也是大吃一惊,连忙出去打听,过了好一会,又回来向应翩翩回报。
“听闻镇北侯不知为何突然要入宫面圣,见了陛下之后,便口称自己品行不端,能力有限,又在宫宴之上失仪,不敢再居其位,要求皇上将他的爵位收回去,陛下一开始执意不肯,镇北侯却如同铁了心一般,竟然就跪在了宫门前不肯离开,最后陛下给了他一脚,还是答允下来了。”
傅寒青之前那样对待应翩翩,应家上下都对他恶感甚深,萧文虽然不知道傅寒青玩这一遭是中了什么邪,但说起他失去了镇北侯这个爵位,还是觉得满心痛快。
他以为应翩翩也一定会高兴,但说完之后却见应翩翩沉默不语,脸上喜怒莫辨,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萧文不禁有些奇怪,小心问道:“少爷?”
“没意思。”
应翩翩忽然嗤笑了一声,说道:“傅寒青这个人,真是有病!”
你说他有多少感情,什么伤人心的事都是他做出来的,但你说他冷漠无情,好像又算不上,不然应翩翩从起初就不会跟他走到一起,无论是系统给的梦境还是派出去的NPC也都不可能伤害到他。
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他将任何事情做出来都显得十分不合时宜,最终害人害己。
这一切大概都是因为以前命太好的缘故,所有的人都围着他团团转,所有的好运都降临在他的身上,所以好运在的时候他不肯珍惜,失去了又百般留恋,痛不欲生,不择手段地想要挽回。
而正是因此,原书才会给他写了应翩翩这么一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官配”,完全就是用来打磨他成长,塑造他的人物复杂性。
应翩翩靠在马车上,缓缓闭目,平复情绪。
然而没等他到家,前去武安公府的梁间已经纵马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说道:“少爷,宫中来了旨意,陛下急宣您入宫呢!”
应翩翩睁开眼睛:“可说了是什么事?”
他第一反应就是傅寒青那个狗贼又干了什么连累他的蠢事,但梁间却摇了摇头,说道:“不知,但应当不是针对少爷。我方才去了武安公府,听说武安公已经先被叫到宫中去了。咱家府里说,厂公也和您一起受到了传召……好像是跟刺客有些关系。”
“知道了。”
应翩翩看了看自己皱巴巴的衣服,叹气说:“既然不是只叫我,那就不差这一会了,先回府更衣。”
他匆匆回去,应定斌还在等他,应翩翩便以最快的速度换了衣服,跟着父亲一起入宫。
第86章 祸机不可测
应翩翩到了宫中之后, 见不少皇上信任的心腹大臣都已经在场,以往傅英也应当在列,这一回却是没有受到传召。
池簌应该比应翩翩早收到旨意,却不知为何来的晚了, 又过了一会才到。
两人目光一对, 应翩翩挑了下眉梢, 池簌便会意了, 低声传音道:“去你家找你了……”
他本来惦记着想和应翩翩一起走, 没想到去了应府之后却扑了个空, 若是池簌知道应翩翩本来是要请他吃顿饭的, 恐怕这懊恼之情要立时翻上十倍。
这时人也都到齐了, 皇上才令他们在清和殿觐见。
这清和殿位置背阴,周围梧桐丛生, 是以往盛夏时太后暂居避暑的场所,近来天气还不算太热,尚且空置。
一行大臣们不明所以,听令到了偏殿, 尚未进门, 赫然便见到殿内一具被长剑钉住的死尸!
由于太后每日都要礼佛, 这处偏殿原本作为佛堂使用, 正前方供奉着一尊一人高的金色佛像。
而此时佛像已经被转了过来, 面朝墙壁,背面众人,那具尸体就是钉在背面的, 已然僵硬, 显然死去有一阵子了, 怪不得一直没有人发现。
刑部的人是最先收到消息赶过来的, 此时已经验过了尸,确认死者死于前天夜间的子时许,也就是说,正是闹了刺客的那个晚上。
“这位乃是侍卫副统领王苍,但这几日轮到他休沐,并未当值,是为参加宫宴才会入宫。后来因为刺客之事,家人见他并未回府,还以为是临时被留下帮忙,也不敢生事,直到第二日才觉得不对劲,派人询问。最终,他的尸体被在这座佛像的后面发现了。”
刑部侍郎潘迟将情况对众人略略一说,便向皇上行了个礼,退到一边去了。
之前那场宫宴原本挑选的是送走五毒的吉日,结果反倒出了人命,还是大逆不道地钉在了佛像的后面,那个搅得宫中一片混乱的刺客也未曾找到。
皇上的心情十分不快,从方才开始便没说话。
等此时潘迟将事情都说清楚了,他才道:“此事诸位卿家有何看法?”
周围一时静了静,在场的人也都是参加了那场宫宴,亲眼看见抓刺客的阵仗的,此时见到这样的事,也都觉得诡异万分,不敢胡言。
片刻之后,还是潘迟说道:“陛下,臣以为,王副统领很有可能就是被那一晚的刺客所杀.虽然刺客至今未曾寻到,但躲避追捕、暗中杀人,可见此人的武功一定是十分高强的,而且似乎甚为崇敬开国太/祖。”
杨阁老不禁说道:“哦,潘大人为何会这样说呢?”
潘迟向着死者身上的那把剑点了点,凛然道:“因为杀人所用之剑,上面仿太/祖所用之剑刻有‘轩辕’二字。”
他拿起烛台,靠近剑柄,只见上面果然用篆体雕刻着“轩辕”两个字。
本朝开国太/祖所用的佩剑乃是黄帝当年开疆拓土时留下来的轩辕剑,这一传闻乃是举国上下人尽皆知的,眼前尸体上这一把自然是仿制,但也可以看出所用之人的敬仰之情。
而另一件人人都知道的事,就是七合教最初乃是太/祖所首创,之所以至今亦未效忠于朝廷,正是因只认太/祖一支的血脉为主。
有人忍不住失声说道:“武安公武功高强,忠于太/祖,当晚夜宴又离席甚久,这岂不是嫌疑极大?”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池簌身上。
池簌却半点不露紧张之色,闻言甚至微微一笑,说道:“听起来确实如此。”
对于这等江湖人士,这些朝中官员本来就天然存有一种忌惮之情,便似良民遇见刚刚服刑期满放出来的歹徒,池簌这一笑虽然温雅俊逸,还是令周围的人一下子露出惊悸之色,生怕他下一句就是“所以,就是老子干的”。
侍卫统领穆广汉也在当场,所有人当中自是他最紧张,想着若池簌暴起,该如何将他制伏。
挟持应大人……会不会是最快捷有效的方式?
不过,池簌却似乎并没有这样做的打算,而是紧接着说道:“但若我要杀他,王大人便不会是这样的死法。”
皇上终于道:“哦,武安公此话怎讲?”
池簌道:“王大人的尸体上的数处伤口,鲜血遍身,死状十分惨烈,我未曾仔细查看,不知他是因哪处致命伤而死,还是失血过多所以丧命。但可见那凶手的武功不大精通,很费了一番周折才将人杀害。若我出手,不必如此费力。”
池簌话中的笃定令穆广汉有些不爱听,但他并不知道,这已经是对方十分谦虚的说法了。
穆广汉道:“武安公你有所不知,王苍自幼得遇一位隐世高人,自打会走路起便开始习武,功夫极为精湛,可以称得上是大内顶尖的几位高手,有人能将他杀死,已经是绝顶功夫了,若说定要一击毙命,只怕天下无人能办得到。”
“哦?”
池簌淡淡道:“大内顶尖的几位高手?那么另外几位同他功夫相当的又是何人?”
穆广汉的眉峰微微挑起,傲然道:“下官亦可算作其中一位,武安公是想较量一番吗?”
池簌道:“不知陛下可否准许?”
皇上对池簌其实也是有几分怀疑的,闻言道:“既然是为了查案所需,二位就切磋一二,以作为验证罢。点到为止。”
穆广汉道:“此处人多,我们可要去外面……”
池簌却道:“无需麻烦。”
他说罢之后,低喝一声“看招”,竟也不拿兵刃,直接并指为剑,向着穆广汉前胸点去。
穆广汉身为侍卫统领,却是有御前带兵刃的特权的,他没想到池簌说动起手来毫不含糊,大惊之下翻掌拍出,脚下同时向后纵跃,手中已藉此空档拔出剑来,“刷”地一声刺出。
穆广汉的反应不可谓不快,顷刻之间,已经连变三招,可是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对于池簌来说,竟好像清风拂体,毫无阻碍。
池簌甚至连停顿都没有一下,顺势屈指一弹。
穆广汉顿觉手臂剧痛,五指竟然一下子失去了力气,脱手放开长剑。
而池簌的手指,也已经同时不偏不倚,点在了他的心口之处。
如果这是一把剑,而池簌没有收力的话,穆广汉此时已经当场毙命。
当池簌收手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时,所有人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这就完了?
这场打斗着实算不得精彩,只因两人之间根本就不是有来有往的过招,而只是池簌轻描淡写地做出了一个动作。
一个,可以夺人性命的动作。
皇上先前也曾经见识过池簌出手,知道他武功极高,但穆广汉也并不是在夸大其词,他和王苍确实都是大内属一属二的高手,经历过层层遴选,才有了如今的位置。
因为如今皇上的皇位并未从父亲那里和平继承,而是旁支经历过激烈的宫变才得来,他自从登位之后,格外小心谨慎,对于宫中的守卫十分注重,所用的侍卫们也都经过了精挑细选,身手高强,忠心耿耿。
故而皇上对他们很有信心,想着池簌武功是极高,但大概也就是比穆广汉等人稍胜了一筹的水平罢了,却没有想到双方实力相差竟然如此悬殊。
池簌对付穆广汉,简直就像是大人随手制伏嬉闹的孩童一样简单,这一点的认知令皇上震惊无比,又不免寒心。
但皇上可不知道,池簌的真实身份是七合教教主,天下公认的第一高手,他的武功即使在整个武林当中,也是百年来都未曾有人企及过的境界,若不是因为应翩翩在这里,七合教就算派遣使者,也不会让教主亲自出马。
皇上能够见识到这样的武功算是因缘巧合,大内这些侍卫实在已经算是难得的人才,只是他们遇到的对手实在太过强悍罢了。
皇上目光复杂地看了池簌一眼,只见池簌淡淡抬眸,也与自己对视片刻,而后便面无表情的移开了眼,但他方才的目光之中,分明竟隐隐含着一丝警告。
池簌这次出手,并不是单纯为了自证清白,更是一种对于皇上的威慑。当众把朝廷打击的颜面无存,很明白地表示他已经不耐烦了。
皇上既然有意与七合教修好,那么便装的诚心点,示好之后就不要又百般猜疑试探,要不干脆就还保持以前两不相干的状态。
他倒好,一方面看似十分礼遇,封侯重赏,另一面却又处处猜疑,处处试探,实在叫人觉得烦不胜烦。
皇上不是太后亲子,上面没人辖制,自登位以来,国家又外患渐轻,时局太平,何来有人敢对他这样施以警告?见池簌如此,不禁怒气潮涌,只是强自抑制。
池簌的武功这样高强,又出身江湖,野性难驯,只怕若是当场把他逼急了,弑君的事他都不是做不出来。
更为可怕的是,七合教中还不知有多少如他这般的高手,这样一想,这个教派实在是强大的可怕,还需要徐徐图之,以怀柔手段来安抚。
皇上此时总算明白了,为何前代帝王都对七合教如此的敬而远之,看来这帮匪类确实是不好招惹,自己想要将他们吞并,还是心急了。
他淡淡看了穆广汉一眼,说道:“武安公的身手那是没的说。穆统领,既然你输了,那么看来杀死王苍的凶手确实应该不会是武安公。”
穆广汉满脸惭愧之色,冲着皇上行了礼,又对池簌说道:“武安公,方才是我冒犯了,没想到你的武功竟然如此高强,我是万万比不了的。”
池簌道:“穆统领客气了,切磋而已,无妨。”
潘迟心里本来已经有一多半认定了池簌是凶手,如此一看,不免又犹豫起来,也因为自己的怀疑向池簌赔了罪:“那这样看来,这名刺客确实应是花费一段时间搏斗之后,才将王副统领杀死的。但下官很奇怪,这搏斗的时候,周围没有人听见动静也就罢了,王副统领自己竟也没有叫人来帮忙,却是令人不解。”
池簌道:“其实我的心中,也有疑问之处。”
潘迟拱手:“武安公请讲。”
池簌道:“尸体上满是伤口,周围也有不少飞溅的血迹,说明这两人应是经过一番激烈搏斗的,看王副统领的样子,我敢肯定,那名凶手身上一定溅了不少鲜血。”
“我观宫中内侍、宫女、侍卫们,身上的服饰皆是偏于浅色,那么鲜血溅上去一定十分明显。就算这座宫殿暂时空置无人,但殿外平日里总是该有些侍卫们巡逻守卫的。难道这么明显的血迹以及血腥气他们都注意不到吗?换言之,凶手是如何避开这宫中的所有人,带着一身血迹藏匿的?”
众人不禁陷入沉思,池簌说的确实是一个问题。
之前他们满宫搜遍,都找不到那刺客,很多人也在怀疑,刺客是不是已经藏在了人群之中,装作某位侍卫或者宾客,否则宫中布下天罗地网,此后又一连搜查了好几天,竟连半个可疑人员都没找到,是绝对不合情理的。
但每一位前来赴宴的宾客们也都被仔仔细细地搜了,刺客满身鲜血,绝对不可能不动声色地混在人群中。
在那一晚的排查中,除了之前被应翩翩打晕,又遭池簌剥去衣服的那名侍卫之外,并没有人丢失自己身上的衣服,所以刺客换衣的可能性便也断绝了。
池簌这个问题看似只是细枝末节,但是仔细一想,确实不好解释。
应翩翩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说话,默默观察着四下的痕迹,以及尸体上的各处伤口,此时无人说话了,应翩翩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如果他没穿衣服呢?”
这个设想可以说十分大胆了,杨阁老不禁说道:“你说什么?”
对于老头来说,只怕觉得这实在伤风败俗,不堪入目,令他比宫中闹了刺客还难以接受。
应翩翩非但没有改口,反而故意仔仔细细解释给他听:“杨阁老,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这名凶手在刺杀王副统领的时候,身上并没有穿衣服,那么鲜血溅在他的身上,自然也就不会弄脏衣服了。等到他杀完了人,将身上的鲜血晾干,再换了自己干净的衣服出去,岂不是就不会让人发现了?”
杨阁老道:“道理虽是如此,可是这未免也太荒谬了,难道这凶手动手前就把什么都想好了,甚至知道他要刺王副统领很多剑,被血溅一身,所以杀人之前还特意先把衣服脱掉,放好,再冲上去杀人?”
杨阁老所形容的那幅场景听起来实在是又滑稽又荒谬,应翩翩看其他人也似乎不太相信这个说法,便道:“我也不过是推测而已,各位不信,我自己也是半信半疑。不过我注意到,王副统领的袍摆之处,有一处血印。”
王苍身上的这件衣服上满是鲜血,上面的各种痕迹已经不是很好辨别,潘迟拿着烛台,凑近应翩翩所示意的位置,将那处血印展示给了众人。
只见,那是一块半圆形的血迹。
应翩翩说道:“这一处印记不会是被鲜血自然染出来的,我刚才想了一会,觉得看着倒像打斗中敌人膝盖抬起来,顶在了王副统领身上,所以留痕。”
潘迟慢慢点头,说道:“确实,如果此人在打斗过程中为了攻击王副统领,抬膝撞在他的大腿位置也是很有可能的。王副统领身上的衣服当时已经被鲜血溅湿了多处,那么两下一撞,很容易就留了印记。”
应翩翩说道:“潘侍郎,你既然这样说,那么可有注意到,这个膝盖的印记上面留下了皮肤的纹路,这绝非穿着衣服能够印出来的。”
潘迟倒也不是没有注意,而是并未深想,此时心中一凛,脱口道:“确实如此!”
皇上道:“事情已经过去两日,想必当时留在身上的遗迹也早已被凶手处理干净了,应卿你对此还有何看法?”
应翩翩拱手道:“陛下,臣是想,既然那名凶手遍身沾血,为了避免被旁人发现,自是要及早洗去的,或许可以查一查当晚有没有沐浴者,或者哪一处的池塘井水出附近有人徘徊,应能够作为一条线索。”
宫中规矩森严,处处有人守卫,自己在房中洗澡需要来回打水,而跳进池塘中或者去水井边,也很容易被负责洒扫的宫女太监发现,这些事情看似是小事,细查起来,却没有秘密。
特别是当天晚上闹了刺客,又有宫宴,大家心中惶然不安,而且十分忙碌,在这种情况之下还有心沐浴的人,不会太多。
皇上听了应翩翩的话之后,立刻下令调查,很快便找出了可疑者共五人,一共是两名宫女,三名太监。
这五人被分别审问当晚都做了什么,又为何要清洗,穿过的衣服在何处,最后只有一名小太监言辞闪烁,含糊其辞,难以解释清楚,被带到了皇上面前。
刺客之事一连查了好几天,如今总算有些线索了,原本令人振奋,可是看到这位被揪出来的“凶手”,大家却都是大出意料之外,半信半疑。
只因这名小太监瘦弱矮小,看起来实在不像能够杀了大内头等高手的人。
他自己也不肯承认,到了皇上面前,吓得战战兢兢,跪地发抖,嘴里直喊冤枉。
皇上问道:“他是在哪里伺候的?”
“回陛下,此人是在御花园供职的洒扫太监,名叫李定,十五岁入宫,今年乃是入宫的第四个年头了,此前一直十分沉默老实,未曾听闻有何大胆之举。”
潘迟向皇上禀报之后,又对那名太监喝道:“事到如今,你怎敢还在御前抵赖!前夜出现刺客之时,同你一起洒扫居住之人皆言从未曾见过你,当晚你又在御花园的池水里被过路的宫女看到,而谎称失足落水。但当时已是深夜,又非你当值的时候,你去御花园干什么?是不是你杀了王副统领,还不从实招来!”
那叫做李定的小太监惊恐不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大人,奴才当真不记得这件事啊!奴才那天清扫了很多地方,觉得十分疲惫,印象中回到住处立即睡下,根本就没有去过御花园。”
潘迟冷声道:“证据确凿,抵赖无用!”
李定张口结舌,只能喃喃说道:“奴才不知道,那些事奴才都不记得了,可是奴才没有杀王副统领,奴才这样的本事……怎能杀的了王副统领呢?”
太子说道:“父皇,依儿臣看,既然他不说,倒不如关入西厂,严刑拷打,总不怕他还不松口。”
“哼,严刑拷打?你身为一国储君,遇事难道只会这样的法子吗?着实无能!”
太子突然遭到嘲讽,面色一沉,转头看去,发现说话的竟然就是刚才还战战兢兢的李定。
比起上一刻的畏惧懦弱,此时他脸上带着刻毒而嘲讽的笑容,竟是判若两人,声音也变得比方才粗了一些。
太子冷声道:“大胆奴才,你说什么?”
李定哈哈一笑,说道:“我说什么?我在讽刺你!难道太子殿下听不出来吗?王苍是我杀的又如何?像他这种卑鄙小人早就该死了!”
潘迟眉头一皱,说道:“你肯认罪了?”
虽然凶手认罪是好事,但是李定这时的语气和神情都十分诡异,让人莫名不安,所以潘迟的表情也丝毫不见轻松。
李定冷笑道:“王苍当年只不过是应将军手底下的一名小将,敌军破城的时候,人人辛苦奋战,他却因为被人收买,不肯认真抵抗,以至于所带的一队兵将全部送命身死,而他自己反而占了大家的军功,调回京城之后升官发财,飞黄腾达!这样的人国法处置他,难道我还杀不得了?”
“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贵人又哪里知道,我战死之时,家中上有动弹不得了老母,下有怀孕的妻子和幼女,如果不是王苍,我怎会壮年惨死,更连累家人生活困苦?王苍就是我杀的,我来找他报仇了,他活该!哈哈哈哈哈哈!”
如果说一开始人们还觉得李定的语气不对劲,好像一下子疯了似的,此时听见他说什么“壮年惨死”,众人便都无不面上变色,顿时觉得一股凉气打后脊梁骨冒了上来。
太子不禁道:“什么壮年惨死,简直是一派胡言!你不是好端端的在这里吗?”
李定大喝一声:“什么好端端的!你难道眼瞎了吗?当时我为了保卫家国与敌军奋战数日,却被长官出卖,他们砍下了我的胳膊,砍得我全身都是伤口,连半个头颅都被劈开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滚在了地上,摸不到了,你们都看不到吗?我这满身的鲜血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为什么不让我洗?为什么不让我洗?!”
李定的面色扭曲狰狞,一边说一边在自己的全身上下摸索起来,仿佛当真要给众人展示那根本不存在的伤势,声音也愈发癫狂。
“为什么收敛尸骨的人不把我带回京城,还要我自己千里跋涉找回来寻人报仇!难道我为国效力,死后连安葬尸骨都不配?!”
他浑身哆嗦,面色青白,咧开了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当年的长雄关一战,我们死的冤枉啊,王苍这个卑鄙小人,是他出卖了我们啊!”
第87章 吴馆燕巢荒
李定的声音太过凄厉, 神情也太过逼真,不光众人觉得毛骨悚然,连皇上坐在御座之上都觉得头皮发麻, 浑身上下凉飕飕的。
他大声说道:“侍卫何在?!还不来人把这个疯子给朕拖下去!”
侍卫们得到皇上的命令, 连忙快步跑到李定身边, 正要伸手去拽, 却听李定突然大叫一声,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身体在地板上不断翻滚抽搐。
两名侍卫吓了一跳,竟然不敢伸手碰他。
寂静之中, 只见李定双手在空中乱抓,像是在与什么人激烈地对打, 同时大叫:“阎王,阎王你干什么?先别叫我回去, 我的仇还没有报完!我还要找那个收买王苍的小人, 我还要找到那些当初与王苍合谋的人!害死我的一个都别想跑!我不回去,我不投胎……你放开我!”
但即便他如此激烈的反抗, 身体还是突地一震,瞬间僵直,紧接着陡然哆嗦了一下, 又放松下来。
一时没有人敢动, 李定软泥一样在地上躺了片刻, 这才慢慢爬了起来,茫然说道:“我……我这是怎么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时的语气、神情,又仿佛还是刚才那个怯懦的小太监了。
周围一片静默, 没有人能回答他。
虽然刚才那一幕是那样的荒谬和不可思议, 但是这种鬼神之事谁也说不好, 李定的表现在每个人的心里都蒙上了一层深深的阴霾,甚至潘迟都不敢逼问他了。
好一会,皇上才问道:“李定,方才发生的事情,你不记得吗?”
李定茫然道:“方才?方才是陛下您和各位大人正在审问奴才是否杀了王副统领一事吗?”
他说到这里,又不禁涕泪齐流,恳求道:“奴才真的没有杀人啊陛下,请您饶恕奴才吧,奴才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呢?”
李定说的那样真情实感,皇上不禁看了看
活见了鬼了!
李定是不是真的被冤魂附体了,所以才根本就不记得杀了王苍的事情?王苍是附在他身体上的那个冤魂杀的。
如果这样的话,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如此瘦弱的一个小太监竟然能够击杀一名武功高强的侍卫统领了。
可是借尸还魂,而且还光明正大地在白日里出现,这样的事情又叫人如何能够相信?
再者又听李定刚才的话,似乎是这个冤魂已经被阎王给抓走了,所以他不会再回来了吗?这件事情难道就要以冤魂复仇的结果了结?
如果宫中刺客案最后就得到个这样的解释,恐怕会成为流传史册的一大笑柄吧。
事情十分棘手,一时陷入了僵局。
这时,应翩翩忽然幽幽地说道:“李定,你可知道我是应钧之子?”
李定转头看他,有些茫然地说道:“是,奴才识得应大人。”
应翩翩道:“哦,你认识我,那你也应该听说过,我的父亲本来是一代名将。”
“是。”
应翩翩叹了口气:“可惜他手下的废物实在太多,打了败仗之后不思反省,反而推卸责任,中伤战友,到死都不肯悔改,变成了鬼都要为非作歹,败坏了我父亲的名声,实在让人看着就觉得可气。唉,要不是因为这种人,当年那场仗,可未必会输啊……”
李定一开始看着应翩翩的目光还十分茫然,但随着应翩翩的话,他的眼睛逐渐眯起来,面上的表情也流露出一些凶狠的意味。
应翩翩损人是专业的,还要再接再厉时,只听两个人同时喝道:“阿玦!”
阻止他的这两个人是池簌和应定斌。
他们两个都想到一处去了,应翩翩显然是要以这种方式看看能不能再把那个冤魂给激出来,但不管这鬼神之说是真的假的,终究都不吉利,万一那个冤魂就是恨上了他,那可怎么办?
两人都是情愿自己上,也半点风险都不愿意让应翩翩去冒的,因此一起开口,池簌更是一把拽住了应翩翩的手,把他往自己的身边拉了拉,像是随时要挡在应翩翩的身前保护他。
应定斌原本也有这个意思,可惜终究没有池簌身手敏捷,慢了一步,非但没碰到儿子,人还被给拉跑了。
他不由瞪了池簌一眼。
应翩翩虽然被阻止,可是,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已经够了。
只见李定又是一阵抽搐,睁开眼睛之后面色又重新变得阴鸷,冷笑道:“哼,大仇尚未报完,我是绝对不会就这样轻易离开的!阿弥陀佛,太/祖英灵佑我重返人世,我岂有草草作罢之理!”
池簌上前一步,问道:“你说是本朝的开国太/祖让你回来报仇的吗?太/祖又凭什么帮助你?”
李定连声冷笑:“当年太/祖开疆拓土,何等英雄了得,如今这些不中用的后人却连守好祖宗基业都办不到,害得我等一心报国之士遭人坑害,惨死疆场,怎不令他老人家痛心,又为何不能帮我?”
池簌道:“空口无凭,焉知你是不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来此冒充将士英灵!”
李定喝道:“那我就告诉你,我乃是应将军麾下关内军二队张向忠,永登人士,你只管去查!”
没想到此人说的竟还当真详尽具体,有名有姓,池簌不禁跟应翩翩对视一眼,稍感意外。
李定说完这句话之后,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再次一头倒地,这回一时没有再醒过来。
过了一会,杨阁老不禁说道:“这等怪力乱神之语,臣以往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可如今见此人言之凿凿,又实在……匪夷所思。但不论如何,此事或许与当年长雄关之战有关。”
皇上缓缓开口道:“即是如此,应玦,你乃是应钧之子,又发现了此案真凶,你便协助刑部办理此案罢。”
应翩翩道:“承蒙陛下信任,臣谨遵旨意。”
“另外……”
皇上略略沉吟,说道:“阁老,你来为朕草拟一道旨意,招将乐王回京。便说他久在上京,朕十分挂念,欲请他回来居住一段时日。”
杨阁老心中一震:“是。”
这位将乐王名叫黎清峄,正是当世仅存的太/祖嫡系血脉,当年最后一位前去和亲的善化公主,便是他的嫡亲姐姐。
其实若是论起来,黎清峄甚至比当真皇上更有资格得到这个位置,事实上在当年先帝驾崩,帝位空悬的那场纷争中,请将乐王登基的呼声就是最高的,但将乐王自己却固辞不肯。
一开始还有人以为他是故作姿态,反复劝说,但将乐王始终坚持,才逐渐让人们意识到他是出自真心。
最后,当今皇上登位,将乐王性情倨傲,亦是既不逢迎讨好,也不怎么理会政事,故而双方相处的疏远而客气。
仿佛是打定了主意让太/祖血脉在他这一代彻底断绝,将乐王至今未婚,也没有子嗣。
他不喜京城中的气候,一年中倒有半年是在上京的别院中居住的,此时皇上突然诏令要将他叫回来,显然是因为李定提到太/祖,令皇上对这昔日皇位的有力竞争对手产生了疑忌。
*
大臣们带着满腹的惊疑纷纷散去。
应定斌方才就是满心焦急气恼,只是碍于在皇上面前不好发作,一出了皇宫刚上马车,他就开始迫不及待的训起应翩翩
来。
“你这孩子怎么傻乎乎的!半点都不懂随机应变,别人都不敢吭声,到你这什么事你都插嘴,这下可好,摊上这么个倒霉差事,我看你可怎么办!”
应定斌说道:“这本来就是刑部的差事,就让刑部去查呗,那人也不知道是真鬼假鬼,你年纪轻轻的,离这些东西远点,沾上阴气容易折福!”
应翩翩本来也不说话,抱着肩膀靠在座上,一声不吭地听训,直到应定斌说到“折福”的时候,他才忍不住笑了。
应定斌道:“你这臭小子怎么这么气人?我跟你说正经的呢,笑什么笑?”
应翩翩用手背蹭了下鼻尖,说道:“爹,原来您也相信有鬼呀,真看不出来奥——”
应定斌老脸一红,说道:“我怎么就不能相信了?鬼神之说,本来就不可妄言。你小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刚才胡乱说嘴,小心半夜大头鬼来找你,你可别来找我哭。”
他这时还把应翩翩当孩子,说的话跟在应翩翩五六岁时也没什么差别。
应翩翩道:“那还不好,活人见鬼,多少人想看还没地方看去呢。爹,您放心,如果儿子见了鬼,我倒要看看他长什么样子,顺便把他的鬼皮扒下来,做个鬼围脖孝敬您。”
李定玩那一出,他其实也半信半疑,不过应翩翩是当真半点也不怕。
要说这世界上真的有鬼,那些人都是被孤魂野鬼附了体,那么他其实也算得上是鬼魂死而重生,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样想来又有什么可怕的?有时候鬼再毒也毒不过人心。
这就是个小混球,应定斌被应翩翩给气笑了,实在拿这小子没办法,只能仰天长叹一声,恨不得掰着应翩翩的脑袋,把自己要叮嘱的话给灌进去,叫他不长记性,叫他听不进去。
应定斌心里暗暗想着,这几天还是要多请一些和尚道士,在家里做几场法事,拜拜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太上老君什么的,反正把那些神仙们都打点打点总没错。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给儿子祈祈福,让老天爷多保佑保佑他。
应翩翩道:“爹,您也不用这么着急,这件事情到现在已经越来越复杂了,既然涉及到了我父亲,恐怕当时就是我不开口,皇上也会让我参与这件事的,只有这样,才可以避免旁人的闲言碎语。”
应定斌说道:“无论你父亲的结局如何,他这一生也是功勋无数,国家理当善待他的后人。”
“当初长雄关那一战太过惨烈,知情的人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后来我曾也想找办法调查过这一战的具体经过,以及找到那出卖军情的奸细是否还有同伙,可惜当时尚没有掌管西厂,职权有限,都是无从调查。”
应定斌道:“所以要这么想,如果当初死去的将士当真有英魂留在人间,或许还真能为咱们解开一些疑惑,可惜这个自称叫做张向忠的鬼魂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要为自己报仇杀人,也未必对应钧有什么尊重之心。他言行癫狂,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相信,他的话又能信几分。”
应翩翩道:“我最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当真敢报上自己的姓名、祖籍以及在军中的职务,如果确有其人,应当是很好查的。刚才临走之前,潘侍郎跟我说,刑部回去调查这件事,出了结果他会告诉我。到时候我再去见一见李定,看看是不是能套出更多话来吧。”
应定斌道:“你先别去!等我请几张平安符辟邪符的给你带在身上,他若是有什么异动,你就贴在他的头上。”
应翩翩忍笑道:“哦。”
应定斌警告道:“你得听爹的话,爹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
应翩翩插了句嘴说“
那可不一定,你口淡”,应定斌没搭理他:“我也会让西厂的人去查的。这件事情既然主要由刑部处理,你也不要抢了他们的风头,主要的事情就让他们去做,你时不时出出主意就行,这样也省得操劳。”
“我总是觉得有些不踏实,焉知这是不是一个圈套?或者有人故意想利用你父亲的名声做什么呢。”
应翩翩道:“那也得能套住人才能叫圈套,别设的圈套把自己套进去就行。”
应定斌拍了拍他的脑袋,道:“这件事情终究敏感,因为不光涉及到了你父亲,李定还口口声声提到了太/祖,你没有看到当时皇上的脸色就已经不好看了吗?”
他终究身居高位多年,对政治的敏锐度极高,更是了解皇上的心思:“阿玦,你也知道,你的母亲曾是善化公主身边的侍女,而善化公主又是太/祖的嫡系血脉。你父亲生前将你们母子两人保护的极好,无人敢闲言议论,直到你父亲战死,你母亲的身份才被逐渐揭出。”
“当时有很多传言,有人说你母亲逃出来的时候拿了善化公主不少陪嫁的宝贝,也有人说你父亲手中的宝剑就是当年太/祖传给他的后人,所以才会战无不胜,只可惜这些东西全都不知所踪……这些事情未必是真的,却有可能成为别人利用来做文章的工具。”
应定斌说:“所以我希望你离这件事情远一些。好在如今将乐王要回来了,皇上自然会把注意力主要放在他的身上,我们也不用太担心。”
应翩翩默然片刻,他与亲生父母相处的缘分不长,但记忆里幸福的时光却是十分深刻。
可是想了会,他还是摇摇头:“我倒是不记得我娘手上有什么信物,也或许是我没看见吧,但她是在善化公主死后才离开的,也绝对不是那种会随便偷拿主人东西的人。她手中如果当真有一些公主遗物,那么肯定也是善化公主托付给她。”
应定斌表示赞同:“我儿这般人品才貌,你的爹娘能生出你来,自然也是极好的,这一点爹绝对相信。”
他方才还训应翩翩训得起劲,结果说了没两句话,又怎么看儿子怎么高兴,忍不住满口夸奖起来。
应翩翩失笑。
两人提起太/祖,就不免想起七合教,想起七合教,就想起七合教中那个惦记他家儿子的小子。
应定斌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说来武安公和韩小山怪不得是兄弟,我看着他的性情,相貌,倒是与韩小山越来越是相似了,有时候冷不防一看,我还会恍惚,以为是韩小山回来了。特别巧的是他对你也有那么一份心意。”
应翩翩笑道:“爹,你还真够喜欢韩小山的,现在还惦记呢,既然像,你就当武安公是他罢。”
“你以为我是你?”
应定斌瞪他一眼,又自言自语地说:“可惜他是七合教的人,如今与朝廷的关系亦敌亦友,太/祖这事一出,皇上心里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想法。娶妻应该贤德稳重,沉静少事,早知道当初给韩小山扶个正……”
应翩翩:“……”
他说到这里,马车突然一停,原来是已经到了督主府的门口。
应翩翩和应定斌正准备马车,却见另有一骑疾奔而来,到了门前猛然一停,却是池簌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应翩翩刚挑开马车的帘子就看到了他,说道:“你来找我?”
