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雨夜寂寥,只余下窗外的雨声滴滴答答落个不停。
店里静悄悄的,元夏只开了角落里的那盏落地灯,乳白色的墙壁上映着两个人的影子。
江行舟闭着眼抱了她一会儿,嗅着她发顶的橙香:“今天见到我姐了?”
元夏轻嗯一声,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江行舟低头看她,笑着问:“怪我先斩后奏了?”
“不是。”元夏勾着他的脖子,轻轻摇了下头。
江行舟挑眉,“那是因为什么?”
元夏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他:“江行舟,你当初为什么来浔城?”
江行舟微愣,视线与她对视,这是她第二次问他这个问题了。
为什么?
因为想逃离原生家庭,
因为愧疚,
也因为赎罪。
缄默片刻,江行舟才开口:“这些事本来不想这么早和你说。”
元夏抬起冰凉的手捂在他脸上,“嗯?”
江行舟拉下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捂热,低头苦笑了下,“怕你有压力,怕你——”
“江老师,你太小瞧我了。”元夏打断他,“我可是从小在我妈的打压下成长起来的,抗压是我最大的优点了。”
江行舟捏捏她的脸颊,心情也随之松弛下来,整个人往沙发上一靠,思考着该从哪里说起。
“当初我爸妈离婚的时候,在抚养权上争执了很久。我们家一直都有很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尤其是我奶奶,坚决不肯让我妈把我带走,她最后没办法,只好妥协,带着我姐来了浔城,她们离开的时候我才八岁。”
“所以你恨你妈妈?”
江行舟摇摇头,“那个时候她自己都自顾不暇,我爸还拿我姐的抚养费威胁她,所以做出那个选择是她当时最无奈也最有效的办法,我没有理由去怪她。从那之后,我的生活就变得非常单调,家和学校两点一线,唯一值得期待的是每周五放学回家和顾铮打一场球,只有那个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真正切切活着的。”
元夏握紧他的手,静静地听着,“顾铮就是念念的爸爸?”
江行舟点头,“顾铮是我邻居,比我大三岁,和我姐算是青梅竹马,我妈把我姐带走的时候他还难过了好一阵子,后来他就去了浔城上大学,那是时隔十年后他们第一次重逢,然后就顺理成章地相恋、结婚、生子。他们结婚的时候,哭得最惨的不是新郎新娘而是我。我当时真觉得我姐总算找到归宿,苦尽甘来了。可惜,上帝总爱开玩笑。念念三岁的时候被检查出了自闭症,不过那个时候他们还算乐观,直到顾铮出事。”
元夏不知道说什么安慰他,只能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上天总是爱把苦难降临在可怜人身上,生生折断他们的脊骨,直到他们彻底放弃挣扎。
“顾铮从小到大的梦想就两个:娶我姐,当警察。从警校毕业后他就直接进了警队,事故发生那天是我姐的生日,他带着念念来机场接我,结果在机场门口被之前他审理过案件的当事人蓄意报复,腹部连捅三刀,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元夏,我亲眼看着我的朋友死在了我的面前。”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只觉得连呼吸都隐隐泛着痛。
顾铮刚去世的那段时间里,江行舟甚至都不敢睡觉,一闭上眼,脑子里全是他浑身是血的画面,还有江莱绝望的哭声,以及顾念那双没有生气的眼睛,只要一想到这些,他就没办法安心入眠。
这几年他从北走到南,从南走到北,像片浮萍一样居无定所,在无止境的工作和没有人气的生活里麻痹自己,就这么凑合着过完了一天又一天。
在濒死和向生之间反复跳跃,有很长一段时间,江行舟甚至不觉得自己是个人。
江行舟抬臂挡在额头上,仰头望着天花板,轻轻叹了一声气,声音疲倦又沙哑:“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那天顾铮没有来机场接我,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或者说如果没有我,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逆转。”
背后的灯光罩在江行舟身上,清晰地勾勒出他眼下的疲态,漆黑的眼眸里,只剩下无尽的落寞和无处可诉的悲伤。
元夏靠过去,拿下他的手臂,语气温柔:“江行舟,人这一生不能这样算,你不能因为一件事就否定了自己的所有。你要知道,遇见你的那一天我有多高兴,因为那是我花光了所有运气才有幸得来的机会,是那么来之不易,所以我才会格外珍惜。”
江行舟怔愣地看着她,只探到她的眼底一片澄澈,认真又诚恳。
“再说了,我等了那么久才等到你,你怎么能用一句‘如果没有我’就轻而易举地抹掉了我所有的期待。江老师,那样我也太亏了吧。”
元夏的表情略显夸张,但江行舟的心里浮起一阵不小的悸动,随后抱起她坐在自己腿上,低头在她唇上吻了吻,“那我就把一辈子抵给你,好不好,元老板?”
“一辈子啊?”元夏笑盈盈地看着他,眼神狡黠,“那很长的,你要准备好哦?万一你逃了,我只能找别人抵债了。”
江行舟掐了下她的腰,“不会。”
“欸?”
“元夏,只要你不松手,我就永远都不会逃。”
元夏眨眨眼:“江行舟,那你就真的被我困住了。”
“嗯,我心甘情愿做你的囚徒。”
他说着,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低头吻住她,越吻越深。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长夜又恢复了一片宁静,屋内的温度越攀越高。
元夏被吻得晕头转向,室内空调把人烘得更加燥热,她仰着头,白皙的肌肤从里到外,从外到里,浮上一层诱人的粉红,身上的外套要脱不脱地挂着。
寂静的空间里,彼此呼吸相融,喘息声此起彼伏,连风声都羞得止了步伐。
一个绵长的吻结束,江行舟抱着她,鼻尖对鼻尖,薄汗无声滑过,元夏忍不住摸了摸。
“别动。”他按着她,声音嘎哑,“让我缓一会儿。”
元夏后知后觉,脸上像火烧一样烫,身体僵直,乖顺地坐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气氛突然安静,周围所有细微的声响都随之而来被放大,墙上的挂钟走了一圈又一圈,元夏不舒服地扭了扭腰,委屈地说:“江行舟,我腰好酸。”
听到她的话,江行舟蓦的笑出了声,挑眉看她:“那我给你揉揉?”
说着真的把手探到了她后腰。
元夏看他缓过劲儿了,生怕再待下去容易擦枪走火,连忙从他腿上下来,舒展了下全身,摸着肚子说:“我饿了。”
江行舟这会儿反倒是吃饱餍足了,歪了歪脑袋,笑着问:“想吃什么?”
元夏一整天从早忙到晚,除了中午吃了块饼干垫了下肚子外什么也没吃,现在正饿得前胸贴后背。通常人在饥饿的情况下,脑子就懒得转动,索性摆烂不去想,非常诚实地说:“不知道,感觉外卖都吃腻了。”
得。
江行舟干脆关了手机,揣进兜里,起身问她:“店里有什么食材吗?”
元夏眼睛一亮,“江老师,你还会做饭?”
江行舟敲敲她的脑袋,“我会的多了去了。”
她有些失落地说:“可是店里好像也没什么食材了。”
江行舟脱了外套,往后厨走,“有鸡蛋和面粉吗?”
“有!”元夏想起来,早上乔思远做蛋糕的时候还剩了一点。
江行舟转头问她:“鸡蛋饼行吗?”
“行行行。”元夏点头如捣蒜,笑嘻嘻地跟上他。
元夏从冰箱里帮他把鸡蛋和面粉拿出来后就坐在一旁托着腮看他。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帅,元夏现在才算是真正理解了这句话。
江行舟围了围裙,一边开火热油,一边单手往碗里打了个鸡蛋。
“哇!江老师你好帅啊!”一旁的元夏看得星星眼直冒。
江行舟继续往碗里加面粉,搅匀后倒进锅里,面饼成型后又颠了一下锅,面饼在空中转了个圈,完好无损地掉进锅里。
元夏的彩虹屁持续输出。
“哇塞,好厉害啊!”
“江老师,好棒棒哦!”
“江老师简直天下第一帅!”
“江老师——”
“闭嘴!”江行舟忍无可忍。
元夏才不会乖乖听话,越发肆无忌惮,一会儿“江老师”,一会儿“哥哥”地喊着。
直到江行舟把鸡蛋饼端到她面前,才终于住了嘴。
金黄色的蛋饼混着香碰碰的奶香味,在橘黄色灯光的照耀下透着一层诱人的光泽。
元夏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江行舟找了一圈没找到筷子,只好从橱柜里拿了个叉子递给她。
元夏接过,立马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
一个普通的鸡蛋饼其实谈不上能有多好吃,但有了江行舟这层滤镜在,元夏就是觉得这比所有她吃过的美食都要美味。
她边吃边朝江行舟竖了个大拇指,口齿不清地说:“好吃!”
“这可是真话哦!”怕他不信,元夏又补充了一句。
江行舟眉毛一抬,“怎么?难不成你刚刚说的话都是假的?”
元夏吞咽的动作一顿,眼珠子快速转了转,提高声音:“当然是真的!”
“骗人!”江行舟故意逗她。
元夏反驳:“我真没骗你。”
说完,踮起脚在他脸上“吧唧”一口,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都亲你了,你得信我。”
江行舟嘴里的话一咽,哭笑不得,简直拿她没办法,“欸,你这什么逻辑?”
她哼哼两声,噘着嘴说:“江行舟是元夏至上主义者的逻辑。”
作者有话说:
江行舟是元夏至上主义者改编自朱生豪的“我是宋清如至上主义者”
哈哈哈,今天来晚了,希望各位看得开心,睡个好觉!
第22章
秋日的第一场寒潮来袭,气温陡地降了下来,一连数日的阴雨后,总算是见了太阳,窗外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漏尘最近多了个新顾客——失联两个月的昼颜终于扛着她的相机千里迢迢地从大理回来了。
前台边,昼颜哆哆嗦嗦地把车钥匙往桌上一甩,抱着双臂上下互搓,嘴里骂骂咧咧道:“你这空调开了没啊?冻死我了!”
