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这日下了早朝后, 康熙便召见了佟国维,同佟国维商议完政事后,却阻了佟国维告退, 主动道:“皇贵妃病了这许久, 近来身体终于有所好转, 精神也好了许多,想必很是想念家人,这两日不妨让福晋进宫看望,许是会好的更快一些。”
佟国维闻言, 精神一振, 老态又闪着精光的瞳孔微缩,紧接着就是一股巨大的喜悦冲上脑海, 跪地谢恩:“奴才多谢皇上恩典。”
年后皇贵妃就莫名其妙的病了,佟佳氏不是没有怀疑,甚至他还上了折子委婉的问询过皇上,可皇上却发了很大的脾气训斥了他, 以至于他吓的不敢再问,只好任由皇贵妃就这么“病着”了。
现在好了, 皇上主动提及让福晋进宫, 那便是对以前的事不计较了,再也没有比这更好更能让他高兴的消息了。
康熙墨色的凤眸盯着佟国维, 将他的那一丝喜意看进眼底, 再开口时便含了一分敲打的意味:“不必如此, 朕与舅舅是一家人,没那么多礼数。不过此番表妹病过一场后, 该是能想明白许多事,朕对表妹很是看重, 日后不希望表妹再像这般病下去了,不然朕也会心疼的。”
叫佟国维福晋进宫,也是想借着佟国维福晋的手好生再教导皇贵妃一番,否则若皇贵妃依旧拎不清,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去,那他就不会再给她第二次机会了。
佟国维是个老油条,康熙话落,他便立即明白了里面警告的意思,眼中的喜色顿消,取而代之的是郑重其事,他忙拱手应是:“奴才明白。”
他虽不清楚此番皇贵妃到底做了什么,但从皇上的态度上来看,必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看来福晋进宫后,还是得让福晋问清楚才好。
因为有康熙的吩咐,佟国维的福晋赫舍里氏在第二日,也就是六月二十九这日上午入了宫。
入宫后并未先去承乾宫,而是先到慈宁宫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
然而太皇太后并未见赫舍里氏,故而赫舍里氏只在慈宁宫外磕头请安后,便往承乾宫去。
这日的天日头一点都不毒,甚至瞧着阴沉沉的,像是随时都要下雨的模样。
被梁九功派来为赫舍里氏引路的宫女抬头瞧了瞧天色,扭头对赫舍里氏道:“福晋,时候不早了,奴婢未带伞,咱们不若脚程快一些,以防突然下雨。”
赫舍里氏点了点头,脚下的步子加快了许多。
不一会儿,人就到了承乾宫。
赫舍里氏不是第一次来承乾宫,以往她每次来承乾宫时,哪次不是热热闹闹的,唯独这次,安静便不说了,整个庭院里也没了从前的干净生机,反而透着股颓败,花木焉焉儿的,瞧着就让人心生不喜,更别提她一进正殿就闻到的一股子浓重刺鼻的药味儿了。
皇贵妃此前并未收到赫舍里氏要入宫的消息,所以也未梳妆打扮,依旧是一副病态的模样,眼中毫无光亮的躺在床榻上,那模样让赫舍里氏见了,连规矩也顾不得了,直接扑了上去抱着皇贵妃就落了泪。
就在此时,雨突然而至,先是磅礴大雨下了一盏茶的时间,雨势渐缓,慢慢的变成了朦胧细雨,淅淅沥沥。
荷花池旁的一处小阁楼上,曹玥悠闲而坐,从阁楼上眺望下去,仔细赏着眼下的雨打荷花,面前的桌上则煮着茶水,还有几碟子精致的点心。
正当曹玥在赏景时,楼梯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不过片刻,安凝就站在了曹玥身侧:“娘娘,皇贵妃的额娘赫舍里福晋入宫了。”
曹玥听罢,并未出声,而是扭过头来,倒了杯茶送至唇边。
安凝顿了下,又道:“还有一事,谨妃至今都不曾主动接触四阿哥。”
那流言后宫已经满天飞了,就连在病中的皇贵妃也在防着谨妃,谁知谨妃硬是沉得住气,毫无动静。
曹玥对此并不意外:“宜妃说当年谨妃是用了四阿哥换了嫔位,从那时起,在情理上,四阿哥怎么都不算是谨妃的儿子,可是后宫众人似乎都忘了,即便皇贵妃如今抚养着四阿哥,在皇室玉碟上,谨妃才是四阿哥的生母。”
所以,谨妃自然不用急,四阿哥从始至终都是她的儿子。
安凝瘪了瘪嘴:“不是都说生恩不及养恩大?四阿哥从小被皇贵妃养大,或许都不知自己生母是谨妃,同谨妃自然没有情分可言,若是谨妃想凭着生母的身份,拿孝道压四阿哥,让四阿哥成为谨妃的依靠,奴婢瞧着怕是不能够。”
宫里的孩子都不可小觑,四阿哥虚岁都八岁了,在上书房读了两年书,哪儿还那么好糊弄。
曹玥眼中笑意盈盈:“你说的对。所以谨妃也只是眼下不急罢了,她在等。”
“等?”
安凝不是很理解:“等什么?”
“等四阿哥。”
宫里流言不断,四阿哥每日上学之余出入承乾宫,那些流言定会传到四阿哥的耳朵里,他也定然会知道真相。
谨妃便是猜到了这一点,所以她在等四阿哥,她想看看四阿哥究竟会选谁,四阿哥对她这个生母究竟有没有一丝感情。
若四阿哥在知晓自己生母是谁的情况下,依旧装作不知,在皇贵妃膝下尽孝,洒扫侍奉,那谨妃会如何做,她很是期待。
安凝不笨,曹玥只点了一句,她就想到了原委,顿时恍然大悟起来:“娘娘您是不是在命安顺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里?”
曹玥又看向了外面,不置可否。
在这宫里,只要是算计人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总会留下把柄,并没有万无一失这一说。
而最高境界的算计,便是算心,她只需推波助澜,其余的事如何发展,端看局中人的心。
况且她并不甘心只坐在嫔位上,她要想再进一步,在没有位置的情况下,只能取而代之,谨妃就是最合适的被替代的那个人。
只是妃位不是那么容易谋划的,后宫相互制衡的局势,皇上必然不会让其轻易打破。
曹玥素手抚上小腹:“调理身子的药,本宫还要喝多久?”
其实她的身子并没有孙太医说的那么严重,这半年来她也没有断过汤药,当初为了给皇贵妃下套被药蚕食的身子已经几近痊愈。
不过她迟迟没有身孕,孙太医便也不敢说自己的身子无恙,所以只能这么耗着。
一直沉默着站在曹玥身后的安平道:“娘娘您如今的身子,已然不必再服药了。”
说着,她看着曹玥手放的地方:“若是娘娘您想尽快有孕,奴婢可以把您的药换成坐胎药。”
虽说宫里只有太医院药材齐全,但一些女子必备的药,曹玥当初进宫时还是带了的,因为藏的隐蔽和康熙的看重,并未被人查出来,用药的时候也就不必经过太医院。
曹玥垂眸思忖良久,终是摇头:“不必,一切照常。”
眼下还不是时候。
她若是想妃位万无一失,除了要有生育之功外,还要谨妃再次犯下大错,令皇上不得不废了她,其次便是太皇太后,也得让她自顾不暇,没有太多精力去扶持博尔济吉特庶妃才好。
安平再度低下头,沉默不语。
慈宁宫,博尔济吉特庶妃伺候着太皇太后喝了药,又体贴的用自己的手绢给太皇太后擦拭唇角,眼中浮现一抹忧心:“太皇太后,您觉得如何?胸口还闷吗?”
太皇太后上了年纪,身体本来就大不如前,那日六阿哥夭折,太皇太后还被皇上给气到了,心里头更是难受。
眼瞧着她在后宫里的靠山一日比一日没精神,博尔济吉特庶妃怎能不急?
宫里只要有太皇太后在一日,她便能风光一日,哪怕她不得宠,所以她格外在乎太皇太后的身子,比在乎她自己的都在乎。
太皇太后轻轻颔首:“哀家无事,已经好多了。”
博尔济吉特庶妃犹自不放心:“太皇太后,臣妾不明白,您身子不适,为何要瞒着,甚至都不让太医禀告皇上……”
她觉得此刻皇上若是在旁,太皇太后许是会开怀一些。
话未说完,太皇太后凌厉的眼神朝她射来,叫博尔济吉特庶妃浑身发寒,不自觉的住了口。
博尔济吉特庶妃蜷缩着手指,捏紧帕子,试图缓解自己的紧张和害怕,暗暗调节了呼吸后,生硬的转移了话题,打开自己带来的莲香:“对了太皇太后,您总是说觉得胸口闷的难受,臣妾见内务府制了味莲香,特意去要了一些,莲香味道清新,许是能缓解您的不适。”
“你有心了。”
太皇太后闻言,缓和了神色,侧眸看了眼苏茉儿,苏茉儿会意,拿起香料去了旁边的屋子,叫此刻正在为给太皇太后拟膳食单子的太医查验。
待苏茉儿拿着太医查验过的莲香出来时,殿内已然不见博尔济吉特庶妃的身影。
苏茉儿捧着莲香到太皇太后跟前:“太医看过,并无问题,奴婢闻了闻,味道确实好。”
太皇太后瞧着正在燃着檀香的香炉:“那就换上吧。”
换香这种事,不必苏茉儿亲自动手,自有宫女去做。
香料换好,苏茉儿挥手命在殿内伺候的宫女退下,轻声道:“庶妃也是关心您。”
太皇太后微微阖眼:“哀家知道,所以才只是警告。你知道的,哀家上了年纪,一旦哀家病了的消息传出去,科尔沁一定坐不住,万一他们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让皇上心里不舒服了,皇上一定不会轻拿轻放,所以哀家不能病,至少在乌日娜有孩子前,不能。”
苏茉儿懂这个道理,可是还是担心:“奴婢只怕,皇上不会愿意庶妃有孩子的。”
“皇上是不愿意,可皇上不愿意的事情多了,咱们总不能因为皇上不愿就放弃,所以哀家才会让乌日娜多去景仁宫。”
太皇太后眉心的褶皱充满了岁月的痕迹:“若是此举不可行,哀家也不介意效仿皇贵妃,从低位嫔妃里抱个阿哥记在乌日娜名下。”
苏茉儿看太皇太后这般想,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出声。
她想说皇上不会同意的,但话到嘴边还是不曾说出来。
太皇太后似是知道苏茉儿在想什么,拨弄着佛珠的手停下,抬眸看向她:“不然你以为,哀家为何让乌日娜去景仁宫?”