池簌道:“是啊,刚才在宫里也不好说话,我放心不下,就来你这看看你的情况。”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应翩翩的马车前,自然而然地接过的小厮的位置,在应翩翩的手臂上托了一把,将他扶下马车,神态随意而亲昵。
周围的人看到了这一幕,心里
都忍不住想,武安公的武功那般高强,在朝中的地位也十分独特,尊荣无比,可是他每次到少爷面前都半点架子也没有,什么事情做的都心甘情愿,可见是非常喜欢少爷了。
不过却不知道武安公是否知道少爷和韩小山之间的旧事?又是不是知道他跟韩小山长得极像,有可能被少爷当成了爱妾的替代品?万一有朝一日这些事情都被揭出来,他又是否会生气呢?
在他们的胡思乱想间,应翩翩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了。
池簌又扶了后面的应定斌一把,含笑道:“厂公,今日我来府上拜访,又要叨扰了。”
刚提到这个人,没想到他就上门来了,应定斌的心情很是复杂,但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说道:“武安公客气了,快请进吧。”
应翩翩每次看池簌见到应定斌,都觉得仿佛能听见他心里呼之欲出的呐喊——“厂公你睁大眼睛看看我吧,我是韩小山啊!是你超级满意的那个韩姨娘!”
他觉得又惨又好笑,可惜也爱莫能助。
之前应翩翩还试着帮池簌跟应定斌解释过,但他越说,应定斌越觉得应翩翩是拿池簌当成了韩小山的替身,就越担心哪天池簌得知真相一怒之下把应翩翩给宰了,对池簌的防备就越深。
毕竟在他心目中,这等混江湖的就算看起来再斯文,内里也都粗蛮的很,当初傅寒青那个舞刀弄枪的蛮子让应翩翩受了很多委屈,可见这种人都不是良配。
应定斌想给儿子找一个斯文柔弱、体贴贤惠的伴侣。
应翩翩把外衣脱了,随手扔给梁间,笑问池簌:“干什么来的?我爹刚训了我一路,你不会也要来一遍吧?”
应定斌立刻警觉地瞪大眼睛,除了他绝对没人可以训他的儿子!
池簌笑道:“我敢吗?我给你送些东西来。”
他将适才从马背上拿下来的一个盒子递给了应翩翩,应翩翩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放着满满一摞各式各样的符纸,有驱邪的,有祈福的,有保平安的。
应翩翩:“……”
应定斌倒是立刻十分感兴趣地凑了上去,问道:“这些符纸是从哪个寺庙里请来的?我先前依稀听人说过,相国寺的仿佛最为灵验。”
池簌道:“有一半是相国寺法玄高僧亲手画的,还有一半是从天一观清虚道长那里取得。这都是先前任世风为了研究这些符咒特意去求的,今天这事发生的突然,我怕阿玦冒犯了什么,就先从他那里取来了。好歹带着一些,佛家道家,总得有灵验的。”
这正好同应定斌方才说的话想到了一块去,引得他大加赞赏:“说的是,本公也是这么想的,武安公真是周全,那就多谢你了。梁间,东西你来拿着,记得每天在阿玦的床头和荷包里都备上一张。”
池簌送别的东西,应定斌未必会收下,可是这些符咒却正好给到了他的心坎上,可见池簌对应翩翩倒确实是真心实意的。
应定斌这段日子一直就在想池簌的事,翻来覆去地琢磨了一阵子也拿不定主意,可是今天的事,突然让他想和池簌谈一谈。
于是留过饭之后,应定斌请池簌到自己的书房去喝茶。
他的举动让应翩翩怔了怔,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欲言又止。
【您的姨娘通过“关心心上人”的体贴行为获得升级考验邀请一次!】
【该考验由您的养父“应定斌”发出,通过考验后可获姨娘大礼包一个!】
应翩翩犹豫片刻,便终究也没阻拦,淡笑道:“看来没我的份,好罢,你们好好喝,我回屋睡觉去。”
第88章 人意似流波
应翩翩说完之后, 便果真回了房间,应定斌则带着池簌进了自己的书房。
下人将茶叶煮好,分别向两人奉上之后便行礼退下, 应定斌啜了一口茶水, 询问池簌:“武安公觉得,我这府上的茶水滋味如何?”
池簌笑了笑:“微苦回甘, 醒神清脾,宜肃穆心情,商谈要事。”
“你说的不错, 确实是要事。”
应定斌放下杯子,抬眼盯着池簌,淡淡地道:“本公有幸能为人父,在我心中, 再没有什么比阿玦更重要了。阿玦离了傅寒青,是脱离苦海,我很欢喜,但又忧愁他就此伤了心, 往后不能再遇上相伴一生的良人。”
“武安公,我今天以做人父亲的身份冒昧相询一句,你可是中意我的儿子?”
池簌正色道:“是。此生我已经认准了他, 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
他顿了顿,又说:“您是以长辈的身份说话,那便请称呼我的字罢,我真名池簌, 字涧竹。”
应定斌倒不妨池簌回答的这样快, 这样斩钉截铁, 顿了顿方道:“涧竹,实话说,我很欣赏你的才干和性情,看起来你对阿玦也是真心实意。但人心易变,你们年轻人,感情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在你之前,阿玦身边也不是没有过别人……”
池簌低声道:“厂公,这些我都清楚。不瞒您说,我起初刚认识阿玦的时候,他甚至尚未与傅寒青分开。我亲眼看见他受了那些委屈后狠着心与傅寒青决裂,觉得很嫉妒傅寒青,也很心疼他。所以只盼他能过的好些,以后不会再被人这般辜负。”
池簌的话勾动应定斌的心事,让他一时觉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同时又有些意外:“你那么早就识得他了?你们不是在衡安郡认识的吗?”
池簌总算有了一次稍稍为自己正名的机会,立刻说道:“我们早就认识了,那时您还没回京城。”
应定斌不禁道:“那你也见过韩小山?”
池簌:“……啊。”
应定斌委婉地说:“你那时还不知道他是你的兄弟吧?你们两个倒是有点像,不知你可有注意到过。”
池簌已经彻底明白应定斌的意思了。
应定斌知道她喜欢应翩翩,也看出来应翩翩和池簌之间十分的亲密熟稔,但是池簌和韩小山实在太像了,身份又不一般,应定斌担心他现在正是情浓之际,不在意这些,以后计较起来,会伤害到应翩翩。
这件事算是说不清楚了,该怎么让应定斌放心才好呢?
池簌顿了片刻,诚恳而简单粗暴地说道:“厂公,我什么都知道,但您放心,我都不介意!阿玦以前喜欢傅寒青也好,喜欢韩小山也好,如今是真对我另眼相待也好,拿我当韩小山的替代也好,都可以,无所谓!”
应定斌惊住:“?!”
池簌道:“我喜欢他的时候他就不喜欢我,我就爱他这样。往后他愿意和我在一块是我的福气,不愿意也不打紧,反正比当初他心里装着别人已经好多了,您放心就是!”
饶是应定斌一直深深觉得自己的儿子是这世上最优秀,最招人喜欢的宝贝,也被池簌这番言论给震撼了。
“你当真这样想?”
池簌认真道:“是。”
应定斌看到了池簌眼中的真挚,缓缓舒了口气,觉得这些日子一直压在心里的大石头仿佛一下子就松动了。
他阅人无数,自然能看出对方所说的并不是虚言,不禁觉得欣慰。
“好,能知道你对阿玦有这份心,我很高兴,我得多谢你。”
应定斌拍了拍池簌的肩膀,感慨道:“涧竹,你是个好孩子,之前我对你多有怀疑怠慢之处,你不要见怪。日后你和阿玦的事我不会再干涉。”
“你也放心,我们阿玦最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若是对谁动了真心,必不会相负。亦不可能怠慢你这份心意。”
池簌起身,向着应定斌行了个礼,郑重地说:“我一定不会辜负厂公的信任。”
【您的池姨娘再次向应厂公发送升级链接,点击姨娘值,凭手气开红包,最高可帮得进度100%!】
应翩翩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被系统惊醒了,发现池簌顽强不屈地再次向应定斌发送了他的链接。
系统界面在应翩翩面前转动了一阵,终于定格在一个硕大的红色数字上——0.9999!!!
【应厂公已接受邀请,完成点击,恭喜您的池姨娘升级进度增加0.0009,成功晋升为0.9999姨娘!】
【再邀一人,升级多多!】
应翩翩:“……”
搞什么,这狗系统是不是故意耍人的?!
要不就清零,这样他和池簌再无瓜葛,两人都不用因此烦恼,要不然晋1,也算他有个完整的头衔,这样不上不下的,可真教人心里痒痒。
应翩翩忍不住说:“链接发来,不如我再帮池簌点一下吧。”
系统:【不好意思,宿主已非新用户,无法为姨娘值做出太大贡献。系统将为您自动检索新用户,助力姨娘晋级成功!】
应翩翩:“那,试试?”
【检索中,请稍后……】
【现为您随即匹配到重量级新用户“傅寒青”,姨娘升级邀请链接已发送,等待他的助力!】
应翩翩:“说句坦诚的实话吧,你是跟傅寒青有仇,还是跟池簌有仇?”
系统慷慨激昂:【主角与反派打起来!】
应翩翩:“……”
一人一统的聊天就此结束,应翩翩却也了无睡意,刚准备起身看几页书,这时外面的窗子却一响,紧接着被人轻轻推开。
那感觉十分熟悉,应翩翩意识到,应该是自己那0.9999姨娘来了。
想起池簌的头衔,让他不禁有点想笑,于是故意将脸埋在枕头上装睡。
池簌见应翩翩房中黑着灯,本想悄悄看一看他,但从窗户跳进来后,一听他的呼吸节奏,便已知道人是醒着的了。
于是池簌走到床边,轻声笑道:“这里怎么有个人故意装睡啊?山里的大老虎要来叼你了。”
这话本是大人哄小孩子睡觉才会说的,池簌这样柔声细语地笑着道来,倒别有一种缠绵之意。
应翩翩忍不住笑了,翻身坐起来,抬手在池簌凑过来的脸上拍了拍,说道:“是吗?我看看哪来的妖怪老虎,怎么连毛都没长!”
池簌不禁大笑,在应翩翩的床畔坐下,握了握他的手,说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歇下了?不想听听你爹都和我说了什么吗?”
应翩翩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懒洋洋地说:“这还用问吗?听你这语气,应当不是惨遭了我爹的驱逐,那么我爹肯定被你打动了。但他老人家还是难免心心念念惦记着贤惠体贴的韩姨娘是吧?”
正是因为有韩小山在前面挡路,池簌总算得到了应定斌的助力,却还是那个0.9999姨娘。
应翩翩什么都一猜一个准,实在没法子骗,池簌不禁苦笑:“我实在没想到厂公对韩小山竟如此信任,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谢他了。”
应翩翩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我爹就是爱操心,可惜操心的有点多余了,你别往心里去,随便敷衍敷衍他就好。毕竟从一开始,咱们就根本没有他以为的那层关系在。”
“韩姨娘也好,池姨娘也好,又不是他娶,他说了也不算。我跟他说了好几回,他总是不听。”
池簌垂眸笑了笑,没接应翩翩这话,只问他:“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打动应厂公的?”
应翩翩确实有几分好奇:“说来听听?”
池簌微笑着说:“我就告诉他我和你早就认识了,那会他都不在京城,你还跟傅寒青在一起,我就见到了你。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心里就没有我,我也照样喜欢了,所以你对我如何都不重要,反正我喜欢我的,你拒绝你的,没什么打紧。”
应翩翩一下子就呛了,忍不住咳嗽起来。
池簌连忙端了杯热茶给他喝,又拍了拍他的背,说道:“你慢点,着什么急呢。”
应翩翩道:“你开玩笑的吧池教主?你当真这么跟我爹的,还是故意逗我玩?”
池簌道:“真心实意,这种事情怎么好拿来玩笑。”
应翩翩默了一默,不禁喃喃地说:“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我可真是开了眼了。”
池簌笑了笑,说道:“我也想问你一句。”
应翩翩道:“讲。”
池簌说:“你这样聪明,方才应厂公叫我去说话的时候,应该就猜到他想说什么了。以你的性格,若是喜欢,应该一起去向厂公表明心迹,若不喜欢,多半要当面告诉他,咱们之间没什么关系,你也屡次拒绝了我。可是你都没有这么做。”
应翩翩眉头微皱,池簌已经拉住他的手,低声说道:“阿玦,其实你也在犹豫,是不是?”
他望进应翩翩的眼睛:“只要你动摇了,就说明我也是有机会的,我在你心中并不是一点地位都没有。”
周围极是安静,两人一时都默默未语。
过了好一会,应翩翩方才说道:“是,我动摇了,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跟我爹说。”
他的手还放在池簌的手中,然后清清楚楚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池簌自认识他以来,头一次听到应翩翩明确表示出对自己的在意,当下只觉得心花怒放,几乎说不出话来。
周围一时静得连他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见,他怕应翩翩觉得无趣,搜肠刮肚地想要接着说点什么,又怕多说一句,这点来之不易的青睐就飞了。
幸好,应翩翩很快就说了下去。
“我一直在拒绝你,是因为我知道咱们之间不会有未来,不光是你,别人也一样。所以我想让自己对你的影响尽可能小一些,但我意识到的时候,似乎就已经来不及了。”
“你我现在纠葛越深,相处的时间越长,这做法好像就越显得没有意义,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怎样才是对的,又该如何对待你。好像怎么着你都不死心,真是让我为难。”
应翩翩这番话说的颇有些古怪,池簌也早已感觉到了,无论应翩翩的行事风格,还是他对自己的态度,一直以来都有很多古怪不合常理之处。
所以他本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听见窗外风声簌簌,直如打在心上一般,一时凌乱。
应翩翩道:“你要是不解,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是一本书里写的,不过有些长。讲完你就明白了。”
池簌轻声道:“你说吧,无论长短我都很想听。”
应翩翩开了口:“那本书里的主角是一位将军,出身公侯世家,名叫傅寒青。”
池簌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就这样握着应翩翩的手,静静听着应翩翩讲完了一整本原著里的故事,又讲自己是如何意识觉醒,自尽重生的。
池簌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在胸腔中沉重地跳动,一收一缩,带来细微而又不容忽视的痛楚。
原来多少诗词文章中描述的心痛竟是真的,这种疼痛感顺着血脉蜿蜒,将五腑六脏都绞成了灰,疼得让人没办法呼吸。
他实在是没想到整件事情竟然是这样。
原来在自己看不见的过往中,应翩翩曾经独自一人那样地苦苦挣扎着,近乎悲壮地与苍凉而无奈的命运对抗。
应翩翩讲的轻描淡写,池簌甚至不敢深想,他原本是那样活泼骄傲的性子,怎样在傅家压抑本性,忍受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摧折和磋磨,又在一次次的伤心与失望下,最后想到了那样一条孤注一掷的路。
听到最后应翩翩跳河求生,池簌实在没有忍住,一把将他抱住,紧紧按在怀里。
应翩翩想要挣脱,池簌却不肯放手。
应翩翩能感觉到对方的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但不知为什么,这种真实的战栗与痛苦反倒给人一种异常的安心,让他默默闭上了眼睛。
“那段日子……很难过吧?”好一会,池簌才哑声问道。
“还好。”
池簌将应翩翩放开,冰凉的指尖轻柔地从他的脸上抚过,仿佛在描画着什么易碎的瓷器。
“对不起,我先前没想过竟还有这样的事,我要是早知道就好了……要是书中那个我能遇见你就好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中竟带了些哽咽:“以后就没关系了,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无论命运如何,都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
应翩翩凝视着池簌,语气反倒十分冷静:“何必呢?你也是死过一回的人,所以才能理解我的话。人活着不容易,我未来的命运如何,又还能活上多久,我自己并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自从找回了自己的意识之后,我心里特别痛快和安稳。”
“每过一天,都是我想过的日子,我只要能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完,便已此生无憾。至于其他,我已经没有资格,也没有心思去考虑了。”
池簌攥紧了手,过了许久,轻声笑起:“你的感受,我也同样。”
应翩翩要说什么,池簌的指尖在他唇上轻轻一点,唇边带了丝苦笑:“重生之前,我日夜不休地练武,拼了命地往上爬,我要权力,要力量,如此才可以活下去,可是活下去要做什么,似乎除了复仇,也再无其他值得留恋,直到认识你,我才明白心里记挂一人的滋味……”
“我想要看到你活的幸福无忧,如果能够如此,那我所有的努力和付出就有了真正的意义。否则,一切不过还是一场空,我重活这一次,又有什么用呢?”
应翩翩猛然抬头,满室迷离的月色中,池簌的神情平淡如水,温柔的如同夏夜掠过花枝的浅风。
他一时无言,心中情绪百转,过了许久,仍是说不出话来。
以往,池簌急切地想要知道他在应翩翩心里的位置,想要走进对方的心,可是听完了那些往事,他满腔只有心疼,再也不愿逼迫半分。
应翩翩一向是那样一个爱恨都决绝的人,他从前为了傅寒青掏心掏肺,付出那样多,对方却一次次伤了他的心。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愿意重新去信任一个人,待一个人好,又是多么的难得。
池簌觉得心疼、感激,又忍不住的生怜。
“我不求你接受我,但你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你要报仇,要搏命,就尽管放手去做,若是到了需要的时候,我会为你照顾好厂公,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池簌下定决心,一字字地说道:“可是我还是希望你顾惜自己,咱们一起想办法,好好活下去。你我经历无数险境困境,全都度过来了,这次也一定可以的。”
【甘苦与共,心意相通,是为眷侣。您的0.9999姨娘在宿主低谷时展现出正妻风范,跃升姨娘阶段。正妻值+10%!】
【姨娘大礼包已掉落,正在打开中……】
*
当宫中发生了那件阴魂附身的奇事时,傅英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受到传召。最近五皇子一党失宠,皇上不耐烦看见他们在跟前晃悠。
不过,这个重要的消息还是被傅淑妃想办法捎出宫去,派人说与了傅英知晓。
傅英知道宫中有太监被鬼魂附体杀了人时,表现的还算镇定,但再看信上绘声绘色地写着那鬼魂自称来自应钧军中,又怎样痛骂王苍玩忽职守,与奸细勾结抢功的,他的脸色才渐渐变了。
“简直是荒谬!人死了就是死了,若是死在战场上的冤鬼都能回来报仇,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傅英皱眉道:“我也从未听说过世上还有张向忠这么个人,你这消息可属实吗?”
送信来的人是傅淑妃的亲信,以前也是傅家的家臣,和傅英也是相熟的,闻言道:“侯爷,此时千真万确,绝无半分夸大之处,当时也是不少在场之人都亲眼所见的,那人忽而狂暴,忽而怯懦,神情语气判若两人,最关键的是,他所说的情况也一切属实。”
傅英道:“哦?”
“今日上午,刑部已经调查出来了,这位张向忠确有其人,其职务、家乡,以及家中情形,也都与那鬼所说的完全相符。而那名被他附身的,叫做李定的太监,却与此人从无交集,没有理由冒充于他,甚至……”
那送信人低声说:“张向忠的尸骨也被发现了。”
距离当时的长雄关一战已经十五年过去了,当初那场战役惨烈无比,血流成河,尸骨遍野,完全没有办法辨别遗骸。
附在李定身上的张向忠当时抱怨,说是他的尸骨没人收敛,其实这是很正常的。无数人的血肉堆叠在一起,早已经面目全非,人人自顾不暇,又那里还顾得上为别人收尸呢?
如今就更加不可能了,十五年都过去了。
可奇怪的是,偏生就在宫中闹刺客的那个夜晚,边关风雨大作,雷声隆隆,劈开大地,露出了下面埋藏的几具陈年白骨。
过了这么多年,这些骨头上的衣物、血肉都已经烂干净了,但所用的兵器还散落在白骨的旁边,上面刻有名字以及所属编队,其中便有张向忠。
那边驻守的兵将们原本打算将这几具尸骨就地掩埋安葬,但没过两日便出了张向忠还魂索命一事,随即刑部向边城发函调查。
调查函上“张向忠”这个名字与那些尸骨旁边的一把长矛对上了,而且经过核对,人们也发现其中有一具白骨的死状和张向忠之前所描述完全吻合,右手手臂和头颅上都被利器砍下去了半边。
尸骨目前尚未送到京城,但消息已经传了过来。
黎慎韫虽然目前在他的王府中养伤,不能直接接触到这桩疑案,但消息仍是灵通,他在刑部的心腹便先一步将调查结果告诉了他,又辗转传到了傅英这里。
傅英听完之后,一时沉默下来。
他此时已经意识到,不管鬼神之说是真是假,有了这件事一搅,当年的旧事都难免会再被提及,长雄关之战的失败,乃是穆国所有人之耻,就算是做做样子,也得重新详查一番的。
这不免令傅英心中生出一种难言的慌乱与焦灼。
如果是过去,他不会如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年来多少大风大浪都已经度过去了,如今过去那么久,再怎么查,又能查出什么来?
现在却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借着当年那件事,享受了这么久的荣光和富贵,甚至几乎已经认为,这一切本来就是他应得的,可事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所有都失去了控制。
先是从应翩翩开始,然后十八煞、傅寒青……甚至朝中的局势、帝王的恩泽,都在不受他掌控地朝着危险的方向脱轨而去。
现在傅寒青也好,十八煞也好,虽然对他产生了怀疑,但都无法拿出证据,所谓的争吵与警告,其实也不过是在发泄情绪。
傅英相信假以时日,他不是不能重新取得这些人的信任,但前提是一切的真相永远掩埋。
那名来报信的下属一时未听傅英开口,等了一会之后,悄悄抬起头来,只见傅英双眼半阖,坐在座上,眉心一道沉沉的褶皱,似乎在思量、烦恼着什么。
他忍不住说:“侯爷,娘娘在宫中听闻此事,也十分忧虑,您说这可怎么是好呢?”
“……不用慌。”
过了好一会,傅英睁开眼睛,眉间的褶痕也舒展开来,慢慢地说道:“不管是人是鬼,都有私心,有人利用此事搅风弄雨,我又为何不能也借势而起呢?”
“回去告诉你们家娘娘,此事我自有安排,让她不必担忧,也别再派人来找我了,以免被有心之人注意到。女子终归不要对政事涉足太多,她只要守好自己的本分,安心想想怎么重新得到陛下的宠爱就好。”
第89章 朱弦惊沙去
应翩翩得到刑部的消息之后就去见了李定, 池簌本来就担忧他,经过昨晚之事更加放心不下,于是陪着应翩翩一同前往, 等在外面。
应翩翩进了牢里之后,看到李定那幅模样, 先不由无语了一下。
据说李定第一天到刑部的时候,原本被关进了一间极为普通的牢房。
但他到了半夜之后, 又是哭闹又是大笑,时不时还两种声音变幻着自言自语, 把周围的其他犯人们吓得哭爹喊娘,不肯再跟他关在一起。
最后狱官被他们闹的没了法子, 还是单独给李定安排了一间四面不透风的牢房,牢房的墙上贴满了从钦天监请来的符纸,李定的身上也带了手镣脚镣, 不容他半点造次。
李定大马金刀地叉着腿坐在床边,见应翩翩四下打量,便冷笑道:“看什么看!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狗官,没见过大牢么?”
看来这个时候,又是张向忠附在了他的身上, 甚至连坐姿和口音都与李定截然不同。
应翩翩慢慢摇了摇头, 感慨道:“想我上一次来到牢中的时候, 还是一名阶下囚, 待遇跟你比起来也好不到哪去。没想到如今也有翻身的一天,可以身穿官服来审问你这等犯人了, 真是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 人生总有得意时啊。”
他当反派愈发娴熟之后, 系统的加分提示太多,就被应翩翩手动关闭了,但这一次,应翩翩那副小人得志的表情演绎的太好,还是让系统忍不住发出称赞之声:
【精准把握反派形象,熟练运用反派用语,怒赞!】
李定:“……”
这什么人啊!
“看来你现在是张向忠。”
应翩翩抬手,示意狱卒给他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撩袍子落座,说道:“你的尸骨已经找到了,正在送往京城,王苍也被你杀了。说说罢,你还有什么余愿未了,为何不愿从李定身上离开呢?着小太监可是与你无冤无仇吧?”
李定冷笑道:“笑话,我被害惨死,连累一家人的性命,又多年曝尸荒野,风吹日晒无人收敛,在阴间连点香火都吃不上,这些怨恨,我就是杀他一百次也抵偿不了!”
“我不光要杀他,我还要杀了他身边跟他狼狈为奸的狗官!还有他的家人,这么多年享用的一切都是我们的血和命换来的,我也不会放过他们!”
应翩翩大为赞同:“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报仇正该如此啊!光是弄死仇人怎么能够!他的亲人、同党、好友也都不能放过,最好杀他个鸡犬不留。还不能一口气地杀,要一个一个地杀,让他们活在忧虑和恐惧之中,以泄心头之恨!”
他期待地问道:“那下一个,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我——”
李定猛然一顿:“狗官,你套我的话吗?我告诉你,你就算是知道了,也不可能防备的住,我乃是厉鬼还生,自然有常人所未有之能,就算被关在这里,那些人该到死时,也得丧命!”
应翩翩恍然道:“原来做了鬼竟是这般的厉害,简直令人闻之生畏,心向往之!”
李定骄傲道:“那是自然,我也是做了鬼才知道,做人畏畏缩缩,任由欺凌,哪像做鬼一般无惧无畏,呼风唤雨,真他妈的痛快!”
应翩翩道:“人有恶人,鬼有恶鬼,只要够坏,万事不愁。”
李定道:“此言倒也不错,够坏,够狠,够本事,阎王爷来了也拿你没法子,哈哈哈!”
两人这一来一往,只把外面守着的狱卒听的满头冷汗。
他从未见过和犯人聊的如此投机的官,特别是两个人说的还是这样神鬼之事,
看起来简直就像一对一本正经的疯子。
哦,对……好像应大人以前是疯过,大概这么短的时间,也没完全治好。
这么一想,更绝望了,他简直担心这两人就地在此拜个把子。
应翩翩道:“说的是!不过这样的话,我还有一事不解,想要请教。”
他将手臂搭在桌子上,微微靠近,有些神秘地问道:“你来报仇,杀了王苍,把他变成了鬼,也就是说,他现在也与你有着同样的神通了。那么你不怕王苍与你黄泉相见的时候又反过来报复你吗?还是说,你们鬼与鬼之间,也有等级可分?咱哥俩今天投缘,你悄悄跟我说说,成吗?”
李定:“……”
应翩翩问这问题实在太专业了,以至于他一时也没转过弯来,不由怔了怔,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顿时冷嗤。
“王苍那等卑鄙小人,怎可堪与我相比!他贪财好色,卑劣下作,是个靠女人裙带关系才混到如今的货色,就算是死了又能有什么本事?我乃烈士英灵,得太/祖眷顾,自然不是什么鬼都比得了的。”
应翩翩眉梢一动,眼中带了些深思之色,却是笑问道:“那太/祖又为何独独眷顾于你呢?”
“告诉你倒也无妨。”
李定道:“当年我曾与他的后人善化公主有过一些缘分,大概是因为这样,太/祖才愿意保佑我罢。”
据李定所讲,当年他在军中时曾经有一次被半夜偷袭的西戎将士抄了营帐,将他与另外几名战友俘虏。
西戎向来有杀降的习惯,但他们几个还算走运,当时正逢西戎大汗要为远嫁而来的中原公主建一座汉宫,缺少身强力壮的奴隶,就把他们留下劳作。
西戎人残忍冷酷,张向忠在他们的手底下生活的极为辛苦。
一日,他正在劳作时,突然听到一阵骚乱,监工的西戎人停止了对他们的鞭打,纷纷跑出去,迎接前来参观自己未来宫殿的王妃。
也就是从穆国和亲而来的善化公主。
虽然西戎和穆国的关系不好,但这位善化公主生的十分美丽,据说西戎王对她还是颇为喜爱的,几乎有求必应。
可是此时她看着这座为自己而建的中原风格的王宫,却也只是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来有多么高兴。
当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善化公主停下脚步打量片刻,脸色一下子变了,她指着张向忠那几个被掳来的士兵,厉声问道:“他们是哪里来的?”
西戎人赔笑道:“王妃,这……”
善化公主截口打断了他,虽然跟高大粗犷的西戎人比,她看上去十分娇小柔弱,但发起脾气来的样子,却带着一国公主皇室血脉的威严:
“你们说要为我建造宫殿,却又掳劫践踏我穆国子民,这样的宫殿,是为了专门羞辱我的吗?”
善化公主厉声吩咐:“还不放人!”
那西戎人的脸色变了,因为他们不太会做一些精细的活计,对中原的宫殿也了解有限,此时的劳工当中,还当真有不少被抓过来的穆国人,善化公主的要求,会给他们增添很大的麻烦。
他勉强笑道:“王妃……”
善化公主冷声道:“放人!”
那西戎人脸上的笑容有些绷不住了,两人沉默着对峙片刻,他终究在善化公主严厉的目光之下悻悻地做出了退让。
“传令下去,将从穆国抓来的人全部放走!”
张向忠幸运地重新获得了自由,在善化公主离开时,他才忍不住抬头悄悄地看了自己的恩人一眼,却恰好遇见了公主无意中回眸。
两人的目光遇上,他
被吓了一跳,善化公主却对他友善地淡淡一笑,转身离开了。
当时张向忠等人虽说是被放走,但要等到第二天的驼队来了,才能跟着一起离开,谁想到当天晚上,他们却惊闻白天看起来还十分健康的善化公主,突然急病暴毙的消息。
是一位善化公主的侍女匆匆忙忙地找到了他们,给了他们一些珠宝首饰当做路费,让他们立刻离开,张向忠便连夜走了。
“我们一路忍饥挨饿地回来,也没舍得将那些珠宝花出去,到了穆国之后,想到恩人,便自己设了灵位,对着分得的公主遗物祭拜,为她超度。这些年来一直如此,或许是这份心意得到了太/祖的眷顾,才令我能够受到他老人家的眷顾,重见天日,报仇雪恨!”
应翩翩听着李定讲述这段往事,倒不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他心里想,娘当年就是伺候公主的侍女,如果张向忠说的话是真的,这个给他们送珠宝的侍女,会不会就是娘呢?
她是在善化公主去世之后才离开西戎,遇见爹爹的,或许也是公主安排了她离开。看起来这个公主人还不错……可惜娘从来没给我讲过这些事情。
应翩翩的印象中,他的母亲会唱很多好听的曲子,也会讲很多有趣的故事,只是她很少提到自己的经历,更是从未对善化公主进行过任何评价。
应翩翩小的时候甚至不知道她的身份,后来长大了,也知道了,他曾经怀疑过,是不是这个公主对母亲很不好,所以才会让母亲连夸奖和感谢之意都不愿意对她表达。
现在听来,仿佛又不像。
听李定说了这些,应翩翩心里对厉鬼一事隐约有些模糊的猜测,但又不能完全肯定,他想了想也没什么其他要问的了,便准备离开。
出了牢门,应翩翩脚步略顿,发现门口的阴影中正静静站着一名男子。
他看上去不到四十的年纪,容貌清矍,气度雍华,在牢中暗沉的光线里,脸上仿佛是带着些笑,却无端还是显得冷淡。
他静静地说:“应玦?”
应翩翩默了片刻,行下礼去:“见过将乐王。”
“哦?”
将乐王淡淡地说:“你从未见过我吧,不怕拜错了人?”
应翩翩道:“王爷能出入刑部大牢,便可见不是普通身份。而听到善化公主的往事会驻足停留,臣能想到的只有将乐王。”
应翩翩没有猜错,那个人正是善化公主的亲生弟弟,将乐王黎清峄。
传言中都说他与善化公主姐弟情深,他方才站在漆黑阴冷的牢房一角,静静听完了这段善化公主的往事,不知道心中滋味如何,语气中的喜怒却是点滴不显,看着深不可测。
听到应翩翩的话,他微微一哂,漫声说:“应大人是个聪明人。此案涉及到太/祖,本王也难脱嫌疑,便有劳应大人好好调查了。”
将乐王真是一个极沉得住气的人,这李定口口声声自称被张向忠附身,又大肆宣扬太/祖的神通与功德,其实对将乐王的处境十分不利。
若是换了其他人被这样宣召回京,只怕就要胡思乱想,担惊受怕,见了罪魁祸首就要大叫“为何害我”,他却态度平静,既不慌乱,也不回避。
应翩翩道:“既然王爷提到此事,那么臣也想询问王爷,这段日子,您的家中可有什么异象发生?”
将乐王想了片刻,说道:“据本王所知,没有。”
应翩翩的目光带着试探和衡量从他的脸上一掠而过:“知道了,多谢王爷。”
看起来非常恭谨,但很大胆,第一次见面就敢试探他。
黎清峄的视线
停留在应翩翩的眉目间,却觉得有些恍惚,仿佛有种莫名熟悉的亲切感。
所以他没有计较什么,但刚刚听了善化公主的事情,意兴阑珊,也不欲多说,抬了抬手道:“应大人若是已经审问完了,便请自便罢。”
应翩翩略躬一躬身,转身出门。
他踏出牢房的大门,迎面是刺目的阳光,让应翩翩还有些不大适应,不禁眯了眯眼睛,一只手已经伸过来,挡在他的眼前。
池簌道:“问话,还顺利吗?”
应翩翩眨了眨眼睛,目前他的视线只能看到池簌修长的手掌,以及掌心的薄茧,如此一遮挡,倒是不用刻意回避对方的目光了。
“还行,想知道的都问了,不过有用的也不多。”
池簌道:“慢慢来,别着急,我也已经派人去长雄关去调查你父亲当年的事了。那里的一些老人或者知道什么,一点点查问,总能有些消息的。”
池簌本来就对应翩翩千依百顺,予取予求,先前初识的时候,他尚且不舍得违逆对方半分意思,如今得知了那些往事,更是心疼万分,此时这几句话也说的十分温柔,仿佛生怕重一点点就会伤害到应翩翩一样。
应翩翩倒有些不习惯,道:“嗯……没事,我眼睛好了,你把手放下来吧。”
光线一亮,池簌放下了手,于是他温润俊秀的眉眼从手掌之后露了出来。
应翩翩抬头望了望清朗的没有一丝云朵的天空,说道:“回去吧。”
池簌顿了顿,也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便呐呐道:“好”,两人各自上马,一起往回走。
两人昨晚那番话,可以说是将彼此间心中埋藏最深的软肋都展开给了对方看,当时陷在情绪里,又有黑暗遮掩,说完了倒头就睡,醒来就当梦一场,倒也没觉得什么。
但是今天早上池簌来接应翩翩去刑部,两人光天化日之下一见到彼此,居然有种小夫妻在新婚之夜第二天起来时裸裎相对的尴尬和赧然。
应翩翩是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根本就不想说话,池簌则是觉得心疼他,怕他不高兴,越小心越不知道说什么好。
来的时候两人就一路默默无语,回去之后说了这两句话,又静下来。
池簌本想开口,转念一想,给应翩翩点时间安静也好,于是静静陪着他沿街而走,觉得阳光暖融融洒在身上,心中倒也逐渐安乐起来。
而正在这时,前面的街道却忽然传来一片惊呼,随即有人尖声大叫:“杀人了!!!”
