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中元节当日, 酉时之后,御花园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除了嫔妃们聚在御花园里, 还有宫里的奴才, 不论得脸的不得脸的, 在今日都被允许放一盏河灯。
曹玥从景仁宫出来的时候有些晚,所以荷花池里已经多了不少的河灯。
她走到荷花池旁,蹲下身子,从安凝手中接过那盏自己亲自动手做的莲花灯放入水中, 又撩了几下水, 以便莲花灯能顺着水流游走。
待莲花灯渐渐浮选,曹玥才起身, 而后四下打量了一番,好似在寻找什么。
安凝也顺着曹玥的视线看过去,结果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娘娘,灯也放了, 不若咱们先回去?”
反正那些事情都安排好了,回去等消息也无妨。
曹玥余光瞥见右侧方正朝她走过来的博尔济吉特庶妃, 微微摇头:“那也得能回去。”
安凝嫌恶的皱了皱眉, 小声嘀咕了句:“这博尔济吉特庶妃怎的这般厚脸皮。”
若是寻常人,几次三番吃了冷遇没脸, 许是早就放弃了, 偏偏博尔济吉特庶妃不是, 反而越挫越勇,逮到一点机会都不放过。
曹玥心中好笑, 还不待说些什么,博尔济吉特庶妃已经到了面前, 手里还拿着一盏灯:“昭嫔妹妹安。”
曹玥颔首还了礼:“庶妃安。”
客气过后,曹玥就要离开,博尔济吉特庶妃却一迈步就挡在了曹玥跟前:“昭嫔妹妹,你就这般讨厌我了吗?”
曹玥止住步子,面容平静:“庶妃何出此言?”
博尔济吉特庶妃轻咬着唇,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若是昭嫔妹妹不讨厌我,为何见了我就要走,连话都不想同我说,明明前些日子咱们二人还能坐在一起下棋,这几日为何变成了这样?”
她的这副表情,若是换成长相娇柔的女子做来,会叫人更添几分疼惜,可偏偏她长相平凡中又透着一股类似男子的粗犷,所以看起来就有些怪异。
曹玥眼角微不可察的抽了几下,忙移开视线看向别处,见周围的人不少,眸光一闪,说话也就不客气了:“本宫以为像庶妃这样被太皇太后一手调*教出来的聪明人,自然该知道原因。”
看戏众人闻言,心里不禁倒抽了一口气,昭嫔这话,不是明摆着在说自己对太皇太后不满,从而迁怒了博尔济吉特庶妃吗?
昭嫔不愧是宠妃,连这种话都敢说。
博尔济吉特庶妃显然也有些愣住了,等她回过神来,眼前已经不见了曹玥的身影。
她拿着河灯的手不自觉收紧,指尖因为用力泛着青白,河灯也被捏的变了形。
好一会儿,博尔济吉特庶妃松开手,把河灯递给吉雅:“换一盏灯来吧。”
因为这会儿博尔济吉特庶妃身边只带了吉雅一个伺候的宫女,她若是离开了,就没有人在博尔济吉特庶妃身边伺候,所以她不大放心,便道:“奴婢还是在这儿陪着您,河灯让旁人去换。”
博尔济吉特庶妃摆了摆手:“不过换盏灯的功夫,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在这儿等着。”
她的语气里透着不容拒绝,吉雅只好亲自去换。
只是等吉雅走后,博尔济吉特庶妃下意识的摸了摸袖口中的一张绢子,沉了眉眼往荷花池旁的假山后走去。
另一边,曹玥离开后,本来准备回去等先休息一会儿,若是之后事情闹大,怕是就没了休息的时间,但她还没走远,就又碰上了钮钴禄贵妃和荣妃通贵人三人。
钮钴禄贵妃笑盈盈的朝她招手喊她过去,她也不能驳了钮钴禄贵妃的面子,只得上前:“贵妃娘娘金安,荣妃娘娘安好。”
通贵人也忙屈膝见礼:“给昭嫔娘娘请安。”
钮钴禄贵妃亲自握住曹玥的手把她扶起来,目光在曹玥的脸上流连:“旁人都是结伴而行,妹妹怎的一个人?”
曹玥客气的笑了笑:“臣妾喜欢清净,一个人就好。”
说完,她看了眼几人身后宫女手中的灯,“臣妾已经放过灯了,就不打扰贵妃,先告退了。”
钮钴禄贵妃闻言,嗔了曹玥一眼:“瞧妹妹这话说的,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放灯就是图个有趣儿,人多了才热闹。况且妹妹你可是皇上心尖尖儿上的人,若是让皇上知道本宫放任妹妹你一个人放灯玩耍,怕是会责怪本宫的,不如妹妹就和我们一起?”
皇上都怕昭嫔会因为太皇太后的不待见而被宫里的奴才们怠慢,所以除了自己常去景仁宫外,还吩咐了她多加照看,而她向来不会违背皇上的意思。
瞧着钮祜禄贵妃对昭嫔的态度如此亲近热切,荣妃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也附和起来:“就是,昭嫔妹妹若是放过了,再放一盏灯也不妨事。正好本宫出来的时候多带了一盏灯,匀给你一盏便是。”
话音甫落,荣妃指了指其中一盏栀子花灯:“这盏灯好看,就给昭嫔妹妹。至于这一盏……”
她又指着一盏糊的看不出形状的灯,颇为不好意思:“今儿三阿哥本也是想出来放灯的,奈何他课业重,出不来,所以就央了本宫,让本宫替他把他亲手做的这盏灯给放了,做的不好看,倒是让姐妹们见笑了。”
荣妃随口一说,曹玥几人也给面子,顺口夸了三阿哥几句,然后曹玥就又被拉着放了第二盏灯。
荷花池里的灯越来越多,池边的人来了又走,来来往往不知换了多少人。
这般热闹的景象足足持续了快一个时辰,曹玥也被钮钴禄贵妃拉着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御花园里的人才少了下来。
正是因为人少,其中一个宫女慌张寻人的动静才格外的显眼。
那宫女一开始离的远,钮钴禄贵妃和荣妃她们谁也不曾认出来那宫女是谁,唯独曹玥在不久前才见过她,一眼就认出了吉雅。
不过曹玥并未声张,而是看着吉雅一路小跑过来,行了礼,神色匆匆道:“不知几位娘娘可看到了我家庶妃?”