即便皇上在他面前表现的对昭嫔并不上心的样子,但她心中却是清楚,像昭嫔那样难得的美人儿,少有男人能扛得住,而皇上虽是帝王,也只是个普通男人罢了。
苏茉儿懂了,太皇太后是想照皇贵妃给昭嫔下药的路数,如法炮制,到时好拿捏昭嫔来同皇上讲条件。
若是皇上要保昭嫔,就只能如了太皇太后的愿。
“可是昭嫔与庶妃无冤无仇,怕是皇上不会相信昭嫔会害庶妃。”
“无冤无仇?这冤仇,就快有了。”
第42章
未到午时, 雨便停了。空气中带着雨后的湿润,冲走了夏日的炎热。
曹玥瞧着时候不早,算着时间回景仁宫。
果不其然, 在路过承乾宫旁的宫道时, 很是巧合的遇上了送赫舍里福晋出来的皇贵妃, 以及还握着皇贵妃的手,一脸依依不舍的赫舍里福晋。
赫舍里福晋在年宴上见过曹玥一面,自是知晓曹玥的身份,见曹玥身姿纤细, 步履轻盈的朝她们走来, 当即敛了神色微微屈膝见礼:“昭嫔娘娘安好。”
她是一品诰命,按理来说身份不比曹玥低, 但曹玥是皇家嫔妃,外命妇见了皇家人,哪怕身份再高也是要见礼的。
曹玥一如既往的神情清冷,并没有因为赫舍里福晋的有礼而露出笑意, 只淡淡叫了声起,然后朝皇贵妃福身:“皇贵妃万安。”
一个多时辰过去, 皇贵妃早已不似赫舍里福晋刚见时的憔悴, 在精心妥帖的收拾下,似乎那个底气十足的皇贵妃又回来了。
皇贵妃看着眼前容颜精致的女人, 脑子里不由得想起, 令她遭了这大半年罪的罪魁祸首, 不正是她么。
若不是她,她依旧是后宫地位尊崇, 掌管凤印和中宫笺表的皇贵妃,而不是被表哥冷待的皇贵妃。
皇贵妃盯着曹玥出神, 一时忘了叫起,曹玥身形如旧,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落在周围的奴才眼中,便是皇贵妃在为难昭嫔。
赫舍里福晋脸上笑容微僵,背着人轻轻拉了下皇贵妃的衣袖,皇贵妃这才回过神来,若无其事道:“起来吧,许久未见,昭嫔看起来倒是越发动人了。”
曹玥直起身子,眼眸抬了一下又垂了下去,语气没有丝毫起伏:“皇贵妃却是容颜憔悴了,还是要保重身子才好。”
态度虽没有任何差错,但说出的话却没有丝毫恭敬。
皇贵妃涂了口脂的唇微抿,忍下那一丝怒气:“昭嫔的关怀,本宫收下了,本宫自然会保重身子,以得长久,也愿昭嫔这朵娇花能多开些时日。”
曹玥似是没听懂皇贵妃话中的刺,依旧不咸不淡道:“那便承皇贵妃吉言了。皇贵妃若是无事,臣妾就先回宫了。”
皇贵妃此刻也不想看见曹玥,自然不会留她碍眼。
看着曹玥行礼告退,往景仁宫走,赫舍里福晋眸色复杂:“这样性子清冷孤僻的美人儿,宫中仅此一人,难怪皇上宠着。”
仅是打个照面说两句话的功夫,她是看不透昭嫔此人的,可见昭嫔并不简单。
可若是说她不简单,她又把对皇贵妃的不满明晃晃的挂在脸上,宣之于口,此举又叫她怀疑自己的看法。
赫舍里福晋暂且压下脑子里的想法,看向皇贵妃交代道:“娘娘,记住额娘告诉你的话,经此一事,你该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
昭嫔既已子嗣艰难,那就无须在她身上再耗费心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个不能生的嫔妃得宠,比能生的嫔妃得宠要好的多。
皇贵妃吃了教训,自是不会再任性妄为:“额娘放心,本宫知道该怎么做。”
表哥好不容易原谅她,她自然不会再做蠢事,眼下她要做的第一要紧的事,就是拿回凤印和中宫笺表,然后……彻底把四阿哥变成她的儿子。
赫舍里福晋还未踏出宫门,皇贵妃和昭嫔之间的对话就传到了康熙的耳朵里。
康熙手中笔若游龙的在奏折上批阅,听完梁九功的禀报,头也未抬,也无甚反应,直到一本奏折批完,他才停了笔。
待奏折上的墨迹干了之后,梁九功忙收了起来,还没等他打开第二本奏折,桌面上已然多了一张洒金纸。
康熙再次提笔,不过片刻,洒金纸上已经写满了字。
上面都是物品的名称。
将洒金纸递给梁九功,沉声吩咐道:“按着这单子,去朕的私库里取了,送去景仁宫。”
梁九功应了一声,双手把洒金纸接了过来,只一眼,就知这单子上写的东西全是珍品。
虽然太监不许识字,但他为了能更好的伺候皇上,私下里偷偷摸摸学了几个字,皇上也知道,并未说什么。
他拿着单子转身出去,心里咂舌,皇上对昭嫔娘娘是真的不同,皇贵妃病愈,皇上怕昭嫔娘娘心里不舒服,特意赏了昭嫔娘娘许多好东西,哄昭嫔娘娘开怀呢。
亲自去私库里按照单子选好了赏赐,梁九功本来打算亲自走一趟景仁宫,也好讨个好,只是他刚从库房出来,就远远儿的瞧见马师傅从上书房里出来,看他去的方向,像是乾清宫正殿。
梁九功琢磨了下,直觉马师傅有事,所以他把送赏赐一事交给魏珠去办,自己快步到了正殿外,迎上了马师傅:“马大人,您这个时候不是正在给诸位阿哥上课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马大人绷着一张脸,神情很是不悦:“劳烦公公通传一声,臣要见皇上。”
梁九功碰了个钉子也没在意,他知道马师傅的脾气,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还有着文人的清高,婉转好听的话是一句也不会说,偏偏汉学极好,否则皇上也不会叫马大人教导阿哥们汉学了。
他笑眯眯的欠了欠身:“马大人稍等,奴才这就去通报。”
外面两人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康熙在里面都听的清楚,听到殿门打开的声音,康熙也没看来人,直接道:“让他进来吧。”
梁九功脚步一顿,随即转身出去,再进来时,身后便跟着马大人。
马大人拍了拍自己的马蹄袖,跪下请安:“臣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康熙把笔一丢,活动了下略有酸涩的肩头,靠在金灿灿的龙椅上:“起来吧。见朕何事?”
即便是见了康熙,马大人的脸也依旧没个笑,开口就是告状:“回皇上的话,臣来,是告状的,四阿哥最近听课状态极差,总是走神,连臣前日讲过的内容,今日提问时依旧一知半解。臣再三询问四阿哥缘由无果,只好来皇上这里告状。”
皇子阿哥打不得,可他也不会去打阿哥身边的哈哈珠子,因为无用。
且他来告状,也是因为他觉得四阿哥学习不用心,比起之前,现在的状态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刚刚又是在他讲课中走神,他才终于忍不下去,先是训斥了四阿哥,然后直接暂停授课,告状来了。
康熙听着马大人半点儿委婉含蓄都没有的话,唇角没忍住抽了两下:“许是四阿哥最近下学后还要在皇贵妃跟前尽孝,所以精力有些不济,这两日皇贵妃的身子已然好了,四阿哥不会再有此状况发生。”
被儿子的师傅告状到他这个做阿玛的跟前,这还是头一回,但康熙已然感觉到丢人了,又不好训斥马大人,说他做的不对,便只能替自己儿子找补,待回头再找四阿哥算账。
马大人认可了康熙的话,却没有告退,又道:“皇上说的原因许是也有,但臣以为,还有另一个原因。今日臣给阿哥们上课前,曾听到一些闲话,是说四阿哥生母的。后宫之事,臣不知,臣说这些,只是想让皇上心中有数。”
康熙眼中笑意渐渐消失,深邃幽深。
后宫近日的流言蜚语不断,他自是知道,但因为永和宫和承乾宫都没动静,他也就没放在心上,谁知这话入了四阿哥的耳,还影响到四阿哥的课业。
康熙眯了眯眸子,到底是年幼,稍有风吹草动便坐不住了。
景仁宫,魏珠将洒金纸躬身递给曹玥,笑着道:“这些东西都是皇上亲自为娘娘选的,出自皇上的私库,可见皇上待娘娘的心意。”
曹玥接过单子,看着上面大气磅礴的字迹,面上适时的露出一抹浅淡的笑。
不是因为魏珠的话,而是因为这些东西。
一般皇上赏赐嫔妃的物件都是从内务府的库房里取的,可以说内务府供应着整个皇宫的所有需求。
但除了内务府的库房外,皇上也是有自己的私库的,能被收进皇上私库的东西,可想而知都是罕见的。
康熙赏赐的这批东西,有名画孤本,也有巧夺天工的首饰,还有些精致的瓷器等等。
其中最合曹玥心意的还是那孤本,是一本琴谱。
命安顺送魏珠出去,曹玥一一过目了赏赐,将琴谱单独拿出来,又叫人选一些合适的东西摆放在殿里,最后剩下的收入库房。
外面,安顺不动声色的又给了魏珠一个大荷包,魏珠顺势收下,由着安顺送他出去:“本来给昭嫔娘娘送赏赐这样好的差事是师傅要亲自来的,只是临走前马师傅求见皇上,师傅便要在旁通传伺候,这才命我过来。”
安顺眼珠子转的飞快,口中客套道:“魏珠公公来也是极好的,您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呢。”
被人这样奉承,魏珠心里自然高兴,脸上却谦虚至极,摆摆手道:“师傅才是,我顶多就是个跑腿的。得了,师傅还在等我回去复命,我就先回去了,你也回去伺候昭嫔娘娘罢。”
目送魏珠走远,安顺想着魏珠刚刚说的话转身回去说给了曹玥听。
曹玥翻着琴谱,听到马师傅三个字,重复了一遍:“马师傅?”
安顺忙解释道:“马师傅是教导阿哥们的汉学师傅。据说此人耿直,文人有的特性他都有。”
说起文人,曹玥脑海中自动浮现了几个词。
酸腐,清高,孤傲。
安顺说完没见曹玥出声,试探道:“需不需要奴才去打听一下出了何事?”
曹玥微微摇头:“不必。”
上书房在乾清宫,那里不是她可以伸手的地方。
而且,她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43章
申时左右, 上书房下学,四阿哥像往常一样先去承乾宫给皇贵妃请安,然后再回阿哥所。
只是以往四阿哥在皇贵妃面前的情绪遮掩的很好, 又或许是皇贵妃没有过多注意四阿哥, 所以没有发现四阿哥的反常。
今日被马师傅当着众兄弟的面儿训斥, 四阿哥自觉丢了面子,加之他年岁尚小,不免就露了几分沮丧和不高兴。
皇贵妃叫人上了四阿哥喜欢吃的点心,看着四阿哥久久没有去吃, 眉心稍拧:“怎么不吃?这栗子酥可是你最喜欢吃的点心。还是你不喜欢吃栗子酥, 那额娘让人给你做旁的。”
说着便要喊人进来命人去做。
“额娘,栗子酥就很好。”
四阿哥忙阻止了皇贵妃, 扬起一抹笑,懂事的拿起一块儿栗子酥往嘴里塞,可他心中有事,以往觉得格外香甜的栗子酥在此时吃来竟尝不出任何味道, 如同嚼蜡。
逼着自己吃了两块点心后,四阿哥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唇角和手指, 问过皇贵妃的身体后, 也没有多留,借口功课繁重, 回了阿哥所。
四阿哥的不正常, 皇贵妃怎会感觉不到, 长长的鎏金玳瑁护甲划过桌面,气息微沉:“夏禾, 去悄悄的把伺候四阿哥的嬷嬷叫过来。”
夏禾是继夏兰死后被皇贵妃提拔到身边贴身伺候的宫女,她与夏兰一样, 都是当年皇贵妃进宫时的陪嫁,只是夏禾性子沉闷,不得皇贵妃心意,所以被打发去守库房,极少出现在皇贵妃眼前,但她家人都在佟佳氏,她对皇贵妃自然没有二心。
四阿哥住的地方是东五所中的东三所,里面伺候的奴才都是皇贵妃一手安排的,但并不排除里面的人会被旁人收买。
所以贴身伺候四阿哥的嬷嬷和太监,都是皇贵妃当年叫佟佳氏送进宫小选的人,不必担忧他们背叛。
夏禾悄悄的带了伺候四阿哥的嬷嬷到承乾宫,只见春嬷嬷衣着整齐干净的跪在地上,没有皇贵妃的吩咐,连头也不敢抬。
皇贵妃端着茶盏也不喝,只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盖子:“四阿哥最近怎么了?”
春嬷嬷闻言,脸色一白:“回皇贵妃娘娘的话,奴婢无用,最近宫中的流言,四阿哥怕是已经知晓了。”
既是流言,自然是无孔不入,四阿哥要去上书房,春嬷嬷并不能时时刻刻看着四阿哥,且四阿哥年纪是小,但也不容易被糊弄,更是什么话都藏在心里不肯吐露半分。
早前皇贵妃下了命,让他们各种防备时,她就直觉防不住,如今果然如此。
瓷器相互碰撞的清脆声猛的一停,皇贵妃心里抑制不住的升起一股怒气,很快又压了下去:“本宫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再发怒也于事无补了,得好好儿想想后面如何哄好四阿哥才是。
夏禾默默把皇贵妃手中的茶盏接过搁在一旁,朝外看了一眼天色:“娘娘,时候不早,皇上快要过来了。”
皇贵妃病好,又准许了赫舍里福晋入宫,今儿无论如何也会来承乾宫的。
这是宫里不成文的规定。
听到这话,方才还脸色郁郁的皇贵妃脸上瞬间浮起笑来:“小厨房的汤煲好了吗?”
从那次皇上发怒从承乾宫离开后,表哥已经有半年没有踏足承乾宫了。
夏禾点点头,皇贵妃缓了缓激动的情绪,脑子里回想着赫舍里福晋上午才对她说过的话,那抹激动就变成了忐忑。
康熙一踏入承乾宫,曹玥就收到了消息。
她侧头瞧了瞧刚擦黑的天,眼中笑意袅袅:“瞧着今晚的月亮应该很美,叫人在月台上摆上琴桌,本宫今晚要对月弹琴。”
安凝瞥了眼那本琴谱,笑嘻嘻道:“娘娘新得了本琴谱,可不就要试一试曲子了。”
说完,她亲自吩咐人在月台上摆琴桌,又叫人把花房才送过来的碗莲摆放在一旁,弹琴时既能赏月,也能赏花。
皇贵妃对此一概不知,她只知道此刻在面对康熙时,她此前的所有心思都没了,有的只是胆怯,那日的割舌,终究是在她心中留下了阴影。
康熙瞧着皇贵妃拘谨的模样,眼底隐隐带着对他的惧怕,并没有安慰皇贵妃,对他来说,皇贵妃这般模样,很是让他满意,知道怕了,日后再行事时,就该知道分寸了。
沉默了一会儿,门外传来动静,是夏禾端着汤进来了。
皇贵妃忙亲自上前,把汤奉给康熙,话中带着小心和讨好:“这是臣妾亲自看着小厨房炖的汤,表哥可要赏脸尝尝?”