应翩翩提了下马缰,他身下的马儿小步跑了起来,到了一座青楼前猛然顿住。
应翩翩仰头看去,只见面前的竟是一家青楼。
这青楼名叫琳琅阁,他以前还曾同人进去喝过酒,在京城的各色青楼中,算是比较风雅些的所在,里面的姑娘也大多温柔解语,通晓诗书,知情识趣。
但此时,一楼一片喧哗尖叫之声,二楼还有不少客人和姑娘正惊恐推搡着涌了出来,跑到了外面露天的廊台上。
让他们惊恐的是一名手中持刀,浑身染血的女子,只见她正从人群的最后追出来,脸上也溅了鲜血,面色十分狰狞可怕,手中的刀胡乱挥舞着。
一位身穿繁琐舞衣的姑娘跑得慢,落到了最后,不知道谁不小心踩到了她裙子上的轻纱,令她踉跄之下,险些一跤摔倒在地,头上一枚发钗被晃落,向着街上坠去。
接着,身后那名持刀女子已经追至。
姑娘吓得大声惊叫,应翩翩正是在此时纵马到了楼下。
眼看那枚发钗砸落下来,应翩翩双腿微夹,策马向前,那枚发钗恰好也已
落至应翩翩面前。
应翩翩眼疾手快,屈指一弹,但听“铮”地一声微响,发钗朝着楼上反激而去。
这支精致华美的蝴蝶纹发钗仿佛经他点化,瞬间变作了锋锐无匹的利器,精准地撞在了持刀女子手中的匕首上,使得她手腕一震,匕首坠地。
后面有机灵的人,立刻抄起一根木棒,从后面将那女子一棒拦腰压倒在地上。
同时,钗子余势未歇,并未一起落地,竟然接着弹射出去,不偏不倚,重新插/进了之前那姑娘的发间。
那姑娘惊魂未定,只觉得发髻微微一震,抬手去摸,已经抚到了鬓边的珠花。
她惊讶之余,忍不住回眸向楼下望去,只见应翩翩正策马而立,亦抬了头看过来,冲她微一颔首。
她不由蓦然怔住。
池簌方才也已随在应翩翩身后到了,方才一直在看着那位持刀追杀众人的女子,此时看到这一幕,微挑了挑眉,露出一点不知是笑还是无奈的神情。
应翩翩没回头,却仿佛就能感应到池簌的情绪似的,问道:“怎么了?”
池簌道:“没什么……我刚才听那拿刀的女子说了两句话,仿佛是男子的声音。”
他耳聪目明,在这种嘈杂混乱的环境中犹能做出辨识,应翩翩回头看向池簌,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目光中看到凝重。
应翩翩道:“上去看看。”
池簌点了点头,两人直接将马缰给了跑出门外的青楼小厮,快步上了楼。
上去一看,只见不少宾客们站在旁边,有刚缓过神来的,也有围进来看热闹的。
琳琅阁的老鸨惊魂未定,正抱着刚才被应翩翩救下那名姑娘“心肝肉”地喊着,应翩翩这才知道,原来这姑娘似乎还是琳琅阁的花魁。
见应翩翩上来,老鸨连忙拭了眼泪,起身朝着应翩翩行礼,瞬间已经堆出了满面的笑来。
“应公子,今日多谢您出手相救,要不然妾身可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哎呀,您有日子没来,也不知道这是被什么风给吹过来的,真是妾身的福气!这事,还望您多多照料一些啊。”
应翩翩衣饰华贵,容貌出众,举止间自有一股贵气天成,他方才那一出手便是惊艳四下,人人都暗中打听他的名字,此时听老鸨一提“应公子”三个字,很多人便恍然大悟,立刻猜到了这人是谁。
原来是他,倒也难怪!
应翩翩笑道:“行了金老板,我也是恰巧路过赶上了而已。你先别忙着高兴,方才已有人报了官,过得一会,顺天府的人就该来了,是福气还是晦气,还得看你运道。”
老鸨干笑道:“应公子,您看您这话说的,您还不知道妾身嘛,勉强挣下这样一份基业当做依靠,胆子又小,一向是规规矩矩的,哪里敢惹是生非。眼下突然出了这桩人命案,妾身心里实在是怕的紧,不求别的,只是想请公子您帮着拿个主意啊。”
应翩翩刚才听得一堆人大叫“杀人了”,只以为说的就是那名女子欲要行凶,没想到是真的出了人命,倒是意外:“有人出事了?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老鸨道:“这里的对面就是医馆,方才已经有大夫过来帮忙,房间里都是血,我这心里还是有些发瘆……”
应翩翩道:“带我去看看。”
他和池簌随着带路的小厮,快步进了那间房,刚迈进门,就闻到一股十分浓烈的血腥气,只见有个浑身是血的伤者躺在床上,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正在忙碌救治。
应翩翩没有打扰他,四下打量着这个布置清雅的房间,而后走到梳妆台侧面的几案上,打开了上面摆
放的佛龛。
一尊神情悲悯的金身佛像静静坐在里面,正面恰好对着伤者所在的床榻。
第90章 温柔入深乡
很快, 那名老者就擦了把额头上的汗,颓然抬起头来,说道:“不成, 身上的伤太多,根本封不住,流了这许多血, 人算是彻底救不活了。”
应翩翩道:“烦您让我看一看。”
老大夫点了点头让开, 池簌和应翩翩走到床前。
池簌一看便道:“这人的死状跟王苍很像。”
应翩翩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 才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说道:“你有所不知,他叫章敬辕, 是五城兵马司中的一名知事, 当年也参加过长雄关一战。”
池簌接过了应翩翩的话:“……如今死在了这个时候, 又是这种死法。”
“哼, 他该死!”
这时,一个十分粗哑洪亮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池簌和应翩翩转过身, 只见是刚才那个拿刀乱砍的女子被人押了过来, 听老鸨说,她的名字叫珊瑚。
她不光名字美,人也生的颇有颜色,只是一开口就是粗豪大汉的声音,再加上面带诡异的冷笑,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将她押进来的两名小厮都战战兢兢的。
他们用绳子把珊瑚捆了起来, 但仍是不敢接触她的身体, 分别站在她的两侧后方, 拿木棍推着她前行,一直带到了应翩翩面前。
“应公子,她醒过来了,妈妈说,带过来给您看看。”
这屋子里有个死人,老鸨却是来都不敢来。
应翩翩道:“好,人留下,你们出去吧。”
那些人只恨不得离这个杀过人的女人远点,连忙点了点头,放下棍子,忙不迭地跑出去了。
应翩翩抱手打量着珊瑚,忽地一笑,说道:“这位兄弟,不知道你又是姓甚名谁,在军中担任什么职务啊?你的同伙张向忠已经被我们抓了,你想去牢里和他作伴吗?”
珊瑚听到应翩翩这样问,果然毫不否认,仰天哈哈一笑,神态和语气都完全是一名粗豪男子的模样。
他说道:“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连地府都下过,还怕你那大牢不成?不过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我就告诉你,我叫刘大彪,在当年边关的骑兵营中担任一名佐领。这章敬辕侵吞军饷,克扣下属,事发之后又把这些罪名推到了我的头上,害得我受到军法处置,又缺医少药,伤口溃烂而死。如今我是找他报仇来了。”
应翩翩沉吟道:“你能重生也是受到了太/祖的恩泽吗?”
珊瑚说道:“看来你已经审问过张向忠了,正是如此。我自幼爱听太/祖的种种英雄事迹,经常祭拜他老人家,或是如此,才会受到眷顾罢。”
应翩翩不禁叹了口气:“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还有多少好兄弟?”
珊瑚说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皇天无道,地府中不知道有多少冤魂心怀仇恨,不肯投胎,如果能得到自己重返阳间报仇的机会,又有谁会不愿意呢?只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运气罢了。反正我大仇已报,心愿已足,到了天数,自会离开,你们倒也不用慌乱。”
比起之前狂躁暴怒,一口一个“狗官”的张向忠,这个刘大彪虽然名字很彪,但语调冷静,情绪稳定,要好沟通许多。
只是一名娇柔美丽的姑娘做出这种种的男子神态,令人看上去觉得十分不惯。
但不管怎么说,有他亲口证实,便基本能够将这桩案子跟之前王苍遇害一案归并为一桩了。应翩翩又令人通知了刑部,官差赶来之后,他和池簌便一同离开。
池簌心里将这两件事反复思量了几遍,问道:“阿玦,这桩案子你怎么看?你还想继续查下去吗?”
应翩翩道:“我想起来当初案子刚刚发生的时候,爹便劝说过我,让我不要插手,说此事涉及到太/祖,太过敏感,现在我发现姜还是老的辣,他说的可真是有道理。”
池簌微微颔首,说道:“无论是张向忠还是刘大彪,都口口声声表达自己对于太/祖的崇敬,听上去似乎将太/祖的地位捧得极高,但这恰恰正是如今的皇上最为忌讳的,他们这样做到底是真的感激太/祖还是想要将他的名声推到风口浪尖上呢?可见是言行不一了。所以他们的话到底能相信多少,用意又在哪里,实在不好说。”
“我有同感。”
应翩翩说道:“你看吧,现在将乐王被召回京其实就是此事的一个讯号。不过将乐王这个人我今天见了,瞧着倒是不慌不忙,一副稳若泰山的样子。照我看,他绝不简单,更不可能束手待毙,所以这件事一定是他挡在最前头,我倒是不太担心因为太/祖之事受到牵连。但不得不说这件案子确实棘手。”
之前仅仅是李实杀害王苍这一件事,又是人赃并获,还要好办一些,最直接的解释就是李实的脑子出了问题,但现在案子出现了第二起,一切立刻变得复杂多了。
不光再一次验证了冤魂附体的古怪说法,而且难寻规律,又是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根本防不胜防,如果再多发生两桩,势必会引起百姓议论,人心动荡。
池簌道:“两名受害人都是当年参加过长雄关之战的兵士,但是两个被附身的人,一个是宫中的太监,另一个是青楼的名妓,表面看起来却似乎风马牛不相及。我再安排七合教的人调查一下,看看是否能找到他们之间的联系。”
应翩翩道:“这事西厂查就行。你别美,如今涉及到太/祖,你的身份也同样敏感,我看你也安分些吧,小心哪天被拖去菜市口砍了。”
池簌微微一笑,并未回答。
两人说话之间,也已经到了督公府的门外,一路上交谈着离奇的案情,倒也缓解了之前尴尬的气氛。
应翩翩道:“我到了,那么今天多谢池教主陪同,我进去了,你也快些回府歇着罢。”
池簌却不大舍得走,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有点饿了,能进去吃个饭吗?”
应翩翩说完话之后,本来已经打算转身走了,一脚踏进门槛,冷不丁听池簌冒出这么一句,不禁“啊”了一声,转过头来。
池簌真诚地看着他,左眼写着肚子饿,右眼写着要吃饭。
应翩翩道:“……你府上没厨子吗?堂堂武安公,还能饿着不成?”
池簌笑着说:“有是有,但我府上的饭菜总是没你府上滋味好,我一个人吃着也没什么胃口,不比在这里舒心。”
应翩翩似笑非笑地将手一抱,用眼角瞄着他说:“你当我是给你下饭的小菜?”
池簌笑了起来,看样子好像还被他损得挺高兴,片刻之后才说道:“主要是我心里不踏实,我怕你生气,以后便不肯理会我了。眼下能多在你跟前晃一会,说不定,你还能稍微舍不得不搭理我一点。”
应翩翩淡淡道:“你想多了,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池簌道:“若不是我屡屡上门纠缠,应厂公就不会对我心生防备,与我谈话,你也不用因此跟我提起那么多让你不快的往事。可见都是我不好。”
他说着一拱手,道:“唉,还请应公子千万宽恕则个,莫要恼我。”
池簌瞪着眼睛,努力做出一副可怜讨好的样子,应翩翩忽然发现他的眼睛有点圆,让人想起宫中一位太妃养的那只馋鱼的狮子猫。
应翩翩唇角翘了翘,道:“哼,那你还敢来我府上吃饭,你听了我的秘密,小心我往饭里拌点耗子药,药死你。”
池簌一本正经地说:“那可就不一定了。你也知道,我武功很高,那耗子药只能毒死区区老鼠,对我还真未必有什么作用。要不然,你让我进去吃个饭,然后试试?”
应翩翩跟池簌认识这么久,对方的哪一面他都见识过了。这家伙平时在人前一副教主的派头,但是要是无赖起来,这份功力比起他的武功来说也不遑多让。
应翩翩受不了这等纠缠,只好带了池簌进门,恶狠狠地大声吩咐道:“来人,武安公活腻歪了,想来咱们府上找死,去吩咐厨房给他做点红烧瓦片,炖砖头,清炒耗子药来,让他吃个够!”
梁间迎上前来,连声答应,心里觉得暗暗好笑。
他知道他家少爷性子倔,一般犯起拧来,决定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不肯更改的。
可池簌刚才不知道在门口说了些什么,可以看出应翩翩一开始兴致寥落,整个人懒懒的,并不想让他进门,但是这会还是把人给带进来了,就算装的凶巴巴,心情也是好了很多。
想到这里,梁间又不禁觉得心酸,少爷虽然有时候嘴硬,但待人的心意一向再赤诚不过,可以前傅寒青何曾这样好声好气地哄过他?
记得以前有一回两人闹了矛盾,梁间看着应翩翩不高兴,觉得很是着急,便鼓起勇气去找傅寒青,对他说了一番好话,又求他能多多包涵少爷一些。
傅寒青却从头到尾都未曾搭理过他一句话,给他一个眼神,自顾自地大踏步走了,表现出十足的不屑。
看人家武安公,多大的本事,还这么会哄人!
梁间连声答应着应翩翩的话,小跑去了厨房,一五一十地把应翩翩吩咐的几道菜告诉了厨子。
这个古怪的要求可把应定斌专门从苏州请过来的名厨给难为坏了。
少爷一向是个刁钻性子,吃的东西又挑嘴,他要吃红烧瓦片,那当然不可能真的找两片瓦红烧给他,多半是平常的菜肴吃腻了,想换点新鲜玩意。
但也不能半点都跟瓦片挨不上关系,否则不能显出他把少爷的话放在心上,难免让少爷在他的朋友面前丢了面子。
厨子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主意,而后大展一番身手,竟然当真做了七八道菜端上去。
他也确实是有真本事,其中有几道菜看起来果然如同是拿瓦片砖头一类的东西烹煮而成,但实际上张口一咬,味道却是软糯鲜美,都是用了面和肉屑等食材做成了类似形状。
至于那道清炒耗子药,认真的厨子也特意去研究了一下耗子药长什么模样,思来想去,磨了些点心碎屑,拌着鲜奶烤干,以果汁着色,酥松鲜艳的一盘端上来,品尝着倒也十分香甜,池簌有意哄应翩翩高兴,拿耗子药拌饭,吃的赞不绝口。
应定斌今日有事未曾回府,应翩翩在青楼里看了半天死人,再加上本就心事重重,当真没什么食欲,这顿饭原本打算随便凑合一下就得了。
可是这时对面有个人吃的津津有味,也一下子把他的食欲给带了起来,于是随手提起筷子,也开始夹菜,倒要看看这饭到底能有多好吃。
两人都是年轻小伙子,不知不觉,竟然将这一桌精心准备的菜肴都吃了个干净。
吃完后,下人上来收了桌,应翩翩伸了个懒腰,说道:“我明天还要去刑部,你就别来了,避避嫌罢。不然皇上一定以为你一直参与这件案子,说不定是另有什么居心。”
池簌懒得管狗皇帝想什么,但怕给应翩翩添麻烦,迟疑了一下,说道:“要不然我暗中……”
应翩翩道:“你也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暗中跟着我啊。再说了,我身边还有其他随从,这件案子的目标也肯定不是我。”
池簌顿了片刻,才笑了笑,说:“是这么个道理,不过你——”
他抬起头来,看着应翩翩,低声问道:“会好好活着的,是吗?”
应翩翩一怔。
池簌道:“你昨晚和我说,你能够得到改变一切的机会,代价是付出生命,可是人人都要死,你会什么时候……却并未没有确定,是不是?”
应翩翩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好一会才说:“起码还有六年,过了这六年……说不好。”
他看着池簌,眸中带着微叹的笑意:“只有六年啊,六年之后,就要担惊受怕,惶惶不安,甚至你还有可能被我的命运牵连……咱们不过才认识了几个月,何必呢?”
他虽是叹息,但却不似以往那般带着冰冷的拒绝,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瞳中泛着些许暖意,池簌在那双眼中看到两个小小的自己,心中也不禁思绪纷纷。
是啊,不过才几个月,他却总觉得好像已经有了半生那样长。
当初目遇成情的一瞬,便已经怦然心动,守在这人身边,冷眼看着他经历的一切,有怜惜,亦有佩服。
原来一个人,可以活的这样孤独、倔强、狂傲,却又不屈不挠,百炼成钢。
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帮帮对方,着魔似的想看见这人脸上的笑,帮着帮着,便陷进去了,再离不开,也不想离开。
池簌抬手,摸了摸应翩翩的脸颊,轻声说:“拼君一生休,且贪一时欢。就算一时一刹,能守着你过,我也值了。”
应翩翩蓦地有些难过,却不表现出来,笑着说:“倒也无妨,等我死了你换一个,我保证绝对不会变成鬼来找你的麻烦——”
他的话还没说完,池簌蓦地低下头来盖住了他的嘴唇,却也并不进犯,只是慢慢厮磨,堵住了他的话,好一会才把应翩翩放开。
池簌捧着应翩翩的脸,低头抵在他额前,哑声道:“你活着,你陪我,你死了,我给你陪葬去。”
应翩翩动了动唇,沉默许久,池簌才听见他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好。”
刹那间,一股心酸掺杂着甜蜜从心口汩汩涌出,不敢置信的狂喜逼迫着他的心脏急促地跳动起来。
他对应翩翩的这份感情,早已经在共同经历那些悲伤与喜悦、绝望与希望的时候,伴随无数次的悸动烙刻在了血液当中,随着每一次的心脏收放而流淌,成为了他的骨血,他的生命。
想要得到这个人,与他彻彻底底的融为一体,密不可分,再也不用患得患失,担心离别……那如同本能一般的渴望灼烧着他,害怕唐突,又无比急切。
他忍不住低哑念出这个名字:“阿玦……”
池簌颤抖着,踟蹰着问道:“可以吗?”
应翩翩没说话,环住池簌的脖子,凑过去吻了他。
这是池簌第一次得到他的主动亲近。
心中好像有一道绷紧的弦“铮”的一声断了,滔天大水一般的汹涌而来,仿佛要把两人一同淹没其中。
池簌一把将应翩翩抱起来,放到床上,一边近乎痴狂地吻着他,一边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衣带。
那柔滑的布料落在掌心中,顿时让他生出一种近乎战栗的动容,手指也不禁颤抖。
他慢慢将那衣带攥紧,深吸了口气,而后极尽温柔地解开,看着雪白的里衣从两边滑落,仿佛一朵绽放开来的花苞。
内里的肌肤光洁如玉,皎白如雪,偏生这素雅的白中还带着一种极尽妍丽的魅惑。
池簌再也难以自持,欺身而上,将自己滚烫的唇落在上面,双手急切而慌乱地抚触上去。
应翩翩的呼吸越来越急,额角逐渐渗出汗来,浑身难耐地绷紧,又脱力一般软了下去,像是融化在了床榻间。
随即,他觉得下身猛然一紧,接着是就是带着肿胀的刺痛猛然而入,应翩翩禁不住脱口发出一声闷哼,咬唇强忍。
池簌几乎情难自禁,这一瞬的美好让他产生了一种神魂摇荡,迷乱如醉的巨大满足,只恨不得立时便将这人彻彻底底的占有,可看到应翩翩的样子,他又心疼不已,勉强忍耐着,去亲吻和安抚身下的人,直到他慢慢放松下来,两人才在柔情下双双沉溺。
应翩翩紧紧抓住寝被,勉强抵御着一次次节奏不断加快,仿佛根本难以止歇的律动。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承受着飓风骤雨的孤舟,只要一松手,整个人就会彻底化去。
有那么一瞬间,池簌退出去的时候,他从不知是痛是醉的失神中清醒片刻,神情恍然掠过怅惘,侧过头来,一滴不知是因而落的泪水缓缓渗入了枕中。
但很快,这些情绪都被池簌的气息完全席卷而去。
池簌从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能让人满足和幸福的事情,这种巨大的快乐更多地来源于他清晰地意识到身下这个人是谁。
他曾经那样想要占有和得到,又那么不容易地实现了这一切,绝色的美人在他的注视和掌控之下绽放,几乎令人沉沦。
池簌一刻也没舍得入睡。
他经年习武,耐力和精力都多的可怕,到了最后,应翩翩累的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沉沉睡去。
池簌抱着他亲了又亲,替他清洗干净,这才又重新回到床上,静静地把人揽在怀里看着,怎么看也看不够。
这一次不是那些虚妄而又遥远的梦境,而是真真切切地得到了这个人,从此以后,在这个世间,他也是个有家的人了。
渐渐透窗而入的阳光洒在应翩翩身上,将应翩翩沉睡中的眉眼镀上一重柔和的光晕,一切美好的仿佛不切实际,昨夜的春光旖旎瞬间又浮现而过。
池簌禁不住俯下头去,轻轻吻了吻应翩翩的面颊,无上的幸福仿佛要把整颗心都温软地融化在胸腔之中,恨不得立刻就为怀里这个人死了,来证明自己的爱意。
应翩翩睡的很熟,他昨晚那样劳累,池簌也不忍心叫醒他,期间梁间小心翼翼地过来敲了一次门,也被池簌给打发走了。
梁间知道他和应翩翩关系好,还以为两人昨天说什么事说晚了就一起睡下,倒也不疑有他,点点头就下去了。
一直到了中午,应翩翩才翻了个身,被浑身上下的酸痛一扯,恢复了几分意识。
他躺在床上愣了一会,用手揉揉眼睛,总算清醒过来。
应翩翩一向容易夜来惊梦,重生以后更是如此,很少有能这样踏踏实实一觉闷头睡到自然醒的时候,此时醒过来之后难得的精神饱满。
当然,如果不是全身都在疼,骨头好像要散架的话,就更好了。
池簌柔声道:“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他昨天帮应翩翩洗澡的时候也检查过,觉得应该没有让对方受伤,可是终究没有经验,还是十分不放心。
应翩翩那样娇贵、单薄,他平常简直连一个手指头都不舍得碰,昨夜却狠心地将对方那般折腾着翻来折去,当时好像完全没了理智,此刻回想,池簌却有点怀疑自己到底是怎么敢的。
应翩翩发现自己枕的是池簌的胳膊,但他也没劲起来了,换了片刻,终于神色复杂地看了池簌一眼,说道:“我不理解,你告诉我……”
——“为什么会有人认为你这种人会不举?”
【姨娘大礼包已拆开,您的姨娘非常惊喜!深入程度五星级,激烈程度三星级。】
【您的姨娘在礼包拆解过程中,表现出惊人的耐力、体力与体贴之心,正妻资格升级进度增长50%,现为0.6正妻!
受宿主体力影响,激烈程度达五星级时,可获下一步奖励,请再接再厉!】
第91章 枕上花痕恼
应翩翩昨夜是实打实的震惊, 到了最后,几乎话都说不成声了,还是忍不住身残志坚地骂了池簌几句, 他是为了泄愤,却不知道自己那时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诱人又可爱。
池簌听到应翩翩的话,想笑又不敢笑, 心中万般缠绵爱怜,抿起唇角,轻轻摸了摸应翩翩的脸。
应翩翩已经躺了一会, 身上攒了些劲, 看见池簌把爪子伸过来, 便一把抓住, 猛然翻身,压在他的身上。
应翩翩做了这么大的一个动作, 表情不禁疼的一抽,但随即还是扬起眉梢,凶狠地警告他:“你这姨娘不是个好东西,先前故意在我面前装纯装可怜,把我给骗了!你等着, 我下回一定要你好看!”
池簌一手环住他的腰, 好让应翩翩的姿势舒服一点,任由他揪着自己的领子, 认错道:“是,我对不住应公子, 以后这条命都是公子的, 要打要骂, 要杀要剐都由得你。”
应翩翩道:“你说,你是个奸诈狡猾的大骗子。”
池簌心道,我何曾骗过你?之前是韩小山那会就给你解释,你又怀疑是我自己的身体有病,后来我几番澄清,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不信。
可惜他身体健全,心里却仿佛出了毛病,虽是这样想着,听到应翩翩的声音,非但半点不想反驳,还觉得对方说什么都极其有道理。
说他是坏姨娘他就是坏姨娘,说他是大骗子他绝对不是好东西。
池簌不禁笑着刮了刮应翩翩的鼻子,从善如流地说道:“嗯,我是个奸诈狡猾的大骗子,禽兽不如,实在对不住,你别恼我。”
说罢之后,他忽地一顿,看到应翩翩的脸上也是蓦地一红。
两人都是陡然记起,昨夜也是这般,当结合最深的那一刻,应翩翩的泪水迸出眼角。
池簌轻轻吻去那泪,浑身轻飘飘的好似身在云端,实在爱极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头脑混乱中,也是如这样喃喃地道:“我爱你,你别恼我……”
此刻,应翩翩尚未着衣,这般趴在他的身上,手下就是昨夜曾尽情抚触过的皮肤,上面还有他留下的痕迹,想起当时场景,实在令人情动不已。
池簌一时间竟有些痴了,只是静静瞧着应翩翩,轻吻他的面颊,低语道:“我爱你。”
应翩翩没有说话,被池簌爱抚着,有浅浅的笑意逐渐从眼底翻涌上来。
他低下头,慢慢地与池簌接吻,帐中狭小的空间里,登时仿佛春意缠绵,百花吐蕊。
池簌原本就是初尝情爱,他武功既高,精力又好,昨夜本就尽力克制,此时心上人在怀,这样吻了一会,情不自禁地将应翩翩揽在身下,忍不住又有了渴望。
池簌不禁赧然,觉得自己确实过分,生怕累着应翩翩,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开,平复片刻,说道:“我……该起来了,你饿了吧?我去给你拿早饭。”
应翩翩体力消耗太大,确实已经腹中空空,“嗯”了一声也要起身,突然道:“……等等,我衣服呢?”
他刚才一直裹在被子里,心思又不在这处,此时要下床了,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竟是一件衣服都没穿。
池簌干咳了一声,心中暗叹自己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我昨晚帮你清洗了一下,那些衣服……都揉的没法再穿了,我又没找到合适的来替换……”
应翩翩倒是神态自若:“哦,那你去告诉梁间一声,让他吩咐丫鬟给我找一身料子柔软的来,常服即可。”
池簌微怔:“可以吗?”
应翩翩奇道:“怎么不可以?”
问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笑着说:“池教主,你很见不得人吗?我之前姨娘都娶过了,这点事算什么。做了我就不怕人知道。”
池簌觉得心中温暖,应翩翩实在千好万好,眼下唯一时而会惶恐的,只剩下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有这么好的福气,实在是上天从未曾如此厚待。
他没再说什么,将应翩翩抱了一抱,起身去找梁间。
梁间固然有些惊诧,但果然什么也没说,恭敬称是。
似他们这等勋贵人家,少爷同谁过夜,宠幸了谁,原本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下人们只管伺候好就成了,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池簌这才发现,实在是自己没见过世面,想的太多。
既然应翩翩不在意,他就更加恨不得与对方片刻不离,在应家腻歪了一天,到了傍晚,才恋恋不舍地被应翩翩给赶走了。
*
应翩翩好生歇了一夜,到底也是年轻,第二天早上起来,便彻底恢复了精神头,开始着手手上的案子。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查和思考,应翩翩觉得这案子的突破口应该在第一位死者王苍身上。
他会这样判断,是因为发现自己目前所了解的王苍与张向忠说的并不一致。
王苍是侍卫副统领,应翩翩和他都是生活在京城多年,入宫或是年节时也不是完全没有打过交道。
据他所知,王苍的性格沉默寡言,生活中极少有什么爱好,不饮酒,不赌钱,不好女色,家中甚至连一名妾侍都没有,日子过得称得上简单朴素。
虽然他骨子里是个什么人,应翩翩不敢断定,但从表面上来说,他就算不是个好人,也与张向忠口中那个贪财好色,嚣张跋扈,无恶不作的狗官形象相去甚远。
应翩翩生怕自己的认知有误,又派人去调查了一番,得到的也是同样的答案,所以张向忠是刻意抹黑王苍,最起码抹黑了一部分。
其实他没有必要这样做,因为张向忠之前自述的情况根本就没有任何破绽,如他的姓名、身份、尸骨、经历、家人……基本都能够在现实中找到对应的证据,唯独关于王苍的讲述并不符合实际。
应翩翩当时在御前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中便有些疑问,在牢里又试探一番,对方提起王苍来还是一顿乱骂。
据张向忠的说法,他和王苍之间的交集其实不多,是因为公事而结仇,张向忠重返阳间,也是想为自己讨个公道,如果那样的话,又何必造这种谣,或者带有如此浓重的个人情绪呢?
这处破绽引起了应翩翩的警觉。
恰好也到了王苍出殡的日子,应翩翩便叫上了阮浪,两人以吊唁的名义一起去了王家府上,想要发现一些线索。
王苍所娶的是威武大将军陈奇的女儿,两人膝下无所出,只将王夫人的一名娘家侄女养在身边作伴,再加上王苍又没有其他妾室,因此府中人丁不多。
应翩翩会叫上阮浪一同前去王家,是因为阮浪的父亲当年也是边关守将的一员,都算是同王苍有些故交之情,可是两人到了王家之后,却并没有得到欢迎。
进了王府大门,只见满目缟素,应翩翩抬手示意下人对前来迎接的管事递上名帖,对方一看,就面露为难之色。
应翩翩道:“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这……”
那管事陪着笑,低声说道:“多谢两位大人的一番心意,小人代夫人领受了,只是我家夫人自从将军去世之后,就一直非常伤心,目前的精神不是太好,或许言语间会对大人们有所冒犯。”
“小人可否斗胆请二位先回去?等夫人的情绪稳定下来,小人再将这份心意代为转达。”
要是这王夫人能冒犯冒犯他倒也不错,人在激动的时候总是容易说出一些实话,应翩翩还真就怕这家人沉稳冷静,三缄其口。
于是他和和气气地说道:“这没关系,管家放心,我一向是出了名的脾气好肚量大,不会被冒犯的,还是让我进去吧。”
他说完之后轻轻将管家拨开,自己则带着后面的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管家听见应翩翩自称脾气好肚量大的时候,脸色发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敢怒不敢言地跟在后面。
总也不能说,应公子,你胡扯,你脾气一点也不好,可是出了名的嚣张霸道,脑子有病。
应翩翩和阮浪进了灵堂,王苍的灵位就摆在最前面。
应翩翩和阮浪走上去,给他上了三炷香。
两人刚刚把香放入了香炉之中,忽然就听见一名女子激动的声音在不远处尖锐响起。
“谁让你们进来的?都是你们这些人害死了我夫君!现在又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上门装样子做给谁看!”
随着这话,一名美丽的少女扶着一位看起来四十出头的缟衣妇人走进了灵堂,两人面上的神情都十分悲痛。
看到应翩翩他们的时候,这妇人的情绪显得十分激动,一边大声斥责,一边伸手推搡,想让他们离开。
王夫人是将门虎女,会些拳脚,但跟应翩翩相比还是相差甚远的,应翩翩原本轻易便能避开对方的拉扯,可他无意中一转头,目光却落到了王夫人那身丧服的某处上。
应翩翩目光微凝,反而往前凑去,想要看的更清楚。
阮浪本来已经躲开了,见状没有多想,连忙快步挡在应翩翩前面,倒是正好被王夫人在脸上挠了一道。
他挡了下王夫人的手,忍住怒气,沉声说道:“夫人,你的悲痛我们可以理解,但王副统领可不是我们害死的,你要打,也得先凶手查出来了再去使劲。”
王夫人怒声道:“当我不知道你们的身份吗?你们的父辈当年都是驻边军,却没落得好结局,所以嫉妒我夫君的功劳,才会合谋害死了他!你们凭什么前来祭拜?”
说话间,应翩翩已经看清楚了自己刚才想要注意的地方。
随即,其他人也连忙过来拉住了王夫人,纷纷劝说,王家的人又连忙向应翩翩道歉,生怕把他惹怒。
应翩翩道:“无妨,夫人伤心过度,也是难免。你切莫激动,我先回避就是了。”
他说着冲阮浪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稳住这些人,自己斯斯文文地一颔首,转身出了灵堂。
应翩翩在王家的院子里转悠了一圈。
丧事繁忙,这时王家的大多数下人都在前面忙碌,府中其他地方反而没几个人。
应翩翩在后花园里发现一名鬼鬼祟祟背对门口蹲着的小厮,凑上去一看,发现他手里拿着一碟子面制的丧果,正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
应翩翩歪头看了会,特意等他吃到最后一口,方悄悄走到小厮背后,弯下身,低声道:“哎。”
那名小厮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一口面点噎在嘴里上不去下不来,剧烈咳嗽起来。
应翩翩运起内力,在他后背上一推一拍,那小厮才将面点咳了出来,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应翩翩。
应翩翩笑道:“你家主子办丧事,你却在这里偷嘴吃,可被我给抓住了吧!”
那小厮嘴边还带着点心渣,他认识应翩翩,一看自己偷吃东西竟然被这个小煞星碰见了,不禁暗呼倒霉。
但眼下也没旁的法子了,小厮只好哭丧着脸哀求道:“应大人,我是没有法子,这几天府里忙丧事,客人们又一直前来吊唁,小的们实在太忙了,连囫囵吃上一顿饭的功夫都没有,饿得不行,这才找时机吃上两口。您大人有大量,还请高抬贵手放过小的,就别跟管家告状了。”
“嗯……”
应翩翩说道:“倒也不是不成,那得看你有没有诚意,来点让我高兴的。”
小厮挠了挠头,试探着说:“小的小时候曾跟爷爷上街要饭,莲花落唱的还不错,要不小的给您唱支曲儿,让大人您消遣消遣?”