宫里每个有头有脸的嫔妃身边的大宫女在每个主子那里起码都能混个眼熟,钮钴禄贵妃自然也知道吉雅是谁。
她惊讶道:“不曾,怎么你家庶妃不见了?”
吉雅点头,慌张的解释:“方才庶妃的河灯坏了,奴婢便去换了一盏谁知等奴婢回来的时候,就不见了庶妃身影。”
荣妃道:“那你可有回宫去找过?说不准博尔济吉特庶妃已经回去了。”
吉雅急的都快哭出来了:“奴婢都找过了,可就是找不到。”
“好好儿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找不到呢。”
钮钴禄贵妃蹙了蹙眉,不知为何,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瞥了眼神情淡定的昭嫔,又看了看同样感到诧异的荣妃,吩咐道:“紫烟,你多派些人手,一起寻找博尔济吉特庶妃,务必要把人找到。”
“是。”
吉雅千恩万谢后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去找人。
找人的人手变多了,动静大了起来,自然就更加引人注目了。
还未回宫的嫔妃听见动静,个个都凑了过来,像是来瞧热闹一样。
“这是怎么了?谁丢了东西吗?”
惠妃走了过来,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寻人的队伍,很是好奇。
来的早的安嫔忙道:“可不是谁的东西丢了,是博尔济吉特庶妃丢了,人不见了,贵妃娘娘正派人在找呢。”
皇贵妃病愈的这段日子以来,虽然六宫每日都如常去承乾宫请安,但宫权还在钮钴禄贵妃手中,所以皇贵妃不愿意过多和钮祜禄贵妃碰头,以免给了旁人嘲笑她的机会。
故而今日皇贵妃都不曾来御花园,哪怕是放灯,也只是随便派了个奴才过来代为放了一盏。
皇贵妃不在,钮钴禄贵妃就是一众嫔妃中位份最高的。
她瞧着只一会儿功夫自己身旁就围了不少想要看热闹的人,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感更胜,刚要开口让她们无事都先回宫,就听到假山那边有人失声喊了出来:“啊———快来人,庶妃在这里。”
这道声音里带着惊恐,叫听见的人面面相觑。
钮祜禄贵妃深吸一口气,率先扶着宫女的手往假山后走,想着去一探究竟。
其余人见状,半点犹豫都没有,也抬脚跟了上去。
唯独只曹玥看似随着众人一起上前,但步子极慢,没一会儿就落在了后面。
通贵人一直跟在曹玥身旁,见她面色一直不曾变过,不免疑惑:“娘娘就不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曹玥看了她一眼:“有何可好奇的,一会儿就能看到了。”
若是没有意外,一切都该在她的掌控之中,她自然不会好奇。
通贵人讪讪笑了笑,不再自找没趣。
夏日戌时的天儿才刚刚暗下来,假山建在荷花池旁,石头上就免不了有一些因为常年潮湿而产生的青苔。
加之假山后头的路崎岖不平,钮钴禄贵妃万般小心的扶着人一点一点的走着,依旧差点就摔了。
好不容易走到了地方,眼前的这一幕却刺激着钮钴禄贵妃的眼球,钮钴禄贵妃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只见博尔济吉特庶妃面色惨白的躺在地上,光洁的额头上有个硕大的血窟窿,鲜血顺着太阳穴流下,隐没在了头发里。
那血腥味儿夹杂着青苔的潮湿气息,不断的往钮钴禄贵妃的鼻子里钻。
钮钴禄贵妃被惊的一时失了声,下意识推开扶着她的宫女,亲自弯腰伸出手指探了探博尔济吉特庶妃的鼻息,可是却感受不到一丝气息:“没……没气了?”
第52章
博尔济吉特庶妃死人一般躺在这里, 对钮钴禄贵妃来说简直堪比晴天霹雳,且不说寻常嫔妃出了事都不会是小事,更何况如今出事的人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
而且博尔济吉特庶妃的这副惨状,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绝非意外, 这件事就更不可能会善了了。
钮祜禄贵妃探过博尔济吉特庶妃的鼻息后, 只觉得天都要塌了,紧跟着而来的一众看热闹的嫔妃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今日之事只怕在后宫又要引起腥风血雨了,就是不知倒霉的人会是谁。
不知安静了多久, 钮钴禄贵妃抖着腿站起身,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有条不紊的吩咐:“把庶妃送回景阳宫, 命太医直接去景阳宫,另外,封锁御花园,任何人不许进出, 再派人去告知皇上和太皇太后。”
紫烟一一把事情安排下去,钮钴禄贵妃转身看着嫔妃, 面色沉如水:“此事事关重大, 为了便于查明真相,只好委屈诸位妹妹也切莫离开。不过眼下天色已晚, 此处也不便于行事探查, 不如一起去景阳宫候着?”
这个时候谁要是说想要离开, 那不就明摆着心里有鬼吗?