用人参炖的汤格外滋补,香味儿扑鼻,康熙扫了眼澄澈的汤,只接过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可就这一口,在皇贵妃看来,也是给足了她面子,她也不敢再撒娇,奢求皇上多喝一些。
缓和了气氛,皇贵妃挥手让殿里伺候的奴才都退下,待殿门关上时,皇贵妃端端正正的跪在了地上,行了个大礼:“表哥,以前都是臣妾鬼迷心窍,做错了事,这些日子臣妾在病中思虑良久,知道自己错的离谱,臣妾不敢奢求表哥能原谅臣妾,但臣妾可以保证,日后臣妾定会克己复礼,不会再有此等事情发生了。”
皇贵妃的话,一言一语都带着认错的态度,就连眼眸中也是格外真诚。
康熙盯着皇贵妃看了良久,终是开了口:“但愿表妹能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有些事情不可一而再,朕也不是次次都能轻拿轻放的。起来吧。”
皇贵妃心中一凛:“臣妾明白,多谢表哥。”
康熙嗯了一声,叫皇贵妃坐下,还没等正在酝酿着如何提起四阿哥一事的皇贵妃开口,就先皇贵妃一步说起了四阿哥:“今日上书房的马师傅见朕,在朕面前告了小四一状,说小四上课走神,功课也不如以往,表妹若是有空,便多关心关心小四,毕竟你是小四的额娘。”
皇贵妃听着这话,心里头是又惊又喜,喜的是皇上亲口说她才是四阿哥的额娘,可惊的却是怕皇上会因此不喜四阿哥。
她捏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手心儿濡湿:“是,臣妾知道。说起来,今儿小四下学后也来了承乾宫向臣妾请安,臣妾见他时也觉得他似是有心事,所以便询问了伺候小四的嬷嬷,那嬷嬷说,小四如此,怕是听了些不该听的话……”
那不该听的话,自然是流言。
且皇贵妃这般说,不单单是说起四阿哥,也是在暗中给钮祜禄贵妃上眼药,更是在探听康熙的心意,想看看他是否有把宫权再交回给她的意思。
康熙知道皇贵妃的意思,却没有松口,只道:“此事朕也知道,朕会责令钮钴禄贵妃对后宫流言加以约束。”
虽然他眼下看着皇贵妃比之前稳重了些,但还是要再观察一段时间,若是能沉得下性子,到时再把宫权给她。
皇贵妃眼眸暗了暗,这话,便是一时半会儿不会把宫权交给她的意思。
不过她谨记赫舍里福晋的话,没有表露出半分不满和急切:“皇上思虑周全。”
说完,皇贵妃就想着再说些闺房话和康熙联络联络感情,谁知她刚张口,忽的就想起了琴声,在颇为安静的傍晚,声音格外清楚。
皇贵妃眼底一片阴沉,她不需叫人去问,就知道是景仁宫在弹琴。
这半年里昭嫔没少弹琴,可每次都是在白天,晚上弹琴几乎从未有过。此时弹琴,她定是知道皇上在她宫里,故意为之的。
余光瞥见康熙冷硬的神情变得柔和起来,还含了一丝不可见的无奈,皇贵妃阴沉更甚,她脸上却是笑了笑,大度道:“宫里也只有昭嫔才能弹得出这样动听的琴声了,景仁宫与承乾宫离的这样近,臣妾没少听到昭嫔抚琴,可这个时候弹琴,臣妾却是头一回听到。”
今日是她病愈后表哥第一次留宿,无论如何她都要把表哥留下,若是今日表哥被昭嫔的琴声给勾去了,她明日哪儿还有脸见后宫嫔妃?
康熙也笑了,眼中似乎带着宠溺:“昭嫔做事一向随心随性。”
只是今日的琴声在他听来,似乎有失水准,不像她往常的水平。
康熙拇指和食指不由自主的摩挲着,心中泛起一丝怜惜。
皇贵妃却顾不得康熙此刻是何心情,她只知道,在看到皇上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时,自己是狠狠松了口气的。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直注意些承乾宫动静的安顺小跑着踏上了月台,弯腰在曹玥身边道:“娘娘,皇上已经在承乾宫歇下了。”
“铮———”的一声,曹玥最后重重的勾了一下琴弦,微微颔首:“知道了。明日承乾宫请安,你去替本宫告假,就说本宫身体不适,无法给皇贵妃请安。”
她本就没想着弹琴能把皇上引来,不过是想借着琴声向皇上传达自己委屈不满的情绪罢了,不去请安也是如此。
只有让皇上知道,她心里从未将皇贵妃害她一事彻底放下,那皇上每每厚待皇贵妃时,就总能想到她,也能时时刻刻让他对她心存怜惜。
不要小看这微弱的怜惜,有时候,一个男人的怜惜可以改变很多。
安顺又低了低身子:“奴才明白。”
曹玥扶着安凝的手站起身,进正殿时又抬头看了眼天上皎洁的月亮,看着那柔和的月光照在碗莲的水中,月光荡漾,衬的周边的繁星都暗淡了许多。
她倏地出声:“即便繁星众多,也不如月亮惹人注目。”
安凝立即道:“娘娘便是那惹人注目,独一无二的月亮。”
任何星星都不能与月亮比肩。
第44章
第二日承乾宫请安, 除了正在坐月子宜妃和曹玥,其余人都齐刷刷的坐在了承乾宫正殿。
至于谨妃,此前的禁足令自六阿哥夭折那日, 她从永和宫闯出去后就被默认解禁了。
时隔半年, 皇贵妃再次坐在宝座上, 看着底下的嫔妃对着她卑躬屈膝的请安,心里那股熟悉的得意和激动再次涌上心头。
待嫔妃们都跪了下去,皇贵妃的视线在她们身上一一扫过之后,才抬了抬手:“都起来吧, 赐座。”
承乾宫的宫女紧跟着上了茶水点心, 然后悄无声息的退下。
就在这个时候,夏禾从外面进来福身禀报:“启禀娘娘, 景仁宫掌事太监求见。”
皇贵妃瞥见成嫔下首空着的那把椅子,敛了心思,神情看不出丝毫异样:“叫他进来吧。”
安顺盯着众人的目光进了正殿,跪在殿中央给皇贵妃和众人请了安后, 才道明来意:“皇贵妃娘娘,奴才是来给昭嫔娘娘告假的, 我家娘娘今儿早起时身子不适, 恐耽误了给您请安的时辰,所以特命奴才前来给您说一声。”
这个借口不过是他随口一说罢了, 甚至在他出来前正殿还毫无动静, 可见娘娘压根儿就没起身。
但不论怎样, 面子功夫总是要做好的,哪怕个中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
要是搁在之前, 皇贵妃的脾气早就上来了,可经了这么一遭, 皇贵妃做事有了顾忌,自是不敢肆无忌惮,她故作担忧:“怎么就身子不适了呢?严重吗?可传了太医?”
做足了关切嫔妃的模样,叫一众嫔妃好一阵惊讶。
安顺低着头,恭敬的一一答道:“回皇贵妃的话,昭嫔娘娘只是略有眩晕罢了,并不严重,故而也未曾请太医,多歇歇便好了。”
他也不敢把情况说的太严重,万一皇贵妃借口为了娘娘好,做主撤了娘娘的绿头牌,导致娘娘不能侍寝,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皇贵妃闻言,松了口气:“不严重便好,你只管回去回话,就说是本宫的意思,昭嫔何时身子好了,何时再来给本宫请安不迟。”
总之一句话,她只要一日是皇贵妃,一日位份高于昭嫔,那昭嫔就总有要来跪在她脚下请安的时候,她不急。
“奴才定然把话带给娘娘,奴才告退。”
安顺又行了个礼,起身后退两步离开。
安嫔状似无意的甩了下帕子:“昨儿臣妾出来散步时,还听到昭嫔好兴致的在弹琴,怎么一夜过去,这身子就不好了?”
通贵人转了转眼珠子,小声解释:“昨日下了那么大的雨,昭嫔娘娘身子又弱,许是受凉了也未可知。”
三个月前她出了月子后,第一时间就去了景仁宫求见,对在昭嫔册封礼当日发生的事表示了歉意,又郑重其事的赔了礼,昭嫔果然没有和她计较。
但在去景仁宫的同时,她也看到了景仁宫正殿摆放的各种珍品,明确的感受到了昭嫔的受宠程度。
所以自那日后,她就一直想要讨好昭嫔,然而昭嫔性子冷淡,好似对什么事都不在乎一般,她也不免得有些沮丧,可要她放弃却是不能。
为了叫昭嫔看清楚她的决心,通贵人也豁出去了,明知皇贵妃和昭嫔之间的那点子仇怨,她还是硬着头皮替昭嫔说了话。
皇贵妃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通贵人说的不错,昭嫔身子弱,夏禾,去库房里拿些金丝燕窝送去景仁宫,好好儿给昭嫔补补身子。”
夏禾福身领命。
谨妃捏着帕子按了按鼻翼两侧,犹犹豫豫的看了看皇贵妃:“皇贵妃如此关怀昭嫔,是昭嫔的福气,就是不知臣妾有没有这等福气了。”
比起昭嫔,皇贵妃更恨更厌恶的人是谨妃:“本宫记得谨妃也是个有话直说的性子,怎么如今说起话来也谨慎起来了?看来皇上赐了你谨字为封号,还是有点作用的。”
谨妃刚来了个头,想说的话还没说出来,皇贵妃就拿着让她厌恶的封号戳她的心窝子,弄的她的表情几乎都要绷不住了,好在紧要关头还是忍住了。
她扬起一抹假笑:“皇贵妃说的是,谨字同样是皇上对臣妾的期许,臣妾自当以此勉励自己。”
皇贵妃轻蔑的笑了笑:“如此最好。方才你可是有事要求本宫?”
一个求字被皇贵妃咬的格外重。
谨妃手指微微收紧,点头道:“臣妾确有一件事。皇贵妃娘娘,近日宫中流言颇多,四阿哥恐怕深受其扰,臣妾身为四阿哥的生母,不能不为之担忧,所以……”
“谨妃!”
谨妃的话还没说完,皇贵妃便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本宫希望你能记住自己的身份。本宫是四阿哥的额娘,这一点是皇上亲口承认的,永远都不会变,若是你记不住,再口无遮拦胡言乱语,本宫便要命人掌你的嘴。”
皇贵妃一点儿脸面也没给谨妃留,谨妃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别提多难看了。
几个高位嫔妃坐上观壁,位份低的嫔妃也没资格置喙这件事,许是一干人等就静静的感受着皇贵妃和谨妃之间诡异的气氛。
谨妃此举本意是试探,可她没想到的是,皇贵妃即便发怒,底气却很足,定然是昨日皇上承诺了皇贵妃什么。
她心有不甘,也知夺回四阿哥的事不能急在一时,从长计议才是上策。
稳了稳情绪,谨妃放低了姿态深蹲请罪:“臣妾失言,皇贵妃息怒。”
景仁宫,曹玥睡到卯时初起身,简单的洗漱过后,也没如何打扮,只简单的穿了件舒适的衣裳,头发却没梳起来,一半披在身后,一半用簪子固定住,挽了个鬓,然后站在小书房的桌案后头习字。
安凝在旁伺候着研磨,安平在小厨房里忙活早膳,安顺直到承乾宫的请安散了之后,把消息打听全乎了,才来到曹玥跟前儿禀报。
“谨妃今儿当众提起了自己是四阿哥生母一事,皇贵妃发了好大的火……”
安顺心中咂舌,他给娘娘告假的时候,皇贵妃还能忍住脾气,可谨妃一提起四阿哥,皇贵妃就如同被点燃了的爆竹似的,砰的一声就炸了。
曹玥勾了勾唇,声音清润浅淡:“意料之中。”
因为早夭的八公主,皇贵妃自此不能再生,至于谨妃,她是还能生,可是谁又能保证她能再次怀孕,哪怕怀上了,也不一定是个阿哥。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四阿哥就是她们两人的指望,谁都不会轻易放手的,就看谁的手段更胜一筹了。
她们二人斗气来,她就能不费吹灰之力。
辰时,到了早膳时候,太阳已然升起,殿里也开始热了起来,只得一大早就把冰盆子摆上。
曹玥抄写了一篇宋词,最后一个字写完收笔,从桌案后绕出去,正要去用早膳时,康熙却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她面前。
安凝忙跪了下去请安,曹玥眼中惊讶了一瞬,微微屈膝:“皇上。”
康熙拖着曹玥的手肘扶起他,眼神不断在她身上打量,见她脸色如常,身子也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这才放下心:“不是说身子不舒服,怎么一大早还费心习字?”