应翩翩不禁噗嗤一笑,说道:“这可多谢你费心了。”
他摸了摸下巴,说道:“不过我也不用你唱小曲,这样吧,你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今天你做的事、说的话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答好了,我就给你这个。”
他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小厮跟前的石头上。
那小厮一个月顶多只能挣几百枚铜板,活到这么大,还没摸到过自己能花的银子,一时间眼睛都直了,满面堆笑地说道:“大人,您问,您请问。”
应翩翩点了点头:“我要问你的是,你家夫人和你家老爷相处的如何?感情好吗?”
这个问题大大出乎小厮的意料,他犹豫了片刻,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便道:“还可以吧,仿佛没怎样争吵过,夫人和老爷之间相处的一直很是客气,就是那个相敬什么……相敬如宾,对,就是相敬如宾。”
夫妻两人相处多年,彼此之间却还是客客气气的……可看刚才王夫人的脾气,似乎并不怎么样。
应翩翩不动声色,又道:“原来如此。我瞧你家老爷和夫人膝下一直无子,府上却连个妾侍都没有,可见确实是十分恩爱了。”
小厮张了张嘴,仿佛要说什么,又把话缩了回去。
应翩翩也不逼他,挑了挑眉,拿起那锭银子,一边往袖子里揣,一边转身就要走。
“哎,大人您等等!小的说,小的这就说!”
小厮眼见到手的银子要飞,一下子就忍不住了,他一边急急忙忙地去拦应翩翩的手,一边赔笑道:“只是这件事情都是府里的人私下乱传,可做不得准,小的这才犹豫,大人,您可千万不要对别人说起啊。”
应翩翩道:“这我自然知道。”
小厮小声道:“这些年老爷其实很少去夫人房中,而且夫人待老爷的态度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一直淡淡的,老爷面对夫人时,却总仿佛矮了一头,像是有什么事理亏,但他当真是对夫人很好的,连夫人的兄长姐妹都这样说。”
他吞吞吐吐,终于说出了实情:“所以大家都私底下猜……老爷和夫人没有孩子,是因为老爷的身体有隐疾,所以才会歉疚。”
那小厮又絮絮讲了一些事。
应翩翩听到“隐疾”倒是忍不住又想起池簌,想起池簌全身上下就都隐隐作痛,“骗子”二字立刻浮现在心间。
不是他非得强词夺理,而是池簌的行为跟他表现出来的那副彬彬有礼,甚至还有点羞涩的样子相差甚远,让应翩翩实在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
倒霉催的武功天下第一高手,某方面的能力好的跟他的功夫一样可怕,更何况还清心寡欲的憋了很多年,如今全都爆发出来了。
应翩翩一心二用,也没漏掉小厮的话,他听对方的讲述里,王夫人最初嫁过来的时候,对王苍应该还很是热情关心的,但王苍这个人不善言辞,沉默寡言,更是极少主动去找他的夫人,两人也就不知不觉淡下来了。
但若说王苍对王夫人冷漠无情却也不然,只要王夫人的娘家有什么事,或是王夫人提出任何的要求,他都会尽力满足,这才让人猜他是否有什么亏心对不起夫人的地方。
应翩翩记得王苍是个穷苦出身,没有家世背景,只仗着苦练出来的一身武艺才一步一步靠军功在京城扎下了根。后来陈大将军看中了他,招他为自己的女婿,王苍又借上了老丈人的光,就此飞黄腾达,到了如今的地位。
以前他对出身高贵的夫人小意呵护也说得通,但如今陈将军已经致仕,王苍却是侍卫副统领,地位早就超过岳父家了,他仍是这样放低身段。
应翩翩想到自己方才在王夫人衣服上看到的污迹,心中已经相信,这对夫妻之间绝对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却不知道这是否与王苍的死有关。
他说话算话,将那锭银两给了小厮,看着他欢天喜地地行礼跑了。
应翩翩自己则又折回了王家的灵堂,有不少人以为他跟王夫人起了冲突之后含怒离去,都在寻他,眼看应翩翩回来了,便立刻迎了上来。
“应大人,你可算回来了,刚才我们都以为你在这府上迷路了,正要派人去找呢。”
同样也是前来吊唁的一位翰林侍讲笑着劝说应翩翩:“我看你已经吊唁过了,反正心意送到,咱们要不这就走吧。王家招待不周,你不如到我那里去喝杯茶,歇一歇。想必等王夫人这通悲伤过去之后,一定会明白自己误会了各位的。”
应翩翩道:“多谢唐兄,过得一阵子我闲下来,定然上门去叨扰,不过今天我还有话想对王夫人解释,还请唐兄先回去吧。”
那人劝了几句,见应翩翩态度坚定,执意要去跟王夫人说话,也就作罢,先一步离开了王家。
此时王夫人本来已经被其他人劝说的差不多了,正坐在那里歇息,看到应翩翩他们这几个人居然又跑了回来,眉毛一竖,脸上显出怒色。
应翩翩摆了摆手:“夫人,且别忙着发脾气,我对你说件事,管保夫人立刻要对我刮目相看。”
王夫人冷冷地说道:“我并不想听你们这些人说话,大人们,请回吧。”
应翩翩却不管她想不想听,凑上前去,低声而快速地说了几个字。
除了王夫人之外,没有人听清他说了什么,但王夫人的脸色却一下子变了,细看起来不像惶恐,倒仿佛尴尬之中夹杂着一些不敢置信。
应翩翩直起身子,好整以暇,慢悠悠地说道:“这一回,夫人可以请我进去坐坐了吗?”
王夫人:“……应大人,您请。”
应翩翩准备和王夫人入内详谈,示意阮浪在外面稍等他一会,阮浪实在忍不住好奇,不禁问道:“你刚才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应翩翩微笑起来,低声道:“我问她,烧肉好吃吗?”
阮浪满头雾水,应翩翩已经施施然走了进去。
王家的下人将应翩翩带到了灵堂后面的内厅,王夫人还是由她的侄女陪着坐在那里,脸上微微泛红,有些古怪。
应翩翩进去之后,她示意下人退下,态度比刚才不知道客气了多少倍:“应大人,请喝茶?需要用些什么小食吗?”
“这就不必了。“
应翩翩展开折扇扇了扇,啜了口清茶,慢悠悠地说道:“府上这几日办丧辛苦,吃食供给想必不多,在下怎好意思劳烦,还是留着夫人自己享用吧。”
王夫人:“……”
听到他的话,王夫人的侄女眼珠一转,忍不住掩了掩口,低声在王夫人的耳边问道:“姑姑,他是不是看到了?”
王夫人小声说:“我也不知道,多半是了。一定是你这死丫头露了馅,那猪蹄加了蜜汁煨烂,香气多浓,我叫你躲到帐子里围起来吃,你非说怕把床铺弄脏,弄脏了给你换一套铺盖不就得了!你不知道他爹是西厂的吗?这下被发现了吧。”
——原来,王苍出殡这日,他的妻子和妻侄女竟是正偷偷躲在房中啃猪蹄。
第92章 相怜莫相笑
两人当着应翩翩的面窃窃私语, 应翩翩也不着急,笑吟吟听了一会,这才说道:“夫人,这倒是怪不得陈小姐。是方才我在你的丧服下摆上看到了一些污渍, 又发现你的唇角也有些……酱汁和油, 故而猜测。”
王夫人听了应翩翩的话, 不禁低头一看,发现自己雪白的丧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滴了几滴颜色较深的肉汤, 她竟然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怕要是再在外面晃一会,就算应翩翩看不见,别人也要注意到了。
王夫人不禁大是尴尬,不自在地扶了扶自己鬓边的珠花, 想了想觉得不对劲, 又摸出帕子, 半侧过身去, 不动声色地擦了擦嘴角, 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原来这几日府里办丧事, 是不能做荤腥的, 可是王夫人每天忙忙碌碌地指挥下人, 招待宾客, 每天都有一堆干不完的事, 还得没事在灵前哭哭丧意思意思, 却只能吃些素菜素面,叫人嘴里淡的慌。
她觉得自己眼前发花,这辈子没这样忍饥挨饿过, 实在是忍不了了, 便悄悄吩咐侄女去街头买了几个酱猪蹄子, 姑侄两人生怕放凉后失了滋味,正在后面分吃,便听说应翩翩他们来了。
王夫人急急忙忙把骨头上最后一点肉啃完,出去赶人,没想到一时没注意,将肉汤滴到了身上,反倒被应翩翩看出了破绽。
她这时心里说不出的后悔,原先就听说应翩翩这小子鬼精鬼精的,只是没放在心上,眼下算是长了教训。
早知道就不跟他们这伙人为难了,这回可真是丢人,丢了大人了。
王夫人僵着脸说道:“应大人果然不愧是应厂公之子,慧眼如炬,聪明机灵,连这都能猜得到。”
应翩翩心想我本来不确定,但是看你家小厮那副馋嘴的德行有了灵感,觉得诈一诈你也未尝不可,果然这就把真相给诈出来了。”
他说道:“王夫人请放心,我不是你的仇人,这些事我也没必要上外面宣扬。口腹之欲,人之常情,活着总得吃东西,可以理解。但为了案情,我还是想冒昧询问,看起来夫人刚刚丧夫,却好像不是特别难过啊?”
真伤心的人食不下咽,睡不安寝,还有心思躲起来吃酱猪蹄?!
王夫人轻咳了咳,说道:“也不是完全不难过,还是有点难过的。”
她又转头低声教训自己的侄女:“我今天说的话你别学。”
侄女嘀咕道:“那您还让我帮您买猪蹄儿。”
王夫人“嘶”了一声,回头瞪她,侄女看了眼应翩翩,脸上微红,不吭气了。
应翩翩“唔”了一声,一本正经地摇了摇扇子,说道:“所以请问,刚才夫人从后面冲出来驱赶我和阮大人,是因为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打断了你享用猪蹄呢?还是因为你要在旁人面前表现出来对王大人的在意,证明自己不是那种在丈夫头七躲在灵堂后面吃猪蹄的人呢?”
“……应大人,别提猪蹄了,我知道什么都告诉你便是。”
王夫人道:“我知道你们在调查害死王苍的凶手,实话告诉你,不是我,是谁我也不知道。王苍活着便活着,死了是他的命,至于是被谁所杀,我并不关心。我们两人夫妻这些年,就像住在一个屋檐底下的陌生人一样,早就没了情分了。”
她这话倒是说的干脆,而且和小厮的讲述也能对上,应翩翩道:“可否向夫人请教一下原因?我记得当初是陈大将军做主,将夫人嫁给了王大人,夫人那时似乎也是满意的。”
王夫人道:“不错,我不喜欢那等文弱书生,当时见王苍很有英雄气概,人也沉稳老实,心里很中意他,爹一说,我便同意了。刚刚成亲那两年,他对我一直是淡淡的,但该照顾的地方也都没少,因此我只是觉得,或许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子的,并未过多怀疑。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其实他娶我之前,心里早就有人。”
她顿了顿,道:“是个男人。”
应翩翩问道:“夫人知道他的具体身份吗?”
王夫人摇了摇头,对她的侄女说:“阿娴,你先出去帮我招待客人吧,再叫了下人来,在外面守好门。”
这回,那个叫“阿娴”的活泼少女没有反驳,看向她姑母的目光中带有一丝怜惜和悲悯,点了点头出去了。
“……阿娴尚未成亲,有些话她不适合在旁边听,但我按辈分算是应大人的长辈,又是为了查案需要,也就不顾忌那么多了。”
应翩翩道:“夫人放心,你的私事我不会向外透露。”
王夫人点了点头:“起初那两年,我和王苍同房的次数很少,便是偶尔有那么几回,完事之后他也很少温存,我对此心里着实有些不快,但这些事也不好说,更何况除我之外,他也没有其他的妾侍,比很多人还是好多了,让我连抱怨都没地方抱怨。”
“所以我心里总是憋着一口气,就派了人暗中盯着他,看他是不是常去青楼楚馆那等地方,才会如此。”
“我从娘家带来的护卫跟了他一阵子,却没有什么发现,就在我已经打算就此作罢时,被我派出去买珠花的婢女突然半路跑了回来,对我说看到了他在府外不远处的巷子里同一个戏子说话。于是我亲自前去查看。”
“那名戏子一开始背对着我,身形有些矮小,但听说话的声音确然是一名男子无疑,王苍就站在他的对面,同他说话——我与王苍成亲那么久,他总是淡淡的,从来没有过那般复杂的神情,又像是着迷不舍,又像是痛苦厌恶,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原来这个人不是没有情绪,只是对着我,他做不出来。”
“王苍同那人说了两句什么,然后那戏子突然大喊起来,情绪非常激动,我隐隐听着,仿佛是在说什么‘背信弃诺……可对得起我’一类的话,然后王苍跪下和他磕了三个头,站起来之后还是要走。”
“那名戏子拉扯着不让,从背后抱住了他。这一抱,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那戏子涂着脸,我看不清楚他的相貌。”
可想而知,当时这件事对王夫人的冲击应该是极大的,可眼下她却讲述的非常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他们两个人这下转过身来,就都面对着我了,我也没躲,就在那里冷笑看着他们,然后对王苍说:‘你给我回来’。”
王夫人闭了闭眼睛。
她当时说这句话,是带着些示威和较劲的意味的,但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却显得十分可笑。
王苍选择了她,推开那名戏子,同她回了家。
王夫人走出一段之后,回过头去,看到那个人还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两个,那双眼睛冷幽幽的,瞧着直让人起鸡皮疙瘩。
王夫人觉得自己不该怕他,所以就挺胸抬头地拉着王苍走了,当时那个眼神,却在她心中久久萦绕不去。
“我年轻的时候就是那样,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必须得要面子。”
王夫人说:“我像打赢了胜仗似的硬撑着回府,到了府里,抬手就狠狠给了他两个耳光,然后派人翻了他的书房,从里面找到了一瓶生阳散。”
应翩翩神情微动,他也听说过,“生阳散”是一种用来壮阳的药物。
时下男风盛行,早已不算奇事,男色的受欢迎程度甚至不下于女色,很多达官贵人都是男女通吃,不仅家中收纳娇妻美妾,还蓄养娈童,妻妾男宠也往往在家中可以和谐相处,当然,也不乏彼此之间争风吃醋,闹的鸡犬不宁的情况。
就连应翩翩自己,甚至都不是天生便喜欢男子的,而是从他少年时,傅英便明里暗里不停促成他与傅寒青之间的关系,再加上剧情之力的影响,应翩翩根本没来得及对其他的姑娘动心。
所以在他跟傅寒青决裂后,应定斌才会对他说,无论他喜欢男子还是女子,都不会干涉他的选择。
但这些都与王苍的情况不同,他从未忘记自己的第一位情人,甚或者根本就不喜欢女人,所以每一次跟王夫人同房都是依靠药物。这对王夫人这样的名门贵女来说,简直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我当时原本是想同他和离的,可仔细思量之后,我又觉得这般是我亏了。他委屈成这样,还要忍辱负重地跟我成亲,无非是图我爹的扶持和赏识。但当时,他已经在我爹的提携之下逐渐发达起来,我爹却日渐衰老,几个哥哥资质亦是平平。”
王夫人说:“凭什么他吸了我家的血这事就算完了,日后他的这些权势名位还要便宜其他人?我总得把这个便宜占回来才不算亏。”
“正好他对我也有些愧疚之心,我便与他约法三章,日后不许再见那个人,这辈子不许近我的身,不许纳妾,他一一答应下来,并立了字句为证,所以从那一天开始,我们便当了一对假夫妻,只有逢年过节时,他来我房里睡一睡地,权当做掩人耳目。”
应翩翩道:“听夫人如今的语气,似乎已经不怎么恨他了?”
“恨他?他这个人我都早已经不放在心上,我这些年日子过得可以说是极好。”
王夫人将身子向后一倚,语气轻松地道:“对内,这府里我说了算,银钱我管,对外,我是侍卫副统领的夫人,同样风风光光。没有男人也不会死,至于王苍,就当是我养的一个护卫,还能出去替我挣银两。”
“我也算是看透了,这世上的男人大多都是一个德行,与其再找一个让人添堵的东西,倒不如就这样过着舒坦……啊,应大人,你别介意,我可不是说你。”
“无妨。”应翩翩悠然感叹,说道,“我有的时候,也会觉得夫人说的很有道理,夫人通透。”
他起身拱了拱手:“该问的我都清楚了,那么就请夫人继续忙吧,告辞。”
应翩翩从王夫人那里出来,便看见阮浪已经在外面等他了,两人打了个招呼,便一同告辞离去。
等到出了王家的门,应翩翩向着阮浪问道:“怎么样?”
阮浪手里拿着一小锭金元宝上下抛着,吊儿郎当地回答说:“你在里面和王夫人说话的时候,我在他们府上找了几名年纪较大的仆婢询问,都说她和王苍除了很多年前的一次大吵之后,便没有再争执过了,彼此间相处的生疏又客气。”
“王苍不常与王夫人说话,但对于王夫人的要求却是从来有求必应,也对她的娘家颇多照顾。王夫人在王府中可以说是说一不二,连很多来到这里做客的女眷们,都觉得非常羡慕。”
阮浪打听到的消息基本上都印证了王夫人之前的讲述,而这又能证明,张向忠对王苍的形容果然不属实。
他说完之后问应翩翩:“你怀疑是王夫人害死了王苍吗?我觉得似乎不太可能,怎么想,都是王苍活着对她的好处更多啊。”
应翩翩缓缓地说道:“你说的对,我也觉得不太可能。”
王夫人确实没有谋害王苍的理由,以她的能力,也很难办到这件事,但应翩翩在王夫人的话中找到了一点关键,那就是她所提到的那名戏子。
这戏子看起来跟王苍和王夫人都有仇,而且更加重要的是,对他来说,登台唱戏乃是看家本事,模仿别人的嗓音、神态想必不算很难。
只是王苍这位旧情人现今如果活着,年纪也不小了,不能再唱戏,又不知眼下身在何处。
之前应翩翩已经派人调查过,王苍起初是在乡下长大,后来官家征兵,他去了边关打仗,又一直生活在军中,直到立下战功,获得陈大将军赏识,才又来到京城与王夫人结亲,从此定居。
因为西戎人高大善战,所以边关军的筛选一向严格,听王夫人形容那名戏子身材矮小,那应该就不是军队中的人了,除了驻守的军队,边关又人烟稀少,所以,那人很可能是在王苍从军之前认识的。
应翩翩这样想着,叫来了自己身边的侍从,吩咐两句,让他安排人去王苍的家乡调查,看看是否有什么人跟王苍的关系特别亲密。
将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以后,也快到前方的岔道处了,接下来,督公府是直走,阮浪家则是右拐,两人也该各自分开了。
他们正要道别,忽然听到一阵喧哗声。
紧接着,路边有名男子从人群中冲出来,浑身抽搐着就要倒在应翩翩的跟前。
与此同时,系统的提示声响了起来:
【检测到附近出现主角阵营气息,易对反派造成洗脑、腐蚀等伤害,请宿主提高警惕。】
应翩翩抬起来要往前迈的腿立刻向后撤了一步。
眼看那男子脚下踉跄,都要倒下去了,冷不防应翩翩这么一退,令阮浪变得离他更近。
他摇摇晃晃,坚持着没倒,又往应翩翩跟前蹭了一点。
应翩翩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踩住了男子的衣摆。
男子脚下一绊,“砰”地一声重重倒地,恰好趴在了阮浪的脚边。
男子:“……”
应翩翩一脸“我也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的表情,阮浪完全没有察觉到他在使坏,见状下意识地俯下身去,查看那名男子的状况。
他见这人也不知道是突发了什么疾病,还是受到了刺激,虽然躺在地上,全身还在不停地抽搐打颤,看上去情况十分危险。
阮浪便一连点了对方的几处穴道,男子身体一僵,然后晕了过去,身体的抽搐也暂时被止住了。
阮浪吩咐他身边的一名随从,说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那名随从答应了一声,连忙匆匆离去。
周围的人群议论纷纷,猜什么的都有,有人四处寻找那名男子的家人。
很快,又有位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急急忙忙地赶来了,一看见那名男子倒地不起,立刻扑上去,惶急道:“哥哥你没事吧,你怎么了?别吓我!”
阮浪看她哭的可怜,心生不忍,便安慰道:“姑娘,他只是一时晕倒,没有大碍,我已经派人去请大夫给他瞧病了,你不必太担心。”
应翩翩事不关己地在旁边围观,目光不动声色地从那男子身上扫过,紧接着又看向那年轻姑娘。
只见这名姑娘听了阮浪的话,抬起头来,竟然生的非常美丽,令周围围观的人都是眼前一亮,应翩翩的眉心却微微一拧。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对方看起来竟然十分眼熟,可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曾在何处见过。
那姑娘看了看阮浪,又看了看应翩翩,低声道谢。
不多时,大夫便来了,他给那名晕倒在地的男子诊了诊脉,觉得脉息平稳,身体强壮,可也瞧不出哪里像是生了病的样子。
他便问那姑娘说:“这位小姐,不知道你兄长发病起来是个什么症状?”
姑娘低声说道:“家兄在此之前身体一直很好,我们两个是衡安吴县人士,因为家里遭了水灾,所以想来到京城里讨生活……”
阮浪和应翩翩听到这里,不禁对视了一眼,这兄妹俩应该还是他们之前在衡安郡救助过的灾民。
“……但是没想到哥哥一到京城就得了怪病,一天总有那么几回,突然就胡言乱语,说自己是另一个人,还会讲出很多以前我们听都没有听说过的事情。”
“什么在边关打仗,被上司压制等等,将那里的风土人情形容的绘声绘色,可我们根本就没有到过边关去。等到他清醒之后,却又不记得自己之前说的什么。”
那姑娘道:“有好几次他还想打我,但是都忍住了。刚才也是这样,哥哥又发病了,要对我动手又拼命控制,然后整个人就突然抽搐起来跑出了房外,今天若不是两位公子相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大夫不知道她这描述的是什么病症,但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冤鬼附身案来,不禁觉得浑身有些发毛。
他反复检查,确定了男子的身体没有问题之后,便开了几副安神的药,让姑娘回去熬给他哥哥喝,那姑娘感激地点头答应了。
眼看人也救了,事情也解决了,除此之外没什么更加新鲜的事情,看热闹的人们纷纷散去,应翩翩和阮浪也准备各自回家。
应翩翩上马之后,没走两步,只听后面有人气喘吁吁地高呼道:“恩人,恩人请留步!”
应翩翩把马一勒,回头看见那姑娘追了上来。
阮浪本来已经都走了,隐隐听到声音,看见了这一幕,一时目瞪口呆,格外不平,跟自己的随从说道:“这年头,救人都得看脸了?”
随从赔笑道:“少爷您也是这京城里一等一的英俊了,下次咱们要救人,先把应大人给避开,再救。”
阮浪嘀咕道:“要不是他叫我,我还不乐意同别人出来呢。”
他转头看了片刻,见应翩翩坐在马上,神情有些冷淡地看着那女子,不像是感兴趣的样子,便放下心来,又笑了笑道:“不过,我看这小丫头也成不了什么事。走罢。”
应翩翩抬起马鞭,懒洋洋朝着阮浪远去的方向一指,说道:“姑娘,你弄错了,那位才是你的恩人,趁他没跑远,快追去吧。”
他说完之后,便拨马要走,那姑娘连忙拦了一下,说道:“公子,我没有认错人,我说的不光是这一回的事,我认得您,您在衡安郡为我们发过粮食的,要不是如此,只怕我们兄妹两个早就要饿死了!”
“我刚才听说了,你是衡安郡来的。”
应翩翩挑了挑眉梢,这才露出了些微感兴趣的神色,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在他含笑的目光下有些害羞,低下头去,小声说道:“晓蝶。公子,我的名字叫杜晓蝶。”
“‘庄生晓梦迷蝴蝶’,好名字。”应翩翩笑道,“没听说过。”
杜晓蝶:“……”
她一时不好接话,看了应翩翩一眼,也不知道这纨绔少爷是被人伺候惯了不会说话,还是故意拿话损自己来套近乎。
杜晓蝶调节了一下心态,重新温温柔柔地接了下去:“公子,我们不过是微贱之人,您没听说过也是应当的。晓蝶只是一直都想感谢公子的大恩,如今终于见着您了,总算可以得偿所愿。”
应翩翩听了这话,“嗤”地一笑,却拿马鞭轻轻在她凝雪似的下颏上抬了抬,轻佻地说道:“哦,你千里迢迢的,来一趟京城不容易,说谢我,是想怎么谢?”
他举止轻薄,偏生生了一副好样貌,此时策马而立,又比平日里多了几分英气,怎么看也是翩翩浊世佳公子,这样含笑而视的时候,几乎要叫人溺毙在这样的目光里。
杜晓蝶晕生双靥,更添娇艳,嗫嚅道:“我的命都是公子给的,公子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若是您不嫌弃,我和哥哥……也可以去您府上帮忙!什么脏活累活我都能干!”
应翩翩似笑非笑地没有言语,这时却听一个声音说道:“阿玦,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随着这声询问,池簌一骑快马,转眼已至应翩翩跟前,随即将马勒停,朝着地上躺着的男子身上一扫,又淡淡看了看杜晓蝶。
他相貌俊雅,声音温润,杜晓蝶却觉得对方身上仿佛有种让人透不过气的冷沉威势,不自觉地后退两步。
这个瞬间,应翩翩突然发现,这两人虽是一男一女,但杜晓蝶与池簌的眉眼,竟然颇有几分相似——或者说,她长得更像韩小山。
【解锁剧情“0.6正妻的上位危机”:
成功的路上总是波澜起伏,险阻重重,您的姨娘获得了世上最美妙的大礼包,但随着宿主魅力值的不断升高,他的扶正之路依旧危机四伏,竞争不断。
后续剧情,是姨娘终于实现激烈程度五颗星的夙愿,还是成为旧爱,遭到休弃,又或是黑化争宠,强取豪夺?
“姨娘升职记”还在继续,期待您的选择!】
应翩翩忍不住问:“你到底是督促他进步的系统还是督促我进步的系统?”
【随着宿主的反派经验值、角色魅力值的不断升高,您的形象评估出现了正面化倾向,需要重新对角色发展方向进行研究,请宿主耐心等待。】
【事业感情两手抓,宿主在等待期间,可努力提高体力,多加练习,迎战姨娘!】
应翩翩:……休了算了。
第93章 微月转光风
池簌正想问应翩翩是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见他转过头来,带着几分恨恨地盯了自己一眼,不由十分莫名。
他连忙催马走到了应翩翩的身边, 轻揽了下他的肩膀, 低声而略带讨好地问道:“阿玦,怎么了?”
应翩翩被他一哄,又不禁有些想笑,表面上没露出来, 说道:“也没什么, 这对兄妹是从衡安郡过来的饥民,这女子为了谢我, 要去我府上当差。”
池簌这才恍悟。
他笑了笑, 说道:“原来如此。不过能去督主府做下人, 对很多人来说, 也是一份挤破头都难找的差事了,理应由管家一一考较选任, 却不是家里的主子要费心的事情。姑娘, 你若当真有这份心, 便去寻应府的管家打听一下吧。”
池簌话说的温和, 意思却很明显,杜晓蝶这样做, 哪里是要报恩,分明是占了便宜还把自己说的很无私, 把别人当成了傻子。
杜晓蝶被他拆穿心思,不禁大为窘迫, 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啊……这、这, 是我没见识, 不懂规矩,我真的只是不知道怎么报答公子的恩情……我可以不要工钱的!”
她说着便露出委屈的神色,看了应翩翩一眼。
孰料应翩翩竟然完全没有在意她,而是心情又好起来,饶有兴致地扯了扯池簌衣袍上的锦带,说道:“怎么今天换了件新衣服?花枝招展的。”
池簌平素经常穿清淡颜色,今日倒是难得一身暗红衣袍,瞧着便跟新郎官一样,特别的惹眼。
池簌垂了垂眸,低声说道:“嗯……先前那一套,我舍不得再穿,收起来了。”
他说的是前一晚自己穿的那身衣裳,那时他们两个滚在床上,池簌穿的衣服早就揉扯的不行,后来又被他拿起来垫在了应翩翩的身下,简直不能想象还怎么再要。
应翩翩道:“……留这玩意干什么?你给我烧了。”
池簌平素对他百依百顺,这个却怎么也不舍得,于是商量:“这次留着,下次烧了,好吗?”
应翩翩:“……”
别想有下次了你!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低,仿若争执,语气神态却都十分亲昵,方才应翩翩对着杜晓蝶的时候虽然也是一副调笑的口吻,但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漫不经心,却非此时可比。
他们这样一闲扯,反倒把杜晓蝶给撂到了一边去,让她几次想开口都插不上话,心里暗暗发急。
正在这时,地上的男子适时地呻/吟了一声,“悠悠醒转”。
杜晓蝶连忙过去扶住他:“哥哥!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那男子缓缓坐起身来:“小蝶?我这是在哪,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满脸茫然之色,听了杜晓蝶的话,才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禁皱起眉头,严厉地看着她,说道:“你这丫头,可真是不懂事!既然遇到了恩人,还不实话实说?”
男子硬撑着起身,给应翩翩磕了个头,说道:“公子,方才家妹失礼,冒犯了您,小人给您赔罪了。”
应翩翩道:“这话怎么说?”
那男子面露愧疚之色,低声道:“我们兄妹俩自小父母双亡,是我把她拉扯大的,好不容易生活有些起色,又遭了水灾,把良田和屋子都给冲毁了,我们失去了栖身之所和生活来源,这才想到京城谋生,没想到我又身染怪病,找不到活干,简直不知道如何生活下去!这才想找一个依靠。”
他这话听起来倒比刚才杜晓蝶的话实在很多,也更加容易取信于人:“公子,我们两个都是穷苦出身,做活没有问题,至于报酬,只求一个住处,
一口饭吃,别的什么都不要,您能不能好人做到底,收留了我们!或者只有我妹子也行,我担心她这么一个弱女子,我不能护着她时,她在外面受人欺凌啊!”
应翩翩微微一笑:“你妹妹长得确实漂亮,送到我府上来,你就不怕她受我欺凌了?”
那男子连忙说:“公子是我们的恩人,您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
“得了吧!”
应翩翩笑道:“我人品低劣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能到什么地步呢!”
他俯下身来,马鞭划过男子的侧脸,低低道:“说不定连你一块都不放过哦。”
池簌:“……”
杜晓蝶的兄长:“……”
应翩翩哈哈大笑,坐直了身子,一勒马缰后退几步,随口吩咐道:“梁间,给他们点钱医病落脚,其他人,回吧。”
应翩翩说完之后,再不去理会他们,打马而去,将那对兄妹甩在原地,万般无奈却又无可奈何。
池簌也跟在应翩翩的后面,等到了院子门口,应翩翩回头一看,才故意说道:“哎,这谁啊,怎么也跟着进我家了?兄台,走错门了吧?”
池簌笑道:“应公子,我也是无处依靠,想上门来自荐的。什么苦活累活都能做。”
应翩翩在他胸口轻轻推了一把:“那找管家去。”
他说着转身进房,便欲回手关门,池簌已经从门缝里跟着挤进了应翩翩的房间。
应翩翩正想说什么,已经被池簌展开手臂一把抱住,低低道:“让我抱一会吧,好不好?我……唉,我实在是想你了。”
他在应翩翩面前,实在仿佛有着用不完的好脾气,不管应翩翩说什么,都是温言软语,柔情百转,倒让应翩翩心中一软,也不想跟他闹了。
他道:“不是昨天刚见完的么?”
池簌道:“是,可我昨天一出你家的门,就开始想你了,心中琢磨着咱们两个的事,总觉得惶恐又不安,你总算答应和我在一起了,你说,这是真的么?”
应翩翩道:“那我当然说话算话。”
池簌不禁微笑,将下巴搁在应翩翩的肩膀上,轻轻吻了吻他的耳垂,低声说:“阿玦,我真高兴,我这辈子都没有那么高兴过。能与你那般亲热,我总觉得是假的。又怕伤着了你,累着了你,放心不下,就老是想来看看。”
应翩翩在池簌的腰上掐了一下,却任由他抱着,没有推拒。
池簌觉得应翩翩连掐他都那么舒服,力道不轻不重,位置不上不下,恰到好处,不禁含笑。
他问道:“你,可还疼吗?我找了一些药,据说十分有效……”
应翩翩咳了一声:“疼什么疼,别太看得起自己。我堂堂七尺男儿,捅刀子我都不疼。”
池簌倒被他逗笑了,说道:“你就爱嘴上逞能。”
应翩翩在池簌的肩膀上推了一下,退开一点笑睨着他,片刻之后,在池簌脸上拍了拍。
池簌道:“怎么了?”
应翩翩向后倒退两步,坐在了床沿上,上上下下地将池簌打量了一通,问道:“你刚才看着那个姑娘的样貌,有什么感觉没有?”
池簌微顿,说道:“我没正眼看她,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左右不管是谁,都及不上你万一,也没什么好看的。”
应翩翩的口才那是当朝出了名的好,从小又在繁花锦绣堆里长大,也是风流自在,调笑戏谑的行家,但如今这般直白肉麻无甚花巧的话,只因池簌说的十分认真,竟教他听着心中也不免怦然一动,觉得高兴起来。当真是阴沟里翻船。
他不
禁笑着朝池簌虚踢一脚,道:“谁跟你说这个了?我是说,你有没有觉得,她长得很像一个人?”
池簌笑着接住应翩翩的脚,轻轻捏了捏他的脚腕,在他身边坐下,心想,我只是实话实说,他就这样高兴,也不知道傅寒青以前是怎样待他的,莫非连一句稍微好听些的话都不曾说过么?
他这般一想,便觉得心疼起来,只是并不表现,微笑着说:“哦,像谁?”
池簌是当真半点都没注意,应翩翩不禁摇了摇头,拿起一面镜子,在池簌面前晃了晃。
池簌微怔,随即道:“像我?”
应翩翩道:“嗯,不过最像的人还不是你,要论五官什么的,她更像韩小山多一点。只不过你们本来就是兄弟,自然有相似的地方。”
先前应翩翩纳了韩小山为妾,至韩小山离去之后,他又转而将池簌带回了京城,两人之间的相似有目共睹,不免让人认为,应翩翩喜欢的就是这一种。
只是男子终究不能诞育子嗣,两人之间就算有感情,随着新鲜劲过去,也就渐渐淡了。更何况池簌这样的身份,总不能再到应家府上为妾吧?