元夏正在修补破损的书籍,闻言抬头瞥了她一眼。
零度的天气里,她穿着薄薄的皮衣和牛仔短裤,腿上那双过膝靴根本抵不了多少寒气,裸露在外的皮肤冻得发紫。
这么穿不冷才怪!
元夏收回视线,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嫌冷?那你继续回大理待着啊,好歹也是春城,冻不了你昼大小姐。”
昼颜咬咬牙,被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知道是冻得还是气得。
鬼知道她是为了谁才匆匆赶回来!
“你这有没有多余的衣服?”她吸吸鼻子问。
元夏耸耸肩,一脸遗憾:“抱歉,没有。”
昼颜冻得牙齿打颤,只好抱着杯子取暖。
“欸,你要不拿本书。书中自有黄金屋,说不定看着看着就暖和了。”某人不厚道地说。
昼颜气得攒了团纸扔过去,“去死!”
过了一会儿,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昼颜拧着眉转头,嘴边骂人的话哽在喉咙里。
乔思远脱了外套披在她身上,做完这些,转身继续闷头干自己的事,一句话没说。
元夏看到,啧啧两声,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打趣道:“我们家小乔还挺会怜香惜玉的,某些人啊,最好抓紧一点,要不然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小姑娘。”
刚说完,昼颜就扔了一个刀人的眼神过来,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再看另一边,乔思远专注着手里的咖啡,权当没听见。
元夏看了眼闹别扭的两个人,淡定起身,把修补好的书放到书架上,路过昼颜时,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地说:“昼大小姐,我劝你多多行善。”
昼颜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见她要走,问道:“大冷天的,你去哪儿啊?”
元夏不语,从冰柜里拿出提前做好的蛋糕和小饼干装进便当盒,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一齐放进袋子里,随后拎起来朝她晃了晃,简单吐出两个字:“约会。”
昼颜一声嗤笑,酸溜溜地说:“约个会还要准备便当,你养小孩还是谈恋爱?”
“要你管!”元夏不服,往她痛处戳,“情侣间的小情调懂不懂,单身狗!”
昼颜嘴角一抽,咬着吸管懒懒地回了句:“不懂!没劲!”
不过昼颜还真是没说错,她今天就是去带小孩的。
江莱临时要去外省出差,把顾念托付给了江行舟照顾,元夏怕他一个人搞不定,于是自告奋勇揽下了这个任务。
刚走出店,江行舟的车就准时停在了门口。
元夏看见他,挥了挥手,笑着跑过去,夹着语调:“江老师,好巧哦。”
自从在一起后,江行舟已经习惯了她时不时地来演一场戏,偶尔也会配合着她演上一段。
美其名曰,促进情侣之间的感情。
江行舟接过她手里的袋子,顺便帮她把车门打开,平淡地说:“嗯,真巧。”
元夏过完戏瘾,喜滋滋地上车。
“念念不在?”上车后,没在后座看到顾念的身影,她疑惑地问。
江行舟启动车子,调了调空调温度,回:“我姐十点的飞机,现在过去时间刚好。”
元夏“哦”了一声。
他们到的时候,江莱已经牵着顾念在小区门口等着了。
元夏下车和她打了声招呼,“江莱姐。”
后者微笑着点点头,和江行舟交待了几句,又蹲下来摸摸顾念的头,“念念,要乖乖听舅舅和舅妈的话哦,不许吵,知道吗?”
“舅妈”两个字仿佛一把火一下就把这个寒冷的冬日点燃了。
元夏眼神往旁边瞟了瞟,趁着人不注意,悄悄拿手贴了贴发烫的脸颊。
江行舟瞥到她的小动作,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行,那念念就交给你们了。”江莱起身把书包背到顾念身上,推着行李箱和他们道别,“那我先走了。”
江莱走后,元夏弯下腰去牵顾念的手,结果小姑娘一溜烟跑到江行舟身边,紧紧地拉着他的手,防备地看着她。
元夏见状,只好收回半空中的手,尴尬地笑笑。
江行舟和她解释:“她有点怕生。”
“没事没事。”元夏表示理解,“小孩子嘛,第一次见到生人都是这个反应,很正常。”
江行舟有些意外她会这么说,沉思了半秒,蹲下身,和顾念指了指元夏,“念念,这是舅妈,和舅舅一样的。你要是不理她,她会难过的,她难过了,舅舅也会难过,你舍得让舅舅难过吗?”
小姑娘连江行舟的面子都不给,低着头,没什么反应。
“没关系。”元夏上前安慰他,“慢慢来,不着急,说不定一会儿就熟了。”
江行舟无奈地叹了一声气,起身把顾念抱进了车里。
上车的时候,元夏原本想坐在后座,想了想,最后还是默默地坐回了副驾驶。
江行舟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上车后,一直没说话,专心地开着车。
车厢内安安静静的,元夏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脸:“干嘛板着张臭脸?”
江行舟沉默着看着前方。
她接着又问:“怕我受委屈?还是怕我生气?”
江行舟看都没看她,笃定地说:“我知道你不会。”
“那为什么上车到现在一句话不说?”
路口红灯亮起,江行舟缓缓踩下刹车,往后视镜望了眼,心里莫名一股烦躁,看着她说:“不知道,就是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
元夏听完,俏皮笑笑:“你跟一个小孩子较什么劲?”
“不是跟她较劲,是跟我自己较劲。当初要不是因为——”
“绿灯了。”元夏提醒道,顺便打断了他接下去的话,“江行舟,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要轻易地否定自己,也不要给自己套上无形的枷锁。你怎么就记不住呢?”
她佯装生气,“亏你还是老师呢!”
江行舟被莫名其妙地教育了一顿,心头的阴郁消散了大半,连连向她认错:“好好好,我记住了,下次不会再犯了。”
“你还想有下次!”元夏气得肝疼。
江行舟失笑,立马纠正:“没有没有,我说错了,这是最后一次。”
半个小时后,车子到达人民广场。
元夏前几天做过功课,考虑到顾念身体特殊,她的计划是早上带小朋友去画室画会儿画,正好这附近有个商场,吃完午饭下午还能四处逛逛。
画室的老师是她提前联系好的,特意给她预留了个位置。
他们到的早,画室里还没多少人。
老师带他们到指定位置,给每个人都准备了材料后就离开了。
一开始顾念对绘画并不感兴趣,甚至是排斥,也不愿意沟通,元夏就一点一点极有耐心地教她,有好几次江行舟都想劝她放弃,可被元夏阻止了,她抬头问他:“你觉得什么是自闭症?”
江行舟不解她为什么这么问,凭借着脑子里的一点记忆,回想了一下:“听医生解释,通常患有自闭症的儿童有一个共同的特征是缺乏情感沟通,反复重复一个行为,简单来说是一种心理发育障碍。”
元夏点点头又摇摇头,“你这是医学上的解释,本质上他们和正常人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他拧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和我们一样,他们有明亮的眼睛,有单纯的心灵,有温暖的情感,唯一不同的一点只是相比于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他们更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江行舟笑笑,善意提醒她:“可不管怎么说,他们依然异于常人。”
这一点元夏不可否认,她想了想,继续说:“那你换个角度想,我们有时候累了,也会想要一个人待会儿,不想说话,不想见人,既然我们认为这是正常的行为,那为什么变成他们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就要被认为是一种病呢?或许他们只是想做一个孤独又没人打扰的小可爱。”
听完她的话,江行舟着实愣了好久,对于自闭症患者来说,这样的解释真的是太温柔了。
他笑了笑,“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比我更适合当老师。”
元夏一脸平静地转身继续教顾念,“老师就算了,我只会灌鸡汤。”
但不得不说,元夏的鸡汤还是有点用的,在她的坚持不懈下,顾念总算是有了点反应,主动拿起颜料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元夏惊得不停地拍着江行舟的手臂,激动地开始结巴:“她她她好像不排斥了。”
江行舟低头看过去,顾念正趴在桌子上认真地画画,片刻后,他移开目光看向元夏,毫不吝啬地夸赞:“是你教得好。”
元夏翘起嘴角,自豪得不行。
一个早上下来,顾念虽然还是不愿意和人交流,但至少能听进去一点了,元夏看着,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脸上满满都是成就感,吃饭的时候还主动要求坐在顾念身边。
“念念,想吃什么呀?跟舅妈说,今天舅妈请客。”元夏拿着菜单笑容亲切地问。
就连元夏自己也没发现,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舅妈”这个称呼。
江行舟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大一小,忍不住唇角向上勾起,“看来你还挺适应这个身份。”
没等元夏说话,他又把头探过去,语气有些轻浮:“那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持岗上证?”
元夏嗔了他一眼,“念念还在呢!”
江行舟双手交叉抱在脑后,一脸风轻云淡地笑了笑。
菜上来后,元夏自己没吃几口,一个劲地往顾念碗里夹菜,细心程度不亚于伺候皇帝。
江行舟在一旁低笑:“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么殷勤?”
元夏无语,把刚剥好的一整只虾塞进他嘴里,“江老师,你怎么连你外甥女的醋都要吃。”
江行舟心满意足地咽下肚,眉毛轻轻向上一挑,不置可否。
大概是元夏的举动真的感化了顾念,吃到一半的时候,小姑娘缓缓抬起脑袋,眨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了她好一会儿,稚声稚语地喊了句:“舅——妈——”
也不知道元夏有没有听见,愣了半秒后,脸上突然露出讶然以及惊慌失措的神色,眼神飘忽不定,整个人坐立不安,就连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江行舟有些懵,以为她是被顾念吓到了,关切地问:“怎么傻了?念念喊你舅妈呢?”
下一秒,他就听到元夏颤抖地说:“不是舅妈,是我妈。”
“啊?”
元夏哭丧着一张脸看着他,声音几乎是要哭出来。
“江行舟,我看到我妈了!”