曹玥微微扬起下颌,眼神平静:“您不是都瞧见了,妾的身子没有不舒服,若真的说哪儿不舒服,那只能是心了。”
早在听梁九功禀报过后,康熙心下就明白了几分,但他还是怕曹玥是真的不舒服,所以一下朝就赶来景仁宫看她,陪她用早膳。
听着曹玥毫不掩饰的话,康熙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沉默了几息,康熙转而搂着曹玥的腰身往外面摆了早膳的圆桌旁走去:“奴才们都把早膳备好了,朕陪你一起用膳。”
话题转移的很是生硬,曹玥也不在乎,顺势跟着康熙一起坐在膳桌前。
梁九功试过毒后,正要执起公筷给康熙布菜,却被康熙挥手斥退。
康熙亲自给曹玥加了一个袖珍包子:“朕记得这珍珠豆腐包是你最爱吃的。”
曹玥用不得荤腥,所以满桌都是清淡至极的小菜糕点,就连包子都是素馅儿的。
对于嗜好荤腥的康熙来说,这样的膳食他无疑是用不惯的,但因为他对曹玥颇为上心,故而他也不在乎这样的小事,甚至为此,还更加心疼曹玥。
瞧着康熙这算得上是讨好的举动,曹玥也没拿乔,很是给面子的吃了。
康熙见状,很是愉悦,于是为曹玥布菜的安凝也没了用武之地,只在一旁看着皇上和自家娘娘你给我夹菜,我给你盛粥的亲密举动。
早膳用到一半的时候,奉皇贵妃之命来给曹玥送金丝燕窝的夏禾就到了,说明来意之后,夏禾见皇上也在,就多说了几句皇贵妃不曾说过的关切话,替自家主子在皇上面前刷了一波存在感。
曹玥不耐的抬眸,康熙无奈的看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忙叫夏禾退下。
他又给曹玥夹了一筷子开胃小菜,曹玥却视而不见,连手里的粥碗都搁下了,扫过安凝捧着的朱红色暗纹芍药锦盒,淡淡的开口:“赏你了。”
康熙握着筷子的手一顿,下意识的蹙了蹙眉:“玥儿……”
没叫康熙把话说出来,曹玥毫不客气道:“皇上若是想因此训斥妾,妾听着便是,但若是皇上想劝妾放下,您是知道不可能的。有些事情虽然您从来都没有明确的同妾说过,但妾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原委,所以妾放不下。”
说完,也不管康熙还在,曹玥用帕子擦了擦唇角,起身离开,只留给康熙一道纤弱的背影。
第45章
“娘娘, 皇上走了。”
曹玥把丢下康熙独自一人进了寝殿,康熙本欲跟着进去哄哄,谁知乾清宫有大臣求见, 康熙便离开了。
安凝送走康熙, 忙进来跟曹玥说了。
曹玥坐在梳妆台前, 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青丝披在胸前,拿着犀牛角镶嵌蓝宝石的梳子慢条斯理的梳着发丝:“皇上可有生气?”
安凝回想起当时康熙的表情,有些犹豫:“奴婢也不知皇上有没有生气, 您走后, 皇上神情很是平静,奴婢看不出。”
至于说她有没有看到皇上的眼睛, 那一定是没有的,她没那个胆子敢直视皇上,更不敢对上皇上那极具威严压迫性的眸子。
曹玥也不在意,把梳子递给安凝, 自个儿从妆奁里挑着首饰:“待会儿从库房里找件璎珞项圈,送去永寿宫给十格格。”
十格格是通贵人所出, 通贵人今儿能在承乾宫顶着皇贵妃的压力为她说句话, 那她自然也不是那不念好的人。
况且她手底下也缺可用的人,通贵人对她还算殷勤, 暂且先观察着看吧。
永寿宫, 安凝亲自来给十格格送璎珞项圈, 她是景仁宫的大宫女,出去了就代表景仁宫的脸面, 通贵人自是对安凝客客气气的。
安凝才屈膝,通贵人就忙免了她的礼:“安凝姑娘不必多礼, 姑娘来我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通贵人态度亲近,安凝却并未因此倨傲,依旧是做足了她宫女身份该做的事情,完完整整的行了礼数,然后笑着道明来意:“回通贵人的话,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是娘娘叫奴婢来给贵人送东西罢了。”
话落,她扭头看了眼身后跟着的小宫女,让她上前把装了项圈的盒子打开:“娘娘瞧见这项圈,就觉得很是适合十格格戴,所以特意嘱咐奴婢给您送来。”
项圈上镶嵌的不止有璎珞,更有各色宝石,看起来珍贵又耀眼,这样的好东西,通贵人区区一个贵人自然是没有的。
通贵人眼中笑意浓厚,面儿上却客气道:“这……婢妾怎好拿昭嫔娘娘这么珍贵的好东西呢。”
安凝抬了抬下巴示意小宫女,小宫女忙把盒子放在桌上,退回安凝身后。
“通贵人客气了,只是个给格格玩耍的小玩意儿罢了,再说了,十格格是金枝玉叶,什么样的好东西用不得呢。”
即便通贵人对自己孱弱的女儿也不甚上心,但在听到旁人说自己女儿尊贵的时候,心里也忍不住有些高兴,况且安凝一直都笑眯眯的,态度也不似有些主位身旁的大宫女那样不把她放在眼里。
通贵人愈发觉得昭嫔会做人,也更加坚定了自己想要投靠昭嫔的想法:“那我便收下了,今儿昭嫔娘娘身子不适,我就不去打扰了,待改日娘娘身子好了,我再去景仁宫谢恩。”
安凝点头:“奴婢会把您的话传达给娘娘的。”
正殿,钮钴禄贵妃摇着十一格格的摇篮,看着睡的正香甜的十一格格,听见殿门门帘被掀起的细微的声音,头也没回,轻声道:“昭嫔的宫女走了?”
紫烟在离摇篮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同样放低了声音:“是,奴婢问了问,安凝是来给十格格送项圈的。”
钮钴禄贵妃只需略一想,就知其原委,她轻笑:“想不到昭嫔看着性子虽冷,却是个有情有义的。通贵人为了她得罪了皇贵妃,转头昭嫔就命人来送了东西,不是明摆着在告诉旁人,她记下了通贵人的情,也对皇贵妃有怨么。”
紫烟对曹玥的做法很是不理解:“可是在这后宫,哪怕是恨对方恨的要死,明面上却依旧不会撕破脸,甚至还能维持着表面的和平,昭嫔如此与众不同,也不知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在她看来,昭嫔的性子压根儿就不适合在宫里这样勾心斗角的地方,因为宫里容不得这般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人。
许是两人的说话声吵到了十一格格,十一格格皱了皱小眉头,丁点儿大的小拳头在空中挥了挥。
钮祜禄贵妃忙轻轻拍了拍十一格格,待十一格格再次安稳睡去的时候,她才分出心神道:“好与不好,不是咱们说了算,只要皇上喜欢,那就是好。”
“对了,后宫流言之事,查到是谁散播的了吗?”
紫烟进来本就是要回禀这件事的:“查到了,奴婢把东西六宫传谣言传的最厉害的几个奴才送去了慎刑司,从他们口中问出,最先说这话的,是永和宫的一个二等宫女。奴婢又叫人把那个宫女也带去了慎刑司问话,她一口咬定是谨妃让她传的流言。”
把事情结果说了一遍,紫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只是奴婢查这事的时候查的也太过顺利了,所以奴婢总觉得有哪儿不对,而且若真的是谨妃做的,她怎么可能会叫奴婢查到她的身上?”
钮钴禄贵妃勾了勾唇,看着十一格格粉嫩的小脸,心里软成了一片:“或许谨妃就是这样想的,做事才不曾遮掩。不管怎么样,流言一事有了结果,本宫只需禀报给皇上知晓,至于皇上要怎么做,那就不是本宫能管的了的事了。”
凤印和中宫笺表还不知道能在永寿宫待几日呢,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她就不上赶着去得罪人了。
流言一事的调查结果随着钮钴禄贵妃的上报,后宫也很快就知晓了。
但最先知道的还是谨妃,毕竟供出谨妃的那个宫女是在永和宫正殿伺候茶水的二等宫女。
谨妃没有做过的事被人扣了黑锅,别提多气愤了,脸色比起早上在承乾宫被皇贵妃给难堪时更加难看:“究竟是谁在背后要害本宫?”
四阿哥这些年被皇贵妃养的很好,好到四阿哥连自己的生母都不知道是谁,后宫也无人会去四阿哥面前嚼舌根。
在六阿哥夭折后,谨妃为了能让四阿哥知道真相,碍于康熙,她不敢接近四阿哥,也不敢亲口告诉四阿哥,所以她是想过用流言的方式让四阿哥知道真相的。
然而她还没有命人去做的时候,流言不知从什么地方已经传了出来,这恰好合了她的心意,便顺水推舟了。
谁知到了最后,这流言竟是查到了她的头上,谨妃没做过的事硬是被人污蔑,怎能不气?
石莺一边给谨妃打着扇子,一边道:“进慎刑司的那个宫女定然是记恨娘娘您曾经因为她差事做的不好,打了她十个板子,所以她是故意在污蔑您,她的话怎么能信呢,贵妃娘娘也太草率了些。”
经石莺这么一说,谨妃瞬间想起来这件事,心头怒气更是难忍:“到底是本宫心善,才罚了她十个板子。早知有今日她背主一事,本宫当初就该把她打死。”
别看谨妃说的狠厉,实则宫中宫女都是上三旗包衣小选出身,也是有身份的人,即便是妃位,随意打死宫女也是不好交代的。
石莺闻言,默默地低下了头。
那宫女到底有没有错她心中清楚的很,谨妃心中也清楚,可谨妃依旧忽略了这点,说出了要那宫女命的话来。
石莺听着一边惧怕谨妃的狠,又一边庆幸自己是谨妃的心腹,这样的事情应是不会落在她身上的。
谨妃一心沉浸在愤怒中,并没有注意到石莺的神情,她眼底闪过一抹阴狠:“你知道该怎么做。”
石莺了然:“奴婢明白。”
于是紧接着,宫里又出现了永和宫宫女背主,因为对主子罚她一事心生记恨,所以才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污蔑主子。
且那宫女的的确确挨了谨妃赏的十个板子,这一点不少人都知道,这个说法还是能站得住脚的。
曹玥站在窗台旁,指尖点着碗莲的花瓣:“你找的人,不会反口吧?”
安顺忙道:“还请娘娘放心,奴才并非是亲自去找的她,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为谁做事。”
所以即便她想反口,也不知道该咬谁,若是胡乱咬人的话,那她的话自然也就不可信了。
不管事态怎样发展,都与景仁宫无关。
且即便谨妃洗清了自己,可她因为杖打宫女一事,也算是彻底毁了她温婉柔和的形象,此番谨妃无论如何都是要吃下这个哑巴亏的。
“你办事,本宫自然放心,安凝。”
曹玥喊了一声,安凝便从寝殿的妆奁下面取了一张银票出来,交到安顺手上。
安顺低头看着银票上的数额,惊讶的眼眶微微睁大:“娘娘,您这是……”
曹玥转身,走到冰鉴旁的椅子上坐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本宫性子便是再冷,也知道这个道理。你常在外替本宫办事,手中必然是少不了银钱的,上次本宫叫安凝给你的银钱想必是不剩什么了。”
安顺心头一热,他的确觉得自己主子的性子冷,便下意识的觉得她不通世故,所以上次的银钱早早花完了不说,自己的月例以及底下人给的孝敬也花出去了不少,这些他都没打算同主子说,却不想主子非但心中一清二楚,还主动提起……
曹玥饮了口酸梅汤,神情淡淡:“本宫知道你对本宫的忠心,但本宫还没有落魄到需要你用自己的体己为本宫做事。日后若是有需要,直接找安凝便是。”
这样体贴的话,叫安顺心里慰贴,千恩万谢了一通后,精神抖擞的退下。
曹玥低头理了理衣摆,勾唇浅笑。
安顺和安凝安平不一样,他是宫里的奴才,不同于安凝安平自小伺候她的情分,所以对于安顺此人,她要用,但是也得时不时的恩威并施一下。
她要让他知道,其实她一直知道他为他做的事情,她都记在心里。
这是警告,也是恩惠。
第46章
乾清宫, 康熙从上书房问过阿哥们的功课后已经是申时了,这会儿也正是上书房下课的时候。
故而四阿哥见康熙离开,紧紧抿着唇犹豫片刻, 还是推开面前尚未收拾的书本笔墨, 小跑着跟了上去, 把贴身伺候他的太监也给甩在了身后。
梁九功在康熙身旁伺候着,听见身后传来动静,回头一瞧,顿时哎呦了一声:“四阿哥, 您这是……”
康熙停住了脚步, 转身看着向鼓起勇气向他走来的四阿哥,率先开口:“怎么, 小四可是有事要同朕说?”