若是这时出现一名与他长相相似,又温柔可人的女子,应翩翩怎么可能会不动心呢?
池簌本来就觉得那对兄妹不对劲,一听应翩翩点出这一点,虽然不至于当真为了这么明显的阴谋算计吃醋,还是不免暗感一阵恚怒。
他表面不露声色,只说道:“他们有没有考虑过你有可能并不喜欢女子?”
应翩翩道:“怎么就没有考虑过,那女子不是还有个哥哥?他们两个倒是亲兄妹,长得挺像,只是今天男的太过狼狈,没有好好修饰罢了。总之这两人要是能进府上,总得让我瞧中一个才好,两人都看上,那就更妙了——”
池簌冷笑了一声,心道,想得美,有我在,不可能。
顿了顿,他又说:“我刚才听见杜晓蝶形容她兄长所得的怪病,倒跟最近那些恶鬼附身之人有些相似。只是真假难辨,或也有可能是明知道你在调查此事,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故意找了这样的借口。”
应翩翩道:“也有可能。他们一心想上我家的门,跟李定与珊瑚未必是一伙的。”
他说到这里,看池簌微低了头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应翩翩玩笑之意忽起,一手搭在池簌的肩上,凑在他耳畔说:“爱妾怎么不高兴了,莫不是担心要失宠了吧?你放心,那些人打的好算盘,以为我喜欢这个调调,才会派那对兄妹过来。殊不知韩小山也好,池簌也好,我家爱妾从来不都是就这么一个么?”
池簌心头猛然涌上一股甘甜,方才在想什么全都忘了,只觉全身轻飘飘的喜乐无比,凑过去想要吻他。
应翩翩却笑着往后一仰,一下子避开了,又被池簌追上来半压在床上,缠绵吻了许久。
池簌初识情/事滋味,从没想到世上还有这般美妙的事情,特别是得到的还是自己惦念已久的心上人,只恨不得天天跟应翩翩缠在一起。
他这样亲吻着对方,不免情动,可也不愿起身,享受着这种甜蜜而又痛苦的折磨,将应翩翩抱在怀里,片刻后,柔声道:“罢了,我们本来也没必要为了这等事情忧心,总归有我在,绝不会再叫任何人伤着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
应翩翩心里有数,系统之前提示了“主角阵营“,那么这两人多半跟傅家有关,但具体是韩耀那边、淑妃和五皇子那边,还是宣平侯府那边,就都不好说了。
他倒是老神在在:“我的仇家多,这事也不知道是谁的手笔。反正我是不急,他们总不会就此罢休,你瞧着吧,这两个
人还会来的。”
应翩翩这话说中了。
应家所住的这条街上全都是达官贵人,督公府恰在街口第一家,来来往往的人回府时都要路过。
这一日,也不知道是谁,不小心将两坛酒打碎在了应家的府门外,下人们生怕将主子滑倒或者伤着,连忙要拿了扫帚打扫。
谁料只是回府拿了东西出来的功夫,那些碎片就已经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又过了两日,应家府门外多了两只食盒,打开一看,顿感香气扑鼻,里面竟装了满满一盒制作十分精美的点心,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下人们将这盒点心拿给了应翩翩看,他家见惯了富贵的小主子却是连眼角都没有多瞥一眼,就漫不经心地说道:“扔了吧。”
梁间将食盒扔了出去,可是又过了两回,有人瞧着实在可惜,也觉得那香气诱人,便偷偷又捡了回来,掰开一块喂了野猫。
野猫吃完之后活蹦乱跳的,围着人的脚边,一边转圈一边喵喵叫,仿佛还想要的样子,显然点心里面是没有毒的。
那些下人们便和猫一起将点心分了,吃了之后只觉得异常香甜,简直是这辈子都没有吃过如此可口之物。
等到暑热天气,门口送来的便成了用冰湃过的绿豆糕和绿豆汤,应翩翩照例让人扔掉,最后还是被底下的人给瓜分了,吃的满足异常。
如此过了大约将近一个月,应家门外不是被人打扫的干干净净,就是会悄悄放些吃的用的,那些吃用虽然算不上是多么贵重稀罕的东西,但心思精巧,手艺精湛,也尽显出了一片诚意来。
如此久了,难免有人心生好奇,悄悄守在门口看着,发现做这些事情的都是一位十分漂亮的年轻姑娘,也有的时候是个男子陪着她一起来。
但那名男子脸色苍白,身形瘦削,似乎有什么病症,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那姑娘自己默默做着这些事。
应翩翩少年得志,名满京城,虽然有人厌他恨他,诋毁之声从来不少,但才高俊美,潇洒狂放,倾慕他的人也从来不在少数。
每每应翩翩出门时,便总是有女子往他的马车上扔下鲜花瓜果等物,亦有诗人画匠为了见他一面,而不眠不休地守在督主府的门外。
应家的下人,什么大场面都见过。
只是如这女子一般别无所求,默默付出的还真是不多,瞧着她的样子,实在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日子久了,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偷偷将这些事情说给了应翩翩知晓。
应翩翩倒仿佛一副铁石心肠,闻言颇不以为然,似笑非笑地说道:“若是人人都这样做便可以打动我,那哪里还有什么规矩体统可言?她愿意放就让她放去,下回你们不要再把东西拿进来了。”
应家的门房是见这姑娘次数最多的,他听了应翩翩的吩咐,觉得很不忍心,但也不会因此违逆少爷的意思。于是下一次,那名女子再来的时候,他便没有把食盒拿进来,而是挪到了石狮子的旁边。
第二日那女子过来一看,发现东西还摆在原地,不禁面露失望之色,一个人呆呆站在那里愣了好久,终于慢吞吞将东西捡起来,自己低着头默默的离去了,看的门房老大的不忍心。
他本来以为这么一位娇滴滴的姑娘家,受到了打击之后,应该就不会再来了。没想到又过了两天,门房还是看见她抱着一个碎花包袱过来,将它放在了应府的门外。
打开包袱一看,里面是一身崭新的竹青色男子衣袍,裁剪的极为精心,一看就是给应翩翩的。
门房终于忍不住了,一直等在外面,直到那女子再次出现,他便将包袱交给了对方
,劝说道:“姑娘,你就别费心了,喜欢我家少爷的人实在太多了,他是不会为了这些事情就对你动心的,你又何必再白费力气呢?我瞧着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姐,这些吃的穿的也没少花费,还不如自己留着这些银钱呢,以后就莫要再来了。”
那女子听他这样说,不禁眼中含泪,说道:“老伯,多谢您关心,只是我自知身份卑微,也不敢想能有幸得到公子的青睐,这样做只是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罢了。这东西公子既然看不上眼,想必是我做的粗陋,我再多做些活,挣了银两买些更好的料子,做好了给他送来。”
这小姑娘,多老实能干,多可人疼,简直要把老门房也给打动了。
他不禁叹了口气,见劝不动对方,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人自然正是杜晓蝶,她见自己的行为已经感动了对方,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又试探着问道:“老伯,那么不知公子今天在府上吗?我……可不可以就在这里等一等,什么时候他出来了,我见他一面,或许应公子看到我的诚意,就愿意收我的东西了。”
老门房摇了摇头,说道:“我家少爷今天有事外出,并不在府中。”
杜晓蝶便试探着说:“那不知道大人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老门房对她同情是同情,但警惕心却依旧很重,不该说的却一个字都不肯露,尤其是有关于应翩翩的事,不管她拐弯抹角地探寻多久,老门房都是不肯透露分毫。
最后,他也起了疑心,说道:“姑娘,你可别想从老头子这里下手收买,意图打探我家少爷的事情。我是觉得你可怜,但我家少爷更不容易,不管你是什么心思,只要少爷不情愿,我都不会违逆他的意思。你走吧,别在这里等了,这不是你该在的地方。”
这个老头子,刚才装的仿佛多心善一样,说了半天全是虚的,杜晓蝶气得不行,却也无法,只得黯然道歉离去。
她又试着送了几次东西,但应翩翩当真是郎心似铁,怎么都打动不了,应家的下人也是同样无情,一个个吃了她的东西,嘴巴却严的连铁钳都敲不开。
杜晓蝶躲在暗处偷偷看着,一次都没见着过应翩翩,倒是看见那个据说是替身的武安公每日在应家门上来来去去,殷勤备至,怕是督公府的门槛都被他踩矮了半截,却根本没人阻拦或者驱赶。
凭什么!
除了身份,他哪里比自己和哥哥强?都是当替身的,他怎么就能成功上位了???
偏偏池簌近来仿佛心情不错,每天进应家的大门时春风得意,出应家的大门后心满意足,让在外面喝风的杜晓蝶更是羡慕嫉妒恨,气不打一处来,连看都不想多看了。
她心中知道自己这个法子怕是没用了,似应翩翩这等名门勋贵跟她有云泥之别,恐怕自小便受到无数人迷恋追捧,根本就不吃这套。只要应翩翩不想,她这辈子都别想接近对方。
还有先前她哥哥故意在对方面前展现出来宛如被鬼附身一样的离奇病症,也没有获得应翩翩的关注,这个人实在不按常理出牌,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杜晓蝶原本听闻应翩翩轻易地就把一名街边混混抬了做妾,还以为他是个不怎么挑剔的风流纨绔,满是信心的认为自己兄妹只要略施手段就能进了应府,现在看来,想的有点简单。
唉,当初那个韩小山,是什么好运气呢?
杜晓蝶思来想去,也只得决定另换一种方式。
第94章 中坐时时惊
杜晓蝶好几日没有再出现过, 弄得老门房还有点担心,跟其他人喝小酒的时候嘀咕了几句,不知道这位姑娘是不是彻底对他家少爷死心了。
直到这一日, 应翩翩入了夜回府, 正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忽觉马车一停,紧接着有人轻轻“咦”了一声。
应翩翩闭着眼睛没睁开,问道:“什么事?”
片刻之后, 有人轻轻掀开了车帘子, 低声对他禀报道:“少爷,前面的地上打翻了一个食盒, 看上去像是那位总是来送东西的……杜姑娘的。”
应翩翩这才睁了眼, 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说道:“挺好啊, 连她姓什么你们都知道了。”
那下人摸了摸头,干笑道:“来来去去的, 她总是往这跑, 就说了两句话, 少爷恕罪。”
正在这时, 外面又有人说:“啊,这里还找到一块裙角, 那姑娘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应翩翩摆了摆手,说道:“去找一找。”
那些下人们得令, 连忙纷纷在四下寻找,终于在不远处的树林中发现了杜晓蝶差点被一名陌生男子欺辱, 应府的护卫们连忙将她救下来, 又押了那名陌生男子, 一起来到应翩翩面前回禀。
他们发现的及时,杜晓蝶只是受了一些惊吓,身上的衣服除了在奔跑之际撕碎两块之后,也都穿的妥帖,只是鬓发散乱,惊魂未定,看上去十分可怜。
她听着那名护卫向应翩翩禀报,紧接着,马车的帘子一动,应翩翩终于从里面露出脸来,淡淡地说:“没事吧?”
杜晓蝶低声说:“没事……谢谢公子你又救了我。”
应翩翩道:“你哥呢?你住哪?”
杜晓蝶说:“他晚上又发了病跑出来,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家……住在城北的宁河桥一带。”
她所住的地方已经近乎城郊,十分荒芜,人员也是鱼龙混杂,无论如何,一个刚刚脱离虎口的女孩子独自回去都是非常危险的。
夜色中,应翩翩似乎笑了一下,说道:“那先跟我回府罢。”
杜晓蝶连声道谢,心里也终于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她总算把这个人给打动了,可真是不容易啊。
应家下人也抓到了那名意图伤害杜晓蝶的歹人,应翩翩让他们一柄将人带了回去,明日送往顺天府。
但杜晓蝶并不担心对方会在盘问中露出破绽,因为这名意图对她不利的人并不是她的安排,而是她在这几日无意中发现的。
这个歹人大概是看她近来常常在这条路上走来走去,就心生邪念,杜晓蝶已经发现对方悄悄跟踪自己好几天了,以她的机灵,自然每一回都能成功躲过,不过这个人倒是给了她启发。
于是,她故意在看到应翩翩马车的时候走了小路,给了对方这次机会,更是给她自己创造了机会。
现在这个臭男人被应府的人抓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活该,就用不着她来操心了。
杜晓蝶一副受到了极度惊吓的样子,被应翩翩带回了府上。
她遇到了这样危险的事,总不好再被赶出去,于是一番辛苦,总算得到了回报,能够得以在应家留了下来,当了一名在外面打扫庭院,修剪花枝的粗使婢女。
杜晓蝶并没有获得什么特殊待遇,地位是应府下人中最低的一级,不过应家的主子只有应定斌和应翩翩父子两人,不难伺候。
再加上大多数人听说了杜晓蝶的遭遇之后又十分同情,不会去故意排斥和为难她,所以日子要比在外面打零工好过得多。
梁间却并未因此放松警惕,暗中叮嘱了
几名侍女时刻看着杜晓蝶,让她不要靠近应翩翩。
但杜晓蝶到了应府上几日,始终规规矩矩,而且手脚勤快,做事利落,只是偶尔出去看一看她的哥哥,就算是再挑剔的人也挑不出她的毛病来。
这一日,应翩翩的乳母张嬷嬷想出去买些新鲜的食材,亲自下厨给少爷做些好吃的菜肴补补身。
她挎着小篮子出了角门,正好看见杜晓蝶在跟她那哥哥说话,兄妹两人的声音都很大,像是起了争执,男子的表情几乎狰狞到有些骇人。
杜晓蝶知道张嬷嬷在应府中的特殊地位,每日都会抽空陪她做针线和聊天,张嬷嬷挺喜欢杜晓蝶,见这样子怕她吃亏,便扬声道:“小蝶,过来,陪嬷嬷买菜去啰!”
杜晓蝶却惊慌说道:“嬷嬷,您快跑!快回府!”
张嬷嬷年纪大了,没反应过来,这时,她哥哥杜晓晨却突然推了杜晓蝶一把,朝着张嬷嬷大步跑去。
“你就是应玦的乳娘?很好!快给我说,应玦在哪里?我要找他!我要找他!”
杜晓蝶一把没拉住他,满目惊恐,大声喊道:“哥,你在干什么呀?快住手!应公子可是咱们的恩人!”
杜晓晨还没碰到张嬷嬷,听了杜晓蝶的话,脸上忽然显出痛苦挣扎的神色,一只脚悬在半空晃着,不知道要前行还是后退,最后站立不稳,重重摔倒在地。
只见他用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两条腿也绞在一起,不停在地面上翻滚着,仿佛拼命在阻止着自己的身体从地下弹起来。
杜晓晨嘴上喃喃地说道:“不,我不能伤害她,她是恩人的奶娘,我怎么能恩将仇报呢?我求求你了,你别动,否则……否则我就一头磕死,让你没有地方待,只能重新回到地府里面去!”
这样一耽搁,张嬷嬷趁机快步走开几步,却见杜晓晨的脸色忽然又是一变,恶狠狠地说:“我管他是不是你的恩人,反正我跟他有仇,你快放开我,让我杀了他,我就还你自由!”
“不、不行!”
然后他又转换回了惊慌无助的样子,哀求道:“真的不行,我不能放开你,让你做坏事!”
应家的护卫们听到外面的动静,纷纷跑了出来想要查看发生了什么,结果却见到这个人倒在地上,自言自语的奇诡场面。
这些人一时纷纷目瞪口呆,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想起最近京城中的那些传闻,他们的背后无不冒起一股凉气来。
就在这时,只听见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好看吗?”
“不好看,这小子敢骂我们少爷——”
答话的下人一下子反应过来,绷紧了身子回头看去,发现是应翩翩,连忙行礼:“少爷,您来了。”
应翩翩长发未束,穿了件宽松的夏衣,露出修长的脖颈与隐约两道锁骨,发丝与衣摆随风翻飞,看上去十分闲散。
他打了个哈欠,说道:“没关系,你们少爷最禁得住骂了,把他抬进去看吧,骂我的人都是会倒大霉的。”
应翩翩吩咐了这一句,便负着手,又慢悠悠地折回府里去了。
应翩翩的话虽然怎么听都有点欠揍了,但顿时缓解了众人的紧张,应府的下人们答应着,遵从少爷的命令,七手八脚地将杜晓晨按住绑了起来,不顾他大声的自言自语和挣扎,将他抬回了应府。
杜晓蝶满脸做错了事的样子,跟着走了进去。
应翩翩让人把杜晓晨带进了他的书房。
杜晓晨全身被绑的就像是蚕蛹一般,犹自在地上挣扎,冲着应翩翩横眉怒目,嘴中呜呜有声。
应翩翩刚问了句“他又
怎么了”,杜晓蝶已经一下子跪了下去,哭着说道:“公子,晓蝶又给您添麻烦了,实在对不住您……”
她刚开了这句头,便听见房门被推开,是池簌走了进来。
应翩翩道:“你来得好快,人也给我带来了?”
池簌微笑道:“应承你的事,怎能办不妥当。”
他说话的同时,目光在杜晓蝶脸上淡淡一转,没什么表情。
杜晓蝶虽然跪在地上,见池簌看来,却挺了挺胸,双手悄悄抓住了应翩翩的衣袍下摆,在应翩翩看不见的角度,对池簌露出一个十足挑衅的眼神。
池簌却已经将眼神从杜晓蝶那里收了回来,向地上还在叫嚣要杀了应翩翩的杜晓晨一瞥,抬脚将身边的一张椅子朝他踹了出去。
那椅子上灌注了池簌的真力,不偏不倚,杜晓晨的身上,立时将他整个身子撞的向上一弹,满身所捆的绳子顿时被齐齐震断。
杜晓晨重获自由,却根本没有挣扎逃脱的余地,整个人随即重新重重砸在了椅子里,紧接着,他身体几处穴道一麻,顿时说不出话,也动不了了,整个人如同泥胎木塑一般,规规矩矩地定在了椅子中。
池簌迈步的速度都未变,经过杜晓晨的身边,在应翩翩一侧坐了下来。
池簌武功高绝,是谁都知道的,但没有亲眼见过的人不可能能够想象,世间竟然有这种近乎于仙术一般的武学,身虽意动,神妙绝伦,就算是当真被恶鬼附体了,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杜晓蝶脸色微变,小心翼翼地放开了应翩翩的衣服,将手背到身后,想了想,往后挪挪,再挪挪。
这一瞬间,她突然悟了,原来要当一名替身,上位的最重要素质,不是长得有多像原主,而是够能打!
武安公这般身手,情敌转眼灰飞烟灭,爱人瞬间手到擒来,他怕什么!
池簌却根本不在意别人,坐下后倾身凑近,深深地望了应翩翩一眼。
应翩翩一手倚座支头,冲池簌眨了下眼睛,神色间笑吟吟的,仿佛心情还不错。
池簌便打心眼里涌上一股喜意来,也跟着笑了,抬手给应翩翩倒了杯茶,将茶杯递过去之后,顺手拢了下他散在肩头的长发。
应家的下人们站在那里很尴尬,往常都是他们帮着少爷拿人,给少爷倒茶喝,说笑话逗少爷开心,可是武安公一个人抵一帮,把他们的事都给做了,还做得比他们要好,真教人不知所措。
咋还抢人差事呢?
果然,少爷都用不着他们了,开口叫他们下去。
应家一帮下人们怀着输阵了的黯然心情,行礼告退,决定好好进步,争取下一次,武安公能做的事他们一样都不落下。
应翩翩端起池簌刚才倒的茶,轻啜了一口,漫不经心的说道:“行了,杜晓蝶,你说吧,你这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疯发到这里来了。你处心积虑的来到我府上,又是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瞒着我啊?”
杜晓蝶被池簌刚才那一出手吓得头皮发麻,听应翩翩一问,也不敢娇声嗲气地说话了,规规矩矩地低头道:“应公子,奴婢真的没有什么事瞒着你,我哥哥的病一开始您也是知道的,他就是这样,经常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自言自语,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他真的不是有意冒犯张嬷嬷的!”
应翩翩道:“嗯,他这病我倒是知道,只不过发病的时候会口口声声地叫我的名字,我还是第一回 见识。这难道是最近新出现的什么症状吗?”
杜晓蝶颤声道:“我也不太清楚,最近我没怎么见哥哥的面,只是他今天突然上门来找我,一开口就问……问您是不是应钧应将军的儿子,又问我
是不是每天都能见到您,让我带他进来找人。”
“我自然是不肯的,他便突然一下子暴怒起来,说要寻找您的下落,却不料碰见张嬷嬷出来,差点冒犯了她。”
“不过一见我拼命阻拦,又提到您对我们的恩情,哥哥便立刻控制住了自己。可见他的本心是说什么都不会伤害于您的。”
张嬷嬷还在房里,杜晓蝶说到这里便转向她:“嬷嬷,方才您也看见了,我是句句属实,还望您能原谅我们。”
张嬷嬷笑眯眯地说:“啊?晓蝶,你说什么呢?嬷嬷老了,记不住事,听不见话啦。”
她佝着微弯的背站起来,满脸慈爱地同应翩翩说:“嬷嬷去给我们玦哥做点心吃。”
应翩翩道:“那可得有杏仁酥。”
张嬷嬷最喜欢应翩翩要她做事,心满意足:“晓得了。”
杜晓蝶目瞪口呆,看着这老太太就这般迈着小碎步出去了。
她突然觉得整个应家都很奇怪,门房好像很同情她,却半点不肯透露应翩翩的行踪;张嬷嬷好像很喜欢她,却根本不替她说话;应家的下人看似热情,但只要有他们少爷一句话,就好像被灌了迷魂汤,让干什么干什么,不让干什么就不干什么。
所以到底是她和大哥给应翩翩做了局,还是应家的所有人都在假装进了圈套,兴致勃勃地耍弄他们?
应翩翩轻叹一声,说道:“看来真的是中邪了。我本来不愿意多管闲事,可是既然已经扯不开关系,也只能管一管了。幸亏我认识一位神通广大的道长,相信有他在,一定可以把你哥哥身上的邪祟给驱逐出来,你就放心吧。”
杜晓蝶小声道:“公子,晓蝶听闻您先前也曾抓过两名有类似病症之人,都是想办法先问出了他们身上附体恶鬼的来历,得知他们的怨气从何而来……如今直接驱邪,只怕那恶鬼不愿离开……”
应翩翩道:“前两个人我确实都一一询问了,可那两只鬼还是不肯走,让人看着来气。也巧了,任道长今日刚好跟着武安公来我府上做客,我便请他过来一试,说不定便成了呢?”
他说着,冲外面扬声吩咐:“来人,去把任道长给我请过来!”
杜晓蝶不禁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兄妹两人的眼神仓促的交汇了一下,只好静观其变。
很快,任世风就踏进门来。
在外人面前,他从来都是一副高深莫测、仙风道骨的样子,一进来便说道:“哎呀,应大人,你这书房里的阴气好重。”
应翩翩笑道:“要不然怎么请你过来了呢。”
任世风哈哈一笑,说道:“大人这是考较小道来了。”
他四下看了一圈,望定了杜晓晨,说道:“看来,这里是又有人被恶鬼附体了!”
应翩翩说道:“道长果然神通广大,慧眼如炬,那你帮我瞧瞧,有没有办法把恶鬼从这人身体中赶出来?”
任世风上下打量着杜晓晨,又故意用自己拂尘上的毛往他脸上甩了几下,把杜晓晨甩的打了几个喷嚏。
应翩翩笑了一声,池簌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
任世风立刻正色,端着脸说道:“依小道看来,这个人的情况跟先前那两只恶鬼有些相似,但也不全然。那两只恶鬼已经完全控制了人躯,原本的魂魄无法压制他们的行动,可是现在这个却还能跟恶鬼斗上一斗,说明病状更轻。”
“我试一试生剥鬼魄的法子,说不定便能救,只是恐怕得吃点苦头了。”
杜晓晨身体一抖,正想着如何推脱,应翩翩已经替他回答了:
“吃苦头没问题。道长有所不知,我是
这杜晓晨的救命恩人,而附在他身上的恶鬼却要杀我,这样一来,杜晓晨岂不是成了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畜生不如,以怨报德之人了么?他秉性正直善良,就算是被扒皮抽筋,也一定不会愿意让鬼魂附身为恶的。”
杜晓晨、杜晓蝶:“……”
这还怎么反驳!
任道长点了点头,挽起袖子:“真是令人敬佩,那老道可就放开手来干了!”
应翩翩看着杜晓晨,“咦”了一声说:“对了,他刚才不是骂我骂的挺兴奋的吗,怎么好半天没吭声了?武安公,是不是你点了他的哑穴,还是解开吧,要不然我们没办法判断恶鬼的情况。”
池簌见应翩翩唇边一抹坏笑,知道他大概又是不安好心了,心中也微微好笑,屈指轻弹,解开杜晓晨的哑穴。
应翩翩看着他问道:“你现在是杜晓晨,还是鬼?”
事都做到现在了,也不能半途而废,杜晓晨一横心,粗着嗓子说:“应玦,你可知道我是谁?当年在边关,我本要把你——”
应翩翩跟任世风说:“是鬼,还挺猖狂。”
任世风手中拿了一只净瓶,对应翩翩点了点头,将瓶里的水迎面朝着杜晓晨泼了过去。
这水里也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辛辣之极,杜晓晨一下子咳嗽起来,任世风则已经大声喝道:“兀那鬼怪,圣水灼身,焉敢嚣张,还不速速显形?!”
他手一抖,已经甩开一根又柔又韧的长鞭,劈头盖脸地向着杜晓晨抽去,口中念道:“抽鬼筋,打鬼骨,天尊动怒,孰恶不伏?扒鬼皮,刺鬼目,神功在我,邪祟尽除!”
杜晓晨一开始还咬牙强忍着,可是他身上本来就是湿的,此时在被鞭子狠狠抽打,实在是太过疼痛了,他咬牙忍了几下,终于忍不住大声惨叫起来。
应翩翩缓缓地啜了口茶,转头向池簌问道:“你说这惨叫声,是鬼叫呢,还是人叫呢?”
池簌含笑道:“杜公子和杜姑娘的品质那样坚毅顽强,是不可能会叫的这样难听的,我想一定是鬼。”
应翩翩见池簌说的一本正经,话却阴损极了,不由“噗嗤”一笑,用手肘怼了他胸口一下,揶揄道:“还是你坏。”
池簌见他这小样子,心里便有些发痒,恨不得自己能立刻回房去“更加大大地坏”一些,好歹只能忍住,默默把这事记下。
池簌这样一说,倒仿佛大叫就是恶鬼还在身上,叫的越响就打的越重,只把杜晓晨疼的满头大汗,要叫又不敢叫。
任世风的手劲非同小可,杜晓蝶听着那鞭子打在躯体上的声音,只觉得心惊肉跳,再也忍耐不住,扑过去跪在应翩翩的脚边,声泪俱下地说道:“应公子,不能再打了,这样打,活人也是会被打死的呀!”
应翩翩懒洋洋地倚在座上瞧着她,仿佛漫不经心似的,声音却很温柔:“小蝶,可不这样打,那只鬼有了力气,就要杀我。难道在你心目中,我的安危不重要了么?”
杜晓蝶急的咬牙,只能说:“公子千金之躯,您的安危自然重要无比,可是哥哥是小蝶唯一的亲人……”
应翩翩叹了口气,说道:“那算了,看你哭成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道长,打了这么久,歇一歇罢。”
任世风停了手,竟是面色不改,气息不乱,微笑道:“打鬼是积攒功德的事,小道最多打过三百鞭,也能越打越是精神。”
应翩翩一笑,站起身来,走到杜晓晨跟前,脸上的神情十分温和,衣袍翩翩,语气关切:“杜兄,现在感觉如何?”
他那双秋水般的眼睛里映出杜晓晨浑身的血污,微微含笑:“眼下,你是人是鬼?”
杜晓晨汗如雨下,连忙说道:“是人!我……我是杜晓晨,恩公,我醒过来了!”
应翩翩抚掌而笑,说道:“那可太好了!先前有只恶鬼上了你的身,现在他还在吗?”
杜晓晨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我感觉不到,可能不在了吧,但是也……也不一定。恩公,您要小心,我刚才被这样一抽,忽然想起一些事情,附在我身上的那恶鬼是当年边关军中令尊的手下,他一直对您的父亲十分嫉恨,是——”
应翩翩的唇际隐隐绽出一抹冷笑。
杜晓晨的话还没说完,他便忽地眉头一皱,语带惊诧:“这不对,我看先前那几个人被鬼附身之后,清醒过来了都不会记得恶鬼的情况,怎么他却突然这样清楚?”
池簌立即接口:“小心,这只鬼如此奸恶狡猾,只怕是为了让你放他,故意装成了杜晓晨的语气。任道长,我看是不是鞭子抽的不够?”
杜晓晨:“……”
杜晓蝶满面绝望。
应翩翩笑了笑,顺口道:“爱妾说的是,那就再来三百鞭吧。”
第95章 玉影看翩翩
应翩翩得意之余, 嘴瓢喊了句“爱妾”,杜晓蝶正在心乱如麻,一时没顾上细想池簌这个跟自己竞争“第一替身”的强悍对手竟然已经有了受应翩翩认可的名分, 倒是任世风听了个清清楚楚,差点一个趔趄。
他们的教主天天乐颠颠跟在应公子身边跑,两个人看起来亲亲热热的, 没想到弄来弄去,教主居然才是个妾!
为什么啊?
轮出身, 论武功,论人品相貌, 教主哪点不好, 凭什么名分不能高一点, 哪怕是个贵妾,也能稍稍显得不同些啊。
任世风不禁看了池簌一眼, 发现教主脸上竟然没露半点不快,仿佛还十分喜悦甘愿的样子, 很是认命。
在他的认知中,教主不该是一个这样没有上进心的人, 否则也登不上七合教教主之位, 当初他由一个毫无背景根基的少年, 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受了多少伤,才——
等等, 受伤?
任世风突然想到了一个由来已久的传言, 因为他们教主这么多年来从不近男色女色, 又没有成家, 因此一直有人暗暗地猜, 他是因为早年间练武太狠,伤了哪里。
任世风原本没怎么放在心上,但是恰好前些日子,教主身边的计先也跟着来了京城,鬼鬼祟祟地找到他,问了些壮阳秘方,此时再联想起来,不禁让人怀疑他是替教主找寻的。
难道……那么……哎呀!
池簌见任世风脸色古怪,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应翩翩说话,只是站在那里不动,便提醒道:“任道长?”
任世风这才反应过来,想起应翩翩是让他再抽杜晓晨三百鞭子。
这回就是为了教主的位份,他也得卖力抽,好好抽,于是任世风活动了一下筋骨,挽起袖子,中气十足地答应了一声,抡圆鞭子就要打下。
他这种决心和煞气连杜晓都感觉到了,见状连忙大叫道:“且慢!我眼下明明就是人,你这道士都辨别不出吗?我……我们兄妹这一阵在京城居住,跟周围的不少邻居们都已经熟识了,如果我今天惨死在这里,传出去之后便是应家虐杀良民,应公子的声誉又该怎么办?你、你别乱来!”
应翩翩道:“任道长,不要再打了,这样血淋淋的,传出去确实不好听。”
杜晓晨这才松了一口气。
应定斌固然权势滔天,可是应家的政敌也不少,特别是应翩翩最近风头很盛,更是已经成为了不少人的靶子,这种时候是个有脑子的人就该懂得谨言慎行的道理。
主子说的没错,应翩翩不过是吓唬人罢了,只要他咬牙挺住,对方是不敢杀他的。
杜晓晨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可是恶鬼还没有被赶走,总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啊。”
应翩翩思量片刻,忽而一笑,说道:“这样吧,我还有个法子,相信一定不会再让你挑出错来。”
他将一名下人叫了进来,低声吩咐了两句什么,杜晓晨和杜晓蝶同时紧张地瞪大眼睛,却难以看清楚应翩翩的口型。
但他们很快就知道了,因为那名下人匆匆而归,竟然拿了几支火把过来!
他跟后还跟着另外一个人,手里拿了半坛子油,进门之后,直接走到杜晓晨的跟前,将油从头浇了他一身。
应翩翩亲手接过一支火把,让下人用火折子帮他点燃了,通红的火焰映亮了他白皙的面容,竟显得那原本温柔的笑意也变得诡谲起来。
“不是,等等!你……你要干什么?”
应翩翩欣赏着那幽幽跳动的火苗,悠悠然说道:“我小时候曾听爹讲过,鬼怕光,怕火,被光照到会灰
飞烟灭,而被火烧,就会变成一团黑气消散。可如今看,他说的也不怎么准。你瞧,你虽是恶鬼,却不怕光。可这怕不怕火,我就没有机会验证了。”
他略弯了腰,将火焰向着杜晓晨凑近了一点,软语商量:“杜公子,你今天让我见识见识红烧恶鬼,好不好?这样的话,如果你死了,也能毁尸灭迹,我就不用担心我的名声了。”
应翩翩俊美的脸上满是期待,这表情居然还很纯真,简直让杜晓晨泪流满面。
他实在想不通,这么一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长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怎么会心狠手辣到这个地步。
他几乎要哭出声来了,再也不敢嘴硬:“别、别烧我……公子,我不是鬼,我错了!我不该骗您,我是人啊!”
平心而论,杜晓晨装的不错,杜晓蝶也配合的很好,可是要论骨气,就要比之前那两只“恶鬼”差远了。刑部为了审问李定和珊瑚,可是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他们就一个字都没有松口过。
应翩翩叹了口气,说道:“你这恶鬼真是猖狂,到现在还在骗人,我看也问不出什么了,还是烧了干净……”
他随手将火把递给旁边的下人,下人冷笑着靠近,杜晓晨几乎闻到了自己头发烧焦的味道,一时间魂飞魄散,嘶声道:“不,能问出来的,能问出来!应公子,我是……我是被宣平侯派来接近你的!”
杜晓蝶一下子瘫软在地。
应翩翩脸上的笑容一收,骤然恼怒起来,说道:“你这人实在可恨,想要谋害于我也就罢了,居然还想挑拨我和傅叔叔之间的关系!我们之间虽然有些误会,但傅叔叔最疼爱我不过,绝对不是那等卑鄙小人,欠打!”
他说了“欠打”二字,身边的下人立刻上去,左右开弓,甩了杜晓晨好几个耳光。
——这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和傅英的关系,别人还犯得着挑拨吗?、
杜晓蝶连忙求道:“应公子,我们这回没骗你,我哥哥的话都是真的,我们是宣平侯派来,但并不是来害你,而是想……想与你缓和关系啊!”
应翩翩道:“哦?”