于是众人一点儿意见也不敢有:“但凭贵妃娘娘吩咐。”
吉雅一路跟在抬着博尔济吉特庶妃回去的太监身旁,默默的抹着眼泪。
景阳宫离御花园不远, 小太监脚程快,一刻钟多一些就把博尔济吉特庶妃抬了回去, 而太医也是后脚就跟着到了。
只是到底晚了,人已经没了脉搏,即便是华佗再世也救不回已死之人。
太医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下官实在无能为力,姑娘还是给庶妃整理遗容吧。”
随着太医的话落,偏殿里伺候的奴才们纷纷跪下开始哭了起来:“博尔济吉特庶妃殁了……”
即便早就知道结果,吉雅还是忍不住心存希冀,可最终不过徒劳而已。
因为悲伤过度,吉雅的整张脸都是通红的,伴随着绵延不断的抽泣声,她双手摸了摸博尔济吉特庶妃变得冰凉的没有一丝体温的手,试图给她暖热,却摸到了她手心里握着的一张帕子。
吉雅刚开始没有在意,顺手给抽了出来准备搁在一旁,谁知帕子抽出来的那一瞬,帕子一角绣着的花她看着异常眼生,这不是今日她给庶妃带的帕子……
博尔济吉特庶妃被人抬回来的动静格外大,免不得惊动了一直缩在西偏殿养胎的万琉哈庶妃。
万琉哈庶妃起先不欲去凑这个热闹,直到听见有人喊博尔济吉特庶妃殁了,这才惊的从椅子上起了身,捂着肚子吓的花容失色:“好端端的,怎么会……”
她忙打发了贴身宫女出去打听消息,不一会儿宫女回来,小声儿道:“说是人被抬回来的时候已经没气儿了,头上还有个血窟窿……”
万琉哈庶妃眉心一跳:“谁会害她?”
她没有问是不是意外,而是直接问谁会害她。
只是万琉哈庶妃想不通,博尔济吉特庶妃除了靠着太皇太后外,自身不得宠,也影响不到谁的利益,谁会吃力不讨好,费这样大的功夫去害人?
宫女自然不敢乱说,只道:“小主,您要不要出去看看?”
万琉哈庶妃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要。”
这个时候若是她再继续躲着,怕是在谁那儿都讨不了好。
不过说来也巧,万琉哈庶妃从西偏殿出来的时候,钮钴禄贵妃正带着嫔妃们进来往东偏殿去,万琉哈庶妃正好悄悄的跟在人群中,不显山不露水的。
景阳宫本就狭小,正殿比起别的宫正殿来说已经小了许多,就更别提偏殿能大到那儿去,来的人又多,别说坐了,连站都站不下那么多人。
乌压压的一群人,一眼看过去似乎望不到头,钮祜禄贵妃只觉得自己头更疼了,干脆大手一挥,叫奴才们把院子收拾出来,在院子里摆了椅子供主位娘娘坐下。
安置好嫔妃,钮钴禄贵妃才叫紫烟把吉雅带出来问话:“你一向是贴身伺候的,为何今日庶妃出事时你不在身边伺候着?”
皇上和太皇太后没来,她也不能干坐着等,得先问清楚,到时候才好交差。
吉雅跪在地上,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拽着那条从博尔济吉特庶妃手中得到的帕子,强忍着对凶手的恨意道:“庶妃的河灯坏了,所以让奴婢去取……奴婢要是早知道庶妃会出事,就是打死奴婢,奴婢也不会离开庶妃半步的……”
几句话下来,吉雅的眼泪滴在地上都快形成了小水洼。
“那在你离开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或者说今日庶妃有何异样?”
钮祜禄贵妃问这话也并非胡乱问的,奴才们是在假山后发现博尔济吉特庶妃的,假山上的石头她也叫人勘察过了,上面有块儿石头上带着很浓重的血,很明显是博尔济吉特庶妃撞上去的。
只是那里地处偏僻阴暗,好端端的博尔济吉特庶妃怎么会一个人往那里跑?
至于说博尔济吉特庶妃是被人给强带过去的这个可能,钮钴禄贵妃压根儿就没考虑过,毕竟目标太大,宫中怕是也没这样的蠢货。
吉雅哭声停顿了下,下意识的往曹玥身上看了一眼:“奴婢去取河灯前,庶妃曾见过昭嫔娘娘,因为昭嫔娘娘态度不好,庶妃还很是难过,别的再没有任何异常。”
听了这话,曹玥嗤笑道:“要照你这么说,博尔济吉特庶妃出事,都是本宫的错?”
吉雅矢口否认:“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况且当时在场的也不止奴婢一人,不少小主奴才都看到了。”
她这么一说,看到的也小声附和起来,她们也不怕会为此得罪昭嫔,谁让这是周所周知的事儿,就算她们不说也瞒不住的。
钮钴禄贵妃抬手压下议论的声音,同曹玥道:“昭嫔,本宫只是例行询问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是。”
曹玥也顺从,应了一声后当真给面子的不添乱。
主要是待会儿太皇太后来了,那才是她的主场,这会儿还是少和一个宫女费口舌,节省精力才是正经。
这茬过后,无论钮钴禄贵妃再怎么问话,也从吉雅口中问不出什么来,正当钮钴禄贵妃准备着人去挨个拷问御花园里的奴才时,康熙和皇贵妃一左一右的扶着太皇太后到了。
从太皇太后接到消息,到此时赶过来,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可太皇太后依旧不能接受,明明早上还好好儿的伺候她吃药的人,到了晚上就没了。
这根本不在她的算计之中。她只是想让乌日娜受点儿伤,没想要她的命啊。
到底是谁下的毒手,敢害她科尔沁的格格?