第23章
这家餐厅是在商场里,恰好他们坐的位置是在窗边,窗外就是过道,对面是其他商店。
江行舟正对着她们看不到后面的情况,听到她的话,下意识要转身。
“别转头!”元夏用力拉了下他,迅速弯下腰趴在他腿上,大气不敢出。
见她这副怂样,江行舟一时哭笑不得,转头往后面看了看。他没见过元夏的母亲,但对面的商店门口确确实实站了个中年妇女,看穿衣打扮应该就是她妈妈了。
不知道谁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双重刺激下,惊得元夏犹如惊弓之鸟。
后背被人戳了下,她的身体一抖,江行舟的声音随之落下来。
“元夏,好像是你的手机在响。”
此时此刻,元夏真想骂人,牙关咬紧,小声问:“谁打来的?”
江行舟把手机递给她,淡定地说:“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位沈主任应该是你母亲吧?”
元夏现在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果然应验了那句话——人一旦倒霉起来,做什么事都不顺。
不知道过了多久,铃声终于断了,一切恢复平静。
她闷着声问:“走了吗?”
江行舟回头看了眼,确定人已经离开,“嗯,走了。”
元夏松了口气,才发现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后背就已经湿了,整个人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江行舟拍拍她,嗓音有些哑:“起来。”
大概是动作维持得太久,元夏起来时,明显听到“咔嚓”一声。
半秒钟后,她皱着脸说:“江行舟,我腰好像闪了。”
江行舟此刻真该庆幸他们坐在角落里。
要不然餐厅里人来人往,看到他们这个姿势,大概率会被认为是变态吧。
现下元夏的脸贴着他的小腹,呼出的气息隔着衣服源源不断地渗透进皮肤,带着一片热烈的灼烧感。
江行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镇定地说:“你别动,我扶你起来。”
接着,他两手轻轻托住她的腰,慢慢地移开自己的腿,又试着推了下桌子让空间更大一点,方便她起身。
元夏费力地从桌下钻起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边说边左右扭了扭腰,“憋死我了。”
经历了刚刚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地下战,这会儿元夏还真觉得有些饿了,给顾念夹了菜后,自己也开始埋头干饭。
刚平复完心情的江行舟看她没心没肺的样子,阴阳怪气地说:“某些人还真是用完就扔啊。”
正在啃鸡腿的元夏抬起头,迷茫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脑子歪特了”。
“元夏,刚谁帮你打掩护的?”江行舟双手抱胸,一脸傲娇。
元夏一愣,才发现这人幼稚起来跟个小孩似的。
于是她沉默了片刻,秉承着贴心女友的原则,摘下手上的一次性手套,凑到他身边。
就在江行舟以为她良心发现时,元夏突然来了句:
“江行舟,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江行舟实打实怄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刚刚我就应该把阿姨喊过来!”
一顿饭,元夏和顾念吃得乐此不疲,只有江行舟一个人吃力不讨好地生着闷气。
回程的路上,元夏趁着顾念在后座睡着的间隙里,凑到驾驶座亲了亲他,连哄带撒娇地说:“这样你满意了吧?”
江行舟向来好哄,何况也不是真的生气,元夏又知道怎么顺他的毛,一来二去,心里那点小心眼早就烟消云散,化作了一池春水,打趣她:“现在胆子倒挺大。”
元夏从便当盒里拿了块曲奇饼干,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我胆子一向都挺大的。”
江行舟摇头失笑:“那刚才是谁躲得那么起劲?”
“我”元夏霎时偃旗息鼓,耷拉着肩膀,长叹一口气,“你是不知道我妈的厉害。”
江行舟挑眉:“怎么说?”
元夏放下饼干,沉思了一会儿,悠悠开口:“我高中的时候班里有个男生追我,隔三差五地往我抽屉里塞零食,你也知道青春期嘛,对感情的事总归是好奇的,再加上当时青春期叛逆,总想着怎么反抗我妈,所以我俩就这样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小暧昧了半年。”
小暧昧。
还半年!
江行舟在心里冷笑。
小东西还挺能耐的。
他不说话,继续听她说。
“后来也不知道谁传出来我俩在一起了,追我的这个男生吧,在我们学校还挺出名的,当时有不少女生都喜欢他呢。”
说到这,元夏还悄咪咪骄傲了一把,不过碍于江行舟还在旁边,没敢表现得太放肆。
“然后这个消息一传出来,每天就有好多女生经过我们班的时候,时不时往教室里瞥一眼,不过好奇归好奇她们也没对我怎么样,直到昼颜把我堵在班级门口。我当时被这些流言搞得很烦,那个时候,我妈还是学校教导主任,我爸又是历史老师,所以我一边要应付那些女生,一边还要躲着我爸妈,总之昼颜的出现正好堵在了我的枪口上,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胆量就跟她干起来了。”
早恋加打架,江行舟不用猜也知道最后的结果是咋样,“被记过了?”
“何止啊!”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对元夏而言简直就是噩梦,“这件事之后我妈管我管的更严了,不仅每天亲自接送我上下学,就连中午吃饭都得跟着她,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盯着我。你说我妈是不是很恐怖?”
江行舟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慢条斯理地从嘴里蹦出三个字:“你活该。”
“嘶——”元夏握拳朝他挥了挥,扁扁嘴:“你怎么都不帮我?!”
江行舟笑笑,转了个话题,“和昼颜也是在哪个时候认识的?”
“是啊,不打不相识嘛,后来处着处着发现这人还挺对我脾气的。”元夏侧着身望着窗外,感慨道:“用一次处分换一个可以终身陪伴,偶尔还会一起发疯的朋友,我不亏。”
江行舟瞟了她一眼,其实他很羡慕元夏这种洒脱,不拘泥当下的性格。
好像在她这里每一条荒芜的路都能走成遍草丛生,繁花盛开的景象。
前一秒还在格子间里拼命工作,下一秒就能甩下一封辞职信,潇洒地留下一句:“老娘要去追梦了!”然后头也不回,哪怕前路一片渺茫。
是浪漫的理想主义没错了-
因为车里还有个顾念,江行舟把元夏送到漏尘,没有多留就掉头离开了。
这个时间段店里的客人不多,元夏刚推开门就看到昼颜在前台朝她挤眉弄眼,朝她左手边指了指,用口型对她说:“阿——姨——”
元夏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顿时大惊失色。
离她三张桌子的距离,元母端着咖啡坐的笔直,因为是背对着门口,并没有注意到她。
元夏捂着小心脏,连忙快速走到前台,压低声音问:“我妈怎么来了?”
昼颜脸上难得露出焦急,“我哪知道!”
元夏平复了下心情,又问:“她什么时候来的?来多久了?有没有问起我?”
两个人像地下党偷情报似地交换信息。
“就刚刚,没多久。我跟阿姨说你去二手书店买书了。”
关键时候还是闺蜜能顶,元夏忍不住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冷静了一会儿,元夏舒了一口长气,端了杯热茶又拿了块小蛋糕朝元母走去。
“这么晚了就不要喝咖啡了,喝茶吧。”
元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元母转过身,开口就是质问:“你去哪儿了?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元夏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拿开她面前的咖啡,把新泡好的茶和蛋糕往她跟前移了移,“尝尝吧,店里的新品。”
元母对于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自己的问题有些不满,抬了抬眼镜,声音也不自觉往上提了提,“回答我的问题。”
元夏敛眉,抿唇道:“去二手书店买书了,逛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手机放在包里,你电话打来的时候应该是没听见。”
元母一听,眉毛往眉心攒了攒,但也没继续追问下去。
元夏稍稍松口气,这一趴算是顺利过关了。
母女俩面对面坐着,一言不发,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气氛有一瞬间的安静。
元夏头皮一麻,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喝和元母单独相处,每每不是吵架就是相顾无言,尴尬又不自在。
正准备找点话题,主动开口时,就被元母打断了。
“我看你这店里生意也一般,还不如当初在普华。”
元夏一愣,忍不住小声反驳:“给别人打工哪有自己当老板自在。”
知女莫若母,元母哪能不知道自己女儿心里在想什么,也懒得说教,“我今天过来跟你说你爸过生日的事。”
元夏垂着脑袋,嘴里嘟囔:“我爸过生日还用得着你来提醒我”
“你瞎嘀咕什么呢!我跟你说话你听没听见!”元母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摆,溅出不少水渍出来。
元夏立马直起腰版,正襟危坐:“听到了,我爸生日怎么了?”
元母板着张脸,“今年你爸生日正好赶上元旦,他的想法是叫上几个老朋友和你小叔一家来家里吃个饭。”
元夏疑惑:“往年不都是去餐厅吃吗?而且我爸不是最不喜欢过节聚餐了?”
元母轻咳一声,喝了口茶清清嗓子,“我哪知道他今年是要闹哪出,反正你到时候别迟到就行了。”
元夏“哦”了一声,见她拿包要走,不死心地问:“你来这就为了跟我说这事?”
“不然呢?给你打电话也不不接,你以为我吃了空地往你这跑。行了,学校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去处理。”
元夏张了张嘴,一时无言,只能干坐着眼睁睁地看着她甩门离开。
桌上的茶冒着热气,盘子里的蛋糕纹丝未动,元夏的心情有些难以名状,谈不上多难过,但心底还是隐隐觉得有些失望。
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拼命努力考了一百分,回到家以为会得到一顿狠狠的表扬,结果换来的是一句冷漠的“别骄傲”。
这种成功之后想要立马分享的心情一下子down下来的感觉简直比上课回答不出老师问题还要难受。
每回元夏和元母谈完话,她的情绪就不太高,昼颜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两罐啤酒,朝她递过去一罐。
“喏,又吵架了?”
元夏接过,摇摇头,“没有。”
“那你干嘛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还没被虐够啊?”