四阿哥点点头,一双因为紧张而握起拳头的手无处安放:“皇阿玛,儿臣最近听说了一些事,还是与儿臣有关, 儿臣听着那些风言风语,心绪久久不安, 所以儿臣想求皇阿玛赐教, 儿臣究竟该如何是好。”
终究是个孩子,哪怕是宫中的孩子, 在这种时候, 他也难免不安。
心中的烦心事不能对奴才们说, 可与自己阿玛说,也要掂量着来, 因为自己的阿玛不仅仅是阿玛,更是君父。
然而此时四阿哥对这一点并不明白, 他只知道自己求助的人是他敬仰的阿玛。
康熙眼眸微眯,看着四阿哥严肃不解的脸上都是对他的孺慕,眸光稍稍柔和了些:“小四,你在上书房也读了两年书,想必师傅们也教了你不少史书典故,那你可知汉武帝时,窦太后的侄子窦婴是因何而死?”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知道。”
四阿哥秉着小脸道:“是汉武帝听信了中伤窦婴的流言,一气之下处死了窦婴。”
康熙旋即道:“正是如此,且不论流言是真是假,然身为帝王,却不能意气用事,要有自己的想法,不能被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扰乱了心神,影响了自己的判断。”
有时候,有些事情未必是空穴来风,流言也并非全部都不可信,可人是不能被流言牵着鼻子走的。
四阿哥聪慧,只略一思索,便知康熙其意:“儿臣明白了,您说的对,儿臣不该被流言所扰,只是儿臣身处其中,尚且做不到像您说的那样理智,儿臣惭愧。”
康熙拍了拍四阿哥的肩头:“朕明白,不过小四,你觉得你额娘对你如何?”
四阿哥低了头,声音也小了:“额娘对儿臣很好,会关心儿臣的衣食起居,也会在儿臣生病时着急落泪……”
这回,没等四阿哥说完,康熙便道:“如此,你又何须在意旁人如何说?”
四阿哥话语一顿,豁然开朗:“儿臣明白了,多谢皇阿玛。”
心结在康熙这里解开,四阿哥一改脸上的愁容,带着贴身太监下了学就往承乾宫跑。
康熙坐在桌案后品了口茶,脸上不见丝毫笑意。
当初把四阿哥给皇贵妃抚养,一是为了补偿皇贵妃这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二是为了安抚佟佳氏一族,但又不能真的给佟佳氏一个阿哥,因此四阿哥名义上的生母至今都是谨妃。
哪怕到了现在,他依旧不曾改变自己的想法,谨妃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可是在他看来,他给谨妃的已经够多了,他把她从一个包衣奴才捧到如今的妃位,又为了护着她不惜与皇玛嬷作对,本以为她得了这许多好处,能安分一些,谁知他到底是高看她了。
想要回四阿哥,莫说皇贵妃,便是他也不会同意的。
康熙放下茶盏,内心对谨妃的不屑轻嗤出声,也是,不是谁都如玥儿一般的,不贪且真,毫无遮掩。
“朕记得九格格还养在惠妃宫里?”
梁九功忙道:“是。”
康熙摆了摆手:“把九格格送回永和宫吧。”
既然谨妃想要孩子,那他就给,但愿谨妃见到九格格,能懂他的意思。
提起孩子,康熙又不免想起早上时曹玥的态度,无奈的揉了揉眉骨:“昭嫔今日心情如何?”
他知道那件事已经成了昭嫔的心结,她始终无法放下,所以昭嫔再如何使性子,他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甚至觉得是再正常不过的。何况他对昭嫔是着实上了几分心的,见她因此郁郁寡欢,他也心疼。
可心疼归心疼,皇贵妃却是不能不放出来的,他也不能为了她一个人就不顾大局。
梁九功的表情一脸尴尬:“这……皇上恕罪,奴才只知道昭嫔娘娘今日一日都没有出正殿,实在是不知昭嫔娘娘心情如何。”
悄悄的打量着康熙的神色,梁九功吞吞吐吐道:“不过奴才倒是听说,昭嫔娘娘命人给十格格送了副项圈。”
“十格格?”
康熙蹙眉,一时竟没有想起来十格格是谁,又是哪个嫔妃所出。
他后宫子女众多,有些阿哥都尚且顾不过来,那些不得宠的格格就更不可能记在心上,何况是个贵人生的。
梁九功只一眼就看了出来,会意道:“十格格养在永寿宫,是通贵人所出。”
然后又把早上通贵人在承乾宫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康熙闻言,敲了敲桌面:“既然昭嫔喜欢通贵人和十格格,就让通贵人带着十格格多往景仁宫走走罢。”
有个人说话,玥儿许是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梁九功笑着应下,躬了躬身子准备出去把康熙的吩咐一一照办时,门外响起了魏珠的声音:“启禀皇上,敬事房的人来了。”
得到康熙允准后,四个敬事房的小太监进来,将盛放着绿头牌的托盘录过头顶跪在御案前。
康熙绕过御案,经过其中一个小太监时,抬了抬手翻过一枚绿头牌:“朕今晚去景仁宫。”
夜色深沉,夏日的夜晚虫鸣不断,景仁宫正殿里却并未受到虫鸣的打扰。
康熙洗漱过后,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寝衣,盘腿坐在床榻上,看着那被如瀑般的青丝遮挡住全部腰身的女子,眼眸不禁暗了暗。
曹玥淡定的通着青丝,从铜镜里看到康熙的影子以及他的神情,唇角不着痕迹的勾起,转瞬即逝。
好一会儿,曹玥梳好了头发,站起身往床榻走去:“时候不早了,妾伺候皇上早些安置。”
说着,曹玥便俯身去掀开安凝早已铺好的床铺,眼神扫过康熙,示意他去躺下。
康熙要说的话堵在了嗓子眼儿,顺了曹玥的意躺了下去。
曹玥去吹了灯,只留着床榻旁一盏微弱的宫灯,就着灯光从床尾爬到了床榻里侧。
若是按照规矩,嫔妃侍寝时都是要睡在外面的,以便夜半皇上要喝水或是起夜的时候伺候,然而自曹玥第一日侍寝开始就是睡的里侧,康熙不曾有意见,这习惯就这么一直延续了下来。
今儿她特意让安凝扑了两床薄被,曹玥摸索着自己那床被子,刚掀开一个角,手腕却突然被康熙攥住,一个用力就把曹玥拉到了自己的怀中。
曹玥惊了一下,手上被捏的紧了,有些不舒服,紧跟着就动了动手腕,在康熙看来却是挣扎,于是他握的更紧了。
曹玥整个人几乎是趴伏在康熙胸膛上的,头顶正好被康熙的下巴顶住。
康熙嗅了嗅鼻尖儿上萦绕的女子香味儿,沙哑着嗓音道:“玥儿真的要一直同朕置气下去吗?”
曹玥没有挣扎开,索性也不挣扎了,昏暗的帐子中,康熙极为清晰的听到了曹玥含着讥讽的话:“妾哪里敢与您置气,妾是在与自己置气,妾气自己毫无防备之心,落得个如今子嗣艰难的下场,妾更气自己比不上皇贵妃,不如皇贵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话里话外,字字句句都不是说与康熙置气,可康熙却觉得这就是。
不知为何,康熙本该安抚曹玥,甚至是觉得心疼才是,可他却诡异的觉得自己有些愉悦。
因为她字字句句无一不是暗含着在乎他的意思。
康熙搂着曹玥的腰,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了下面,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两人视线相对,男性独有的低沉嗓音在耳旁响起:“怎么这么会胡思乱想?你为人所害,这不是你的错,朕也从未说过你比不上皇贵妃……”
“还用您亲口说吗?”
曹玥倔强的眼眸微微泛着红:“您都已经做出来了,妾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可皇贵妃只是病了一段日子而已,您更看重谁,妾心里自然清楚了。”
瞧着曹玥似钻进了死胡同里出不来,康熙叹了一声:“玥儿,你是个极为聪慧的女子,看事情要用心去看,毕竟眼睛看见的,耳朵听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能提点这一句,已经是康熙的极限了,即便他觉得昭嫔与众不同,但事关前朝与后宫的平衡,他也是不会说给昭嫔听的。
不过在曹玥听来,同样惊讶于康熙的话。这个道理她早就明白,更是深谙其道,用来做了不少戏,否则她这会儿许是就不在这儿了。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这话会出自皇上的口。
看出曹玥眼中的讶然,康熙也没过多解释,只笑了笑,宽厚的手背轻轻抚过曹玥裸*露在外的脖颈,留下酥麻的触感,一路向下,褪去了她身上的寝衣和肚兜。
不一会儿,帐子里就响起了暧昧的声音。
声音传到殿外,梁九功诧异的挑了挑眉,方才一直没听到动静,他还以为皇上不准备宠幸昭嫔娘娘了,正准备去歇着呢,谁知他的念头刚落,殿里动静就起来了。
梁九功捂住嘴打了个哈欠,认命的守在殿外,一边吩咐了小太监们去准备热水。
只是这热水备好了,凉透了也没听到里面叫水的声音,只得烧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月上中天的时候,烧火第三次的水才派上了用场。
第47章
第二日是七月初一, 也是每月唯二两次要去慈宁宫请安的日子。
曹玥被康熙折腾了半夜,哪怕身子酸痛,也撑着身子起了身。
康熙伸平手臂由着梁九功伺候他更衣, 瞥见曹玥掀开帐子下了床榻, 很是体贴道:“怎么不多睡会儿?左右你昨日也不曾去承乾宫请安, 索性今日便也不去了罢。”
曹玥坐在床沿慵懒的睨了康熙一眼:“妾怎么觉着,皇上话里有话,莫不是您在怪妾不敬皇贵妃?”
刚睡醒的美人风情尽显,那慵懒的一眼看的康熙只觉得身子一紧, 早起的欲*念霎时翻涌而起。
他忙借着跟曹玥说话转移心神:“看你, 又误解了朕的意思不是,朕是体贴你, 想着你昨夜伺候朕也累着了,不想你再折腾罢了。”
其实他没说的是,若是曹玥想一直借口身子不适不去承乾宫请安,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自己只当不知道,但他是肯定不会亲自嘱咐免了日后昭嫔的请安的。
太过惹眼, 对昭嫔并无好处。
这话说的还像回事, 见曹玥站起身往康熙身前走过来,梁九功忙后退了几步让开位置。
曹玥伸手理了理康熙原本就平整的领口, 抬眸浅笑:“皇上一大早的就同妾说些甜言蜜语, 难不成是还觉得妾在别扭着, 哄妾来着?”
听起来有几分不依不饶,偏康熙不觉得生气, 倒是见她头一次这般模样,有几分好笑, 捏了捏曹玥小巧的鼻头,康熙笑道:“玥儿最是明事理的,朕只是实话实说。”
“妾才不要做那明事理的。”曹玥轻哼了一声,转身背对着康熙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凳上:“明事理有什么好的,妾偏要做胡搅蛮缠的,那样妾才不会受委屈。”
瞧着安凝拧了帕子伺候曹玥净面漱口,康熙好笑的摇了摇头,昭嫔也就嘴硬,她虽这般说,但真遇到了事儿,也定然不会胡搅蛮缠。
昨日他也并未同她彻底解释明白,今日她已然不生气了,可见她并非不明事理之人。
见她洗漱完,康熙脚步轻盈的走到曹玥身后,长臂一伸,在妆台上拿了一枚螺子黛,微微弯腰,自己的头搁在曹玥肩膀上,与曹玥的脑袋持平:“朕也有段日子不曾为玥儿画眉了,今日还有时间,便画你最爱的远山黛眉,如何?”
曹玥轻轻颔首,侧眸瞧了眼下巴搁在她肩头的男人,娇嗔道:“若是皇上的手艺退步了,妾可是不会顶着您为妾画的眉出去见人的。”
“玥儿只管瞧着便是。”
康熙很是胸有成竹,结果也确不负他,远山黛眉一如既往的衬托着曹玥的美貌,蛾眉雅致,浓淡相宜。
“这般可能见人了?”