太皇太后浑浊的眸子里透着嗜血的狠厉,加上那张充满了岁月痕迹的脸,上面的皱纹都在颤抖。
康熙感受着太皇太后轻微颤抖的身子,眸子暗了暗,他有多少年都不曾见过皇玛嬷真正伤心的样子,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皇玛嬷莫要太过伤怀,逝者已矣,博尔济吉特庶妃也不想您为她伤心。”
太皇太后声音沙哑:“哀家怎能不伤心,好好儿的一个人,不过是去放个灯就没了命……”
祖孙二人当着一众人的面儿,你伤心,我安慰的,把正在保持着行礼姿势的众人忽略了彻底。
到最后还是太皇太后从悲伤中抽出心神,被康熙扶着坐在主位旁奴才们又抬过来的软榻上:“您不先去瞧瞧博尔济吉特庶妃?”
太皇太后沾了沾眼角,咬牙道:“不急,若是不查明乌日娜为谁所害,哀家不能给她一个交代,让她走的安心,哀家有何面目去看她?”
见太皇太后坚持,康熙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叫了声起,吩咐钮钴禄贵妃把事情经过重复一遍。
钮钴禄贵妃没有任何夸大其词,也没有漏掉任何一处细节,只是里面更没有什么可用的信息。
太皇太后不满钮钴禄贵妃的无能,呵斥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被吉雅突如其来的哭喊声给吓了回去:“太皇太后,求您为庶妃做主啊,庶妃她,她一定是被人害的。”
皇贵妃立在太皇太后身旁,不经意瞥了康熙一眼,然后看着正砰砰磕头的吉雅:“你为何如此肯定?难不成你有证据?”
只见吉雅停下了磕头的动作,再次抬起头时,额头正中间的血顺着鼻子流了下来,可她顾不得去擦,反而从袖子里将那方帕子给拿了出来,双手举过头顶:
“还请皇上和太皇太后明察,此物是奴婢在为庶妃收拾衣着时,被庶妃拽在手中的,可它却不是庶妃的东西,定然是庶妃被人所害时慌乱之下从凶手身上拽下来的。”
话落,旁人这才知道,博尔济吉特庶妃身边这个宫女看似老实,实则也是个有心眼儿的,方才钮钴禄贵妃无论怎么问,她都不曾说出这方帕子的存在,偏偏等到太皇太后到了才肯说出来,不是明摆着在告诉别人,她不信任钮钴禄贵妃吗?
这方帕子被吉雅拿了出来,苏茉儿亲自上前拿到手中查看后,沉声回禀:“回皇上,太皇太后,这帕子,是内务府发放给宫中宫女的,而且一角绣了朵莲花。”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曹玥。
谁人不知昭嫔近来独独对莲花青睐,无论是衣裳上还是佩戴的首饰,亦或是燃烧的熏香,无一不是和莲花有关。
而内务府的人为了投其所好,更是在分给景仁宫奴才们份例中的东西时,能做的记号都做成了莲花,如此一来,莲花几乎成了景仁宫的专属。
此时带有莲花图案的手帕出现在这里,岂不是在说,害死博尔济吉特庶妃之人,极有可能是昭嫔派去的?
皇贵妃不妨自己跟来凑个热闹还有此等惊喜,心里快高兴坏了,义正言辞道:“昭嫔,你要作何解释?”
第53章
在皇贵妃的逼问和所有人的注视下, 曹玥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不过一张帕子而已,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谁手里没有?这能说明什么?至于这莲花, 随便绣一朵也就是了, 毕竟臣妾可从来都没有说过,不许旁人用莲花图案。”
皇贵妃一噎,哪怕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昭嫔的话不无道理, 一张帕子确实说明不了什么。
想凭着一张帕子轻易把这件事扣在昭嫔头上, 并非易事。
太皇太后耷拉着眼皮子,手中的佛珠拨动的飞快。苏茉儿解释道:“昭嫔娘娘说的不错, 宫中并未禁止旁人用此莲花图案。只是从内务府出来的东西,总是和旁的地方的东西不一样。奴婢在宫中几十年了,内务府绣娘的刺绣技巧都是一代代传下来的,不曾变过, 这张帕子上绣的莲花,奴婢可以肯定是出自内务府。”
安嫔这时插话道:“既然出自内务府, 想来这帕子是有迹可循的了?”
皇贵妃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暗芒, 请示康熙:“皇上,臣妾这便命人传内务府总管郭培安问话。”
康熙饱含深意的目光飞快的扫过曹玥, 之后落在皇贵妃身上, 颔首同意。
郭培安来的很快, 甚至在来之前还问清楚了事情原委,然后带来了给各宫分发物品的记录册子, 当着众人的面儿查起来这帕子都分给了哪宫:
“回皇上,太皇太后, 各位主子,这方莲花绣帕采用的是轻纱料子,料子虽然一般,但颜色却是淡淡的青色,数量又仅有一匹,所以当时内务府为各宫绣帕子的时候,将这一匹料子做成的帕子全部绣上了莲花,最终成品共计六十八方,尽数分给了景仁宫的宫女,无一遗漏。”
康熙食指不经意的点着椅子扶手,淡淡问道:“没有错漏?”
郭培安摇头:“没有错漏,这样的事情,奴才怎敢记错?若是皇上和各位主子们不信,奴才还有一法子可以证明。”
说着,郭培安仰起头看着苏茉儿手里的帕子:“嬷嬷,可否劳烦您把帕子对准了灯照一照?”
苏茉儿当即将帕子扯平,把绣着莲花的那一角侧着对准了宫灯。
康熙眯着眸子看过去,隐隐约约在莲花上看出了一个小小的编号。
苏茉儿道:“皇上请看,这编号,便是奴婢方才说的不一样的地方。”
离得远的嫔妃自是什么也没有看见,可离得近的,比如皇贵妃和钮钴禄贵妃几人,还是看见了的。
只不过她们心下也嘀咕,内务府何时这般空闲,在宫女用的帕子上费了此等心思,她们竟分毫不知。
僖贵人虽然看不见帕子上有什么,但她只听着苏茉儿和郭培安的话,也知道这帕子是景仁宫的,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一脸愤慨:“昭嫔,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任你巧舌如簧,这帕子到底还是你景仁宫的,难道你不该给大家解释一下,这帕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博尔济吉特庶妃的手里吗?”