闺蜜就是这样,明明是安慰,但开口第一句永远都能咽死人。
元夏薅了薅头发,“你说我妈怎么就不能支持一下我的决定呢?从我开店到现在,她这是第一次来,我原本还高兴她终于理解我了,结果还不是要来损我一顿。”
“你知足吧!”昼颜仰头灌了口啤酒,“好歹你还有人能来损,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个福气的。”
元夏抿了口酒,半晌,乜着眼问她:“二十四小时被人管着,还经常性地打压你,这种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昼颜顿时一阵恶寒,摇摇头,无情地回:“不要。”
元夏呵呵两声:“巧了,我也不要。”
第24章
今天冬天来的格外早,一眨眼的功夫,秋天就过完了,整个城市肉眼可见的萧冷下来。
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一股冷风直嗖嗖地往里窜,里面的人缩着脖子一边搓手一边往外走。
太阳已经落山,天空被夕阳染成了血红色,不远处的湖面上倒映着几片暖橘色的云彩。
江行舟靠着走廊和元夏打电话,偶尔和路过的老师点头打招呼。
“你说说昼颜一天到晚往我店里跑,搞得我的员工都没心思上班了,还有呐,来就来吧,你看看他们俩,一个不说话,一个板着张脸”
电话里,元夏絮絮叨叨,一个劲地和他控诉,语气听上去还有些吃味。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她拉长语调,带着点撒娇意味地说:“江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今年是z省高考改革的第一年,教育局为了让学生更好地适应新高考政策,针对这次期末考试特意要求由几个重点高中联校出卷。
江行舟为了这件事已经出差了一个星期。
热恋期的小情侣可经不住一天的分离,听到元夏的话,他的心软成一滩水,捏着手机回:“再过两天就回来了。”
“还要两天啊?”对面的声音一下子就低下去了,带着显而易见的失落。
江行舟低低地笑起来,安慰她:“回来的时候刚好是元旦假期,到时候带你出去玩。”
“真的?”元夏有些激动,“说话算话,不许反悔哦!”
“不反悔。”
会议室里的人零零散散走得差不多了,江行舟也准备离开了,免得去晚了赶不上食堂的晚饭。
“小江老师!”
听到背后有人在喊自己,江行舟疑惑地转头,见到是八中的老师,于是停下脚步在原地等着。
元进业抱着保温杯一路小跑着过来,“哎呦,还是你们年轻人腿脚好。”看到他还在打电话,连忙摆摆手,“我不急,你先打完。”
江行舟见状,只好先和手机那头的元夏说了句“晚点再打给你”。
另一边,挂了电话的元夏眉头紧皱,莫名觉得刚刚那声音有些熟悉。
电话挂断,江行舟礼貌问道:“元老师,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元进业抬了抬眼镜,看着他笑眯眯地说:“是这样的啊,再过几天就是我56岁的生日恰好今年赶上元旦,我就想叫几个同僚一块来我家吃个饭,年纪大了嘛也图个热闹,所以小江老师,你跨年夜那天有没有事啊?”
“跨年夜啊?”江行舟拧了拧眉。
元进业看他有些犹豫,直接问道:“那天小江老师是有其他安排?”
“倒也不是”
本来跨年夜江行舟是打算和元夏一起过的,毕竟这是两个人在一起后过的第一个节日。但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这位元老师也不是第一次邀请自己了,如果这次他再拒绝显然是不给对方面子。
他想了想,说道:“您放心元老师,那天我会准时到的。”
元进业一听,脸上立马乐呵起来,“哎,好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把时间地址发你微信啊。”
“好。”
江行舟点头答应,又顺嘴问他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
“不了不了。”元进业笑呵呵地摆摆手,“我去给我女儿打个电话,有一段时间没打了。”
既然如此,江行舟也没多打扰,道别后就离开了
临近假期加上天气又冷,来漏尘自习的学生也明显多了起来。
元夏擦着杯子,视线一会儿往右一会儿往左,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后,终于忍不住,“你和乔思远怎么回事?还没和好呢?”
昼颜托着腮心不在焉地问:“什么怎么回事?也就那么回事,还能有什么事。”
元夏听到她这句绕口令似的话,觉得好笑又无语,顶了顶她的手臂,“欸,我说你去认个错得了,要不然总这样僵着也不是办法啊。”
“凭什么要我去认错啊!要认错也该是他先来。”昼颜仿佛被踩到雷点,嗓门都亮了亮。
不远处整理书目的乔思远听到,手顿了顿,继续若无其事地低头干活。
元夏看得一清二楚,勾唇笑笑,收回视线,问:“问你个问题,你到底喜不喜欢人家?”
“喜欢啊。”昼颜回得一脸坦然。
“喜欢你还拉不下脸面去认个错?”
昼颜白了她一眼,高傲得像只孔雀,“我是喜欢他没错,可没说过要当舔狗啊。”
元夏眼皮一跳,总觉得这话像是有意无意地在骂她。
“再说了,就算要当也不该是我当,这年头舔狗不得house。”
Double kill.
“尤其是在感情里,谁当谁倒霉!”
Trilble kill.
“反正老娘绝对不干这种事,大不了我一人独自美丽!”
OK,团灭。
元夏选择闭嘴。
恰好兜里传来一阵震动,元夏摸索了一会儿,直接接起:“喂”
“夏夏啊”
“爸?”她看了眼来电显示,“你不是在市里开会吗?怎么还有空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方,元进业先是说了句想她了,接着又扯起了家常,“店里最近忙不忙啊?我看天气预报说浔城这舟又降温了是不是?那你记得要多穿点衣服啊,别学那些小姑娘,要什么风度不要温度的”
元进业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元夏捡着几个问题一边忙着自己的事一边回他。
聊了半天,总算是说到正题。电话里,元进业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这不是老爸的生日快到了嘛,今年我打算叫几个朋友来家里吃个饭。”
“我知道啊,跨年夜嘛,我妈跟我说过了。”
元进业犹豫着,“是这样的啊,夏夏”
元夏听出不对劲,索性停了手里的事,问:“爸,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既然她都这么问了,元进业也不藏着捏着,说道:“我有一个同事,年纪跟你差不多,也是老师,我瞧着人还挺不错——”
“停停停。”他心里打得什么主意,元夏心知肚明,想也没想,直接拒绝,“爸,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搞相亲这一套。我告诉你啊,你可别把我微信随便给别人。”
元进业一听,立马就不高兴了,“嘿,你这话说的,爸爸是那种人吗!”
元夏怕再聊下去就要露出马脚了,连忙匆匆挂断电话,“那个我店里还有事,先不跟你说了,挂了。”
昼颜看她电话挂的起劲,幸灾乐祸道:“呦,还打算藏着你家江老师啊?”
元夏把手机揣进兜里,没搭理她。
“我说你也上点心,别江行舟几句好话就哄得你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头脑一热就踏入了婚姻的坟墓。”昼颜好心提醒她。
片刻,元夏点点头,“我拎得清,况且江行舟也不是随便的人。”
“那最好。”-
圣诞那天,天气大好,漏尘从早上开始就坐满了人,放眼望去都是情侣。
早上元夏起床的时候才看到前一天晚上江行舟发来的消息,告诉她已经回来了,顺便问她要不要一起过个圣诞。
久违的约会,她当然不放过,给他回消息说店里打烊后会去学校找他,让他直接在学校等就行了。
今天店里客人爆棚,光咖啡数量就比前两天翻了一翻,加上昼颜一共四个人也把他们累得够呛。
晚上八点,元夏一心想着和江行舟的约会,而且大家也都忙了一天,于是决定提前打烊。
她打包了两杯热饮,取出一早就做好的蓝莓芝士蛋糕,各自分装好后就出发去浔城一中了。
因为江行舟提前打过招呼,门口的保安什么也没问就让她进去了。
校内校外简直两个世界,一走进校园,元夏就感受到了安静的氛围,整个学校静悄悄的,除了教学楼还亮着灯,其他地方皆是一片漆黑。
此刻走在廊道上元夏还有些庆幸自己早早脱离了苦海。
好歹终于不用羡慕别人过圣诞了。
江行舟今晚不用督晚自习,但是因为出差一周积累下不少要批改的作业,就干脆加了个班,反正回家也要等元夏,也省得再来回跑一趟。
元夏是打算给他一个惊喜,所以没有提前和他发消息,按照之前的记忆,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他的办公室。
办公室门轻掩着,这个点老师不是在上晚自习就是已经下班回家了,只有江行舟的工位上探出一颗脑袋。
元夏轻轻推开门,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走到他工位旁。
“当当当,你的圣诞小可爱已送达!”
一道突兀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响起。
江行舟正全身心投入解一道数学题,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她手上满满一袋子的食物,再往上是那张正对他咧着笑的脸以及她脑袋上露出两个毛绒鹿角的发箍。
江行舟看着她,表情有些古怪。
元夏疑惑,刚想开口,就看到他后面的工位上颤颤巍巍站起来一个人。
那人大约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默默地拿起书本走出来,路过元夏时,为了缓解彼此间的尴尬,指了指她头顶的鹿角发箍,说:“是挺可爱的。”
元夏:“”
第25章
空气凝滞半秒后,元夏朝他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然后快速扯下发箍。
整个过程绝对不超过三秒。
这是什么大型社死现场!
她现在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钻起来。
太丢人了!
在人走后,江行舟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整个人倒在椅子上,放肆地笑出声。
元夏冷笑地看着他,“笑够了没!”
空旷的办公室里,他像是被点中了笑穴,一直笑个不停,笑声如余音绕梁,不绝入耳。
元夏气鼓鼓地走到他身边,用力捏了下他的腰,故意恶狠狠地说:“不许笑了!”
江行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拉着她坐到自己腿上,蹭了蹭她的脸,宠溺地说:“好好好,不笑了。”
元夏似乎还不解气,捏着他的后颈,“都怪你,你怎么没跟我说办公室还有人啊,害我出了那么大的糗!”
闻言江行舟扫了一眼她手里的鹿角发箍,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坏笑:“没有啊,我觉得还挺特别的。”
“哪特别?”
忽的,江行舟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两个字。
元夏的脸霎时红起来,骤然觉得羞耻度爆表,骂他老不正经。
“说谁老?”江行舟掐着她的腰,眼神威逼利诱,透着危险气息,又问了一遍,“嗯?说谁老呢?”