杜晓蝶浑身无力,颤抖着道:“是真的,应公子,求您放了我哥,我都告诉你……”
应翩翩叹息道:“这岂不是为难你们了?我不是个喜欢强人所难的人……”
“不,不是强人所难!”
杜晓晨惊恐地看着跟自己近在咫尺的火焰,大声说道:“应公子,求你了!不是你逼我的,是我想说,我自己想告诉你!你就让我说吧。我……我真的是太想说了,实在忍不住啊!”
应翩翩凝视了他片刻,而后抬了抬手,下人们行礼退下。
池簌冲任世风点了点头,任世风便也会意,起身向外走去。
应翩翩道:“今日多谢道长费心,改天再请道长用饭。”
任世风满心想着去哪里给教主找一些效力强劲的好药来,听闻应翩翩如此客气,觉得很是受宠若惊,连忙回礼道:“小事一桩,应公子客气了。日后若有吩咐,请随时开口。”
他这时的态度是完全将应翩翩当做教主的伴侣来对待,杜晓晨和杜晓蝶看在眼里,却当连任世风都如此忌惮于他,又惊又怕,再不敢在应翩翩面前玩弄心眼,将一切老老实实地说来。
“应公子,我们兄妹当真是衡安郡来的灾民,这一点晓蝶并未骗你,我们一路乞讨来到京城,却发现比起家乡,这里的日子似乎也同样不好过。东西昂贵不说,还处处被人瞧不起,找不到活干,我们没有回去的路费,走也走不了,晚上只能缩在旁人家的屋檐底下休息。”
“晓蝶更是因为美
貌,几次被人盯上,一名老鸨甚至还想出五两银子将她买下,见我不同意就抬出背后靠山威逼。实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们遇上了一个人……”
杜晓晨看了杜晓蝶一眼,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起初,是晓蝶被那老鸨带人堵截,拦住了一位穿着富贵的老爷求助,那人原本没有理会,但看到小蝶的脸时,突然‘咦’了一声,仔细打量了她一阵,又来看我。紧接着,他便带着我们去一家客栈,让我们洗漱干净,换了没有补丁的衣服,随他去见一个人。”
“那人是在一处酒楼的包厢中见的我们,后来听人说,他就是宣平侯,四十多岁的年纪,相貌十分威武俊朗。他端详了我们很久,然后就点了点头,说,‘确实很像’,紧接着就说,要给我们找个好去处。”
应翩翩道:“哦,我这里吗?”
杜晓晨道:“是。他说让我在公子面前装作被恶鬼上身的样子,公子一定会感兴趣,但可能一时不会表露出来,这时候我们就要想办法同您接近,缠上一段日子,您一定会收下我们。他、他给了我们五百两银子,接下来,就是等着他的吩咐了。”
傅英借着这一次的厉鬼还阳事件,精心编造了一个十分有利于他的故事。
他吩咐杜晓晨扮成的恶鬼,是一名在军队中跟应钧矛盾很深的副将。
这名副将姓沈,乃是太子母舅的至交好友,武举出身,熟读兵法,武艺高强,也立下了不少战功。
起初朝廷欲派军与西戎作战,不少人都猜测他会是主将,却不料最终钦点的是比他年轻了将近十岁的应钧。
此事令沈副将极为不平,一直与应钧的关系很不对付,可惜应钧却是天纵奇才,屡战屡胜,令他连说几句嘲讽言语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暗暗在心中记恨。
后来应钧兵败之后,沈副将倒是没有死在军中,但在大军折返京城的半路上,因为身染当地突然瘟疫,暴病而亡。
傅英就是选择了这么一个人,假托他的鬼魂还阳,而后又编造故事,让杜晓晨在装作被恶鬼附体时宣扬出去。
他说,当初应钧身死之后,这名沈副将坚称应翩翩的母亲是从西戎出来的逃奴,身份可疑,定是泄露军机之人,应钧被美色所迷,葬送全军,而应翩翩就是这对夫妻的罪证。
他们母子这时已经随着难民一同离开边关,更是贪生怕死,身份可疑,应该被追回来处决,祭奠军中牺牲将士的亡魂。
当时有不少人都失去了战友、亲人,群青激愤之下,纷纷赞成,是傅英急忙赶到,坚持与众人相抗,这才将他们母子保下,为他们争取了生机。
沈副将当时抗不过傅英,只得无奈放过了应翩翩母子,心中却连带着傅英一起给记恨上了,于是死后愤愤不平,化身厉鬼,想要回来夺取应翩翩的性命。
应翩翩听杜晓晨讲述之后,简直都不知道应该作何评价才是,他算是真服了傅英了。
见风使舵,见缝插针,脸皮厚如城墙,身边发生的任何一件事都能被他利用起来,当成自己的踏脚石。
若是傅寒青有他爹一半的能骗人,应翩翩恐怕到了现在也意识觉醒不过来,但很微妙的是,傅英似乎也并不想把他的儿子教成那样。
他起初明里暗里地推动傅寒青和应翩翩在一起,等到应翩翩当真喜欢上了傅寒青之后,傅英便不想再让他的儿子主动去讨好应翩翩了。
他冷眼看着两人逐渐不合,傅寒青百般冷淡,应翩翩又失魂落魄,只在关键时刻站出来,稳住他们,不让两人分开。
后来应翩翩头脑清醒之后回头去想,只能说或许这样做,也是傅英“战胜”应钧的一种方式。
应翩翩刚开始跟傅家决裂的时候,傅英大概是一来不信他会真的离开傅寒青,二来也觉得以傅家如今的权势地位,自己早就不用像当年那般借着应钧的余荫过活了,就算是没了应翩翩,也没什么要紧。
但傅英一定没有想到,偏生就是这个曾经任由自己摆布的孩子,给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沉重打击。而没有了“应钧好友”这层身份,他依旧什么也不是。
如果其他人遇到这种情况,或许会激愤不甘,索性鱼死网破地相斗到底,但傅英不会。不管心里有多少不满,他发现不对之后,立刻改变策略,现在只怕是又要重新回来示好,想要跟应翩翩重新维系关系了。
但应该也不可能仅此而已,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他们之间已经到了这般地步,永远也不可能再恢复如初。
应翩翩心中念头几转,问杜晓晨:“你装神弄鬼的,演的倒是不错,傅英费了不少劲训练你们吧?”
杜晓晨不敢再隐瞒,一五一十地说:“应公子,小人自幼同妹妹一起在一家戏班子里学过唱戏,这些变声演戏的本事都学过一些,甚至还会点武。宣平侯只是给我讲了要扮成个什么人,又找人盯着我练习了几日,便将我送到您面前来了。”
唱戏,又是唱戏!
应翩翩不说话,整个房中就没人敢吭声,安静愈发令杜晓晨和杜晓蝶兄妹忐忑不安。
过了片刻,杜晓蝶鼓起勇气,低声说道:“公子,您要是愿意留我和哥哥一命,我们站出来,帮您揭穿宣平侯所做的事情,您看……行吗?”
应翩翩正琢磨这其中的门道,听见杜晓蝶居然壮着胆子跟他讨价还价,不禁失笑,抬手点了点她:“你这丫头。”
应翩翩笑着说:“我若是不肯留你们的命,却又偏要你们帮我对付傅英,你们又当如何?”
他的语气亲昵中甚至带着点宠溺的意思,但杜晓蝶不禁哑然。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只怕就如同地面上最卑微的蝼蚁,无论是妄想获得垂青、算计还是交易,都是十分可笑的。
这种笃定的力量,甚至不是因为应翩翩的身份,而是完全来自于他本人的强大。
杜晓蝶心中生出无比的后悔之意,杜晓晨却已经一下子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在应翩翩面前,咬牙道:“公子,是家妹不懂事,请公子恕罪,先前是我们对不住您,恩将仇报。这一回,公子您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应翩翩微笑:“我要送你去刑部的大牢。你当知道,眼下那里已经收押了两只还阳的‘恶鬼’了,你理应和你的同伴们在一起。”
杜晓晨脸色蓦白,就要哀求,抬起头来,只见应翩翩半歪在榻上,笑如春风,不动声色地望着自己。
他心中一动,话到了嘴边,改口道:“公子说的是,理当如此。”
应翩翩道:“要是牢里的人问你,为什么受了这么多的伤,你怎么说?”
杜晓晨道:“是小人不懂事,在外头和人结了仇……”
应翩翩打断他:“你说是我为了严刑逼供,将你拷打所致。”
杜晓晨愕然,应翩翩却已挥了挥手,扬声吩咐道:“把人带走吧。”
杜晓晨和杜晓蝶很快被下人们带了出去,杜晓晨被押往了刑部大牢,杜晓蝶则暂时依旧留在应府之中。
随即,又有几名侍女脚步轻快地走上来,很快便将整个房间重新收拾的干干净净之后,又点燃熏香,看不出半点方才留下的痕迹。
很快,房中重新只剩下了应翩翩和池簌。
应翩翩手里转着茶杯,哂笑道:“这个杜姑娘啊,看着满肚子心眼,其实都
长在了表面上。还揭穿傅英,人家根本什么都还没做,怕她揭穿吗?”
他刚才一听这计策就想清楚了,傅英这是逼着他进退两难。
如果他被杜家兄妹诱惑住,相信了他们的话,以为自己是误会了傅英,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如果没有也无妨,傅英故意依着前两桩案子编造了第三只恶鬼出来,将三件事联系在一起,如果彻查,倒像是为应家人特意喊冤而做出的把戏。
应翩翩可以指证傅英是幕后主使,可是这件案子的调查中,最大的获益者却是他自己。就算是案子告破,查出与应翩翩无关,皇上也难免会生出疑心,认为他想要为父喊冤。
傅英这么多年来能把众人耍弄的团团转,其心机之深,可不容小觑。
池簌沉默了片刻,忽道:“要不,我去把傅英杀了吧。”
他对于傅家的行为早已经忍无可忍,只是因这里毕竟是朝堂而非江湖,多方势力盘根错节,更要顾忌皇上,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池簌担心给应翩翩带来了麻烦,这才没有动手,否则傅家满门都要成为一滩烂泥。
而如今,他胸中的怒气已经积攒到了一定程度,说出这句话来,心中也有了主意。
“现在傅家与应家矛盾很深,我若是暗中杀他,虽然自信能不留痕迹,但也怕是容易教人怀疑到你的身上,所以我倒不如干脆当街与他发生冲突,然后装作失手杀人。左右皇上也奈何不了我,先不惜代价把他除掉再说算了。”
池簌平时温文,直到这时候才能从话中听出几丝藏不住的匪气。
应翩翩知道他是担心,倒展颜一笑,说道:“皇上冲着七合教,确实不可能杀你,也不能下狱流放,不过你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安国公府恐怕就要飞了,你不心疼么?”
池簌道:“该遭报应的人已经付出了代价,剩下的都是身外之物。再说,什么也不及你的安危重要。”
应翩翩心中一甜,抬手拍了拍池簌的脸,池簌含笑任由他拍了两下,微一俯身吻在他唇上,轻声道:“我要是无家可归了,就来你这里住,应公子收留么?”
应翩翩道:“哼,到时候你要什么没什么了,还想上小爷的家门,想得美。”
池簌手臂收紧,将他的腰勒了一勒,问道:“真的吗?”
应翩翩推了池簌一把,没推动,反倒被他反手按在窗下的小榻上,俯身在脖颈和颊侧轻嗅。
应翩翩实在觉得痒痒,终于忍不住笑了,服软道:“行了行了,收收收!收你回家,我就当养小狗!”
池簌从小就没和玩伴玩过,更别提跟人说笑打闹,没想到长大成年之后,这样逗一逗应翩翩,再听他损自己两句,竟是怎样也不腻,说不出的开心。
池簌低声笑道:“那我就咬你。”
他说着,作势轻轻在应翩翩脖子上咬了一下。
应翩翩推了推他的脸:“我跟你说正经的,你真杀不了傅英。”
池簌听他说的认真,问道:“为什么?”
应翩翩道:“因为他是傅寒青的爹。”
池簌本想说傅寒青的爹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想一杀杀一双呢,话未出口,忽然明白过来。
他低声道:“因为剧情?”
应翩翩微微颔首:“我试过,没用的,或者就算有用也不能用。我现在改变剧情,是按照每件事情合理的逻辑一点点地改,就如拆房子,只能一片瓦一根梁的那样往下搬运,你自己站在房子上,若是乱砸一气,只会被一起压死。”
应翩翩说到“死”字,池簌抬手,轻轻在他唇上按了一下。
池簌道:“我明白了。那就一点点来吧,总归不让他们伤你分毫就是。”
应翩翩笑道:“从天下第一高手口中说出这话来,怎能让人不安心呢?”
池簌含笑不语,只是与他缠绵轻吻,仿佛要确认什么似的。
应翩翩心中还存着些理智,亲了一会觉得不对,按住了池簌顺着后腰滑落的手,说道:“大白天的,你……”
池簌顿了片刻,似乎也觉得不妥。
可白日有白日的妙处,这具曼妙美丽的躯体在他的身下,所有的美好之处都无遮无拦,纤毫毕现,随着动作的掠夺绽放出无伦的魅力,实在叫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他终究难以自持,抓起应翩翩的手,慢慢吻过他的五指,又低头亲在了他的锁骨上。
应翩翩被吻得没了劲,终究也认命放弃,闭了眼睛任由对方摆布。
第一回 池簌没有经验,又是沉浸在狂喜的情绪中,又不知道应翩翩是不是疼了伤了,格外小心,其实收敛忍耐了许多。
这回事隔几天,百般忍耐才再次如愿,他起初尚且记得温柔,到了后来,动作越发激狂,仿佛要把应翩翩整个人都给揉碎了一般。
应翩翩几次下意识想躲,胯骨却被池簌锁住,动弹不得,简直要被逼的疯了。
他的手仿佛要求救似的,不自觉地抓紧了池簌撑在自己身侧的手臂,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强道:“你、你……稍微慢一点……”
依稀间,池簌百般温柔地亲吻着他,似乎说了句“好”,又说了什么柔声哄人的话,可是半点力气都没减,应翩翩最后近乎脱力,也没劲提什么要求了。
另一头,到了家中的任世风想起自己今日的新发现,忧愁地叹了口气,从柜子中翻出自己珍藏的小药箱,开始研究为自家教主治病的方子。
这病可是要命的病,一日治不好,只怕这辈子都得当妾啊!
教主,您放心,属下一定好好替您想办法!
第96章 乌啼泣露香
谁料想等到一切结束时, 已经是傍晚了。
池簌没完没了,应翩翩被他磨的几乎恨不得干脆昏过去算了,偏生他白日里不惯休息, 即使这样折腾还是了无睡意,只是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更重要的是池簌实在太烦人了,还不肯自己做自己的就算了, 得寸进尺地要求思想交流,不时问应翩翩两句什么, 亲亲他的头发,看他好像受不住了还送点内力, 反正就是不能停。
应翩翩在崩溃的边缘沉浮, 死活愣是没睡过去, 头脑几乎是完全空白的,气急败坏之余, 却又有一种不顾一切的畅快。
直到结束,余韵还是仿佛在身体中继续肆虐, 久久不去,池簌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后背, 又不时安抚地在面颊上轻吻。
应翩翩从小养尊处忧, 极爱干净, 虽然累的要命, 可出了不少汗,觉得身上发腻, 还是过一会就受不了, 推了池簌一把, 闭目道:“你去叫梁间过来, 我要沐浴。”
池簌亲亲他, 柔声道:“我来。”
应翩翩只盼着他暂时离自己远点,闭着眼睛挥挥手。
他这样慵懒无力的样子实在可怜可爱,池簌不觉含笑,只恨不得再抱着人多疼爱上几遭,狠一狠心,默念了几句佛经,这才披衣下床出门去了。
梁间听说应翩翩要沐浴,连忙亲手打来热水,说道:“让小人去吧,小人是一直伺候惯少爷的,这事小人做就行了。”
池簌不禁沉默。
他虽然也是世家出身,但实在没有享受过什么大少爷的待遇,事事亲力亲为,还要照顾母亲,稍长大一点就漂泊江湖,生活更加简素。
可应翩翩却不一样,他从小身边就是仆婢如云,伺候他用膳、更衣、沐浴……虽然在这些人眼中一切理所当然,但池簌还是忍不住生出了醋意。
他是多么不容易才能混到如今的地位啊,可以与应翩翩肌肤相亲,同床共枕,日日相见,中间的辛酸甘苦个人自知,可这些人却运气这样好,因为阴差阳错来到了督公府当下人,从一开始就能有这么好的差事做!
池簌决定维护自己应有的权益,于是他把梁间手里的浴桶接了过来,客气但不容置疑地说:“没关系,你也该歇歇了,现在我来就好。”
梁间:“……”
其实在今日之前,他就听见不少下人反映了,说是武安公来了府里之后,总是抢他们的活做,让他们根本没机会伺候少爷,闲的心里头发慌。
梁间原本还没当回事,但眼下池簌竟然都抢到他的头上来了。
武安公真的和镇北侯好不一样,又勤劳又节俭,他这样做,不会是还没过门就打算接管中馈,替督公府辞退下人节省开支吧?
可是听说七合教很有钱的啊。
梁间跟在应翩翩身边多年,倒是不怕自己会被新主母扫地出门,他只是担心,池簌也是个贵人,他知不知道水温和搓澡的轻重,能不能把少爷伺候舒服啊?
对了,忘了跟他说,按照府里的规矩,给少爷侍寝之后他也可以去府中后院的香汤里沐浴休息的,还有精于按摩的嬷嬷和小厮伺候,武安公不需要去吗?
梁间想起以前韩姨娘在的时候倒是也不去,每次问他,他的脸色都古古怪怪的,好像很嫌弃一样。
因此梁间如今也长了教训,终究没多嘴再问池簌一句,疑惑又担忧地看着他把热水端走了。
池簌端着热水,神清气爽地回了房,见应翩翩在凌乱的被褥间找了一片不算狼藉的地方,蜷成一个小团休息,那样子像是什么十分柔软可爱的小动物。
池簌声音不自觉就放
柔了,过去揽着他道:“身上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泡到水里去,我给你按一按。”
应翩翩瞥了他一眼,不太信任的样子:“你会不会啊,梁间呢?”
池簌道:“……我没找到啊。”
好在应翩翩也没有深究,嘀咕一声“跑哪去了”,勉强坐起身来,不许池簌抱,被他扶着进了浴桶,温热的水流浸过周身,身体一下觉得松快许多。
应翩翩坐不住,手搭着桶沿,半倚在边上,稍缓了一会,总算恢复了些力气。
他想先自己泡一泡,一边休息,一边眼看池簌找了干净的衣服出来,还要去将地上散乱的衣物捡起。
应翩翩想起了什么,立刻道:“被单和今天穿过的衣服全都烧了,不许拿走。”
池簌一顿,回头看应翩翩,应翩翩也瞪着他,过了片刻,池簌只好赔笑:“好,你别急,不拿就是。”
他遗憾地将东西放下,走过来帮应翩翩擦洗。
应翩翩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说道:“这时间其实我是掐算好的。”
池簌还在想着那几件衣服,闻言“嗯”了一声。
应翩翩很有规划地说:“咱们开始那会,是未时一刻左右,上回在夜里,因为后面睡了过去,所以花多少功夫我忘记了。不过我想着就算是满打满算,给你两个时辰也该够了吧……总之酉时之前肯定能结束,什么也不耽误。”
池簌:“……”
应翩翩回过头去,怒视着他:“但是现在都已经酉时六刻了!你是牲口吗?我练武都没一口气超过两个时辰过!”
系统像是鼓励一样,对他发出了热情的表彰:
【您的姨娘第二次进攻已结束,感谢宿主虽不自量力却勇敢迎战的毅力!
深入程度五星级,激烈程度四星级!】
【您的姨娘床上勇猛,床下贤惠,具备勤劳能干的优秀品质,正妻资格升级进度增长20%,现为0.8正妻!
正妻吃醋,独占欲过强,有损贤德,扣除正妻值0.03,剩余数值为0.77!
激烈程度达五星级时,可获下一步奖励,请再接再厉!】
应翩翩:“……”
一次升一级,你可以的池教主,天赋异禀,不世奇才,我谢谢。
池簌尚且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扣分了,听了应翩翩的话,只觉哭笑不得。
但他确实占够了便宜心满意足,现在别说应翩翩只是闹一闹脾气,就算拿刀子要杀他,他都舍不得躲闪一下的,便低声下气地说:
“都是我不好,我听你说慢点,就没注意时间……你这样说,是还有事要办吗?”
他说的慢和池簌理解的慢好像完全都不是一回事,可是在那种时候,应翩翩根本没法阻止。两人在床上的武力实在有点悬殊,池簌的手臂跟铜铸铁打的一样,随随便便将他一按,就半点都躲闪不了。
应翩翩的脑海中忽然闪过系统所说那【不自量力,勇敢迎战】八个字。
“……”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晶莹的水珠从白皙而布满红痕的皮肤上滑落,重新滚入木桶之中,溅起淡淡的涟漪,池簌心头一动,连忙挪开目光。
应翩翩道:“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方才把杜晓晨送到刑部,是想着不能白糟蹋了傅英送上门来的这个好机会,想要有所安排。但刑部现在已经下衙,潘侍郎家住城北甜水巷,要去找他的话取官印的话,恐怕回来就碰上宵禁了。明天再说吧。”
池簌手臂一用力,将应翩翩从木桶中半扶半抱了出来,拿来布巾擦干净身体,又裹上里衣
,低头在应翩翩眉间亲了亲。
“你先歇着,我让厨房给你备上晚膳了,一会就可以端上来。”
池簌道:“这事我来处理,包你一个时辰内就能见到印章。”
应翩翩道:“你有什么办法?”
池簌笑道:“没什么好办法,就是会轻功,来去稍快些。”
他这话实在很谦虚,池簌轻功绝佳,再加上内力深厚,速度持久,若是他全力奔跑起来,便不敢说急逾飞鸟,也差不了多少了,旁人乘马要走一两个时辰的路程,到他这里起码折半。
只不过天底下除了应翩翩,也没人再能将七合教的教主当成个信差般的使唤了。
应翩翩思量片刻,觉得可行,便笑道:“成,那辛苦你了。其实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但总归早点解决了,我心里踏实。”
池簌柔声说:“你跟我还说这样的话做什么,我哪忍心看你挂虑。再说,也是我先辛苦了你的。”
“……”
“四星级”如同魔咒一样在脑海中回荡,应翩翩踹了他一脚,说道:“废话真多,你要去还不快去!”
*
刑部的牢房中分男牢和女牢,但是却从来没有过人牢鬼牢的说法,李定和珊瑚的被捕,改变了这一先例。
起初,这两个人还分别和其他犯人关在一起,可是没有多久之后,那些穷凶极恶的凡人们纷纷痛哭流涕地表示,他们实在是太吓人了。
这两人总是变幻着不同的声音,或自言自语,或苦苦哀求,或破口大骂,有时候还会讲一下在地府中看见的水煮活人,生烤心肝等等,到了夜晚还会鬼哭,给众人造成了极大的精神伤害。
所以,刑部最后无奈,只得专门辟出两间给鬼住的牢房,墙壁上贴满符咒,栏杆上刻有经文,又找了八字重阳气旺的狱卒看守,把他们关了进去。
那天入了夜,李定和珊瑚又开始了倾情表演,两人一个幽幽哭泣,另一个走来走去,破口大骂,跟阎王爷激烈争吵。
两人正热闹时,一阵突然传来的喧闹和脚步声打断了他们。
紧接着,只听狱卒的声音紧张地说:“你们小心一点!这只恶鬼也凶的很,是应大人特意去钦天监请来的任道长,这才将他制住了呢。”
依稀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哭哭啼啼地说道:“哥哥,求你快清醒清醒吧!……各位狱卒大哥,他真的没有加害应大人之心,他是被鬼迷了心窍,我会看好他的,请你们行行好,放了他吧!”
在这些人嘈杂的语声中,是一个人破口大骂的声音。
“什么姓人的姓鬼的,一个狗道士,焉能奈何得了我?我可是得到太/祖之力才重回阳间的,你们别以为这等人界凡俗的监牢就能关的住我,你们等着,过得几日,我必定杀了应……玦那小……!”
那人大概是太过激动了,说到应翩翩名字的时候卡了几下,剧烈咳嗽起来,随即又重振雄风,继续骂道:“要不是他爹战败,我怎会在折返京城的途中染上瘟疫,重病而亡?应钧已死,但难消我心头之恨,总之太/祖保佑,他儿子的命我要定了!”
这声音听上去十分粗哑,像是个四五十岁的男子声音,但紧接着李定和珊瑚便看到,被与狱卒们押进来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俊秀男子。
李定和珊瑚面面相觑。
这人无论是骂人的内容、风格,还是身上那种身份与性格强烈反差形成的违和感,都与他们如出一辙,简直熟悉极了,但两人谁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多了一个这样的同伙。
随即,杜晓晨被几名狱卒推进了李定旁边那间空着的牢房里,正在珊瑚对面。
杜晓蝶扑倒在牢门前,哭了一会,被狱卒们硬是扯开了,“咔嗒”一声,锁上了门。
哭声渐远,其他人很快走了个干干净净。
毕竟狱卒虽然奉命看管这些“恶鬼”,但谁都觉得晦气可怕,所以平时也根本不愿接近,只是远远地守在出口处,任由他们在里面哭泣喝骂。
此时狱卒离开了,就剩下三只鬼被关在这里,各自骂各自的。
过了一会,李定和珊瑚都不出声了,整片空间中唯有杜晓晨在声嘶力竭地大骂着。
又是好一阵子的功夫,他终于仿佛用尽了力气,这才消了声息。
李定谨慎地打量着这个人,很快他便看出来,对方的衣服破烂不堪,身上湿淋淋的,还有许多血迹和鞭痕,好像是刚刚受过严刑的模样。
他整个人也是面色苍白,气喘吁吁,这副狼狈的样子绝对是装都装不出来的。
李定和珊瑚在刑部受审的时候也受过拷打,见杜晓晨如此,心中便信了五成,可是两人对视一眼,还是没有跟他说话,粗着嗓子骂骂咧咧地自去睡了。
到了后半夜,却又有两名官差过来,将杜晓晨从睡梦中拖起,大声呵斥道:“来来来,你这恶鬼,快随咱们去受审!”
李定听见狱卒小声问那官差道:“谢大哥,这没弄错吧,他今天才被应大人严刑逼问过,怎么又审呢?别出了人命,咱们都得有麻烦。”
官差道:“兄弟你不知道,任道长说了,这个鬼,是法力最弱的,有时候甚至连身体都不能完全控制住,找他下手,准没错。”
杜晓晨粗声道:“谁说爷爷是最弱的?看起不谁呢!他们才法力低微,爷爷最强,去审他们!”
官差根本就不理会他,硬是把他带走了。
杜晓晨到了天亮才回来,整个人一天都萎靡不振,连饭都没怎么吃。
如此过了三天,自从抓了这只“法力低微”的新鬼之后,官差们都开始冲着他使劲逼问,大大缓解了李定和珊瑚身上的压力。
可两人的心情却并不轻松,因为这个杜晓晨明显不是什么硬骨头,刚进牢里这么两天,他的叫声也小了,骂声也少了,扮鬼也不卖力了,说不定很快就会动摇。
他们的猜测没过多久便得到了印证。
第三天半夜,杜晓晨接受了审问被押回来之后,直挺挺地在地面的草席上躺了片刻,忽然怒道:“他娘的,我受够了!”
他大喊道:“狱卒!狱卒!”
见状,李定和珊瑚都吃了一惊,珊瑚道:“你做什么?”
杜晓晨却不理会她,只是大喊狱卒。
“有人吗?快来人,我招了,只要你们答应别再这样折磨我,我什么都说!其实我不是恶鬼,我装的,是有人指使我这样做的,他跟王苍和章敬辕有私怨……啊!”
杜晓晨说话的时候,原本靠在紧挨着李定那一侧的栏杆上,说到一半,冷不防被李定扑上来,一把勒住了脖子,同时捂上他的嘴。
好在狱卒嫌晦气,平时都离他们远远的,有时候夜里还会喝酒,暂时并未听到杜晓晨的话。
杜晓晨被李定勒的直翻白眼,但中间到底隔着栏杆,还是让他挣扎开了一些,又惊又怒:“你干什么你!”
李定低声道:“你疯了吗?!我倒要问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听见李定的话,杜晓晨心中不由对应翩翩暗暗佩服。
他这样做,自然都是应翩翩吩咐的。
先是被关进牢房,跟李定和珊瑚的行为、待遇都十分相近,无形中让对方潜意识里把杜
晓晨当做同伙。
随即又用满身狼狈和几日的审问刑罚取信于他们,让他们的怀疑一点点动摇。
此时只要再稍微透露出一些信息,就很容易打破对方的戒备了,但其实仔细想一想,杜晓晨什么有用的话都没有说。
“我不是恶鬼,我装的”、“有人指使我”、“那个人跟王苍和章敬辕有私怨”……这三句话,所有的重心都集中在了“假扮恶鬼”上面,只要李定和珊瑚有所反应,就等于承认了。
果然,一听杜晓晨决定反水,李定和珊瑚再也按捺不住了。
应翩翩言谈笑语之间,可谓是算无遗策,直到此时,杜晓晨才算是输的心服口服,如果早知道对方是个这样的人,傅英就算再给他十倍的银子,他也不敢来。
如今也只能尽量将功补过了,杜晓晨也愤愤地回答李定:“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这几日,你们两个每日什么都不用做,安安稳稳地在大牢里面闲呆着,我却天天饱受拷打折磨,这是凭什么?此事我不做了!”
李定道:“我们之前已经受过审了,谁似你一般窝囊废……”
杜晓晨却根本不听他说话,兀自说道:“招认之后,说不定我还能将功补过,侥幸留下一条命,左右我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动手杀人,和你们根本不一样,凭什么要陪着你们在这受苦?”
李定道:“你——”
珊瑚还保有一些理智,打断李定,对杜晓晨说道:“咱们明明是各报各的仇,什么叫你陪我们?大家都是受了太/祖恩惠,才可以还阳重见天日的冤魂,你如此不长出息,我们怕你堕了他老人家的威名!”
杜晓晨闻言,不由仰天大笑,而后脸色一变,恶狠狠地说道:“你们在我面前装什么装,还什么受了太/祖的恩惠,那戏子也配跟太/祖相比吗?这样吹牛不怕,风闪了你的舌头!”
听他说出“戏子”二字,表情轻蔑,李定大怒,喝道:“你给我住口!”
说完之后,他不禁和珊瑚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目光中看到忧虑和动摇。
杜晓晨却趁着这个机会,从李定手里挣扎起来,大声说道:“狱卒呢?!怎么还不来?我全都招了!我扮鬼,都是受了一个戏子指使的,他是王苍的旧情人,他——”
李定再也顾不得去想其他的,手一抬又紧紧捂住了杜晓晨的嘴,呵斥道:“胡说八道,王苍的旧情人又怎么会指使你害应大人呢?这根本就说不通,我看你分明是打着他的旗号,报自己的私仇,混水摸鱼!”
杜晓晨冷笑道:“你管我怎样?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你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反正我已经打定主意了,我不想再装下去了,他们怎么处置我都好,这样严刑拷打,零碎折磨我实在是受不住!你既然死活说你自己是还阳索命的鬼,那么就别管我这个大活人怎么说,放开!”
李定紧紧按着他就是不松手,又说:“行,就算你是受到了他的指使吧,既然你愿意为他办事,一定也是受到了他老人家的恩惠,你怎么忍心背叛他呢?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他一时情急,终于将自己焦虑的缘由暴露了出来。
但李定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身后的这面墙上,角落处有一个小小的洞口。
他们说的话全都顺着这个小洞飘了出去,传进了隔壁坐着的两个人的耳朵,正是池簌和应翩翩。
第97章 落子惊风叶
杜晓晨等三人的语声从隔壁传来, 有些模糊,却被池簌全都听了个清清楚楚,然后低声转述给了应翩翩。
应翩翩轻笑一声, 说道:“果然。”
池簌道:“看来王苍那名情人果然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可惜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只能靠从李定和珊瑚的口中慢慢试探了。”
应翩翩道:“目前你们七合教那边和西厂都给了我一些消息。我知道他幼时跟王苍在一个村子里长大, 没有爹娘, 吃百家饭, 村里的人都叫他的小名,冬官。”
“后来朝廷与西戎开战, 京城招兵,王苍想要应征入伍, 没有路费,冬官就把自己卖给了当地的戏班子,为王苍凑了路费。”
池簌不禁轻轻“啊”了一声,道:“那这人也是十分情深义重了。”
应翩翩调笑道:“可是我当年认识池教主的时候太富贵了,要不然重来一回,我也卖了自个给你凑份去医馆的钱, 说不定咱们要早在一起不少年头。”
池簌倒没成想应翩翩会说这样的话,虽知他是玩笑, 也不免感动,又有几分心疼。
他抚了抚应翩翩的脸道:“傻小子, 怎么不长教训,还要对人这般掏心掏肺的吗?我就是宁可自个当场死了, 也万万舍不得用你这份钱, 能拿着心爱之人卖身的钱去花用, 不管他是为了什么, 你也敢信他?”
应翩翩原本也是玩笑,可池簌回答的这样认真,令他微微一默,想起原书中傅寒青说动他一同去边关打仗,最后“为保家卫国,天下大义,迫不得已”,将他留在城中诱敌,自己则被黎慎韫的一道圣旨召回救驾。
然后他被黎慎韫困在深宫之中,傅寒青依旧给他的表哥当着忠臣良将。
“阿玦?”
池簌叫了应翩翩一声,应翩翩回神,说道:“没什么,想起一些事。”
池簌也不追问,只笑了笑,语气平和:“这世上人各有志,有人心系天下,有人忧国忧民,但对我而言,此生惟你。我不会去选,也没得选。”
手上一暖,已经被池簌握住,应翩翩微微垂眸,看着池簌将他的手展开,与他十指相扣,轻轻一握。
他唇畔露出一抹笑意来:“我信。”
随即,应翩翩放开了池簌,又是一笑:“不过,我交你的任务怎么办?方才他们说了什么,你都略过去了吧!”