曹玥不紧不慢的睨了僖贵人一眼:“方才本宫在御花园里发现了个荷包,好似是你身边那个叫碧云的宫女的东西,僖贵人不妨给本宫解释一下,你宫女的荷包为何会出现在御花园里?”
“宫女掉的荷包我怎么会知道?”僖贵人气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昭嫔,你别顾左右而言它。”
话音甫落,不需曹玥再说什么,众人的眼里就有了那么一丝对僖贵人无脑的鄙夷。
荣妃白了僖贵人一眼:“你都知道宫女掉的东西和你无关,那景仁宫宫女掉的帕子,又和昭嫔有什么关系?知道的咱们是主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才是伺候人的奴才呢,连宫女东西的去向都得知道的一清二楚。”
荣妃的话很是得了在场嫔妃们的认同,且不说博尔济吉特庶妃到底是不是昭嫔所害,只说此刻,就算那帕子真的是景仁宫宫女的,那也不能说明什么。
如若她们这会儿都硬是觉得昭嫔有嫌疑,万一日后风水轮流转,她们也落得此等地步,又该如何?
做人还是要给自己留点退路才好。
安嫔瞅了瞅不以为意的荣妃,又瞥了眼被挤兑的脸色涨红的僖贵人,出来打着圆场:“荣妃姐姐说的有道理,僖贵人说的也不算错,若是昭嫔宫中等闲丢个帕子便也罢了,可如今那帕子还牵扯到博尔济吉特庶妃的一条命,便不是小事了,僖贵人慎重些也是应该。不过眼下该做的,却是要查出来这帕子的主人是谁。”
郭培安忙道:“这帕子,景仁宫的宫女一人两方,若是谁的数量不够,便是谁丢的了。”
曹玥不置可否,朝着康熙和太皇太后福了福身:“此事臣妾毫不知情,皇上尽管命人去查就是。”
康熙眼中带着犹疑,今晚这事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冲着她来的,偏偏她镇定自若,还肯让他去查,若非实在是心中无鬼,怕是也不能这般坦荡。
可是在宫中行事,不只是坦荡,问心无愧就可保全自身的。
若是真的如她所言,他命人去查,到时查出来的东西不受控制,有些事情就不止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康熙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久到太皇太后眼底的阴鸷愈发浓郁:“皇上,这件事哀家一定要查出真相,否则哀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太皇太后就调节好了心情,把沉痛给压了下去。
既然乌日娜已经丧命,那她就更要按照原计划进行,不过她不需要用来同皇上交换条件,那就让昭嫔给乌日娜偿命好了。
太皇太后不肯松口,曹玥的性子依旧那么倔强,康熙只觉得自己的脑仁子嗡嗡的疼。
然而康熙再是犹豫,也不能明目张胆的维护曹玥,他抬眸吩咐梁九功:“你亲自去查,若是有丁点儿差错,过后就不必在朕身边伺候了。”
梁九功一身皮肉紧紧绷着,头皮发麻的应下了差事,更是用了一百二十分心思去办这件事。
他跟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皇上的心思他还是能拿捏几分的,很明显皇上有心偏袒昭嫔,那他对景仁宫就得客气着来。
不过再是客气,查个手帕数量罢了,一会儿便查完了,最终在一个三等宫女萱草的手上发现少了一张,其余人的帕子都对的上。
梁九功看着萱草的眼神当即就变了,上上下下来回扫了她许多遍,最终盯着她的鞋子道:“今儿晚上没去放灯?鞋挺干净的。”
萱草佯装镇定:“是,今日奴婢当值,就不曾去过御花园。”
“既没有去过,那你的帕子是何时丢的?”
梁九功盯着萱草的眼睛,一丝一毫都不肯错过她的表情。
萱草皱眉想了想,摇头道:“奴婢也想不起来了。”
对于萱草的话,梁九功一个字也不信,不过碍于她是景仁宫的人,没有皇上吩咐,他也只是点到即止,并未多问,让人将她带去景阳宫的同时,又递给了身后小太监一个眼神。
小太监忙弯了弯腰,故意落在后面。
梁九功带着萱草回到景阳宫复命的时候,景阳宫里正安静的只剩下虫鸣的声音,好似只有他一回来,才给景阳宫添了些人气似的。
梁九功指着跪在地上的萱草道:“回皇上,景仁宫的所有宫女中,唯独萱草丢了一张帕子,只是奴才问过萱草,她说自己也不知那帕子是何时丢的,今日更没有去过御花园……”
“没去过?”
梁九功话还没说完,嫔妃中忽然就有人惊诧着打断了梁九功的话。
众人闻声望去,却见郭贵人一脸的惊讶,好像是知道些什么。
皇贵妃捏着帕子抵了抵鼻尖儿:“郭贵人,你这么惊讶做什么?莫不是你见过这宫女?”