灯光下,他眼镜衬衫一丝不苟,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暗欲涌动,脸上扯着一抹邪肆的笑,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
学校,他的办公室,以及压抑许久的情愫。
三重效应下,元夏鬼使神差地抚上他的脸颊,低头主动吻了上去。
此刻这一吻就像是打开了洪水阀门,一发不可收拾。
江行舟轻扯下眼镜往桌上随意一丢,摁着她的脑袋继续加深这个吻。元夏的手指插.进.他的发丝里,配合着他的喘息,一点一点沉溺在欢愉中。
一个星期没见,两个人都克制了太久,彼此松开时都微微喘着气,元夏的嘴唇都红肿了。
江行舟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哑哑地说了一句:“妖精!”
元夏就是仗着现在在办公室,料定他不会乱来,越发嚣张,咬了下他的耳垂,咯咯直笑:“那你一定是天底下最美味的唐僧肉。”
“美不美味你还得亲自试试。”某人见招拆招,猝不及防来了句。
江行舟这个人人前举止端庄,一派斯文,关上门就不见得了,荤段子张口就来。
在这一点上元夏自愧不如。
毕竟是在学校,他们在怎么如狼似渴也不能真怎么样,互相倾诉了一番情谊后,元夏从他腿上下来,转身去拿袋子里的饮料和蛋糕。
江行舟也起身收拾了一下桌子,帮她从旁边搬了个椅子过来。
工位空间不算大,两个人坐着刚刚好。
元夏拿出热乎乎的红丝绒拿铁,捧着其中一杯和他碰了下,热气熏了眼睛,她眨眨眼,笑嘻嘻地说:“条件有限,先将就过一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都慢了下来,从盛夏到寒冬,明明只过了几个月,但江行舟却觉得他们好像在一起了很久很久。
从前他独来独往,只身一人,什么都不在意,可现在他的心底多了一份奢求,希望明天早点来,希望周末早点来,希望节日早点来。
也希望她每一天都来。
这个圣诞夜,没有下雪,没有烛光晚餐,更没有圣诞老人。
但在简陋安静的办公室里,江行舟拥有了此生第一个且唯一一个圣诞老人。
她比任何一个都要珍贵。
月亮高高挂起,长夜漫漫,月色温柔。
窗户里透出熹微的光,屋里的人欢声笑语,在一个平静的夜晚度过了一个平静的节日。
他们在世俗里相爱,别人不知道,只有月亮知道-
31号那天天公不作美,从早上就开始下雨,升起来的水汽蔓延至整个窗户,元夏惫懒,给自己找了个正当理由赖在被窝里。
翻了个身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她干脆和江行舟打了个视频电话。
今天是周六,他没上班,但因为临近期末,事情比较多,一大早就起来在书房了,看到她还缩在被窝里,笑问:“还不起床啊?”
元夏全身上下裹得紧紧的,只探出一个脑袋,声音跟猫叫似的哼哼两声:“太冷了。”
江行舟起身推开椅子,再回来时手里端着一个水杯,“今天不用去店里?”
元夏趴在床上,嘿嘿一笑:“店里有乔思远他们,我给自己放个假。”
江行舟写教案的手一顿,抬头看了眼屏幕里的人,煞是羡慕地说:“啧,还是自己当老板舒服啊。”
元夏笑一笑,玩笑说:“嗯,那你辞职,我养你好了。”
“那不行。”
“为什么?”
江行舟眼也没眨,“毕竟还要赚奶粉钱,光靠你可不够。”
元夏羞得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玩偶朝他扔了过去。
外面的雨好像小了一点,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阳台的不锈钢护栏上,敲出了一首轻快的歌曲。
两个人又扯着一些琐碎的事聊了一会儿。
元夏坐起来,抱着膝盖看着他,“江老师,我好想你啊。”
江行舟一声轻笑,拆穿她,“想什么想,不是昨天才刚见过。”
“本来就是啊,你难道都不想我的吗?”元夏戳着屏幕质问他,又装模作样地演起戏来,“嘤嘤嘤,你都不爱我了,我好惨哦~”
江行舟被她磨得没了脾气,缴械投降,“想想想,恨不得下一秒就见到你。”
“切,敷衍!”
江行舟被气笑了,拿她一点没办法也没有,只好随她折腾去了。
过了一会儿,又听到她叹了口气,“唉,要是今晚就能见到你就好了。”
江行舟挑眉,随口玩笑道:“你诚意足一点,说不定就真能见到。”
元夏“嘁”了一声,又说了两句后才关了视频。
元父今天生日,元母昨晚特意打电话来要她早点过去帮忙,她赖在床上做了会儿思想斗争后,不情不愿地爬下床,洗漱吃早饭。
一整个下午,元夏都耗在厨房里,总算能歇下来,靠在沙发上给江行舟发了个消息没回,于是退出来刷了会儿朋友圈。
一到节假日,朋友圈里就一片热闹,就连那些几百年没个动态的人也偶尔会诈个尸,顺便提醒你他还活着。
最新动态里,昼颜分享了一张自拍,图片里美酒佳肴做背景,她一如既往地走酷飒风,以及她身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露出一张光线不明的侧脸。
元夏一眼就认出来那人是乔思远,给她点了个赞又在下面评论了一句。
【是谁说舔狗不得house】
下一秒,跳出一条回复。
昼颜:【滚!】
紧接着微信进来一条新消息,是她发来的一条视频。
视频里乔思远喝得烂醉,一个劲地拉着她的手喊“颜颜”。
元夏没眼看,退出回复道。
【注意安全。】
【哦,我说的是小乔。】
对面没有再回复,元夏猜她可能是把自己拉黑了。
厨房里,元母喊她:“元夏,去楼下超市买瓶醋,客人马上就要来了。”
元夏懒洋洋地应了声,关掉手机起身。
“哎哎哎,你歇一会儿,我去买。”
元父从厨房里走出去,一边脱围裙一边说:“夏夏都忙了一天了,让她休息休息,我下去买。”
“你回来!”元母在后面喊住他,“真把你女儿当千金大小姐了,就楼下跑一趟的事能费什么劲。”
他们家向来是元母说一不二,元父好心想劝却被她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元夏耸耸肩,出来做和事佬,“爸,今天我就是你的廉价劳动力,给你做牛做马都行,不就下楼买瓶酱油的事,我去就是了。”
父女俩默不作声交换了个眼神,元父乐呵呵地叮嘱她路上小心。
元夏回卧室穿了件外套,看外面的雨下得也不是很大,想着反正也就几步路的距离就懒得带伞了,正好昨晚也没洗头,直接把帽衫帽子一扣就下楼了
元家今晚很热闹,江行舟到的时候客厅里坐满了人。
“是小江吧,快进来。你说你来就来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
开门的人是元母,见到他连忙提过他手里的东西,笑着邀他进屋。
江行舟放下东西,和她道谢。
元父听到动静,也跟着出来,“小江来了。”
他颔首:“元老师。”
元母给他斟了杯茶后接过了元父手里的活,皱眉说道:“给你女儿打个电话,问问怎么回事?买瓶酱油买到现在还不回来,客人都等着呢。”
元父点头应下,一边招呼着江行舟坐下,一边打开手机通讯录,一连打了两个电话都没人接,索性不再打了,笑着和江行舟聊起来。
“小江老师,”
江行舟放下茶杯,态度谦虚:“您不用这么客气,喊我小江就可以了。”
元父笑眯眯地说好。
“小江,你今年多大了?”
“过完年刚好27.”
“27啊,”元父眯着眼若有所思,“那和我女儿差不多大。”
谈起女儿,他立马来了劲儿,恨不得把她的一生都讲完,他顿了顿,喝了口茶后又继续,“我这个女儿啊,从小就乖,爱看书,鬼点子也多,待会她来了你就知道了,正好你们年轻人可以多聊聊。”
江行舟不是傻子,听到这也多少能明白对方执意邀请他来的理由,于是笑笑不说话,一味装傻充楞。
元父看他不为所动,不知道他是真没听懂还是假装没听懂,只好暂时按捺住性子,旁敲侧击地打探,“小江平常爱看书吗?”
“还行,闲下来的时候会看一会儿。”
“那真难得啊,现在的年轻人很少能静下心来看书了。”
“我性子比较淡,也就看书这个爱好了。”
听到他这么说,元父心里那棵快要熄灭的火苗突然又燃了起来,小算盘重快速盘算着,“你说巧不巧,我女儿就是开书店的。欸,就在大学路那边,离你们学校挺近的”
恰巧厨房里元母喊着元父过去帮忙,他只好起身应和着“来了来了”,转头又笑着和江行舟说:“说不定你们还见过面呢。”
客厅里笑语盈盈,江行舟无意间瞥到电视机柜上的合照,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一阵钥匙开门声,紧接着一道声音落下——
“我的妈呀,今天超市里的人也太——”
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元夏站在门口,手上拎着一瓶酱油,硕大的卫衣帽子挡住大半张脸,肩膀处清晰地印着雨渍,整个人看上去狼狈又搞笑。
“多——了——”
最后一个尾音随着沙发上的人慢慢转过身而一点点降下来,猝不及防地戛然而止。
像电视剧里的慢镜头播放一样,江行舟抬眸朝她看过来,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和她说:“你好。”
第26章
元夏站在门口做了个深呼吸,低着头磨磨蹭蹭地进屋把酱油放在桌子上,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卧室。
“砰——”
房门被重重关上。
动静大得在厨房里做饭的元母都忍不住皱着眉头斥责一句“没礼貌”。
一旁的元父连忙替女儿说好话。
元母冷笑:“就你宠她!”
元夏回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
灯光下,她拿着化妆镜左看看右看看,镜子里的人素着一张脸,头发乱糟糟的,刘海贴在额头,一副黑框眼镜显得死板又呆滞。
“啊啊啊啊——”
为什么要偷懒不化妆!
为什么前一天晚上不洗头!
为什么出门不带雨伞!