池簌故意叹气:“唉,是啊,我就知道,只要你在跟前,肯定会分心,所以我特意在另一边还安排了人,保证不敢耽搁应大人的要事。”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笑了起来。
应翩翩又道:“而后,王苍娶了上官之女,一路飞黄腾达,冬官所在的戏班子过了几年之后因为没生意垮了,他这个人却不知所踪。几个暗探费了很大功夫,找到了一位当年在戏班子中的旧人,说是他身材瘦小,经常演旦角,可是曾经被王苍教过武艺,身手很利落。”
池簌听他说明白端底,恍然而悟。
应翩翩怀疑这个冬官就是李定和珊瑚的幕后之人,于是指点杜晓晨获得他们的信任,再一点点根据对方的反应逐步放出信息来试探。
现在看来,怕是中了。
就在应翩翩和池簌说话的时候,杜晓晨跟李定的争执也未停止。
见到不管怎么说,杜晓晨都是一副到了崩溃边缘的样子,死活要把狱卒叫过来供认,珊瑚眼中凶光一闪,冲着李定喝道:“杀了他!”
李定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杜晓晨闻言一惊,立刻大力挣扎,李定却一手紧勒着他不放,另一只手从身下铺着的稻草中摸出了一把尖刀!
这一回,杜晓晨是当真骇然失色了,就连之前被应翩翩威胁的时候,他都从来没有感觉到死亡居然
离他如此之近。
——这些人在大牢中还敢杀人,真是疯子!
就在他绝望挣扎,几乎要脱口求饶的时候,杜晓晨却突然感觉到,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一股力道,如同微风般轻柔却有力,在他手肘上轻轻一抬。
顿时,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挥了出去,精准地透过栏杆,竟然一拳打飞了李定手上的尖刀!
李定没想到这没骨气的小子还有这样的本事,脸色顿时一变。
这时,有个冷静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一般,在杜晓晨的耳畔道:“别怕,他杀不了你。威胁他。”
杜晓晨毕竟是傅英看中的人才,虽然他的目标一开始是对付应翩翩,但此时换成了李定和珊瑚,对他来说也是同样不减机灵。
杜晓晨很快反应过来,冷笑着说道:“怎么,咱们都是一般被教出来的,你还想杀我?你有这个本事吗?”
李定和珊瑚都没有想到竟然会失手,脸色一时间都是难看之极。
珊瑚在两人对面的牢房中,接触不到杜晓晨,有心无力,李定兵器掉落,却杀不了杜晓晨了,只能紧紧地拽住他。
因为李定知道,自己只要一松手,让杜晓晨躲到他那间牢房的另一侧,那么就再也奈何不了他。
如果他再想对狱卒说什么,李定和珊瑚也毫无办法了。
珊瑚也悄悄地在自己的牢房中藏了利器,她在微弱的光线下迷起眼睛打量着杜晓晨,目光如同猛兽狩猎,设想自己从这一边的牢房中冲着对方的要害之处投掷暗器的可能性。
但杜晓晨这时知道有高手在暗中帮忙,胆气却彻底壮了起来,冷冷地说道:
“怎么,对我劝说不通,你们就想杀人灭口了?我告诉你们,别说你们现在杀不了我,就算你们能要我的命,也不可能彻底掩住真相。”
“我早已经把这一切都写在信上,留给了我妹妹,如果我死了,那么我妹妹就会将那信上所有的秘密公之于众。其中也包括他的身份,到时候大家一起玩完!”
李定和珊瑚都看见了杜晓蝶一开始在杜晓晨被关进来的时候痛哭流涕的模样,看起来两人兄妹的感情非常好,杜晓晨如果要留这一招后手,确实不难。
隔了片刻之后,李定方才说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如果你有什么条件,说出来听听。”
杜晓晨不耐烦地说:“你们听不懂吗?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跟你们提条件,我只是想活下去,坦白一切,不再受这种折磨。明明是你们一定要阻拦我。”
珊瑚放缓了语气:“我明白你的心情,可你为何要如此沉不住气?师父当初已经许诺了,咱们办完这件事之后,他一定会想办法将咱们救出去的,你总得给他一些时间吧,再忍耐忍耐不行吗?”
杜晓晨觉得自己仿佛触及到了某种真相,这令他的心脏怦怦急跳起来,嘴上却骂道:“你们怎么那么傻,还听不出来他在骗你们吗?这可是刑部大牢,谁能把咱们救出来?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管用!”
“怎会?以师父如今的地位,就算不能让咱们光明正大地被赦免,找几个死囚把咱们换出去肯定也是可以的。只是他不方便出宫,总得找到合适的时机才能托付别人,你再等一等。”
李定生怕他一个不如意又叫嚷起来,急切地说:“否则就算你自己认了罪,起码也得被判个流放之刑,说不定应玦还会怀恨于心,施手段报复你。哪有等着师父彻底把你救出去,让你改头换面,过上新生好呢?”
此时应翩翩和池簌也听到了这句话,两人不禁对视了一眼。
同这两人周旋数日之后,今日总算从他们口中探听到了一些端倪,李定的这番话,信息量可是太大了。
他提到“师父如今的地位”,说明那个人不光还在世,而且似乎也
已经成为了一位有权有势之人。
再加上“不方便出宫”,能够住在宫中的男子,除了皇上,可就只有太监了。
杜晓晨听见了这句话,也觉得有些紧张,一时口干舌燥,接不上话来。
他这样的一个小人物,没想到几番波折,如今竟然被迫卷入到了这种秘密当中!
池簌用传音之术,再次在杜晓晨的耳畔说道:“装作犹豫,先稳住他,态度不要软,不要让他怀疑你。”
杜晓晨定了定神,冷嗤一声,说道:“这种话你们也信,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迷魂药了。”
珊瑚和李定交换了一个眼神,珊瑚说道:“师父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要不是因为他,我们都已经没命了,就算是为了报恩,又有什么不行的呢?”
说完之后,她见杜晓晨只是不以为然,便又缓了语气劝说道:“再说了,师父终究是个心地仁善之人,一定不会骗我们的。你先前已经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忍到现在,再等两天就等不得吗?”
“再说了,你难道不知道应玦的手段和为人?你之前那样叫嚣过说要杀了他,如果师父不救你,就算你认罪,他也是不会放过你的。”
听到珊瑚的话,杜晓晨不由在心里“呵”了一声,暗想:“我可比你们清楚多了,若不是有他的手段,我还不会在这呢!你们这是中了他的圈套,还傻乎乎的一无所知。”
想到这里,杜晓晨又觉得起码自己的处境比面前这两人强多了,心理获得了平衡,不耐烦地说道:“算了,不跟你们废话了,我还不如去睡觉。”
说着,他便甩开李定的手,离对方远远的,躺在了稻草上。
杜晓晨这个态度,就是已经被劝的动心了,只是有些下不来台,应该一时半会不会再找狱卒,这让李定和珊瑚都松了一口气。
珊瑚连忙说道:“是了,你先好好休息吧,相信事情一定会很快有转机的。如果今夜狱卒再过来提审你,我们也会为你求情,分担你的压力。咱们互帮互助,才能渡过难关。”
她嘴上说的好听,一心把杜晓晨安抚住,等到觉得对方已经睡熟之后,珊瑚却又悄悄取出自己藏在稻草下面的暗器,冲着杜晓晨的太阳穴射出。
黑暗中“铛”地一声响,珊瑚明明已经看准了才发出的暗器却打了个空,撞上墙壁之后落在地上。
杜晓晨警觉地睁开眼睛,说道:“什么声音,你们是不是又要使坏?”
李定连忙说道:“没有的事,可能是闹耗子,你且安心睡吧。”
杜晓晨知道自己有人暗中保护,也不太害怕,只说:“你们如果再做手脚,那我一定会立刻把狱卒叫过来。”
说完之后,他又翻身睡了。
李定和珊瑚都觉得十分无奈,却又拿他没有办法,两人心事重重,也没心思鬼哭鬼叫了,各自闭目休息。
应翩翩和池簌从牢里出来,见到刑部侍郎潘迟已经等在了外面。
这桩案子牵系太多,已经困扰了他许久,如今听到有了重大线索,只令他满心喜悦,一扫平日的严肃,对待应翩翩也分外热情。
“都说英雄出少年,虎父无犬子,还得是应大人有办法,总算将那两名匪徒的话套了出来。”
潘迟笑着说:“那幕后之人的身份,便由我来想办法调查吧。等有了结果,一定第一个告知大人,此事你可是头功。”
应翩翩道:“潘大人过奖了,咱们理当互帮互助,那么此事就烦请大人费心,我今日先回府了。”
应翩翩先天不足,自幼体虚,所以很少熬夜,为了这一场三鬼内讧的好戏,此时已经一直熬到了夜半子时,他也实在有些困倦,刚才坐在这里就直犯困,现在只想一头扑在床上,天塌下来都要先睡一觉再说。
潘迟可不知道应翩翩表面上一本正经的,心里早就去想高床软枕了,还认真地询问他:“那么应大人,那个杜晓晨可需要我帮忙好好照料着?有什么要求,让他尽管提就是。”
“这倒是不用。”
应翩翩立刻说:“此人一开始装神弄鬼,满口叫嚣着要杀我,我可不想就这么算了。眼下他还要为咱们办事,请大人先暂且将人稳住,不要让他反水。此事过后,我断饶不了他。”
应家这父子俩,手段作风的狠辣都是出了名的,潘迟一听就心领神会了,点头答应。
应翩翩总算将这些事情都处理好了,这才同池簌一起走出大牢,抬头只见外面夜色深深,月朗星稀,马车在一旁静候。
应翩翩坐上去之后,就不禁打了个哈欠。
池簌见应翩翩困成这个样子,觉得心疼,拉着他的手晃了晃,说道:“你先睡一觉吧,过会就能到家了。”
应翩翩睡眼惺忪地问他:“难道你就一点都不累不困吗?”
在他的印象中,池簌似乎永远都精神奕奕,不露疲态,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常常令应翩翩觉得很神奇。
他可不知道,在遇见他之前,池簌甚至夜夜都无法入眠,如今有了应翩翩在身边,他才逐渐感受到了安心入睡,喜乐平和的滋味。
池簌一本正经地说:“嗯,我也累也困,只是没有表现的很明显。那咱们就一块休息吧。”
他展开怀抱,笑起来:“来。”
看应翩翩的表情就知道,这鬼话他是半点也不信的。
他抬手在池簌胸口杵了一拳,被池簌顺势轻轻一拉,也就靠在了对方身上,找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又累又困”的池教主并没有休息,而是轻轻为应翩翩按着太阳穴。
就这样,在他的按摩和马车轻轻的摇晃下,应翩翩很快沉沉睡去,最后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人抱下马车,放回到床上去的。
另有一道身影,却趁着夜色,悄悄向着宣平侯府的方向跑去。
*
这几日,宣平侯府的气氛非常不好。人人都知道,前些日子大少爷回来同侯爷吵了一架,父子之间闹的很僵。
之后不管什么人劝说,他都铁了心一般,一步都没再踏入过宣平侯府的大门,没过几日,就果真如他所说,到皇上面前辞去了镇北侯的爵位。
傅家以往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一门双侯,显耀无比,若是以往,皇上也未必会答应,但如今五皇子屡屡遭到贬斥,傅寒青又执意相求,皇上斥责他几番,看他坚持,竟然便真的准了。
这件事简直把傅英和傅夫人都气了个半死,傅寒青却仿佛发疯了一样不管不顾,没了爵位之后就到军营去了。
主子们心情不好,下人们也有种大祸临头惶惶不安之感,一个个小心伺候着,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偌大一个府邸,大白天甚至经常连个人声都听不见。
这一天天色刚亮,负责采买蔬菜的小厮背着箩筐从侯府的侧门出去,忽然听见有个女子的声音招呼自己。
他转头一看,只见一名十分漂亮的姑娘站在一处隐蔽的拐角位置,正在冲他招手。
那小厮只觉得眼前一亮,忍不住便走了过去,问道:“姑娘,你是在叫我吗?”
那姑娘正是杜晓蝶,她点了点头,将一串铜板塞给那名小厮,带着些焦灼说道:“这位大哥,我有事想寻侯爷,但不方便露面,你能帮我通禀一声吗?”
那小厮刚晕晕乎乎接过铜板,就听了她这句话,吓得一下子就把那串钱塞回去了,惊笑道:“姑娘你在说什么啊,我哪里能跟侯爷说得上话。再说了,我们侯爷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你……这也太能想了!”
杜晓蝶说道
:“你只要去和管家或者侯爷的什么心腹说一声,相信他们自会权衡。侯爷是知道我的,我原本也不敢斗胆冒犯,可如今面临着杀身之祸,实在是无可奈何了啊!”
她这般说着,不由垂下泪来。
杜晓蝶这一招对应翩翩不管用,但拿捏其他人还是没有问题的,那小厮看见美人落泪,楚楚可怜,心就软了,又听她说得严重,只好挠了挠头道:“那我试试吧,唉……不过侯爷最近心情不好,你一定要见他,自个可得把后果给掂量明白了。”
事情果然被杜晓蝶给说中了,傅英心腹的随侍是知道杜家兄妹的,一听小厮提起,立刻禀报了傅英。
傅英皱眉道:“这女子倒是大胆,我吩咐他们的时候,为了防止应玦那小子有所察觉,并没有准许他们主动来联系我,她竟然自己上门来了。”
侍从说道:“属下听报信的人说,她仿佛是趁夜来的,又一直等到天亮,才敢来求见您,一路上非常小心,怕是当真有什么要事。”
傅英点了点头:“那也不要让她直接进府,先带去乔装一番,再装成是夫人老家的亲戚,从侧门带进来吧。”
侍从答应一声,匆匆去了,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扮成老妇的杜晓蝶才被带到了傅英的书房。
杜晓蝶也没有考验他的耐心,一进门就跪了下去,哀声说道:“侯爷,我哥哥被应大人暗中送进刑部去了,每日难以休息,严刑拷打,这样下去只怕过不了几日就要丧命,求您救救他吧!”
她的话果然一下子就引起了傅英的注意,皱眉道:“你此话当真?”
杜晓蝶道:“前两天半夜送去的,这已经是第三日了。晓蝶是走投无路才来恳求侯爷的,又怎敢拿这种事情玩笑?”
傅英脸色微沉。他埋下这步棋子之后,一直在关注着应翩翩那边的动向,却没想到对方非但没有中着美人计,反倒还反手将杜晓晨给送到牢里去了,实在是果断心狠。
有时候比起傅寒青,应翩翩倒当真更像是他教出来的。
更重要的是,应翩翩这些动作竟然还避开了傅英的耳目,说明他当初在应家埋下的所有眼线都已经被彻底拔除。
傅英道:“他待你如何?我让你挑拨他跟武安公之间的关系,你又做的怎样了?”
杜晓蝶说道:“这一点好叫侯爷放心,他并未疑心于我。只是将哥哥与之前的两桩案子合并处理了,还把我留在应家当差,可……可我担心哥哥挺不住……”
傅英淡淡地说:“你哥哥若是想活命,就不会挺不住的。因为他装的恶鬼要杀的是应玦本人,从他说出那句话起,就注定了应玦不可能再放过他。”
杜晓蝶听到傅英如此说,心中只恨不得破口大骂,这个老狐狸原来从一开始就给他们挖了坑,倒是在这里等着呢。
是他把自己兄妹两人推到了绝路上来,如今倒是一开口就推了个干净,若是当初信了他,恐怕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只是傅英再精明,比起应翩翩来,终究还是棋差一招,他会有的反应,会说的话,都已经被对方料中大概。这样想来,杜晓蝶竟又忍不住有些庆幸了。
第98章 孤秀耸曾城
在傅英面前, 杜晓蝶只做出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无助地说道:“那……这可怎么办呢?”
傅英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不用担心,你们兄妹只需听我的安排, 我自会保你们平安无事。”
杜晓蝶道:“应大人的手段……”
傅英笑了笑, 说:“不会连你都以为我这样做是要害他吧?”
杜晓蝶一怔。
傅英的语气淡淡,竟仿佛真心:“应玦的父亲与我是结拜兄弟, 我这一番安排, 只是希望那孩子能够看清真相,与我解除误会, 所以你们也不必害怕。你如果想救你哥哥出来,接下来的任务, 就是继续想办法跟应玦接近,让武安公与他之间心生嫌隙。”
杜晓蝶这时候仔细想了想,恍然发现, 傅英似乎当真从来没有授意过她或者杜晓晨去做任何对应翩翩本人不利的事情。
他从一开始的目标, 仿佛就是让应翩翩听到那个小时候因为傅英相救才得以活命的故意,以及挑拨应翩翩和池簌之间的关系。
难道他这样大费周章,竟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 是为了修补与侄子之间的裂痕吗?
应翩翩那样的人, 又是那样的家世, 傅英以嫁入应家诱惑, 杜晓蝶不可能一点都不动心, 但再一想池簌的武功和威势,她还是打心眼里觉得胆寒, 再投一回胎也不敢跟对方抢人。
杜晓蝶说道:“侯爷, 我虽然跟武安公长得有几分相像, 但应公子那般的人又怎会看得上我呢?这几日能尝试的,我都已经试过了。”
傅英淡淡地看了杜晓蝶一眼,想起了应翩翩的母亲,那名从西戎跑回来的逃奴。
他从未见过那个竟然能够让应钧动心的女人,但却对这女子的遭遇十分了解。
因为他的母亲,应翩翩也从小就对这种身世孤苦无依的女子格外抱有一份怜惜,而有的时候,仅仅是凭借着这种怜惜之情,已经足够做很多事了。
也正是因此,傅英才会派杜晓蝶来做这件事。
他锐利地看了杜晓蝶一眼,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怎么,你退缩了?”
“不是的!我只是担心——”
杜晓蝶吓了一跳,脱口说道:“就连镇北侯先前那般努力,应公子都没有对他动心呀。”
傅英:“……”
杜晓蝶自知失言,连忙跪了下去:“侯爷恕罪,是我不知轻重了。”
这几天傅英都不愿意想起那名逆子,提到他就想破口大骂。
废话,要是傅寒青和应翩翩当初没有分开,那后续根本不会生出这许多的风波来!一切还不都是因为傅寒青不济事,连个人都留不住!
“这个不用你担心,就算是应玦一时半会对你动不了心,我也会想办法为你创造机会的,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去做就可以了。”
傅英冰冷地说:“也包括你的兄长。你们如今到了这个地步,除了听从我的话,没有其他的选择,如果还想活命,甚至日后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就好好照我说的做。”
杜晓蝶低着头说道:“是,一切任凭侯爷吩咐。”
她一路上百般思量,回到府中,还是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告知了应翩翩。
应翩翩还没怎样,先把池簌气的不轻,所有意图挑拨他和应翩翩之间关系的人都是第一该杀。
池簌觉得他看透了所有的真相:“我明白了,这个傅英处心积虑,只怕还是惦记着想重新撮合你跟傅寒青!他看傅寒青不济事,便打算先找个女子来,把我气走,给他让位!”
应翩翩被池簌的想法逗笑了:“爱妾,
你一个姨娘给他让什么位?不用你让,我也可以纳很多妾啊。”
“是么?”
池簌本来就窝火,再被他添了把柴,反倒直接给气笑了,坐到应翩翩身边,一展臂揽住了他,说道:“那我还是七合教教主呢,悍狠,善妒,不管你让谁过门,我见一个杀一个,杀光了把你抢回总舵去。”
应翩翩道:“抢回去做什么?”
池簌努力做出很凶的样子吓唬他:“抢回去养着,不让你出门。”
应翩翩道:“可是我不出门,会闷得慌啊,闷上一阵,没准就死了。”
他说到这里,见池簌脸色不虞,眉梢微挑。
池簌也舍不得呵斥他,顿了顿,只得道:“不许胡说。这话不吉利,你也有点忌讳。”
应翩翩笑道:“说话要是灵验,这天底下得有一半人都是被咒死的。”
池簌算是发现了,别说把他给关起来,就连对应翩翩大声说几句重话他都做不到,这样看来,威风凛凛的七合教教主悲伤地意识到,或许夫君想纳妾的话,他最后有可能当真不知道如何阻止。
池簌重重亲了下应翩翩作为惩罚,忍不住叹了口气:“可真拿你没办法。”
应翩翩道:“这是你嘴笨,我教你,下回我要说纳妾,你就说,‘可是你要是纳妾,我会不高兴啊,不高兴一阵,没准就死了’。然后我就会说:‘不许胡说,真拿你没办法,我不纳妾了还不行吗?’”
池簌不禁笑了起来:“我学会了!”
他举一反三地提要求:“那还得扶正。”
应翩翩笑道:“看你表现。孩子呢,怀了没有,让我摸摸肚子。”
可惜,池簌的肚子平平的,硬硬的,应翩翩摸了几下,就被池簌忍无可忍地攥住了手,翻身压在床上。
两人闹了一阵,最后还是池簌笑叹道:“罢了,我看这世间的道理恐怕都长在我们应状元的嘴上,我就是下辈子也说不赢。不和你争了。”
其实应翩翩口才就算是再好,倒也不至于让池簌半句都接不上茬,只不过是他实在太喜欢应翩翩,又自觉比对方大着几岁,故而处处容让,觉得应翩翩说什么都好。
池簌重新绕回到了刚刚的话题上:“不过这话又说回来,傅英不会是个做事没有目的的人,而且十分谨慎,并没有一次将全部的计划都说给杜晓蝶听,这般逐步谋划,让人难以防范。但我看几次交锋之后,他应该也明白跟你硬碰硬没有好处,恐怕这回是要以怀柔手段向你示好。”
池簌捏了捏应翩翩的鼻子:“我们阿玦,可得小心了。”
应翩翩叹息道:“从小被蒙蔽到大,这世上我第一看不透的人应该就是他了。但无论他想怎么做,我们且顺着他的计策来,想必总有图穷匕见的时候。”
池簌道:“你们关系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双方的警惕心都很重。无论他要示好还是要谋害于你,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容易接近,却不知又要如何寻找机会了。”
应翩翩一笑:“要说机会么,那还是真有,下月初就是一个。”
他所说的下月初离如今也只剩七天,而应翩翩所提到的机会,就是佛诞日。
本朝不尚佛教,但是太后却十分信佛,皇上对太后颇为尊重,每年都为她安排佛诞日的祭礼。
起初是太后出宫前往大相国寺礼佛,各家的夫人贵女们纷纷主动要求陪同,这两年太后愈发喜欢清静,逐渐不爱外出了,便托付应定斌代她举办祭礼。
如此一来,官员们也都纷纷参加,反倒使得这祭礼更为隆重了。
应翩翩早就已经想好了,这样隆重的场
合,正是收网捞鱼的好时机。
不光傅英,还有——杀死王苍的凶手。
应翩翩和池簌商量一番,这几日便时常冷战,仿佛当真被杜晓蝶挑拨成功了一样。更有回应翩翩顺手佩了杜晓蝶绣的香包出门,池簌当场勃然大怒,纵马而去,一连三日没有上应家的门。
——为了让傅英自以为得计,池簌白天装模作样地冷战,而只能大半夜偷偷翻墙摸进应翩翩的房中来,天不亮又要离开。
就算偶有亲热之举,又怕下人听到声音、看见痕迹,也不能尽兴,好像一下子又从有名有份的爱妾退化成了偷情的外室一样。
这样偷鸡摸狗的日子,让已经尝过与心上人缠绵滋味的池姨娘十分不满,这些不满又悉数转化为对傅英的怨憎。
好在佛诞日终于到了。
寺庙前一大早就开始有车马络绎不绝,大相国寺的主持亲自站在门外,迎接各位达官贵人往来上香。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应翩翩刚刚翻身下马,就听见铃声响起,帘子上绣有傅家族徽的马车已经驶到近前来了,傅英带着傅夫人从马车上下了马车。
双方狭路相逢。
应翩翩瞧见两人,微微一笑,随手将马鞭扔给梁间,自己一提袍摆进庙去了,未在他们身上多费工夫。
傅夫人看到应翩翩,顿时露出气恨之色,自从上回傅寒青跟傅英闹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她心疼儿子,又担忧丈夫,心中早已将一向不喜欢的应翩翩当成了罪魁祸首,见到他就是一阵恼怒。
在她身后下了马车的傅英拍了拍傅夫人的手臂,示意她收敛,脸上却带着黯然之色。
这些日子,虽然杜晓晨已经被关起来了,但关于那第三只恶鬼的故事依旧在满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开始有人逐渐谈论起应翩翩小时候所受到的傅英的恩惠。
想想当年那场惨烈的战役,若不是傅英及时赶到,挡住了敌军,别说应翩翩母子恐怕没有办法成功摆脱追杀前往京城,恐怕就是应钧的全尸都保留不下来。
再加上附在杜晓晨身上的那名被称为沈副将的恶鬼所讲述的情况,当初他想要把应钧的妻儿都一起斩杀祭典将士亡灵,也是傅英冒着得罪众人的风险一意阻止。
可以说,他对应翩翩的救命之恩算都算不过来,更别提还有后来的多年抚养教导。应定斌占了七成,傅英少说也得有着三成。
时人都讲究孝道仁义,尊敬长辈,论身份,傅英在应翩翩面前本就占有优势,人们听说了这些事,再想想辞去爵位赎罪的傅寒青,不免对较为弱势的傅家心生同情。
更何况,应翩翩虽然年少高才,忠直敢言,但手段失于狠辣,本来就令很多勋贵为之不满。
今日双方相遇,傅英和傅夫人的神情也仿佛表露出了他们复杂的心情。
于是逐渐有不少人都开始觉得,就算现在应翩翩大了,两边因为阵营不同产生了矛盾,这些过往的恩情也不能就此忘记,他那些事做的实在太过。
这正是傅英第一步想要达成的目的,应翩翩对此也是有所预料,并未太过放在心上,进殿之后,目光四下一扫。
大殿正面是一座约有一人多高的纯金实心板凳佛,金光璀璨,华美堂皇,佛座上有着本朝雕刻大家所刻的全本楞伽经,佛像面目慈和,双眼似闭未闭,在柔和的宝光中俯瞰众生。
这座佛像历史已久,是从前朝传下,又经历代修复打磨,可谓价值连城。为了迎接此次的佛诞日,应定斌又下令了重修佛座,以作参拜。
此时,佛像前正有几名女子双手合十,跪地拜了又拜,其中一位正是王苍的夫人陈氏。
王夫人一拜之后抬起头来,恰好也看见了应翩翩,便大方的笑了笑,说道:“应大人也来了。”
应翩翩亦是含笑:“是,我刚刚才到。过一会还有祭礼,夫人现在就已经开始上香了么?”
王夫人说道:“既然来了,还是心诚,多拜几次,总是有好处的。说不定哪一回,心愿就得偿了。”
应翩翩不置可否的一笑,两人眼神交换,似是别有深意,随即便各自移开。
应翩翩感到仿佛有道目光一直望着自己这边的方向,回头看去,见是应定斌在和几名奉命从宫中出来的内侍交谈。
他也看到了应翩翩,招手把儿子叫过去摸了摸头显摆一番,这才满面慈爱笑容的放应翩翩“自己去旁边玩了”。
显摆孩子也是应定斌的老毛病了,他身边几乎没几个人不曾被他满溢来的父爱秀一脸过,但碍着西厂厂公的面子,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下。
应定斌身边这几个人均是为了此次佛诞日而来,有内务府总管,以及直殿监和尚衣监的各位掌印太监等。
他们无不是八面玲珑的人精,闻言纷纷随着他一起夸奖应翩翩,表情真挚,语气赞叹,让应翩翩忍不住有些怀疑人生,打开好感度提示看了看,果然发现一分都没涨。
“……”
爹,他们哄你。
系统这个好感度的功能还是上回应翩翩在衡安郡完成了那个正面的限时任务之后新增的,只要他把这个功能开启,就可以看见目前部分可发展进入反派阵营的人对他的好感度。
将这些好感度刷至80以上,对方就会被自动划入反派阵营,刷至100,就不必再担心对方脱离和背叛。而最低的界限是把好感度刷到50以上,就可以用来从系统商店换取物品了。
这回,应翩翩恰好就有不少的东西需要买。应定斌身边这些都是出了名的人精,很难从他们手里快速弄到好感度,还是换一换目标比较好。
他开着好感度显示,在宾客中扫了一圈,很快就从一道男子背影的头顶上发现了熟悉的红色进度条,上面的好感度写着40,很有发展潜力。
应翩翩随意在袖中一摸,找到块帕子,便走上前去,拍了拍对方肩膀,说道:“兄台,这帕子可是你方才掉下的?”
那人回过头来,应翩翩立刻认出,好巧不巧,此人正是杨阁老的幺子杨棹波,如今在翰林院供职,已是太孙的侍讲。
两人不能算陌生,但脾性不甚相投,应翩翩又烦姓杨的老头总是没事就用一副“可惜美玉良才沉于泥垢”的眼神看他,看得他浑身发毛,所以平时只要见了姓杨的就绕路走,很少主动去和他们说话,没想到杨棹波竟然还对他好感不算低。
很好,那么今天就薅这个人好了。
应翩翩冲杨棹波一笑,眼睛亮晶晶的,连带着称呼都换了:“我还以为是谁,原来竟是碰见师兄了。多日未见,师兄你一向可好?”
杨棹波从未见过这个桀骜不驯的小师弟对自己态度如此之好,见他言笑晏晏,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连声说道:“好,好!多谢……师弟关心,你呢?近来也还顺利吧?”
【角色“杨棹波”好感度:+7,当前好感度47。】
应翩翩叹了口气,说道:“自然是不顺利的。”
杨棹波一怔,想起他最近上了那十二封奏章的处境,再加上身边的种种烦心事,不免歉疚起来,道:“抱歉,是我问的不好了。”
应翩翩却笑了起来,说道:“无妨,我是开玩笑的。朝中为官,难免遇上很多繁杂事务,顺利不顺利的也就那么回事,我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要能
办一些实事,不负为官的初心也就够了。”
他这几句话说的很真诚,目光中的笑意像是漾着月光的涟漪,十分清澈。
杨棹波正中心头,不觉轻叹,说道:“师弟说的是。可惜如今朝中,人人明哲保身,或是党争谋私,却不知道如你一般者还有几人。”
应翩翩道:“总有一日,云开雾散,碧水长空。”
杨棹波只觉得应翩翩一言一笑风度过人,不免怔然,低头看见应翩翩正朝自己递过来的帕子,想也未想,手中便下意识接了过去,只觉得触手柔滑,用的是上好的料子,还隐隐沾染了一些应翩翩衣上所用的沉水香。
杨棹波随手要往怀里放,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做什么,顿时面红过耳,连忙又还给应翩翩,说道:“不好意思,我没反应过来你的话,这不是我的,抱歉。”
应翩翩微微笑了笑,接回去,说道:“没什么,那我再问一问别人。”
就是这帕子的一递一还之间,杨棹波头顶上的好感度也在不断上涨,让应翩翩狠狠刮了一笔。
池簌进来的时候,便一眼看见了两人交谈甚欢的场面。
他眉梢微挑,还没等走上前去,忽然听见在自己侧前方的不远处,有两个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交谈着。
“……应大人这样的样貌,若是生为女子,真可以称得上是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了。怪不得那么多人都为他神魂颠倒。”
另一人颇为赞同:“可不过除了武安公,却也未见应大人和谁走的稍微近一些。当初镇北侯和他多年的交情,那般用尽手段,应大人还是对他冷淡的很。可见武安公当真有福气。”
先头那人听闻这话,不屑地笑了笑,说道:“你这话可就错了。难道你没听说过,应大人曾经纳有一妾,宠爱无比吗?”
“听过是听过,但那人起初不过是个街边混混,后来伤了脑子,不是已经远走他乡了吗?”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你可别看他只是个妾,出身也不好,最后脑子还坏了。但应大人真正的心头好,正是这一位!你道他为何待武安公格外不同,甚至还为了帮武安公出气,费心请来了韩氏的族长?因为这武安公,正是他那侍妾同父异母的兄长,两人的相貌气质,有七成相似……”
池簌:“……”
听到这两人的话,池簌知道自己脸上大约应该表现出一些不敢置信和恚怒的神色,可他的心里却觉得相当无语。
真是辛苦傅英了,为了挑拨他和应翩翩之间的关系这样无所不用其极,也亏他能费心找到这么多人来,在他们面前表演的如此生动逼真。
在其他人的眼中,池簌和韩小山是两个人,应翩翩没了爱妾就带回来一个武安公,把人家迷的神魂颠倒,天天围在他身边团团转,很明显是把池簌当成了替代品,就连当初的应定斌都是那样想的。
而以池簌的身份、地位、武功,这些对于他来说都简直是莫大的羞辱,一旦知晓,就算不跟应翩翩闹翻,也会存下心结。
更何况,之前杜晓蝶那边已经铺垫许久了。
听话的人果然大吃一惊:“原来如此!我说那天看到应大人出门,身边还跟了一位十分美丽的姑娘,相貌瞧起来还有点眼熟,原来是长得像武安公……不,是武安公和她,都像应大人那个妾侍!”
他朝着应翩翩看去一眼,胡诌道:“我怎么觉得,连此时跟应大人说话的那位大人,都长得跟武安公有几分……”
池簌心想,这倒是多谢,若是阿玦从一开始便真如你们说的那样喜欢我,我可不知道心里会有多么开心了。
不过那毕竟是韩小山的脸,纵然
他喜欢了,我多半也会嫉妒,所以还是如今最好。
他心里这样一想,心里立刻觉得自己和应翩翩简直是缘分天定,不免觉得十分幸福满足。
【您的姨娘通过“乐观坚强的自我心理建设”为自己助力,正妻升级进度增加0.001,现为0.771正妻!】
那两人满口胡诌,讲着应大人对昔日的韩姨娘如何一往情深,念念不忘,又论证武安公怎么竟傻乎乎地沦为替身,被应大人迷的团团转,实在是绘声绘色,声情并茂。
池簌觉得他如果再听下去,说不定会不小心笑出声来,于是轻咳一声,沉了脸,向着应翩翩那头走去。
经过两个说话的人身边时,池簌侧眼轻轻一瞥,只见说话的是两名太监。
原本这相国寺中是不该有太监的,只因根据钦天监的测算,此番佛诞日恰好赶上夜阳流火的异象,阳气异常旺盛,易导致阴阳失衡。
故而准备祭礼的人手中不可用太多壮盛男子,应定斌便从宫中调出了一批太监帮忙,这也是方才内务府副总管等人会出现的原因。
池簌知道,这两名太监未必是傅英的人,以他的精明也不会留下这样的把柄,多半只是派别人给了他们银两,教他们说出这番话来,故意让自己听到。
第99章 人心输太行
那两名太监原本说的起劲, 被池簌这么一看,立刻心生畏惧,战战兢兢地闭上了嘴。
池簌便径直走向了应翩翩, 没有说话, 抬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应翩翩一回头, 见池簌的眉头皱着,用前所未有的冷怒眼神看着他, 而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却暧昧地在他的肩骨上轻轻一捏。
“阿玦, 你怎么没等我, 自己倒先来了?”