郭贵人没急着答话,而是犹豫着上前两步,叫萱草抬起头,自己仔细的打量过后,才用肯定的语气道:“婢妾的确见过她,而且就在今晚御花园假山周围。”
轰的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一般。
太皇太后脸色肉眼可见的涨红,呼吸也沉重急促起来:“郭贵人,你还知道些什么,当着众人的面儿一五一十的给哀家说清楚,若是有半分隐瞒,哀家不会轻饶了你。”
“是。”
郭贵人咽了口口水,怯怯的瞟了眼曹玥,又猛地收回视线低着头:“婢妾前些日子给四格格做了几件衣裳,今日特意送去了公主所,所以婢妾去御花园放灯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那时婢妾刚放完灯,想着到处走走,不经意就走到了假山周围,然后就看到有个宫女慌慌张张的小跑着离开,婢妾当时多看了她两眼,只当这宫女是急着回去当差什么的,也就不曾放在心上。”
“直到刚刚,梁公公带着这个宫女过来,还口口声声说这宫女没有去过御花园,婢妾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僖贵人眼含得意:“行事慌张,本身心里就有鬼,也就郭贵人心大不放在心上,若是我在场,定然当时就命人把她给绑了,哪儿还容得这个贱婢满口胡诌,欺上瞒下?太皇太后,依婢妾看,博尔济吉特庶妃的事儿和她一定脱不了干系,不如先打她个二十板子再行问话,知道了厉害,也就老实了。”
太皇太后毫不犹豫的颔首同意:“依僖贵人所言,给哀家重重的打这贱婢。”
萱草被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的控制住拉到刑凳上,她趴在刑凳上,感受着刑凳的冰凉,脸上血色霎时褪尽。
宫中宫女若是被杖刑,可是要被剥去裤子的。她还是个黄花姑娘,若是被当众剥去了裤子受刑,日后还有何脸面再活下去?
她的这番纠结恐慌入太皇太后眼中,太皇太后不以为意:“这宫女倒是忠心,宁可挨打,也不向主子求饶。不过哀家倒是想看看,这贱婢的忠心,有没有慎刑司的刑具硬。”
“打———”
第54章
随着太皇太后的一声令下, 当即就有小太监伸手掀开了萱草外面的旗袍,露出了白色的裤子。
在小太监正准备再次伸手剥去她的裤子时,萱草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 突然就挣脱了自己被钳制住的身体, 一个翻身从刑凳上滚落下来, 颤抖着身体连滚带爬的爬到曹玥跟前,像是抓救命稻草般死死的抓住曹玥的脚腕:“娘娘,娘娘您救救奴婢,您救救奴婢呀, 奴婢不想被杖刑……”
曹玥被她拉的一个踉跄, 差点没摔了,安凝眼疾手快的扶稳曹玥, 这才咬着牙一脚踢开萱草:“谁给你的胆子敢拉扯娘娘?”
“嗤———”
僖贵人不屑的嗤了一声:“那她为什么不拉扯旁人,不向旁人求情,只拉扯昭嫔?况且这贱婢是昭嫔宫里的人,她若是做了什么, 昭嫔觉得你能逃脱的了干系?”
说着,僖贵人往萱草跟前一蹲, 伸手轻拍了拍她冰凉至极的脸:“若是不想被大庭广众之下扒了衣裳挨打, 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召了,否则等你真的光着腿挨了打可就晚了。这人呐, 还是得多为自己打算才是正经, 没瞧见你那目中无人的主子压根儿就没把你放在眼里吗?”
其实要想从一个宫女口中问出实情, 直接打就是了,用不着僖贵人说这么多, 但在场能做主的人却无一人制止,所以也就任由僖贵人说的起劲儿。
萱草颤抖着被安凝踢出伤痕的手, 勉力撑住地面仰起头,一双含着污浊泪水的眸子里充斥着受伤:“娘娘,您真的要对奴婢这么无情吗?”
曹玥只觉得可笑:“你虽在景仁宫当差伺候,但除了今日,本宫也不曾知道有你这个人,既不知道,又何来有情无情一说?再说明白一些,你的主仆情意,未必是对着本宫的。”
她本就对她不忠,还做出这副样子来恶心她。不过没关系,等她的用处没了,自己也不会再见到她了。
萱草有那么一点心虚,撑在地上的手不自觉微微蜷缩,很快又恢复如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惨然一笑:“主子,就算您不与奴婢撇清干系,奴婢也不会出卖您的。可是奴婢没想到,您竟这般狠心,对奴婢弃若敝履,连为奴婢求情都不肯,既然如此,您也不能怪奴婢对您不忠,因为这都是您逼奴婢的。”
这样一番模棱两可的话,落在人耳朵里的意思可多了去了。
即便安凝早就知道这是计划中的一环,可听到萱草这样不遗余力的污蔑曹玥,还是气的脸色通红,连在这样的场合没有她说话的份儿的规矩都忘了:“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主子是你可以空口白牙就能污蔑的吗?”
“我胡言乱语?”
萱草反手抹了一把脸,越过僖贵人,手脚并用的爬到院子中间,砰砰砰的磕了头,带着必死的信念:“请皇上,太皇太后明察,奴婢之前却有说谎,戌时初奴婢的确去过御花园,就是奉了昭嫔娘娘的命,对博尔济吉特庶妃下手,奴婢自知谋害嫔妃罪无可赦,但求皇上和太皇太后能给奴婢留一份体面,赐奴婢一个全尸。”
若说方才的话模糊不清,那这话可就是实打实的把罪名按在了昭嫔身上。
太皇太后气的捂住胸口,一口气没上来,不断的翻着白眼,康熙见状,慌张的上前替太皇太后顺着气儿,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紧紧握住康熙的手,浑浊的眸子里带着猩红和杀意:“昭嫔,你这个毒妇,乌日娜与你无冤无仇,你竟然狠得下心去害她,你是怎么狠得下心的啊。”
面对太皇太后的怒斥,曹玥岿然不动:“太皇太后,您也说了,臣妾与博尔济吉特庶妃无冤无仇,又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险去害她?况且无凭无据的,仅凭一个宫女随口一句话就认定是臣妾所为,您不觉得太草率了些吗?”