元夏抓着头发,化妆镜被她随意地丢在桌上,整个人烦躁又懊悔,一屁股坐在床头,直直地往床上一倒,生无可恋地望着天花板。
“咚咚咚”
元父有些不放心她,敲了敲门。
过了几秒,她从床上爬起来,表情颓唐地打开门。
元父见她垂着头,一副提不起劲的模样,立马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刚刚淋雨不舒服了?都让你带把伞了还不听!来来来,让我看看有没有发烧。”说着抬手要去贴她的额头。
元夏躲开,朝他摇摇头,“哪有这么娇贵,我身体好的很。”
“没有不舒服?”元父不确定地问。
“没有。”元夏催促道:“哎呀,你快去帮沈主任吧,要不然她又要说我了。”
见她的确没事,元父也就放下心来,顺便说起江行舟的事,“欸,你要没什么事就出来陪客人聊聊天。小江第一次来我们家,你和人家多交流交流。”
元夏伸长脖子往客厅看了看,江行舟正坐在沙发上,偶尔有人路过,他也会点头应和。
元父见状,有些骄傲地说:“老爸的眼光是不是还不错?”
“是还不错。”元夏抱着下巴,若有所思。
元父看她反应,觉得很有情况,继续添油加醋,“这小江啊,在我们这几所学校里可是出了名的一表人才,好多家里有女儿又没个着落的,都在这观望着呢。”
“这么抢手?”元夏一脸惊讶。
“那可不。就前几天,三中有个老师还来问我,小江有没有对象,要是没有,就想着把她女儿介绍给他认识,还好我当时反应快,一下就拒绝人家了。”
元夏有些好奇,“那你怎么拒绝人家的?”
“我跟他们说小江有对象了。”
“谁?”
元父清清嗓子,脸色有些不自然,“我女儿。”
沉默半秒后,她一脸崇拜地看着元父,由衷地夸道:“不愧是我爸。”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这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算是被元父玩得炉火纯青。
元父嘿嘿一笑,“怎么样,老爸靠谱吧?这好东西呀,咱得自己留着,可不能便宜了别人。”
元夏极为受教地点点头,拍拍胸脯和他保证,“放心吧,老元,这声岳父大人他喊定了。”
还蒙在鼓里的元父听到她这么说,差点喜极而泣,激动地说:“你只管往前冲,爸爸永远是你最强的后盾。”
“好的,爸爸。”
元夏从卧室出来,庄重地理了理衣服,昂首挺胸,像个小战士一样朝客厅走去。
这边江行舟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原来元老师的女儿就是元夏,关系一下子就明朗起来——元夏在和他谈恋爱,她的父亲又想撮合他们两个在一起。
他低低一笑,摇了摇头,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
恰如此刻,他坐在陌生的环境里,抬头看见她站在自己对面,然后周围的一切突然就开始变得熟悉起来。
而所有变化的原因仅仅是因为——
她出现了。
元夏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一本正经地说:“你好,认识一下,我叫元夏。元朝的元,夏天的夏。”
江行舟笑了下,配合着她伸出手:“你好,江行舟。江水的江,行舟绿水前的行舟。”
她装模作样点点头,歪着头,挑眉道:“好巧啊,江老师。”
“是啊,真巧,元老板。”
客厅里,声音嘈杂,但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
“姐,过来打牌啊。”
一道突兀的声音挤进来,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好啊。”元夏眼睛弯了弯,脚步一转坐到了另一边。
江行舟脸上出现刹那错愕,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摇头一笑。
这个人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啊
元家的几个小辈和元夏差不了几岁,这会儿几个人正围在小桌旁玩二十四点。
元夏在牌桌上向来手臭,尤其对数字不敏感,逢年过节总要被堂弟堂妹搜刮去不少筹码。
玩了几把后,她已经输了个精光,偏偏她人菜瘾还大,铁了心要赢一把,重新洗了牌,喊道:“再来再来,我就不信了!”
桌面上出现四张新的牌,刚刚还争先恐后抢牌的小屁孩顿时就安静下来了,皱着脸,嘴里念念有词。
元夏也不例外,眉头紧锁,手指在桌上写写画画。
一时之间,气氛沉寂下来,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一除以三乘八再乘九得二十四。”
头顶突然落下一道声音,众人转过脑筋,恍然大悟。
元夏抬起头,看到江行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一脸闲适地看着她手里的牌。
她顺口问:“要一起玩吗?”
江行舟摇摇头:“我看着你玩。”
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元夏却莫名觉得脸烫了一下,尤其是在江行舟坐下后,身后就像多了个暖风机,源源不断地朝她散发热气。
趁着没人注意,她不自在地说:“你、你坐过去一点。”
江行舟恍若未闻,盯着她手里的牌,说:“专心点。”
见他没反应,元夏只好转过身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只是耳朵越来越红,后背几乎与他相贴,隔着一层薄薄的打底衫,她甚至能感受到江行舟那几块硬邦邦的腹肌。
也不知道摸起来怎么样?
她心猿意马地想着。
“啊——江老师,不带你这么玩的!”
元夏的一个堂弟皱着脸,幽怨地看着他俩。
元夏回过神,才发现不知不觉江行舟已经帮她赢了好几把,面前的筹码堆成了山。
堂弟扁扁嘴,不满地控诉:“太偏心了,明明大家都在玩,怎么就只帮我姐!而且又没说可以带救兵!”
元夏一听,立马挺了挺腰板,拿出长姐的气势,“干嘛,嫌不公平啊?那你问问江老师,我有让他帮我吗?”
说完,眉毛轻挑偏头看着他。
江行舟的眼神毫不遮掩,直勾勾地望进她的眼睛里,深褐色的瞳孔干净明亮,仿佛夜空中的星辰一般闪亮,嘴角轻抬,低笑一声:“没有,我自愿的。”
元夏匆忙转过头,抬抬下巴:“看到了吧。”
堂弟哼哼鼻子,嘀咕道:“又不是我姐夫!”接着又觉得不解气,气冲冲地喊:“你们狼狈为奸!”
嘶——
小屁孩能不能不要乱用成语。
元夏心虚地看了眼江行舟,后者心安理得地喝着茶,丝毫没受影响。
她在心里默默感叹:不愧是老师,抗压能力就是强。
正好元父喊他们过去吃饭,于是元夏起身去卫生间洗手。
出来时碰巧看到江行舟站在门口,以为他要进去,她下意识侧过身。
然后甩了甩手就要走。
江行舟却往旁边挪了挪,挡住她的去路。
他身量高,堵在门口遮住了大片光,低头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目光幽深,连同周围的空气都一瞬间冷了下来。
元夏咽了下口水,磕巴地说:“我、我好了,你进去吧。”
江行舟没说话,抬手抚上她的脸颊。
她吓得连忙后退一步,紧张兮兮地朝客厅看了眼,餐桌上大家其乐融融,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元夏松口气,瞪着他,“你干嘛!”
半晌,江行舟缓缓开口,尾调上扬勾得人眼皮一跳:“元老板,都狼狈为奸了,还不给个名分?”
元夏脸颊微红,慌不择乱地推开他,“你快进去,我、我先去吃饭了。”
江行舟作势往后一退,轻而易举地就让她逃了。
元夏一路小跑着,逃得比兔子还快,他在后面看着,笑了笑。
胆小鬼。
餐桌上,几个长辈轮番问江行舟,他也没有不耐烦,一一回答,态度谦逊,彬彬有礼,倒是赢得了不少好评。
“欸,小江老师,你在浔城一中工作就没见过元夏?她的店就在你们学校旁边,我看在网上还挺火的。”元夏的小婶婶好奇地问。
江行舟还没开口,元母就先泼了一盆冷水:“当老师的每天上课都来不及,哪有时间逛书店,又不是人人都像她这么闲。”
埋头吃饭的元夏微微一顿,小声反驳:“我也很忙的,好不好?”
“你忙也没见你能挣着几个钱!”元母板着脸,毫不留余地。
元夏不说话了,闷着脑袋扒拉着碗里的饭,心里头闷闷的。
元父见状,笑着出来缓解气氛,“来来来,吃饭吃饭。”
“见过的。”
“啊?”
众人疑惑,就连元夏也抬头愣了愣。
江行舟放下筷子,思忖片刻,语气随意又认真,“我去过漏尘好几次了,只不过店里生意一向火爆,元老板可能没注意到我。”
这话一说,元夏的小婶婶第一个反应过来,“我就说嘛,离得这么近,怎么会没见过!”
元母听到他的话,抿着唇,带着考究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反复打量。
元夏的心里五味杂陈,眼眶忍不住发热,怕被人察觉出异样,连忙低下头。
下一秒,手机传来“叮叮”两声。
她打开,是江行舟发来的。
【头低的那么下,是要表演杂技吗?】
“叮”
又发来一条。
【那也只能表演给我看。】
元夏看着这两条无厘头的消息,眼泪差点憋不住。
接着对面又迅速发来新的一条。
【元老板,男朋友都给你撑腰了,真的不打算抬头表扬表扬吗?】
下面还附赠了一张狗狗摇尾巴的表情包。
她破涕为笑,放下手机,坐得比谁都要笔直端正。
江行舟笑笑,手机揣进兜里,敛眉沉思。
他的女朋友再不好也轮不到别人来说教,就算是她父母也不行。
第27章
一顿饭下来,元夏的心情跟过山车似的忽高忽低,但总的来说,这顿饭吃得还不错。
吃完饭,她帮着元母收拾碗筷。
元母立在水槽旁,蹙着眉头审视她,忽然没来由地问道:“元夏,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元夏愣了下,脑子急速运转,斟酌一番正准备开口,就被她打断了。
“算了,你当我没问。”元母拧开水龙头,语气冷漠,“就你这副样子,我还指望你谈什么恋爱。”
这话说的伤人,哪怕身经百战如元夏,听到这样的评价,心里也像是被一根针刺着,一点点扎进肉里。
她沉口气,反问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元母停了下,直直地盯着她,眼神冰凉到令人心惊,“我之所以还让你这么胡闹就是因为相信你。”
元夏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冷笑道:“那你的相信还真是廉价。”
“元夏!”元母厉声喝道。
客厅里,元父正和江行舟聊天,听到动静立马匆匆赶来,见到母女俩剑拔弩张的样子,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元母板着张脸,擦碗布重重往水槽里一扔,“问问你的好女儿!”