曹玥轻轻抿唇:“勉强可以。”
一对蛾眉画完,两人又你侬我侬了两句,康熙就被梁九功催促着去上朝了,今日初一,是有大朝会的。
康熙一走,安凝也开始为曹玥上妆,只是看着曹玥眼底下的青影,不免忧心:“娘娘昨夜不曾休息好,何不听皇上的话,称病便是,何苦要不辞辛劳的再往承乾宫去请安。”
曹玥自己挑了对泛着莹白,有食指指腹般大小的珍珠坠子戴在耳垂上:“本宫昨日侍寝,今日再不去请安,旁人会怎么议论本宫?她们的议论本宫倒是不怕,只是唯独得防着她们在太皇太后跟前嚼舌根。”
言下之意,便是今日若非初一十五,她也懒得去承乾宫再走一遭。
当然她真正的目的却是去观察太皇太后,看看太皇太后的身子到底怎么样。
安凝闻言,也没在抱怨,不过却好奇道:“说起太皇太后,奴婢却想起了博尔济吉特庶妃,她已经两日都不曾来景仁宫。”
自那日博尔济吉特庶妃在得了曹玥同意后,几乎是日日都要来景仁宫的,就算没有学棋,也会小坐一会儿。这猛然不来了,可不就叫人觉得奇怪。
曹玥对博尔济吉特庶妃并不如何上心,说句不好听的,她不得圣心,只靠着太皇太后在宫中的地位过活,待太皇太后百年之后,博尔济吉特庶妃在皇上的刻意忽视下,只会泯然于后宫之中。
“不必管她。景仁宫里却是要好好儿的检查一番,以免博尔济吉特庶妃叫人在宫里放了什么不该放的东西。”
话落,安平端着一碗红枣阿胶粥进来:“娘娘尽管放心,奴婢闲暇时在宫里转悠,到处都查看过了,眼下并无异样。”
曹玥见她思虑周全,不免夸道:“你做事总是稳妥的。”
一碗红枣阿胶粥用完垫了垫肚子,曹玥换上了一袭淡蓝色的水波纹衣裳,外面套着一件用软烟罗制成的轻纱罩衫,打眼一看,便觉得清爽至极。
夏日的早上也是闷热的,稍稍一动便是一身的汗,曹玥过多走动出汗,又因为双腿和腰身还泛着酸,索性叫人传了肩撵。
同往常一样,曹玥来承乾宫的时间永远都是卡着点儿的。
皇贵妃瞧着曹玥清冷的面孔上,独独眼尾带着些挥之不去,被男人宠爱过后的韵味,心里就格外嫉妒,前日表哥在承乾宫留宿的时候可没碰她。
然而皇贵妃心中再不舒服,再是嫉妒,皇贵妃也给压了下去,脸上的笑容很是平和:“昭嫔昨日身子不适,本宫以为昭嫔你怎么也要养个几日,谁知不过一日你就来请安了,倒是让本宫有些意外了。”
皇贵妃控制不住的想,会不会是昨日表哥训斥过昭嫔,所以昭嫔才不敢再恃宠而骄了。
她心中不安,只能借此来安慰自己。
曹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还未说话,僖贵人就跳了出来:“皇贵妃娘娘的一番好意怕是白费了,昭嫔若是真的身子不适,昨日又怎能伺候皇上?不过是恃宠而骄,不想来给您请安的借口罢了。”
僖贵人因为通贵人的事被夺了嫔位,禁足三个月,在五月的时候便已解禁,只是因为皇贵妃闭门不出,后宫不必请安,不刻意去见的情况下,曹玥一次也没见过僖贵人,哪怕是平时,也从未把僖贵人放在心上。
只是曹玥不在乎僖贵人,僖贵人却是无时无刻不在心里骂着曹玥,被禁足的那三个月里,她每每被奴才们怠慢,被赫舍里庶妃闲暇时羞辱过后,她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昭嫔那张目中无人的脸,然后没有任何理由的把自己所受的一切苦难都算在了昭嫔身上。
曹玥懒得和僖贵人这样的跳梁小丑一般见识,直接瞟了僖贵人一眼,唇角轻轻翘起,态度傲慢:“你是谁?”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把僖贵人气的胸口剧烈起伏起来,脸色青白,仿佛随时都要一口气上不来厥过去似的。
众人一愣,随即乐了,个个儿都用团扇掩着唇轻笑出声。
就连见了曹玥心情不好的皇贵妃也没忍住勾了勾唇角。
别以为僖贵人那话看似是在为她抱不平,实则她根本就不需要,僖贵人太过无脑,她那样说,非但不会对昭嫔造成任何影响,反而下了她身为皇贵妃的威势。
钮钴禄贵妃手中的团扇轻打着手心,笑着道:“僖贵人被禁足许久,昭嫔也有小半年不曾见过了,一时想不起来也不足为奇。”
曹玥与钮钴禄贵妃眼下并无仇怨,自是不会不给她面子,何况她的话还是在偏向她。
“便是如此了。本宫记性也不大好,僖贵人也并无能让本宫记得住的地方。”
又是一句轻飘飘的话刺到了僖贵人心口,僖贵人的心头几乎鲜血淋漓。
杀人诛心,昭嫔此言,岂非是在说她相貌平平又不得宠爱?
僖贵人想反驳,可话到口边,她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心中丝毫底气都无。
皇贵妃见状,暗暗在心底骂了僖贵人一句废物,旋即扶着夏禾的手站起身:“好了,有什么话日后有的是机会聊,大家先随本宫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莫要让太皇太后久等。”
“是。”
出承乾宫时,僖贵人在临近门口的地方屈膝恭送,曹玥经过她身边时,嗅到了一丝异样的香味儿,只是因地点不对,她并未停留,而是目不斜视的走过,仿佛眼中就从来没有僖贵人这个人,她也不值得被她放在眼中一般。
僖贵人死死的咬着唇,满心的不甘,明明在昭嫔不曾进宫时,她还是很受宠的,可为什么在昭嫔进宫后,她却屡屡受挫,如今连去慈宁宫的资格都没有。
赫舍里庶妃跟在曹玥身后,将僖贵人的神色看的清楚,心中很是畅快,都说一山不容二虎,储秀宫里自然也容不下两个姓赫舍里的嫔妃,她就好好儿作吧,把自己的命作没了,也省的她再费心对付了。
无论曹玥去过几次慈宁宫,都觉得异常的不自在,只因慈宁宫里压迫的气息格外像吕后的建章宫。
慈宁宫的请安并无任何新意,也从来没有曹玥任何事情,她只需要跟着众人请安行礼,然后站在一旁当木桩子,等太皇太后叫退下时出去就是。
可今日,偏偏太皇太后就提起了她,准确来说,一开始并未提到她,而是提到了皇嗣:“这半年里,先是六阿哥夭折,后是十一阿哥病弱,十一阿哥出生不到半月,就已经病了几回了,如此下去,怕是难以养大。”
钮钴禄贵妃忙低头认错:“都是臣妾的错,臣妾管理后宫不善,甘愿受罚。”
太皇太后虚抬了抬手:“你的错自有皇上来断,哀家不插手。哀家要说的,还是那句话,你们进宫来,就是为皇家开枝散叶的,承了皇上的恩宠,便要有所回报,为皇上诞下阿哥,而不是自己无用,还要占着皇上的宠爱。”
众人听着这话,像是意有所指,故而不约而同的悄悄把视线投向曹玥。
太皇太后也不负众望,直接点了曹玥的名号:“昭嫔,你说呢?”
第48章
慈宁宫正殿燃着味道清新淡雅的莲香, 殿中周围四角皆摆放着冰山,照理来说,在这样的环境中, 众人心情应该放松才是。
可偏偏地点不对, 面对的人不对。
所以即便太皇太后这话隐隐有问罪昭嫔的意思, 她们心底也是一凉。
迎着太皇太后看过来的视线,曹玥原还有些红润的脸色瞬间褪去,变得很是苍白。
娇嫩的粉唇被她抿的格外紧,捏着帕子和扇柄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 死死的握着, 这些小动作无一不体现出太皇太后那句话给她带来的刺痛和伤害。
太皇太后靠在宝座后的迎枕上,两旁各站着一个宫女打着扇子, 她眯着眸子,沉沉的目光一刻也不曾从曹玥的身上离开,似是非得要个答案不可。
曹玥心中没有任何波动,然而表面上却是将大受打击的模样展现的淋漓尽致, 久久不曾言语。
这里不同于在承乾宫,随便一个有些地位的贵人都敢开口说话, 在太皇太后面前, 个个都乖的跟鹌鹑似的,除了地位高的几位嫔妃, 其中就包括皇贵妃。
皇贵妃吃了教训, 眼下不敢明着为难曹玥, 但太皇太后要为难她,她也乐的如此:“昭嫔, 太皇太后问话,你怎可不答?规矩都学哪儿去了。”
曹玥面上一惊, 唇角扬起一抹带着苦涩的笑,福了福身:“是臣妾失态,还请太皇太后恕罪。”
“无妨,哀家可以理解。”太皇太后垂下眸子,看着手中的佛珠:“只是你还未曾告诉哀家,哀家的话,你明白吗?”
面对太皇太后的步步紧逼,曹玥浑身都透着伤怀和无奈,却没有胆子违逆,只得嗫嚅着唇,轻声道:“臣妾明白。”
太皇太后满意了:“明白就好。”
“你们都要记着,有些东西看似华丽,实则用处不大,观赏可以,但并不重要。而有些东西虽则其貌不扬,可用处极深,非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可比。这个道理,哀家希望你们能明白。”
“臣妾等受教,多谢太皇太后教诲。”
请安结束,嫔妃们从慈宁宫中出来,安凝扶着曹玥走到肩撵旁,正欲扶着曹玥上肩撵时,曹玥给了安凝一个隐晦的眼神,随即脚下一软,险些摔了。
安凝早有准备,手中扶的稳稳当当,脸上却大惊失色:“娘娘您怎么了?”
声音带着惊慌,不大,但足够引人注目。
博尔济吉特庶妃脚步一顿,忙走到曹玥身旁,一手扶着曹玥,一脸的关切:“妹妹身子不舒服吗?”
旁人看着博尔济吉特庶妃的模样,想起前段日子她频繁出入景仁宫,心中有了计较,看来昭嫔和博尔济吉特庶妃关系不错,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谁知她们心中念头刚落,就见众目睽睽之下,甚至还在慈宁宫外,昭嫔就一点面子也没给博尔济吉特庶妃留,直接拂开了博尔济吉特庶妃的手,神情冷淡:“多谢庶妃关怀,本宫无事。”
说完,曹玥上了肩撵,安凝抬手吩咐着抬肩撵的太监回景仁宫。
留下的众人恍然大悟,太皇太后才当着众人的面儿给了昭嫔难堪,专挑了昭嫔的痛处下手,昭嫔又怎么会对博尔济吉特庶妃有好脸子。
博尔济吉特庶妃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脸上的面子也有些挂不住,勉强笑了笑,也跟着回去了。
平日需要半个时辰才能回到景仁宫,在安凝的催促下,用时足足少了一刻钟。
然而就在肩撵停下,曹玥下来后刚踏入景仁宫的那一刻,曹玥整个人仿佛失了力气一般,身子瞬间软了下去,随后眼睛缓缓闭上,在周围的奴才看来,便是昭嫔不知为何,突然面色惨白的晕了过去。
安凝信以为真,很是慌张,正要张口喊人去传太医,手却被捏了一下。
话就那么堵在嗓子眼儿没说出去,脑子里飞快的想着曹玥的用意。
不过几个呼吸,她就稳住了心情,叫住了正慌张着请太医的奴才,然后和安顺一起把曹玥半搂半抱的扶去了正殿。
安平晚了两步,赶过来的时候曹玥已经到了正殿,她看着有些宫女太监乱瞟的眼神,厉声警告道:“你们都听好了,今日之事,不许任何人议论,若是你们说了不该说的,或是我在外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那你们就不必待在景仁宫了,慎刑司倒是个不错的去处。”
在景仁宫里当差,没人不知道昭嫔身边的两个心腹宫女和一个掌事太监,其中别看安平不常在主子身边伺候,可她的话也无人敢小觑了去。
“奴婢/奴才明白,请姑娘放心。”
安平瞧着他们老实了许多,满意的点点头去了正殿,安顺很快从正殿退出来,守在殿外。
此时殿里没了旁人,曹玥便睁开了眼,没再继续装晕下去。
安平知道曹玥不会无缘无故来这么一出,便问安凝:“今日请安发生了何事?”
安凝恨的咬牙切齿:“还不都是太皇太后,在慈宁宫颐养天年不好吗,偏偏要多管闲事,当着一众嫔妃主子的面儿羞辱咱们姑娘,说咱们姑娘没用,不能生,不该占着皇上的宠爱。”
虽说她们姑娘不是真的不能生,但这样的羞辱,她们姑娘还从未受过。
纵然安平能沉得住气,可听到这样的话,也是气急,只不过她不似安凝一般把情绪都摆在脸上,她更加内敛。
安平安慰似的握住曹玥的手,心疼道:“姑娘心中是何打算?”
“打算?”
曹玥扬了扬眉梢:“本宫能有什么打算,她是太皇太后,皇上的祖母,本宫算什么?不过一个可有可无的嫔妃而已,太皇太后羞辱本宫,给本宫气受,碍于身份,本宫只能受着了。”
身份辈分的差距,是她和太皇太后之间最大的障碍,所以她即便再不高兴,也不能和太皇太后硬碰硬,否则到了最后,吃亏丧命的只会是她。
安平可不信曹玥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但曹玥不说,她也没问,只道:“姑娘有何要吩咐奴婢做的吗?”