不等太皇太后再开口,萱草就开始慌忙证实自己说的话的真实性:“无冤无仇?昭嫔娘娘,您敢摸着自己的良心再说一遍么?半个月前,您记恨太皇太后戳了您的痛处,当众给您难堪,当时您就迁怒到了博尔济吉特庶妃身上。而后半个月,博尔济吉特庶妃不止一次往景仁宫求见,您也是一次都不曾见过。若是您心中真的不恨博尔济吉特庶妃,您又为何不肯见她?还不是您不敢恨太皇太后,就只能拿博尔济吉特庶妃撒气,她死了,太皇太后伤心欲绝,您也算是给自己报了仇了。”
萱草说的这些并非什么秘密,哪怕是消息不灵通的人都知道一二。
再加上她说的有理有据,众人看着曹玥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就带上了怀疑。
僖贵人更是乐了:“昭嫔不会不承认吧?不过就算这宫女说的都是假的,那今晚在御花园中,博尔济吉特庶妃上前跟你打招呼,同样受了你的冷脸,这事儿看到的人可不少,你就算想辩驳,也得想想该怎么狡辩才更令人信服才是。”
康熙扭头,深邃的凤眸里是令人看不懂的情绪,可唯有那一丝动容怀疑,却是叫曹玥看了个清楚。
曹玥眼底讥诮一闪而过,面上微微仰头,月光的清冷疏离照在她的身上,透着一股心伤:“皇上也怀疑是臣妾害了博尔济吉特庶妃吗?”
康熙想说不是,但他心里很清楚,他的的确确凭着这一张帕子和宫女的口供有所怀疑了。
他没说话,但沉默已经代表了一切。
皇贵妃有些窃喜,随即凛然道:“人证物证俱在,昭嫔,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当然有。”曹玥倏地直直看向皇贵妃,眸子里闪着冰冷:“所谓的人证物证,都只是萱草的一面之词罢了,难道只因为她是景仁宫的人,就一定是臣妾在背后指使她吗?倘若今日她指认的不是臣妾,而是皇贵妃您,那臣妾可不可以也像皇贵妃一样,直接认定皇贵妃有罪呢?”
“你……你强词夺理!”
钮钴禄贵妃轻声道:“皇贵妃息怒,臣妾倒是觉得昭嫔的话不无道理,这宫女是景仁宫的人不假,但也不能排除她被人收买的可能,毕竟昭嫔此前说过,昭嫔从未见过这个宫女。”
安凝忙就着杆子往上爬:“贵妃娘娘说的不错,平日能进正殿伺候的除了奴婢和安平,至多再有四个二等宫女才能进去,萱草一个侍弄花草的三等宫女,哪儿来的那么大的脸叫主子见她?她既非主子心腹,这样谋害嫔妃的大罪,主子又怎么会放心交给她去做,这不是明摆着给人留下把柄吗?”
僖贵人不依不饶:“或许昭嫔聪慧,就是想反其道而行之呢。”
“就是这样,奴婢说的都是真的,若是各位主子们不信,奴婢还有证据,是昭嫔娘娘吩咐奴婢办事的时候赏给奴婢的一件首饰,奴婢给收的好好儿的在房间柜子里锁着,只需让人拿来一看便知。”
萱草疯狂的点着头,脸上硕大的汗珠直往下落,打湿了鬓边的头发不说,还湿了衣襟,要多不堪入目就有多不堪入目。
康熙捏着扳指,再次朝梁九功递去一个眼神,只是这次没等梁九功动弹,此前梁九功留在景仁宫的小太监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布包,里面像是包了不少东西。
在梁九功的示意下,小太监打开布包,指着里面最先露出来的一双沾了新鲜青苔的鞋道:“这双鞋是奴才在萱草的房间里找到的,尺寸正是萱草的。”
然后把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都是各式各样的首饰:“旁的首饰都是宫女份例中的银簪子和绢花,没什么特别的,只有一样,奴才瞧着很是精巧珍贵,一看就不是一个奴婢能有的东西。”
小太监把自己说的那支簪子拿了出来放在手心,好叫主子们能看的清楚。
而萱草一听到小太监这样说,再次道:“就是它,它是昭嫔娘娘赏给奴婢的,若是奴婢说的都是假的,那昭嫔娘娘的东西又为何会在奴婢手中呢,还请皇上明察。”
正沉浸在攀咬曹玥中的萱草并未看清楚这支簪子的模样,所以也不曾注意到,僖贵人在看到这支簪子时,骤然变得苍白的唇色。
曹玥看到这支簪子,却是直接看向康熙,眸子里充满认真:“皇上您该是清楚的,臣妾素日用的首饰,都是您亲自过目后赏给臣妾的,这支簪子究竟是不是臣妾的,您心中该是有数。”
康熙眉眼软和了下来,松开握着太皇太后的手起身走到曹玥身旁,安抚般的拍了拍曹玥的手:“朕自是清楚,你从来都没有这样的首饰。”
景仁宫里出现最多的便是玉器,珐琅掐丝,镶嵌宝石的华丽首饰也有,但并不多,而这当中,唯独没有一样,那就是点翠。
此刻被小太监拿着的首饰,正是一支喜鹊登梅点翠簪。
萱草闻言,像是受了什么大的打击一般,喃喃道:“怎么可能?”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那人给她的时候,说的就是昭嫔的东西,怎么又不是了呢?还是说,那人最终的目的不是昭嫔,而是这支簪子的主人?
又或者,这簪子的主人才是指使她做这件事的人?
而太皇太后在听到康熙的话后,身子紧绷着合上了眼,一副不愿再多看的样子。
康熙大手一挥:“你们也都瞧瞧,有谁见过这支簪子。”
小太监在众位嫔妃们跟前走过,赫舍里庶妃看到时,惊讶的咦了一声:“这点翠簪子,不是早些年我送给僖贵人的么,怎么会在这儿?”