元夏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她吵下去,尤其是江行舟也还在,平静地转过身,“碗已经沥干放进消毒柜了,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叫你宠叫你宠,宠得这么无法无天!”元母压着一腔怒火,只好把气撒到元父身上。
“好了好了,客人还在呢”
客厅里这会儿很热闹,元夏想一个人静静,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悄无声息地走到阳台。
西北风呼呼作响,下过雨的空气中夹杂着刺骨的湿冷。
元夏穿着单薄的打底衫,耳朵鼻子冻得通红,恍若未觉,一口接一口地灌着啤酒。
“刚刚还没有喝够?还要一个人偷偷跑到这里来继续喝?”
江行舟从客厅出来,走近几步,脱了外套,披到她身上,揶揄地问。
“你怎么出来了?”元夏转过身,惊讶地问。
江行舟抽走她手里的啤酒,握着她的两只手贴在自己脸上,玩笑地说:“女朋友一直躲着,我只好自己出来找了。”
元夏在外面站了太久,全身都冻僵了,指尖触到他的脸时下意识瑟缩了下。
“别动。”江行舟死死按住,不让她抽走。
元夏问:“不冷吗?”
江行舟眼皮一抬,“心疼我?”
她刚想说不,就听到他叹息一声。
“既然心疼我就别折腾自己啊,到头来心疼的还不是我。”
夜晚的城市灯火辉煌,楼下小区里小孩子在玩仙女棒,噼里啪啦炸了一地。
元夏看得心痒痒,提议道:“江行舟,我们去玩仙女棒吧。”
“嗯,玩之前先干件事。”
元父的几个同僚吃完饭没多久就被家里人打电话来催促着离开了,元夏小叔一家待了一会也刚走,客厅里霎时就冷清了下来。
看到他俩从阳台走进来,元父讶然,“小江,原来你还没走啊。”他刚刚找了一圈没找到人,还以为江行舟早就走了。
江行舟点点头,牵着元夏的手一步步朝他们走去,然后笔直地站在他们面前。
元夏的心有些慌,大约能猜到他接下去要说的话,不安地看着他。
江行舟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示意她不要紧张。
“你、你们”元父看到他俩握紧的双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眼睛睁得老圆,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
“叔叔阿姨。”江行舟紧了紧元夏的手,镇定地看着他们:“我和元夏在交往。”
这话一说,别说元父了就连元母也惊了惊,夫妻俩面面相觑,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元夏说:
“爸妈,这是我男朋友,我们交往很久了。”
气氛再一次沉寂下来,元夏的手心里沁出了一层薄汗,心跳不断加速。
不知道过了多久,元母突然出声:“元夏,你跟我过来。”
元夏眉上一惊,但立马就被她压下了,低头对江行舟说:“我先过去一下。”
江行舟松开她的手:“好。”
元夏跟着元母进了卧室后就坐在了角落的单人沙发上,母女俩一南一北,相距甚远。
元母看了眼她的方向,开口问道:“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就我生日那会儿。”
“见过他父母了吗?”
“没有,但他有个姐姐,来过店里几次。”
“有去他家过过夜吗?”元母问得很隐晦。
元夏脸上一尬,摇头:“他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元母满意地点点头,“你们俩刚在一起,有些事不用太着急。你还小,他能有点分寸也是好的,我让你爸打听过,小江这个人挺不错的,从家世到品行和你都挺配。”
元夏皱眉不说话,她不喜欢她像评价商品一样评价自己喜欢的人。
元母看着她良久,最后叹口气:“你是不是在怪我从小管你管得太严?对你太苛刻?”
元夏抠着手指甲,淡淡地回:“没有。”
元母知道她说的必然不是真话,也懒得去纠错,自顾自地说下去:“都说慈母多败儿,元夏,我要是不对你严厉一点,你能考得上好大学?你今天还能这么心安理得地站在这和我讨论这些吗?”
“你妈我干了一辈子教育,形形色色的学生见得多了,有多少学生贪一时乐,到头来跑到我这,跟我哭诉说当年要是不受外界诱惑,说不定就能考上大学,有一份得体的工作。元夏,严于律己的道理你要明白,人只有不断地严格自己才能进步。”
“所以你就要改我的高考志愿?”元夏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她,这是自高考后她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件事。
元母听到这儿,心里一个咯噔,“你到现在还在怪我改你高考志愿的事?”
元夏不说话,但答案很明显。
房间里静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外面的风卷着雨狠狠地拍在窗户上,元夏的心也在一点点往下沉。
“我承认,当年改你志愿的事是我不对。但元夏我要考诉你,就算重来一次我也不后悔。当年我要是由着你去学什么文学,你以为你今天哪来的资本开这个店?就凭借着你那些所谓的梦想?”元母嗤笑,“你还是太年轻,不知道这个社会有多现实。”
“总之,在你教育这件事上,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有错。”
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不甘,被她一句话轻描带写地带过了,元夏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她轻轻一笑。
元夏的笑容刺痛了元母的眼睛,她身体下意识一僵。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对我严格。”元夏静静地说着,“我知道自己性子懒散,当初要不是你逼着我学习,我未必能考得上重点大学,也未必进得了普华,也不会实现开店的梦想。在这一点上我从来没有怪过你,甚至还要感激你。如果没有你对我的严厉,也造就不了今天的我。”
母女俩难得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一聊,但元母却头一次失了冷静,尤其是看到元夏拿着那一沓厚厚的奖状和证书到自己面前时,她竟然觉得连呼吸都开始不畅起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把奖状贴到墙上吗?”
元母不敢看她,故作镇定:“为什么?”
“因为你不喜欢。在你眼里,我拿到奖状,考到一百分都是应该的,相反,如果我没有做到,你只会觉得我没有努力或者是没有能力。在你这里,只有零和一百的区别,只有无限接近于一百那才是最好,否则就是垃圾。
她的话字字珠玑,每一句都精准了踩中元母的痛点。
“可你知道我要什么吗?”元夏没忍住哽了下,“我要的自始至终不过就是一个肯定,一个母亲对自己女儿的肯定。要不然你凭什么觉得在你改掉我的高考志愿后,我还能不哭不闹地听你的话去上学?因为我只是想向你证明,就算这个专业我再不喜欢,我一样也能做得很好。”
许久,她转过身,闭上眼睛,轻轻地说:“妈,你有多久没有问过我过得好不好了?”
元母怔了下,看着她的背影,明明近在咫尺却忽然觉得她们之间好像隔了一道无形的墙,任凭她怎么用力也撞不开。
她有些怀念元夏小时候软软糯糯趴在她怀里喊她“妈妈”的场景,可是猛然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有抱过她了。
“夏夏”她喃喃地喊道。
元夏吸吸鼻子,平复下情绪,对她说:“江行舟对我很好,如果不出意外我们会一直走下去,组建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庭,所以我不希望你阻拦。”
元母一愣,她的女儿谈恋爱连祝福都不要,只恳求自己不要那么苛责,心里一片涩然,但被她很好地掩饰过去了,“小江挺好的,我没有什么不满意,把你交给他我也放心。”
元夏松了口气,上前抱了下元母:“妈,谢谢你。”
元母只觉得无比心酸,自己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没得来她一句谢谢,却仅仅因为一个点头就让她轻而易举地松口,也不知道该悲还是喜。
她拍拍元夏的背:“走吧,别让小江等久了。”
元父虽然和江行舟聊着,但耳朵却一直听着屋里动静,就怕她们聊着聊着要吵起来,还好出来时除了元母眼眶有些红之外,脸色都还算平静。
江行舟听到声音回头问:“好了?”
“嗯。”
元夏快步走到他身边,看了看元父,俏皮地问:“爸,你没有为难他吧?”
“说的什么话!”元父佯装生气,“你爸还能吃了他不成?”
话虽这么说,可只要一想到自己宠到大的小棉袄要成为别家的了,脸上还是露出了一点苦涩,拍了拍江行舟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小江,你别怪我啰嗦,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宠到大,舍不得让她吃一点苦。有时候夏夏脾气是有点不好,但还是希望你多多包容她”
说到最后声音竟然哽咽起来。
元夏笑着打趣,“老元,我这还没嫁人呢!收着点,到婚礼那天有的是你哭的。”
“嘿,你个臭丫头!连你爹也敢嘲笑!”说着抬手假装要去打她。
元夏眼疾手快地躲到江行舟背后,得意洋洋地说:“我现在可是有帮手了。”
一旁的江行舟像护小鸡崽似的护着她,玩笑着对元父说:“叔叔,你打我吧,我皮糙肉厚,抗打。”
元父的表情明显僵了下,片刻后挥挥手,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快走吧,别再这碍我和你妈的眼。”
元夏看了眼时间,说道:“爸妈,那我们先走了,晚了就赶不上地铁了。”
从房间出来后一直沉默的元母急忙问:“都这么晚了不在家住吗?”
“不了,”她看了眼江行舟,回道:“和江老师说好要去跨年,回来晚了怕吵醒你们,不方便。”
“你——”元母挽留的话溜到嘴边转而收住,嘱咐道:“那别玩太晚了,早点回家。”
元夏和江行舟从家里出来,到小区楼下时,她看着他,眨眨眼:“江老师,现在我们可以去玩仙女棒了吗?”
江行舟捏捏她的脸,忽然背过身,半蹲着在她面前,拍拍背:“上来。”
“干嘛?”
“仙女不用自己走路。”
“我又不是仙女。”
元夏嘀咕一句,身体却极为诚实地跳上他的背,冲着前方伸出拳头,兴奋地喊:“出发!”
第28章
小区楼下,元夏的两只手上都拿着烟花,蹦蹦跳跳地混在一群小孩子里,玩的不亦乐乎。
江行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远远地看着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照相机模式,镜头对准她。
元夏仿佛心有灵犀般抬起头,朝他咧嘴一笑。
“咔嚓”一声,照片自动生成,接着低头划了几下,一会儿就收了起来。
元夏玩够了,跑过来问他:“你刚刚在拍什么?”
江行舟笑笑,“没什么。”接着又问:“不玩了?”