曹玥唇角蕴了丝笑:“多余的不必做,越是做的多了,就越是容易错。”
只她方才在景仁宫门口晕的那一下,就足够让皇上的心偏到她这里来了。
她不否认太皇太后年轻的经历确实有勇有谋,然而她年轻时再有权势,也改变不了她逐渐年老,以及如今真正掌权人是皇上的事实。
无论是太皇太后还是她,不管是眼下还是将来,所有的荣辱都只能依靠着这个男人。
这一点太皇太后若是看不清,那就不必指望着皇上待她还能有几分祖孙情意了。
也或许太皇太后心中清楚,只是权力是个好东西,会让人上瘾,她怕是不甘心从一个手握大权的太皇太后变成一个日日吃斋念佛的老太太吧。
可不论是哪一种,太皇太后既然这样做了,就要付出代价。那莲香是个好东西,短时间内是看不出什么,但是日子久了,作用就会慢慢的出来了。
且她今日听着太皇太后说话的声音虽然威严严厉,但细听之下却发现有些气虚,这也就说明她此前的猜测没有错。
曹玥朝外看了一眼,见日头已经升了起来,语气轻快的朝安平抬了抬手,将手里的帕子递给她:“去弄些姜汁在上面。”
受了委屈就得有个委屈的样子。
昭嫔晕倒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太皇太后的耳朵里,苏茉儿皱了皱眉,有些不悦:“这昭嫔的气性也太大了,您不过训诫了她两句,她就做出那副样子,还晕了过去,这岂不是在打您的脸?”
即便知道子嗣于一个女子,尤其是后宫嫔妃而言是重中之重,昭嫔如此模样无可厚非,但太皇太后是苏茉儿的主子,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科尔沁,苏茉儿自然是向着太皇太后,由人到心,皆是如此。
太皇太后倒是不以为意:“昭嫔越是这般,就说明昭嫔性子清高,心里没几分算计,哀家反倒是可以放心了。”
在慈宁宫外那一幕,她也是知道了,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太皇太后嗅了嗅莲香,心口的滞闷感舒缓了一些,她舒了口气:“待过些日子,就交代给乌日娜,让乌日娜按计划进行。”
苏茉儿应下:“是,总要等今早的事情平息下去,找个合适的时间才好。”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继续道:“只是也不宜太久。眼下景阳宫万琉哈庶妃的身孕因为不足三个月,所以她还在瞒着,知道的人也屈指可数,咱们务必得在她的身孕曝光前得了皇上亲口允诺,把孩子交给庶妃抚养。宫中没有孩子的嫔妃不少,万琉哈庶妃身份低微,不能抚养皇嗣,若是咱们晚了,届时盯上万琉哈庶妃肚子的人怕是不会少。”
“你说的不错,是得把握好时间。”
太皇太后唏嘘道:“哀家本想着,乌日娜是科尔沁的贵女,怎么着也得一个妃位才不算辱没了科尔沁和哀家的颜面,可眼下看来,妃位是没指望了,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先让皇上封乌日娜个嫔位,再有孩子在膝下养着,这日子也有了盼头,总好过现在,没有正经位份和孩子。”
苏茉儿宽慰道:“格格尽管放心,皇上孝顺,嫔位上还有空余,您若是开口,一个嫔位,皇上不会不舍得的。”
太皇太后浑浊的眸子轻闪:“皇上是孝顺,可皇上也是哀家一手教导出来的帝王,哀家如何能不了解他?皇上禽了鳌拜,平定三藩,前两年又收复了台湾,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谦虚请教哀家政事的皇帝了。”
否则她又如何会为了一个区区妃位和皇嗣如此费尽心思,筹谋算计。
太皇太后疲惫的闭上眼,倍显老态的手不自觉抚上心口,但愿她能再多活几年。
第49章
慈宁宫位于乾清宫西侧, 距离不远,所以在曹玥还未回到景仁宫时,魏珠就知道了慈宁宫里发生的事, 不过此刻皇上并未下朝, 他就算是想禀报也不能。
于是魏珠便只能耐心等着, 谁知还没等来皇上,昭嫔在景仁宫晕倒的消息又传进了他的耳朵。
魏珠急的跺了下脚,一脸焦急,他是知道皇上对昭嫔娘娘的在意的, 这今日发生的事可算不得小事。
况且昭嫔娘娘性子虽冷, 但无论是待他还是待师傅也算是客气,从来不曾有半分不屑, 就凭着这一点,魏珠的心就偏了。
他抬手抹了把额头上急出的细汗,正在想着待会儿如何回禀时,穿着朝服带着朝珠和帽子的康熙就大步往正殿走, 梁九功跟在康熙身后小跑着才能跟的上。
因为朝服过厚,康熙出了一身的汗, 从魏珠身边经过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魏珠的表情, 梁九功也急着吩咐人备水伺候康熙更衣洗漱,更是忽略了魏珠。
所以当魏珠寻到机会同梁九功说这件事时, 已经又过了两刻钟。
梁九功听着魏珠低声禀报的话, 不禁想起皇上对昭嫔娘娘的特别, 于是也不敢耽搁,忙说给了康熙知晓。
此时康熙刚稍作洗漱更衣, 换下了沉重的朝服正在饮茶,闻言, 眸色中掺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不知是对昭嫔的心疼怜惜,还是对太皇太后与一个嫔妃一般见识的不满。
梁九功秉着呼吸,深深的躬着身子,一副随时等候吩咐的模样,心里却在不断念叨,皇上该是要去景仁宫的吧……
然而这个念头刚落,康熙已然站起身往外走:“摆驾慈宁宫。”
梁九功头皮一缩,来不及诧异,连忙跟上去唱喝着:“皇上起驾慈宁宫———”
太皇太后刚用过早膳,正在漱口,殿外就传来一声通报,紧随着声音,康熙的身影就出现在正殿。
康熙神色并无任何异样,一如既往的恭敬欠身请安:“孙儿给皇玛嬷请安。”
太皇太后吐掉漱口水,用帕子沾了沾唇角,笑着叫了起:“皇上这会儿过来,可用过早膳了?”
“多谢皇玛嬷关心,孙儿从景仁宫出来时,曾用过些早点。”
每次他在景仁宫留宿,第二日总是能有昭嫔前一日吩咐奴才们准备的吃食,虽不足以彻底填饱肚子,但也足够让他在上朝时不会感到饥饿。
康熙淡淡的说着,仿佛就像是在说一件寻常至极的事。
他上前扶着太皇太后往里间去,膳桌上用剩下的早膳自有奴才去收拾。
苏茉儿看了看康熙和太皇太后的背影,犹豫了片刻,终究是不曾跟进去伺候。
即便她和太皇太后再是主仆情深,也要明白自己的身份,有时候主子之间的事,她尤其不能僭越。
里间,康熙扶着太皇太后坐下,自己坐在太皇太后对面,未曾再次开口,太皇太后打量的目光便落在了康熙的脸上。
康熙察觉到了,但也没有半分反应,很是沉得住气。
屋子里一阵沉默过后,太皇太后率先沉不住气,开口询问:“哀家瞧着,皇上过来,不像是给哀家请安的,倒是想来为昭嫔讨个说法的。”
否则方才他怎会刻意提起景仁宫?
她可不信早上后宫发生的事皇上一点儿都不知道。
康熙倏地轻笑出声,似是惊讶太皇太后为何会这么说:“皇玛嬷言重了,昭嫔身子受损,无法为朕孕育皇嗣乃是事实,皇玛嬷不过是训诫嫔妃时实话实说罢了,朕怎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来质问皇玛嬷。何况您是长辈,有何话是说不得的。”
太皇太后眸子微沉,康熙看似说着不计较,可她却是了解他的。
如若他心中真的没有半分不舒服,此刻同她说话便不会口口声声自称为朕了。
但皇上既然不肯承认,她也不会戳破。
太皇太后同样欣慰的笑道:“是哀家多想了。”
话落,这茬话题就被岔了过去,祖孙二人端的是一片和乐。
在慈宁宫坐了一刻多种,康熙问过太皇太后的饮食起居后,起身告退:“时候不早,朕就不打扰皇玛嬷了,听闻昭嫔身子不适,朕得去看看,不然怕是不放心。”
说完,太皇太后笑意微滞,康熙像是没瞧见一般,转身就走。
康熙走后,太皇太后呼吸急促了片刻,下一瞬就伸手拂落手边的茶盏,碎片顿时迸溅的四处都是。
苏茉儿闻声而入,很是吓了一跳:“格格,您这是做什么,万一伤了手该如何是好?”
太皇太后重重的哼了一声,手中的佛珠转的飞快:“哀家就知道,昭嫔这个狐媚子,同海兰珠和董鄂妃之流有什么两样?皇上何时会因为一介嫔妃暗地里警醒哀家?”
她这辈子得不到自己夫君和儿子的心,一定不能再因为一个女人,失了自己孙子的心。
长长的甬道上,康熙支着头坐在肩撵上,眼神微冷。
太皇太后了解他,就如同他了解太皇太后一样。
太皇太后一生的经历,就注定了她做任何事都会以利益为先。
今日她无缘无故为难昭嫔,也必然不止是因为昭嫔不能生的缘故,恐怕太皇太后还有其他的目的。
而能劳动太皇太后亲自费心的,也必然不会是什么小事。
所以他方才在慈宁宫中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儿那番做派,不只是想暗中试探,更是想稍稍激怒她,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罢了。
康熙食指轻点了点肩撵扶手:“近些时日,多注意慈宁宫的动静,无论大小事,一律来报。”
梁九功低头躬身:“奴才遵旨。”
巳时正,御驾到了景仁宫外。
康熙一进景仁宫,便察觉到景仁宫里格外寂静,平日这个时候在庭院里当值的奴才一个不见。
待他踏上月台后,才看到贴身伺候昭嫔的两个宫女面色焦急的在正殿外走来走去,其中一个宫女手中还捧着托盘,上面是一碗粥和两样点心。
康熙面色微沉:“你们怎么没进去伺候?”
安凝和安平闻声,浑身一震,连忙跪地请安:“皇上圣安。”
请过安后,安凝回话:“回皇上的话,不是奴婢们不去伺候娘娘,是娘娘把奴婢们都给赶了出来,不许奴婢们进去伺候……”
说着,她又扭头看了眼安平手中的食物,咬着唇道:“娘娘到现在连早膳也不曾用。”
殿内,曹玥正坐在床榻上,拿着浸了姜汁的帕子擦拭着眼眶,一双清冷有神的眸子在姜汁的刺激下变得红肿不堪。
听到外面的声音,曹玥忙踢了脚上的花盆底鞋,放下帐子,将床榻里面遮的严严实实,而后把帕子塞到褥子下,重新在床头的抽屉中取了一张新帕子握在手中,沾了沾控制不住一直往下流的眼泪。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珠帘的碰撞声和略有沉重的脚步声一同响起,传到了曹玥灵敏的耳朵里。
她气性极大的拍了下床榻,声音里带着浓厚的鼻音和哭腔:“不是说了都不许进来?”
康熙闻言,脚步一顿,停留了一个呼吸后,脚步一转,先把手中的托盘放在屏风后的圆桌上,而后像是没听到曹玥的话一般,提步上前,掀开了那一层薄薄的帐子。
下一瞬,映入眼帘的便是蜷缩在角落里,屈膝抱着腿,将头埋在腿间,发丝有些凌乱,虽看不到她的脸,但也是一副他从未见过的伤心狼狈模样。
康熙心中忽然有些隐秘轻微的刺痛,她一向清冷孤傲,即便心中真的难受,也顶多是倔强的红了眼眶,落泪都是少有。他何曾见过她如此脆弱的样子?
“玥儿,是朕。”
康熙说着,长臂一伸,想把人搂进怀中,却不想曹玥又往后躲了躲,叫他扑了个空。
带着茧子的粗粝宽厚的手在空中微微蜷缩了下,康熙装作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再次往曹玥的方向探过身子,准确无误的把人圈进怀中,捏着她小巧精致的下颌抬起,低头很是怜惜的在她红肿的眼眶上轻轻落下一吻:“怎么哭成这般模样?”
微微湿润的唇瓣不曾离开曹玥的眼眸,与她红肿的眼睛微微摩挲,带来一阵酥麻异样的感觉。
曹玥能从康熙如此动作中感受到怜惜,可也仅仅是怜惜罢了。
正伤心的女人一般是听不得被人温柔安慰的,越是安慰,便越是觉得委屈。
她眼眶再度一热,滚烫的眼泪落下,部分沾在康熙的唇上,眼泪的咸味儿在他口中弥漫:“妾只是一时想不开罢了,皇上不必管妾,妾缓缓……缓缓就好了。”
康熙深深一叹,柔声道:“傻不傻?朕从始至终在乎的都是你这个人,无论你能不能为朕诞下皇嗣,你在朕心中的地位永远都不会变。既如此,你又何需在乎旁人说什么?”