池簌叫的亲昵, 声音的语调却十分冷淡, 带着些风雨欲来的味道, 而后他又扫了杨棹波一眼,说道:“这位大人看着倒有些眼熟。”
杨棹波从池簌的声音中感觉到了微妙的敌意,想起最近他与应翩翩之间不和的传闻, 微微皱眉,拱手道:“武安公,在下杨棹波,现任翰林院侍讲。”
池簌微微颔首,道:“原来是杨阁老之子,难怪二位熟识,不过阿玦今日另有要事, 先要少陪片刻, 还请杨大人见谅。”
他的言语举止占有欲十足,其中更有呼之欲出的火气, 说完之后, 手从应翩翩肩头上滑落, 直接握住他的手腕,就把人拽走了。
应翩翩被池簌拽得一个踉跄,顺着他的力道向外迈了两步,对系统说:“杨棹波的好感度够了吗?快帮我把商店购物车里的东西换了,免得一会又掉下去。”
系统说:【好……还在涨!】
应翩翩仓促间回头一看,之前杨棹波正看着自己,头顶上的红色进度条向上跳动着数字:“……71、72、73……”
耳畔忽然微热,池簌悄悄地道:“应大人,给点面子,别再看其他人了。”
应翩翩险些失笑,一路被他拉到了后院,池簌这才松开应翩翩的手。
应翩翩神色不快:“你做什么?”
池簌冷冷地说:“我再问你一遍,你究竟为什么要把杜晓蝶收留在府中,还照顾有加?你明知道她兄长甚至意图对你不利!”
应翩翩道:“不是跟你说过很多遍了吗?看她可怜啊。”
池簌冷笑一声,慢慢地道:“哦,是吗?我还以为……你是看她长得像韩小山呢。”
应翩翩也敛了笑,沉着脸注视着池簌。
两人对视片刻,池簌有点心虚。
就算是假装,他也没试过用这种语气跟应翩翩说话,而且仔细想想,好像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能被应翩翩当成替身算什么羞辱?努力上位不就得了,他一开始还是有名无实的姨娘呢,不也熬过来了。
人总得识抬举,才能过得好,为了这么一个理由就跟心爱的人发脾气,其实很牵强。
池簌:“……”
这时,应翩翩忽然用手里的扇子“啪啪”拍了两下池簌的胸口,低声道:“池教主,愣着干嘛,好好演行吗?你都不够生气啊。”
池簌:“……我生气了要怎样?”
应翩翩回忆了一下傅寒青的举动,瞎编道:“口不择言,暴跳如雷,又打又骂……?”
话未说完,池簌忽然上前,将他按在树上,恶狠狠地吻住。
应翩翩正微微启唇欲语,牙关已经被强势地侵入,池簌吻的他双唇发麻,觉得已经足够体现出自己的“生气”了,才将垫在应翩翩脑后的手松开。
两人对视,应翩翩唇色面色俱是嫣红,池簌喉头微微一动,低声道:“我只能到这种程度了。”
应翩翩道:“亲哥,这是佛寺。”
池簌脸色依旧冷着,眼中划过一抹笑意:“是我强迫的你,算我的。”
片刻后,应翩翩抬腿一脚将池簌踹开,抬袖子在嘴上一抹,
冷声道:“滚!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若定要如此计较,便不必在我身边了!”
池簌冷冷道:“滚就滚,滚了之后……”
他知道应该说“就别想我再回来”,话到了嘴边一转,变成了“过几天我还来!”说完之后,很有气势地大步走了。
应翩翩:“……”
他一拂袖,整了整衣服,问系统:“该兑换的东西都换到了吗?”
【已兑换完毕,共耗费60好感度,角色“杨棹波”可用好感度尚余19点。】
应翩翩轻笑道:“没想到杨兄是个这样的大方人,下回我还找他。”
他说完之后,便回了前厅。
杨棹波方才和应翩翩说了这一番话,只觉得他容光照人,举止潇洒,言谈间自有一股疏朗气度,不由自主地便心生好感,正想多多攀谈几句,池簌就突然跑出来把人拉走了。
杨棹波看到池簌那副怒气冲冲,凶神恶煞的样子,想到他江湖出身,一定十分粗莽,顿觉十分担心,眼望着应翩翩,恰好看见他一边被池簌拽着,一边也回眸冲自己望了一眼,目光中仿佛含着不舍和期待。
杨棹波可不知道应翩翩那是在看被他养肥了的好感度,心中一软,情不自禁地便向前跟了过去。
这时,一个人却忽然冒出来,从身后拉着他笑问道:“杨兄,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杨棹波转头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好友易轩,便道:“刚才我看应大人和武安公似乎闹了矛盾,武安公是个武人,我怕应大人吃亏,想跟过去看看。”
易轩骇然笑道:“你还知道武安公是个武人,那你上去能济得什么事?找打吗?”
杨棹波被他一提醒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就算过去也帮不了应翩翩的忙,不禁道:“那我也不能让应大人一个人,万一出点什么事……”
易轩摆了摆手:“他们两个之间的事你就别掺和了,连我这几日都已经听说,武安公和应大人之间屡屡生出不快,仿佛是为了应大人身边的一名女子,武安公觉得不满了。这样的事情也只能他们两个人解决才好。”
他说着又感慨:“只不过武安公出身七合教,武功又那样高,当初应大人打动七合教,将他带回了京城,简直是立下奇功。如今他若是当真因为这件事跟应大人闹翻,应家可不仅仅是少了一位朋友,两人反目成仇之后,武安公只怕会是个强敌。还是希望他们能够早日和好吧。”
杨棹波心中不知道为何感到一些怅然若失,动了动唇,终究也没说什么,微微一叹。
而正在这时,易轩听见大殿外面门声一响,回头看去,接着便笑起来,说道:“你瞧瞧,还担忧什么,应大人这不是回来了?”
杨棹波连忙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发现应翩翩果然神态自若地进了门,看上去也不像是吃了什么亏的样子,只不过池簌却没有跟他一起回来。
杨棹波正要上前去探问,忽然听见内殿里悠然一声钟响,原来是上香的时辰到了。
佛诞日的典礼会持续一天,宾客们也都是分批前来,这一天当中,每隔一个时辰,都会进行一次上香祭拜的仪式。
行过礼之后,宾客们将心意送到,另有事情的人便可以离去,而想要留下继续表达诚心的,也可以继续等着下一回的祭礼。
因为应定斌在这里替太后主持此事,所以应翩翩一般会在此一整天,为父亲帮忙,不会中途离去。
杨棹波虽然有话要说,但仪式既然开始,他也不好太过失礼,于是将到唇边的话收住,同众人一起前去上香,打算事情结束之后再去询问情况。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
在应翩翩前去上香之时,变故发生了。
这是今日首拜,应翩翩负责开场。
他走上去拿了第一柱香,低低念诵了一段祈福的经文,之后点燃手中的香拜了一拜,又插/入到香炉之中,便算是完成了他要做的事。
然而,就在他就要离开的时候,应翩翩头顶的位置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其细微的断裂声。
紧接着,一截横梁竟然莫名断裂,不偏不倚,冲着应翩翩头顶砸了下去。
人群中一片惊呼,杨棹波大惊失色,冲口道:“应玦,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有道人影从应翩翩的右侧飞扑而出,十分敏捷地将应翩翩一把推开!
应翩翩摔出去,一头撞进一个人的怀里,而那推开他的人自己却被重重的房梁在后背上一击,滚倒在地。
房梁随即彻底落地,发出轰然一声的巨响。
整件事情太过突然,其他人甚至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这个突然救了应翩翩的人到底是谁,便只听见傅夫人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侯爷!”
——原来竟是傅英。
没想到大相国寺每年修葺,竟然还会出现这样的意外,人们回过神来,无不手忙脚乱。
有人过去查看应翩翩的情况,想要搀扶他;有人打量头顶那些悬梁,生怕还有其他断裂之处;也有人大声吼叫着,指挥侍卫们挪开那截房梁,扶起傅英,又急忙去寻找太医。
应翩翩抬起头来,惊讶地发现,那个将自己接住的人竟是将乐王。
此时对方的手还扶在他的肩上,眼中也瞬间闪过一丝奇异之色,像是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应翩翩道:“王爷?”
将乐王深深地看着他,某个瞬间,像是试图从应翩翩的脸上找寻到什么遗失已久东西,但其实也不过片刻,他就放开了手,并笑了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问道:“没事吧?”
应翩翩眉头微皱,因为觉得对方有些莫名,所以并未回答。
幸好紧接着,应定斌就过来了。
“阿玦!阿玦!你没事吧?!”
方才出事的时候,应定斌跟应翩翩的距离隔了老远,刚才也是拼了命地往这边冲,却没有赶及,此时简直吓得魂飞魄散,连手脚都是软的,跌跌撞撞地扑上去查看应翩翩的情况。
其他想要探问的人纷纷给应厂公让开路,应定斌甚至都没看清将乐王是哪一个,就从他手中把应翩翩一把给抢了过去,上下仔细将他打量个遍,这才将人按在怀里,喃喃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要把爹吓死啊!”
将乐王:“……”
他扬了下眉梢,慢悠悠地走回到了人群中,将场地留给父子俩。
应翩翩回手抱了下应定斌,小声在他耳边说道:“没事,你忘了我之前说什么了。我装的。”
应定斌很凶地瞪了他一眼,低声斥道:“我之前怎知道你会这样胡闹,什么事也不能拿你自己来冒险!”
他说着,又忍不住掰着应翩翩的脸好好看了看,又掀开衣摆捏他的脚踝:“那房梁当真没有扫到你?你被那么大力气推出来,有没有崴到脚?”
夏天/衣裳单薄,应定斌这么一拽,就把应翩翩的小腿和脚腕露了出来,隐约看见上面仿佛有一圈类似指印的浅痕,好像还有几处红点,瞧着斑斑驳驳的十分惹眼。
他就想凑上去看:“这什么?怎么像谁给你捏的……”
应翩翩硬是把自己的腿扯了回去:“……不是!我磕的,然、然后又被虫子咬了。爹,别看了,还有别人呢。”
应翩翩皮肤白,从小就是稍稍一碰便容易留印子,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应定斌见他别处仿佛真的没伤,这才稍稍放心。
此计虽然有些冒险,但应翩翩是有万全把握的,他已经提前兑换了系统防护,就算是系统不够靠谱出了岔子,池簌也没有真正离去,而是隐在暗处看着这里的情况。
应翩翩知道,若是真的发生意外,池簌一定会及时出现的,七合教教主怎么也比系统靠谱。
但相比他的幸运,傅英那边的情况就糟糕多了。
傅英奋不顾身地将应翩翩推开,自己却被那沉重的房梁砸到。只是幸亏他为了防范刺杀,出门时一向有内穿软甲的习惯,这样一来就挡住了很大的伤害。
再加上房梁的一端被桌案顶住,力气没砸实,所以傅英并无生命危险,但还是吐了两口鲜血。
当被人扶起来的时候,他面白如纸,把傅夫人吓得脸色都变了。
她急忙招呼着刚刚赶过来的太医给傅英看伤,太医仔细检查一番,先拿出两颗消散淤血的药丸让傅英立刻服下。
太医庆幸地说道:“谢天谢地,幸亏傅侯爷穿了软甲,他身上的伤虽然重,但是医治过后细心养着,应该不会留下病根。只不过此刻他的背上一定也有淤血,需要立即上药揉散才行。”
大相国寺的僧人们也被此事吓得不轻,连忙说道:“这里的后山中尚有空置的禅房,请侯爷去那里歇息上药吧!”
傅英毕竟多年征战沙场,意志力超凡,虽然受此重伤,也没有昏晕过去,神色间竟然还算镇定,勉强点了点头道:“有劳各位了。”
他说着,又转过头来,拍了拍傅夫人的手,说道:“你急什么,这不是没事吗?一场意外而已,别哭了。”
“若是意外,咱们自认倒霉也就罢了,可这是意外吗?你这分明是替别人挡灾!”
傅夫人垂泪道:“侯爷,你怎地如此想不开,人家根本就没有把你这个叔叔放在眼里,你却还要奋不顾身的冲上去!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叫寒青回来之后,情何以堪?”
傅夫人说这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字字句句都是冲着应翩翩去的,也有不少目光随着傅夫人的话,都转到了应翩翩的身上。
当时的情况那样凶险,是有目共睹的,意想不到的灾难发生时,傅英的第一反应是冲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应翩翩。
而此时,迟了一步的应定斌还抱着应翩翩上下打量,可是他的宝贝儿子浑身上下连一块油皮都没有擦破,更加显得傅英那边凄凄惨惨,对比鲜明。
这一幕令有的人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些日子积压的对于傅家的同情,以及对于应翩翩绝情的不满全都在此刻冒了出来,不禁说道:
“应公子,恕我直言,宣平侯跟你的父亲是生死之交,自小看着你长大,对你的疼爱和照顾大家有目共睹。虽然你们之间出现了一些误会,但你也不该如此绝情啊!他刚刚可是拿命救了你,你都不来关心一下吗?”
杨棹波听闻此言,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心平气和地说道:“这位大人,傅家和应家之间的恩怨,咱们都未曾亲身经历过,也就无从置喙,还是让应大人他们自己来解决吧。”
他官职虽不算太高,但出身杨家,说话很有分量,刚才那个人立刻便不言语了。
应定斌拍了拍应翩翩的肩膀,把他护在身后,不让他说话,而是自己站出来,冲着傅英拱手深深一揖。
应定斌说道:“宣平侯,咱们恩怨分明,本公要多谢你这次救了阿玦的性命。以往那些恩怨孰是孰非,外人不懂,我也不想在此多提。但这一次你的救命之恩应定斌谨记在心
,并一定会报答于你的,你且放心吧。”
他当众说出这番话来,坦荡诚恳,又是以父亲的身份开口,让别人都说不出什么来。
傅英苦笑一声,说道:“应厂公,我不需要你的报答,当时我也没有心情想那么多,这人救了就是救了,你们不必放在心上,我也不会放在心上……都是命罢了。”
说完之后,傅英摇了摇头,道:“走罢。”于是有人抬了软轿过来,送他到后面的禅房中疗伤。
应翩翩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这时看见傅英的软轿被抬走了,他才忍不住抬起头来,深深目送,欲言又止,终究神色黯然地叹了口气。
应翩翩这神情可把应定斌给心疼坏了,拍了拍儿子的后背要安慰他。
应翩翩又低声道:“爹,你忘了,我装的。”
应定斌:“……”
应翩翩向来是个得寸进尺,恃宠而骄的性格,见应定斌被他给堵住了,越发喜欢逗他爹玩,笑嘻嘻地正想又说句什么,忽然一顿,说道:“什么声音?”
说话的同时,他回头一看,只见高台上那座耗费巨资,金光灿灿的巨大佛像晃动了几下,竟然歪歪斜斜地翻倒下来,紧接着步了房梁的后尘,“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众皆哗然。
好在方才因为房梁先砸了下来,人们都觉得不太安全,纷纷走出了内殿,或者起码也躲开了一段距离,所以佛像的砸落并没有导致人员伤亡。
但不管怎么说,佛诞日这样的日子,竟然接连发生意外,实在是够让人添堵的。
而今天这一连串的事情中,最倒霉的恐怕就是应定斌了。
不光宝贝儿子差点受伤,更加重要的是,这次的仪式基本上都是由他操办,那佛像更是由他令人翻新,还更换了他都撇不干净。
只怕明天一早,弹劾应定斌偷工减料、办事不利的折子就要摆满皇上的案头。
事情闹得这么大,就算皇上和太后都对应定斌一向宠信有加,这回的申斥责罚也是少不了的。
更何况,后续修复寺庙佛像的事必然还是落到他头上,这笔金钱支出也不是个小数目,就算是应家家底厚,也得狠狠肉疼一回。
更何况,佛寺里的梁子谁也不砸,专砸应翩翩,这话说起来可也不好听,上回五皇子府里的房梁塌了,还有传言说是天谴呢。
对此,应定斌的神色倒是很平静,说道:“虽有损失,但侥幸无人受伤,想必是佛祖仁厚,替我们挡过了这次劫难。这次本公有所疏忽,安排失当,令各位受惊了,实在惭愧,这里我来善后,今日就请诸位先行离开吧。”
可是说离开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大家出了大殿之后,发现外面不知道何时下起了雨,弄得地面泥泞难行,再加上大相国寺又是建在山上,一时间车马不好上来,也只得去寺庙后面的禅房中暂时避雨。
应定斌的地位在那里摆着,此事并非他故意为之,该道歉该担责也没有推脱,人们不好怪责于他,但无不都觉得十分懊恼晦气,心里更是暗暗腹诽。
姓应的果然是见风使舵、随机应变的老手,你儿子平安无事了,你就说佛祖保佑,只怕今天这个差点被砸到的换做别人,你又得说这是坏事做多了上天都看不下去,遭了报应罢!
房间有限,不少女眷们都聚在了一间较为宽敞的禅房中,一边闲聊,一边等待雨停。
这个时候,王夫人却突然“啊哟”一声,摸着自己的手腕,急急说道:“我的镯子,刚才还被我戴在手上,怎么突然不见了呢?”
她的侍女说道:“夫人,是不是您刚刚上
香的时候摘下来了?”
王夫人想了片刻,连忙站了起来,说道:“好像是的。我怕它不小心沾了香灰,特意用帕子包着放到一处座椅上了。你们只怕寻不到,我得回去看看。”
第100章 逢雨照清明
见王夫人要去刚才的佛堂中找镯子, 有名夫人好心劝说道:“王夫人,不过一只镯子而已,眼下那佛堂中很不安全, 我看你不如别拿了。”
王夫人冲她感激的笑了笑:“多谢您。那镯子是亡夫生前所赠,我这些年一直戴着, 若是别的就算了, 这只却不能不要。我去拿了便回来。”
她说着便扶了婢女的手离开,留下其他人不由纷纷感叹,觉得王夫人和王苍夫妻情深, 王苍甚至这么多年膝下无子都不曾纳妾,却早早便去世了,着实令人惋惜。
王夫人出了大门,只觉得外面天色沉沉,空气潮湿而阴冷, 堆叠的乌云仿佛灰沉沉地压在人的心头。
侍女为她打了伞, 将她送到正殿门外, 王夫人对外面看守的侍卫们说明来意,转头吩咐侍女道:“你不必随我进去,在这里等我就是了。”
侍女不放心道:“夫人……”
王夫人抬了抬手阻止她的跟随, 迈步而入。
那尊沉重的佛像还倒放在地上,王夫人双手合十拜了一拜,心想:“我这辈子做了最大的亏心事就是好吃懒做, 所有的仇啊怨啊都是王苍那个死鬼惹出来的。佛祖您若是当真有灵, 就保佑他的仇家去底下找他理论吧,让我自个在阳间消停几年。”
拜过了佛, 她转身去找镯子, 弯下腰去尚未直起身来, 忽然感觉身体某处一麻,紧接着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幽幽地说道:“夫人是找这个吗?”
那声音有些尖细,王夫人动了动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了。
她压着心中忐忑回过头去,发现一名黑衣人正站在自己身后,手中把玩着她正在寻找的那只镯子。
这人从头到脚都被黑衣紧紧包裹着,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身形单薄瘦削,眼底沉黯如黑夜。
王夫人见到他,面露惊容,抬手朝他指着,口中发出“啊啊”的声音。
那人微微笑道:“夫人认出我来了吗?您一向可好?算算咱们也得有好多年不见了。”
说罢之后,他一顿,摇了摇头,叹息道:“又或者是我想多了,你这样尊贵的身份,当年只是匆匆一瞥,想必不会把我放在心上的。但我却一直记得你。”
王夫人很想说,我也记得你。
当年就是看见了这个人,看见了王苍与他相处时流露出的神情,才让王夫人彻底从那段虚假的婚姻中清醒过来,看清楚了自己丈夫最为真实的一面。
从此以后,她的人生彻底改变。
但好在,并不是变得更坏。
那人点了王夫人的哑穴,也没想听她回答,低下头来看着手里的镯子,淡淡地说道:
“我记得,那一天你手上戴的就是这只镯子,这是王苍的娘留给他的,虽不名贵,却由他们家的长媳代代相传。曾经王苍要给我,但我觉得这是女子戴的饰物,我拿着也没用,就没有接受。”
“那一天,我看到你和王苍在一起,你那样骄傲地注视着我。你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而我,只是一个纠缠不休、见不得人的可怜虫。”
他手上用力,五指收拢,那镯子被攥成了碎块,随着他摊开手,噼里啪啦地落到了地上。
只听他轻笑道:“王夫人,其实我并不恨你,你也是个不知情的人,被王苍那个畜生给坑了。可你怕是不知,当年在你看到我之后不久,你的父亲也得知了我的存在,于是派人追杀我,想要彻底把我铲除,免得给你添堵。我虽然逃过一劫,可就此落下了肺疾。”
王夫人从未听她父亲提起过还有这么一件事,不由心中一震,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那人说道:“如今
我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思及往事,觉得自己这辈子实在很亏,若是带入地府,只怕下一世还要倒霉,所以还是将别人欠我的债都讨一讨罢。我本来不想杀你,但谁让你爹有个善终,你哥哥又太狡猾,只能父债女偿,公平合理。”
他说话之间,语气一直是心平气和的,说完之后,踩着地上的碎镯子,一步步走到王夫人面前,将手臂一抖,一柄软剑灵蛇般从袖子中滑出来,向着王夫人刺去。
王夫人还沉浸在听说了父亲曾追杀过对方的震惊中,剑就已经刺到,她下意识地一闪,竟然很轻易地躲开了。
但这时,她被逼到了佛像边上,脚在佛像上一绊,险些摔倒,随即,对方的第二剑已经冲她当胸而至。
——原来,他也想把我钉在佛像上杀死!
这个念头从王夫人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身体的动作却再也避无可避。
她不禁猛然闭上了眼睛。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她却听见对方带着惊愕和怒意说道:“谁?!”
王夫人睁开眼睛,只见一名年轻男子正站在自己的斜侧面,双指搭在剑锋之上。他这两根修长的手指便似有千钧之重,竟压的对方的手臂不住发抖。
随即,对方的指尖在剑面上轻轻一扣,那柄长剑便如方才的玉镯一样,断成数截,散落于地。
那男子抬起头来,露出清俊的眉眼。
“你——你是武安公?!”
那个人顿时认出池簌,不禁又惊又怒,厉声喝道:“你管什么闲事呢?”
池簌负手想了想,而后淡淡地说道:“想管就管喽。”
对方功亏一篑,十分恼怒,就在这时,门外的侍卫们也已经闻声而入,将那人团团围住。
应翩翩跟在侍卫们后面走进门来,说道:“就算下了些薄雨,毕竟也是炎炎夏日,捂得这般严实不热么?将面巾摘下来吧,吴公公。”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秒,听到应翩翩点出名字,旁边的不少侍卫们露出意外的神色。
那人顿了片刻,冷笑一声,将脸上的面巾一扯,露出一张带着病容的脸来,正是敬事房副总管吴培,也是昔日跟王苍有过一段旧情的冬官。
方才应定斌疯狂炫耀应翩翩的时候,他也是受害者之一,没想到一转身,倒当真栽在了这个“第一聪明懂事”的应家崽子手里。
“应大人,我倒是小瞧你了。”
吴培阴阳怪气地笑了笑,尖细着嗓音说道:“本以为你是被傅英兜进网里面的鸟,却未料到,你今天做这一局,是为了套我的。”
应翩翩叹道:“吴公公这可就想多了,今天我们家可以说是霉运当头,损失惨重。我与你无冤无仇,还不至于大公无私到为了抓凶手付出一半的家底。”
这倒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吴培一默,只听应翩翩说道:“只是我经过多方探查,发现吴公公当年跟王苍少年情谊,甚至不惜为了他将自己卖身进入戏班换钱,却惨遭背叛。想必你就是因此生出了报复之心,但王苍官运不错,武功又高,你一直无从下手,直到眼下病重,才决定豁出去一试,不为自己留下遗憾。”
“李定刚刚入宫之时,曾不小心将水洒在了魏贤妃的裙摆上,被她下令杖责五十,是因为你的吩咐,才让负责行刑的太监手下留情,可以说对李定有救命之恩。”
“珊瑚虽然身在青楼,看似与你素不相识,但我发现,她是被一名叫做韩方的人卖去琳琅阁的,而韩方,是当年汉广戏班的班主。吴公公,我记得你为了给王苍筹措路费赴京赶考,便是将自己卖入了那一家戏班罢?”
“你自己是戏班出身
,对于嗓音变幻,形态演绎,自然是擅长无比,只等这一时机,调/教出满意的弟子,扮演这场装神弄鬼的好戏。甚至我想,或许那一晚真正的刺客和杀死王苍的人,不是李定而是你。毕竟听王夫人的描述,王苍对你应是犹有几分愧疚之情的,你杀他成功的可能性更高,而且——”
吴培道:“而且什么?”
应翩翩慢慢地说:“而且这就能解释,你杀王苍的时候,为何会未曾着衣了。你们两个本是旧情人,你假作缠绵,他又对你念念不忘,想要发生点什么很合理。”
他说完之后,吴培有短暂的沉默,而后冷冷一笑,说道:“好一个应大人,实在料事如神,我一番苦心布置,居然能被你调查推测到这种地步。”
应翩翩说道:“是你太急于往王苍的身上泼污水,使他声名狼藉,反而让人察觉到了你与他之间的私怨,顺着这条线索来查,真相相去不远矣。”
吴培哂然道:“是应定斌捡了个好儿子,有心机,有手腕,我养的那些蠢货若是有你半分聪慧,又怎愁事情败露!你既然将我与王苍的过往查的如此明白,想必是故意让王夫人用那只玉镯子激我,生怕我不出来杀她啊!”
应翩翩也不瞒他:“我查出你与王苍之间的过往经历之后,知道你大概是要报仇。珊瑚杀的章敬辕是王苍的同袍战友,当年与他关系甚笃。所以,我将你下一个要杀的目标大致锁定在王夫人以及另几位当年跟王苍交往密切之人的身上,并派人暗中保护他们。”
“其中王夫人以及她的两名兄长,一共三次险些被府上下人杀死,只不过我派去的暗卫并没有让他们成功。”
“我让我的父亲以天象作为借口,从宫中借调内侍过来帮忙,给你创造这次亲自接近王夫人的机会。”
“在调查你与王苍身世的时候,我听到下人禀报时无意中提到,说是你们的村落中有一处废弃的佛庙,冬官小时候无父无母,无处可去,便在里面安居。或许那里是你们的定情之地,也或许你心里将佛祖当成了某种主持公道的象征,前两桩命案都是在佛祖的见证之下发生的,今日此处有佛像,有仇人,想必吴公公很难拒绝这样的机会。”
应翩翩一口气说完,风度翩翩的一拱手:“吴公公,若我有错漏之处,还请指正。”
这些事,桩桩件件都是他筹谋设计,但从应翩翩的口中说出来,却突然让吴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唏嘘之感。
这些事,没人知道的时候,他千方百计的隐瞒,被人看透,点破,却又叫人瞬间轻松,心中情绪如同决堤的水,滚滚从胸中涌出。
吴培退后两步,扶着一把椅子,慢慢地坐了下去,说道:“没有,你说的很好。”
听了这句话之后,应翩翩的眉峰反倒极快地蹙了一下,他本是沉吟着要说什么,但旁边侧门一响,应翩翩又极快地收口了。
只见侧门打开,几位刑部官员面沉如水地进入殿中,冲应翩翩点头招呼。
吴培却仿佛并没有看到他们似的,又道:“李定和珊瑚都是因为欠下了我的救命之恩,所以受我驱使,他们本身背景单纯,并无什么其他心思,我今日也不与你为难,到了牢中,你们想问的,我都会答,要签字画押,也不成问题。若是能保下他们二人性命,还请诸位费心,保不住就算了。”
他说完之后一闭目,仰头靠在了椅背上,倒是一副安稳淡然的模样,说道:“王苍已死,我心无憾,接下来要怎样,各位大人随意。”
几个人对视一眼,潘迟抬了抬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对应翩翩道:“应大人可还有其他要问?”
应翩翩道:“杜晓蝶和杜晓晨兄妹故意接近我,杜晓晨装作被冤
魂附体,口中叫嚣着要杀我,可也是吴公公指使?”
吴培皱了皱眉,说道:“那两人不过学到了一些粗浅皮毛,为了一点私心故意装神弄鬼罢了,他们所做的事情,非我本意。”
他这样说,刑部的其他人不明就里,也就罢了,池簌却是知道杜晓晨和杜晓蝶实为傅英指使,未料到吴培没有直接否认,而是给出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心中有些诧异,面上神色不动。
应翩翩目光一闪:“明白了。”
他对其他人拱了拱手:“我没有其他问题了,各位大人请自便。”
方才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应翩翩都已经说的清清楚楚,而且吴培供认不讳,刑部那边也没什么多余的问题,一切就等将人押回去依律画押,此案便可结了。
潘迟道:“今日设局令真凶现身,主要在于王夫人与应大人的功劳,只是吴公公突然被捕,其他人恐怕不明就里,我们还是简单说明一下吧,也防止日后生出什么误会来。”
他这样说,其实是一番好意。
因为应家今日实在是有些倒霉,佛诞日这样的场合居然发生了如此重大事故,只怕应定斌会受到责问,连带着差点被砸伤的人恰好是应翩翩,也难免会一同惹人非议。
潘迟是想,如果此时当众说明应翩翩今日破解了宫宴上刺客一案,应该能够以这个功劳缓解一下方才出现的事故。
毕竟,若不是出现了这次意外,王夫人还很难顺理成章地找到借口,独自出现在佛堂之中,并且吸引吴培上钩。
以应翩翩的聪明,自然领会潘迟的友善,微笑着说:“多谢潘大人,那么便简单与大家说一下吧,也免得引起恐慌。”
他们商议好之后,便押着吴培走出佛堂。
这时雨势渐小,有些人从后面休息的禅房中走了出来,见到这样的阵仗,不由都投以惊诧的目光。
礼部尚书王缶问道:“潘大人,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位……这位不是吴公公吗?”
他的官职较高,潘迟微躬身拱了拱手,才回答道:“王大人,事情是这样的。近日来,王夫人以及她的娘家陈大将军府屡屡遇到刺客来犯,我们怀疑此事或与王副统领之死有关。”
“但是搜捕之后,只有一名刺客咬舌自尽,其他人都不知去向。如今是多亏了应大人的妙计,使我们将这位欲害王夫人的凶手抓到了。其余的事情还要经过审问才可得知。”
王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今日你们是特意在此布局的。”
潘迟没有透露具体案情,但是已经把今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说的清清楚楚,在场的谁也不是傻子,一听这话都已经纳过闷来,多半是那一晚上宫宴中的凶手被应翩翩给抓住了。
想来这一回,虽然应定斌那里因疏忽造成了过失,但现在应翩翩立下大功,看来应家还是不会受到太多责难了。
唉,不得不说,这位应厂公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想当初他刚把应翩翩捡回来的时候,天天那样捧在手心里照顾,没少因此被人嘲笑,如今却是实在令不少人都羡慕不已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吴公公隐藏在敬事房当中,平日里体弱多病、沉默寡言,竟不声不响地做出如此大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
昭平郡王看了看天色,问道:“潘大人,你可是要现在就将吴公公押走?”
潘迟说道:“雨还未停,只怕路滑出事,还是再等一等吧。”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有人感叹道:“唉,偏生碰上这样的鬼天气,可真是不走运。只怕雨再下一会,天色渐晚,路更不好走
,咱们就得在这个地方过夜了。”
今天这一连串的巧合实在很容易让人想的更深。
佛诞日本来应该是个十分吉利的日子,但是先是房梁折断,又是佛像倒下,最后居然还下起了雨,这老天爷也不知道是在暗示什么,反正总是让人心中有种惶惶不安的感觉。
雨意侵衣,他们说了这几句话,又都重新回到了禅房之中。
吴培则暂时被押在隔壁,由几名侍卫看守着,他也不反抗,只是闭目休息。
应翩翩坐下来,四下看看,忽然招手把梁间叫到身边,低声问道:“晓蝶呢?”
一旁池簌的目光立刻望了过来。
梁间不知内情,只看见这几日少爷屡屡为了这个杜晓蝶同武安公闹别扭,心里非常担忧。眼下他家这个没眼力见的少爷竟然还当着武安公的面这样问,弄得梁间十分焦灼,冲着应翩翩连连使眼色。
偏生应翩翩长这么大,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看人眼色,反问他:“怎么,你长针眼了?眼珠子要是实在难受,不如挖出来扔了吧。”
梁间被他一损,不敢再挤眉弄眼,只好在心里连连长叹,含糊其辞地说道:“奴才也不知道。原本就是她求着您硬要跟来这里的,说不定是跑到哪里去看新鲜了呢。”
应翩翩还没说话,旁边的池簌已经冷笑了一声,淡淡地说:“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倒是还有心思惦记着她。”
应翩翩道:“她一个姑娘家,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突然找不见了,我难道不该多问一句?”
池簌道:“应大人最是怜香惜玉,可以。只是你莫忘了,杜家兄妹已经被卷入到了这桩刺客案之中,你如此信任于她,她却未必是什么好人。”
应翩翩这次却没有反驳池簌,过了片刻,他方才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我只是看她孤苦无依,不免想起我娘,所以多照顾了一些。至于想如何做,那就由得她吧。”
池簌不料他这么说,微微一怔,仿佛是心软了,便没再说什么,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
池簌和应翩翩的表现也令其他人看在眼里,心中都不免暗想,看来武安公实在是十分喜欢应大人了,虽然吃醋吃的天昏地暗,听对方这样一说,还是不忍再计较下去。
而这时,换上了一件男子外衣的杜晓蝶,则已经悄悄跑进了傅英养伤的那间禅房中。
此时人人都来避雨,房间原本不够,但由于傅英受了伤需要静养,所以能够单独住在一间禅房中。
杜晓蝶进去的时候,他正自己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傅夫人暂时不在。
听到杜晓蝶急匆匆进门的脚步声,傅英睁开眼睛,见到是她,毫不意外,在杜晓蝶开口说话之前便说道:“换个地方说话,这里不安全。”
比起侯爵府第,这佛寺中的禅房毕竟简陋,隔音不佳,更何况此时也有其他人在周围的禅房当中休息,来往走动之间,或许会有人听见他们的谈话。
傅英是个十分谨慎的人,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留下把柄。
原定计划是砸下一根细梁,简单制造一个危险的契机取信于人即可,却没想到整件事情闹得这样大,甚至连佛像都带倒了。
傅英所受的伤着实不轻,不过经过服药和修养之后,已经稍微缓过来了一些,于是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缓了片刻,带着杜晓蝶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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