她摇摇头,在他身边坐下。
江行舟裹紧她的围巾,把她的手揣在自己兜里,和她一起望着星月。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元夏偏过头看着他,眼睛里盛了星辰大海,笑盈盈地问:“江行舟,今年冬天会下雪吗?”
江行舟不解风情地回道:“浔城偏南,冬天基本不下雪,就算下了也积不起来。”
元夏忍不住吐槽:“江老师,你好不浪漫哦。”
“我不浪漫?”他眉毛一挑,“行,那你起来。”
“干嘛呀?”
江行舟站起身,学着她的调调,“去看雪呀。”
深冬的寒意将散未散,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两旁商铺的霓虹灯不停地闪烁着。
元夏和江行舟并肩走着,路过江边码头时,游轮工作人员上前询问他们要不要夜游浔江,正好节假日打八折。
江边夜景绚烂,元夏有些心动,看着江行舟,“去吗?”
后者欣然点头。
游船时间一共一小时,从市中心出发,沿途路过跨江大桥、星光大厦最后再回到新城区。这是今晚的最后一趟游船,幸运的是船上游客并不多,他们轻而易举地在二楼找到了最佳观景位置。
游船开始启程,江面和着冷风滚滚流动。
江行舟打开音乐播放器,问她:“有耳机吗?”
元夏低头在包里翻了翻,只找到一副有线耳机,“有线耳机成吗?”
江行舟接过,拆开缠绕的细线,意外地笑了笑,“现在很少有人会用有线耳机了。”
船上风大,元夏捋了一缕头发到耳后,“虽然蓝牙耳机很方便,但我还是更喜欢有线耳机。总觉得拿有线耳机听歌的时候,心脏也在一起共鸣,尤其是和喜欢的人听。”
江行舟勾了勾唇,“你这是在邀请我?”
元夏:“”
她转过身,假装欣赏江景,“明明是你先问我要的”
下一秒,右耳被塞进一只耳机,轻快的节奏缓缓响起。
歌词是外文,元夏听不懂,看了眼歌名,叫《初雪》,想到江行舟刚刚说的话,揶揄道:“江老师,你说的带我看雪不会就是听一首歌吧?电子初雪还挺有新意啊。”
江行舟不置可否,“说不定听着听着就真下雪了。”
元夏愣了愣,船上没开灯,借着江边的路灯隐隐约约看到他姿态懒散地靠在椅子上,语气笃定得仿佛待会儿真的会见到一场雪。
元夏坐直身体,不再说话,静静地听着。
虽然听不懂歌词大意,但欢快的节奏配上当下情境,她竟然真的生出了一种今晚会看到初雪的念头,甚至在心里悄悄许愿——神啊,拜托拜托,下一场雪吧。
游船开到老城区的渔人峰后调头沿着另一边返回。江边站着不少人,兴奋地朝船上的游客挥手,对面星光大厦的巨型屏幕滚动着新年快乐四个大字。
南方其实很少下雪,尤其是这两年因为全球升温的问题,元夏已经很久没见过雪了,记忆里近几年的唯一一场雪还是在高中,可大概是江行舟给她一种今晚一定会下雪的错觉,她也忍不住在心里隐隐地期待着这场雪的到来。
他们并肩坐在一起,刺骨的寒风拂面而过。
耳机里的歌曲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元夏悄悄看了眼江行舟。
男人闭着眼睛,座位两侧暗蓝色的灯带映在他身上,仿佛与月色融为了一体,
江风把他的头发吹乱,却丝毫不影响他的颜值,配合着耳机里的韩文歌,真就有了一种韩剧男主的氛围感。
下一秒,江行舟倏地睁开眼。
偷看被现场抓包,元夏下意识往后躲了下,又觉得有些多此一举,于是尴尬地笑笑:“你怎么突然睁眼了?”
江行舟直起身体,抬手把人揽到怀里,发出短促的一声轻笑:“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又不犯法。”
闻言元夏囧了囧,把头埋进他怀里,闷声道:“怎么还没有下雪?”
江行舟哄着她,语气里难得带了点京调:“急什么,等着呗。”
耳机里的音乐随着船速减缓而慢慢进入尾声。
江行舟忽然拍拍她,“抬头,闭眼。”
元夏不解,依言照做。
突然感觉到头顶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飘落,从眼睫到嘴唇一点点滑落,她的眼皮轻轻抖动,声音有些激动又不可思议,“是、是下雪了吗!”
接着江行舟摊开她的手,过了一会儿,手心好像多了个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
她睁开眼,一片白色的花瓣稳稳当当地躺在掌心,紧接着越来越多的花瓣像雪花一样从头顶落下。
元夏下意识看向江行舟,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眉眼温柔,望向她的眼睛含着动情的笑意。
耳机里的音乐再次从头开始播放,江行舟摘下她的那一只,侧过头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Cheos nun.”
元夏怔愣片刻,回过神问:“什么意思?”
江风呼啸而过,黛色苍穹下卷起一地雪白,洋洋洒洒落下,带着一股沁人的芳舌,经久不息。
江行舟捏了捏她的脸,促狭一笑:“笨蛋,是初雪呀。”
元夏呼吸一滞,心跳犹如雷鸣一般,疯狂地跳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来一样。
两岸灯光明媚,她轻轻拂去江行舟眼睫上的细小花瓣,心里泛起无限甜蜜。
游船已经靠向岸边,广播里播着“下船小心”的女声提示音。
这个冬天,浔城依旧没有下雪,元夏也没有遇到心软的神,但有一个人握着满手心的雪白花瓣为她造了一场永远不会融化的初雪。
这是一场永恒的,独属于她的雪。
很多年之后,元夏回忆起跨年夜的这场雪依然会觉得心动。
下船的时候,元夏问他花瓣从哪来的,江行舟笑而不语,留下悬念让她去猜。
她猜不到,索性不猜,直接用行动来回答。
江边人来人往,元夏却毫不顾忌地捧起他的脸吻上去,动作轻柔地带着一点笨拙,毫无章法地吻着。
柔软温热的触感让江行舟呼吸有些不稳,下一秒,他反客为主,单手搂着她的腰清浅地回应着她这个吻。
察觉到手上有些湿润,江行舟睁开眼看到元夏的脸上滑下一行清泪,落在他的手背上隐隐泛着滚烫。
他的心瞬间空了一拍,随即往前一步,紧紧搂着她,低头加深了这个吻,由浅入深,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唇齿相缠间,互相在爱里沉溺。
电子屏幕上的跨年倒计时开始倒数,周围所有人高声喊着:“五、四、三、二、一——”
最后一秒落下,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惊呼,然后无数个声音齐齐大喊:
“新年快乐——”
话音刚落,寂静的夜空中“嘭”的一声,绚烂夺目的烟花腾空而起,绽放出五颜六色的花朵,层层叠叠穿过茫茫夜空。
耳畔的喧嚣起起伏伏,路灯下,两道影子缠绵相拥,他们和世间所有情侣一样,在浮华世界里拥吻,在一声声陌生的祝福里将隐晦爱意尽诉天下。
不知道吻了多久,元夏只觉得双腿发软,脑袋昏胀,太阳穴不停跳动,身体某处源源不断地翻涌着热浪。
江行舟抬手,略微粗糙的指腹滑过她的脸颊,喉咙微微发干,嗓音喑哑,带着隐忍克制:“怎么哭了?”
元夏的鼻尖冻得通红,睫毛上沾着晶莹剔透的泪珠,睁着朦胧的眼睛看着他说:“江行舟,我爱你。”
蓦的,江行舟全身僵住,体内仿佛有一股暖流涌出,流向四肢百骸。他用力掐着她的腰,哑着嗓,不依不饶:“没听清,再说一遍。”
元夏眼角渗出了泪水,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感动的,双手紧紧箍着他,声音发抖:“我爱你,很爱很爱,爱到想把所有都给你”
她说的语无伦次,声音抽噎着含糊不清。
半晌,江行舟抬起手替她抹了把眼泪,吻落在她的额头,诚恳而坚定地说:“我也爱你。”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某个阀门,元夏哭得视线模糊,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问:“江行舟,我现在能成为你要找的那瓶醋了吗?”
江行舟唇角微微勾起,漾出好看的弧度,深色的瞳孔里印着柔柔的光,展眉微笑,清隽动人,“你说呢?”
元夏破涕为笑,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容,咸湿的泪水淌进嘴角,苦涩酸甜,像盛夏里的那杯柠檬茶。
她勾着他的脖子,抑制不住地唇角上扬,一路蔓延至眉梢,浅淡的酒窝里盛着久久不散的甜蜜,“江行舟,我收回那句话。”
“嗯?”
“你简直就是宇宙无敌超级浪漫的男朋友!”
江行舟忍俊不禁,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别贫,刚刚是谁在那哭得可怜兮兮的?”
元夏捂着脑袋痛呼一声,“你还打我,原本我还想着给你奖励呢。”
闻言江行舟略一挑眉,“什么奖励?”
她傲娇地仰着下巴,“你求我?”
“我求你。”
“不够真诚。”
江行舟被一时气笑了,低头轻咬了她下巴,威胁道:“敢得寸进尺了?”
元夏“咯咯”笑起来,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抬起一只手握拳伸到他面前,动作缓慢地摊开掌心,低头轻轻一吹,一片花瓣飘飘然从眼前落下,“那就奖励你跟我许个愿吧,我很灵的。”
“真的?”
“当然,一许一个准!”
沉默了一会儿,江行舟重新把人揽进怀里,鼻端飘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香草奶油味夹杂着板栗的香甜,像一个外来者一样突如其来地闯入稀薄的空气中,热烈而奋不顾身地燃烧一地。
“那我想许愿,”他垂眸,故意顿了顿,“问问元老板,新的一年想不想换个身份?”
江面的烟花再一次绽放,一次比一次绚烂,一次比一次耀眼。
元夏的脸红了红,人声鼎沸里,她用尽所有力气,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又坚定地说:“想!”
作者有话说:
“Cheos nun”韩语初雪的发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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