他膝下子嗣不少,得他看重的也不过那么几个罢了,若是皇嗣的生母不得他心,就连皇嗣他也不会过于看重。
宫中的阿哥格格在长大成人前,从来都是子凭母贵,无一例外。
曹玥嗓音哽咽,被康熙抱在怀中的身子轻微颤抖着:“皇上不缺子嗣,自然不必在乎,可是妾不能不在乎。说来不怕皇上笑话妾不知羞,当初在江宁,妾初次侍寝后,就一直在幻想着,倘若妾有了皇上的孩子,妾这辈子都不会有遗憾了。”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许多事情,早已是命中注定。”
对于曹玥这一番几近与内心剖白的话,康熙没有半分怀疑,更不曾觉得曹玥心心念念的子嗣是为了扶持家族,因为他足够自负,自觉自己足够了解她。
康熙心中软的一塌糊涂,用了几分力,把人搂的更紧了些。
对于既定的事实,甚少安慰人的康熙也不知该如何做才能令曹玥释怀,只好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此前朕说过的话依旧算数,待日后宫中有嫔妃诞下阿哥,你若是动了心思想要养在膝下,随时可与朕说。”
曹玥疲惫道:“多谢皇上好意,只是不必了。妾不能生养就已经足够痛苦,又何必要养旁人的孩子,害的旁人母子分离?日后……若是那孩子陷于生母和养母之间左右为难,妾也于心不忍,倒不如一开始就不养,也省了不少麻烦。”
康熙听着这话,微微蹙眉:“你怎会这么想?朕若是把孩子交给你养,那不论是养母还是生母,自始至终便只有你一人,不会再有第二人。”
“还是算了,就这样吧。”
简短的一句话中将苦涩和无奈展现的淋漓尽致,再次戳中了康熙心底的那片柔软,他的玥儿从来都是善良的。
他拍了拍曹玥纤瘦的脊背:“你想做什么,朕都依你。只是在此之前,你得先用膳,可不能怠慢自己的身子,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妾实在是没胃口。”
“没胃口也要吃一些,若是因此饿坏了身子,你难受不说,朕也心疼。”
曹玥咬唇犹豫半天,才勉强点头。
只是耽搁了这么久,早膳早已经凉透了,康熙一边扬声吩咐人重新准备,一边叫人打水进来伺候曹玥净面洗漱。
陪着曹玥用了两口早膳,想起乾清宫里还有几摞厚厚的折子没批,只能从景仁宫离开。
只是在踏进乾清宫时,康熙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吩咐:“传孙太医来见朕。”
迎上来的魏珠忙道:“启禀皇上,今日初一,孙太医早早就在偏殿候着,等着为您请平安脉呢。”
说话间,康熙踏入正殿,孙太医紧随其后,待他给康熙请过脉后,正要退下拟一些补品方子时,就听皇上问道:“朕让你负责为昭嫔调养身子,如今半年过去,昭嫔的身子如何?”
虽说孙太医身为太医,只需尽为医者的职责变好,但在宫中当差,除了尽职尽责外,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过来乾清宫的路上,今日后宫发生的事,他多少也听了那么几耳朵,心里有了数。
此刻听皇上问起,更是知道皇上对此上了心,否则不会问他。
孙太医斟酌着回道:“回皇上的话,昭嫔娘娘身子本就弱,又为药物所损,更是影响娘娘玉体康健,且调养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只得徐徐图之,心急不得。”
此番回话,与早前曹玥所想分毫不差。
康熙背对着孙太医,左手负在身后微微握拳:“你只需告诉朕,昭嫔的身子,是否有生养的可能?”
孙太医双手撑地,趴伏在地上:“奴才最多只有三成的把握。”
子嗣一事,不止看身子,更要看缘分,他不能把话说的太死,就只能给自己留几分余地,进可攻退可守,才是他在宫中的生存之道。
似是听到了希望,康熙紧握的手瞬间松开,神情也不再紧绷:“用尽你毕生所学,全力以赴,如若昭嫔真的遇喜,朕自当重赏。”
玥儿唯一的心愿便是有个自己的孩子,他身为帝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失望才是。
第50章
临近正午, 孙太医从乾清宫出来后,又奉康熙口谕去了趟景仁宫,给曹玥请了脉, 又重新拟了张方子方才离开。
曹玥半躺在榻上, 引枕垫在身后, 好让她坐的更加舒服,安凝用帕子包裹了冰块儿,轻柔的按压在曹玥红肿的眼眶上消肿。
安平捏着孙太医留下的房子,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 方道:“娘娘, 这方子比之前的药方多加了几味药,稍稍刺激了些, 但并无不妥,甚至更为助孕。”
一般来说,宫中太医为了稳妥,基本上开的药方都会以温和为主, 讲究无功无过。
但凡肯一改温和的药方,那必然非他本人所愿。
想起孙太医来景仁宫之前曾去过乾清宫, 曹玥心中了然:“如往常一样, 隔三差五的送来一回就好。”
其实她也不愿整日用自己不能生这个借口在皇上跟前卖惨,可是没办法, 她自己不提, 却总有人憋不住用事实提醒她, 她也只能顺势而为。
再者,如今好让皇上知道她为了得一孩子, 受尽旁人的冷嘲热讽和苦楚,许是皇上就会对她未来的孩子升起一丝期待。
在皇上期待中出生的孩子, 自然格外与众不同。
安平把纸张叠了叠塞进袖口:“奴婢明白。还有一事,再过半月就是中元节了,按照规矩,众人都会在中元节当日于荷花池放灯,那日宫中热闹,又人多眼杂,若是有些心怀鬼胎的人想要借此做些什么,奴婢估摸着就会选在那日。”
可巧,曹玥也是这样想的:“这段日子叫安顺盯紧了宫里的人,若是有那等心怀鬼胎的,也不必动他,引蛇出洞才是正经。”
安凝连连点头:“这次过后,娘娘也得把那些有二心的人给清理干净才是,否则咱们整日活在旁人的眼皮子底下,奴婢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那些藏的深的钉子暂且不论,只说负责在庭院侍弄花草的一个三等宫女,在博尔济吉特庶妃来景仁宫时,也曾悄悄背着人和博尔济吉特庶妃的宫女说过两次话,这还只是在景仁宫接触时被人不经意看到的,那背地里谁又知道她们在商量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听着安凝义愤填膺的话,曹玥哭笑不得:“在这宫里,谁又不是活在旁人的眼皮子底下的?况且有些时候,那些人留着,用的好了,要比一些忠心的奴才更得用。”
眼睛的酸涩感在冰敷下好了许多,曹玥抬手示意安凝停下,转而对安平道:“僖贵人那儿,叫安顺做些准备。”
太皇太后要做的事情,若是失败了,必然不甘,索性她就来个移花接木,谁让僖贵人管不住自己的一张嘴,到处咬人呢。
安平眼睛一亮:“奴婢明白。”
这日后,后宫众人皆知昭嫔在慈宁宫中大受打击,第二日请安就再次告假,甚至连绿头牌都撤了下来,偏偏皇上视若无睹,疼惜昭嫔,即便没有绿头牌,也依旧往景仁宫跑的勤快。
景仁宫不远的拐角处,博尔济吉特庶妃远远儿的见御驾从景仁宫离去,眼底的艳羡一闪而过,心中不由自主的弥漫着苦涩:“皇上的眼里从来只有昭嫔,何时才能正眼看看我呢?”
吉雅知博尔济吉特庶妃心中苦闷,但她除了略做安慰,旁的也无能为力:“主子您这么好,皇上迟早有一天会看到的……”
安慰的话说的干巴巴的,博尔济吉特庶妃听听便也罢了,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自己不受宠是为什么?
只是人这一辈子必然有得有失,她既然出生在科尔沁,姓了博尔济吉特,那有些东西,就势必要舍弃的。
博尔济吉特庶妃眉眼间带着分落寞,转瞬即逝,再次抬起头时,表情已然带着笑:“走吧。”
吉雅犹豫的看着前面景仁宫的牌匾,很不情愿:“您这几日没少来景仁宫示好,可昭嫔娘娘却一次都不曾见您,依奴婢看,昭嫔娘娘定然是因为太皇太后迁怒您了,既如此,您又何必去碰钉子呢。”
博尔济吉特庶妃哀婉一叹:“此事也怪不得昭嫔,她也是被伤到了心,我若是不去赔罪,心中也是不安,哪怕昭嫔不肯见我,最起码我心里也会好受些,不会那么愧疚了。”
主仆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上前走到景仁宫外,叫守门的小太监进去通报。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博尔济吉特庶妃再次吃了闭门羹后,低头离开。
另一边,从荣妃的延禧宫里出来的成嫔瞥见,心念一转,也不急着回景阳宫了,而是等到博尔济吉特庶妃的身影看不见时,她才去了景仁宫。
曹玥正修剪着花房送来的插瓶花卉,叫人打发走了博尔济吉特庶妃后,就听到奴才通报,说成嫔来了。
曹玥这次并未不见,一边叫人把成嫔请进来,一边搁下剪刀,用巾帛擦了擦手:“成嫔姐姐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
成嫔见了个平礼,从前脸上的怯懦和自卑似乎从七阿哥在御花园受辱那次后就渐渐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脸上随时随地都能端着一抹笑,叫人挑不出错处。
“我本是去延禧宫寻荣妃姐姐说话,出来时想着多日不见妹妹,就特意过来看看,妹妹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
成嫔放开了心结,也是很会说话,她并未提及曹玥病了的事,而是说想曹玥了,这样一来,成嫔既避开了那叫人尴尬的话题,又显得亲热。
便是看在这一点上,曹玥也肯给成嫔两分笑脸,更别提……博尔济吉特庶妃可是住在景阳宫,成嫔的眼皮子底下的。
曹玥眸光轻闪,心里念了个好,成嫔主动送上门来,她可不得借此机会探听点儿什么,不然可亏了。
想到这里,曹玥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请成嫔坐下:“成嫔姐姐来的可是有些不巧,博尔济吉特庶妃刚走,姐姐就来了,若是姐姐早一会儿,待会儿两人还能作伴一起回去。”
成嫔笑了笑:“这有什么巧不巧的,我与博尔济吉特庶妃同住景阳宫,日日都要见面,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话落,便见二等宫女奉了茶过来。
成嫔慢悠悠的品了两口茶,又道:“不过这几日,连我见博尔济吉特庶妃的次数也少了,她也不来正殿寻我说话,除了来妹妹你这儿,就是日日往万琉哈庶妃屋里跑,我倒是不懂了,万琉哈庶妃病着,博尔济吉特庶妃怎么就有那么多话要同她说。”
再怎么说成嫔也是景阳宫的主位,后宫里别人不知道万琉哈庶妃是个什么情况,她又怎能不知道?
不过是万琉哈庶妃并没有妨碍到她,所以她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看戏罢了。
而博尔济吉特庶妃去万琉哈庶妃那里次数多了,该知道的她肯定也知道,况且她身后站着太皇太后,由此成嫔就可知慈宁宫是打的什么主意。
曹玥静静的听着成嫔像是吐槽的话,时不时插句话:“许是她们二人投缘,且万琉哈庶妃既在病中,一个人也定是烦闷许多,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也是极好的。”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
成嫔灿然一笑:“就像我,无趣的时候也总喜欢寻个人作伴说话,有时是荣妃姐姐,有时是端嫔和敬嫔,宫里的日子那么长,若日日都是一个人,日子可就没法儿过了,也正因如此,凡是嫔妃,谁不想要个孩子,哪怕是个格格,日子总也是有个盼头的。”
荣妃暂且不说,她膝下本就有一儿一女,只说端嫔,早年端嫔还是生了个格格,只是病弱夭折后,端嫔就再不能怀上,近些年来恩宠更是稀薄,而敬嫔比之端嫔还不如,她是连怀都不曾怀上过。
要说她们想不想有个孩子,那毋庸置疑,定是想要的。
成嫔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注意着曹玥的神色,见曹玥在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时,脸上的血色突然就褪去了一些,她忙轻拍了拍自己的嘴:“瞧我,一时说顺了嘴,又说了不该说的话,妹妹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在这里给妹妹你赔罪了。”
随着话落,成嫔站起身朝着曹玥屈膝行了一礼。
曹玥勉强笑着下了逐客令:“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就不招待姐姐了。”
成嫔嗫嚅了下唇,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见曹玥已然扭过头去,只好告辞离去。
她一走,曹玥脸色瞬间恢复如常:“难怪。”
万琉哈庶妃并非生病,而是有孕,得知了这一点后,曹玥脑海中豁然开朗,也就明白了太皇太后到底在筹谋些什么。
她想要万琉哈庶妃肚子里这个孩子给博尔济吉特庶妃养。
而这看似简单,实则最终还是要皇上允准,可太后膝下已经养了一个五阿哥,若是个格格也就罢了,可若是个阿哥……
皇上必然不会再让科尔沁的女人手底下掌控他第二个阿哥。
太皇太后心中怕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她想故技重施,当初如何用皇贵妃做筹码,换来了博尔济吉特庶妃侍寝,搬入东西六宫的机会,如今她就想背地里陷害她,把她当做筹码和皇上交换条件。
太皇太后算计的周全,但她却不会做她手中的棋子,任由她摆布。
曹玥忍不住轻嗤:“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为了科尔沁,连自己的脸面都不要了。
只可惜她还是那句话,后宫是皇上的后宫,不是太皇太后的,就算她眼下用尽百般手段逼迫皇上点头同意,可等她死后,还不是皇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哪怕到时让博尔济吉特庶妃病逝,重新再为皇嗣找个养母也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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