第55章
“这么巧?”
荣妃瞥了好几眼喜鹊登梅点翠簪, 又朝僖贵人看了过去,很是惊讶。
赫舍里庶妃捂着嘴道:“也不是很巧,当年臣妾与僖贵人先后入宫, 又同住储秀宫, 这支点翠簪子便是臣妾送给僖贵人的礼物, 所以臣妾记得清楚,不会有错的。”
她眼神中带着嘲讽,僖贵人只觉得浑身发冷的同时又难堪至极。
这喜鹊登梅点翠簪本不是什么好意头的东西,不过是赫舍里庶妃拿来讽刺她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玩意儿罢了。可它珍贵就珍贵在这簪子用的是点翠的工艺, 自己虽然也出身赫舍里氏, 但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点翠这样的好东西只听说过, 看见过,自己是没有的。
故而当年她即便知道赫舍里庶妃送来的这支簪子不怀好意,她还是收下了,哪怕不戴, 也特意放在自己梳妆台的最上层,时不时拿出来过过眼瘾瞧一瞧。
直到这两年, 她封了嫔位, 有了正经的位份,手中的珍贵首饰多了, 才渐渐的不再把这点翠簪子放在眼里。
谁知她怎么也没想到, 一支她已经许久不曾记起的簪子, 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僖贵人越想,心中越是害怕, 这支簪子此刻出现在这里代表了什么,她心里清楚的很, 要是一个不好,博尔济吉特庶妃的死就要她来担了。
想到这儿,僖贵人慌张跪下解释:“皇上,这支簪子是婢妾的,可是它早就丢了,婢妾也不知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赫舍里庶妃眉梢一挑:“丢了?这可真是个极好的借口。不过僖贵人既然说丢了,那又是何时丢的?僖贵人可曾将这丢了的簪子登记造册?这些总得有个说法吧。不然仅凭你一张嘴,不能够服众不说,还累的昭嫔白白担了这谋害嫔妃的罪名,昭嫔岂非冤枉?”
“这……这……”
僖贵人结结巴巴,急出了一头冷汗,她都不知道簪子是何时丢的,又怎会命人登记?
然而僖贵人这一表现就被康熙认为是心虚了,他抬头看了眼月上中天的夜色,心中早就没了耐性,只冷冷扫了僖贵人一眼:“是你收买的景仁宫宫女,想要栽赃陷害昭嫔?”
“不,不是,真的不是婢妾,皇上您相信婢妾,婢妾虽然性子张扬跋扈了些,但是婢妾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婢妾怎么会如此心狠,命人害了博尔济吉特庶妃,又为何要栽赃昭嫔啊。”
僖贵人脑子一热,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认下这个罪名,所以抱着康熙的脚哭喊的那叫一个凄惨哀婉,明艳的容貌在此时也略有颓色。
赫舍里庶妃冷冷一笑:“僖贵人你哪儿来的脸说这话?你说你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那储秀宫里不少宫女的脸又是怎么毁的?还不是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拿她们出气,用簪子划的?至于你为何要陷害昭嫔……这我就更有话要说了。”
她不慌不忙的朝康熙福身,一脸认真的解释:“皇上,臣妾与僖贵人同住一宫,素日僖贵人有个什么动静,臣妾就算不愿听,也不得不听进耳朵里。旁的且不说,只说从去年昭嫔入宫后,僖贵人恩宠不比从前,便觉得是昭嫔夺了她的恩宠,就曾因此不止一次的在储秀宫中骂过昭嫔,其言语歹毒,不堪入耳,臣妾简直闻所未闻。若说僖贵人会因为嫉恨昭嫔而做出此等罪孽深重之事,臣妾是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的。”
被赫舍里庶妃几句话掀了老底,僖贵人脸色涨的发紫,扭过身子就想朝赫舍里庶妃扑过去。
“贱人,你竟敢污蔑我?”
赫舍里庶妃早有准备,一个侧身躲了过去,叫僖贵人狼狈的扑了个空。
瞧着僖贵人这般反应,康熙不需再命人查探求证,就知赫舍里庶妃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曹玥早就知道赫舍里庶妃和僖贵人之间恩怨以深,但她却没想到今晚赫舍里庶妃也如此给力,一个人竟然就快把僖贵人给摁在泥里出不来了。
敛下眸中思绪,曹玥不去理会僖贵人,而是盯着此刻被众人忽略了的萱草逼问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不肯说出自己是受谁指使吗?”
萱草自己脑子里也乱成一团乱麻,她捧着自己的头疯狂的摇了起来:“不,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是谁在吩咐她做事,甚至她连给她簪子的人的真实样貌都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就凭着那人拿过来的一个妹妹的荷包,自己就信了他,照着他的话做事。
僖贵人见状,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欣喜若狂:“皇上您看,这贱婢自己都说了不是婢妾指使的,婢妾真的没有做过。”
康熙的眉心皱成了个川字,对僖贵人的话充耳不闻,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僖贵人毫无力气再为自己辩解求饶时,康熙薄唇轻启,吐出的话叫僖贵人如临深渊:“僖贵人赫舍里氏,心思歹毒,谋害嫔妃,即日起废去封号,贬为庶人,赐白绫。”
语罢,康熙重新走回太皇太后身旁,微微欠身请示:“皇玛嬷,孙儿如此处置,可还合您心意?”
太皇太后疲惫的抬了抬手:“既然事情已经真相大白,那就这样吧,哀家累了。”
康熙忙伸手把太皇太后扶起来:“时候不早了,孙儿送您回宫歇息。”
康熙和太皇太后一走,因博尔济吉特庶妃一事延伸出来的闹剧到这里也就落下了帷幕。
皇贵妃没想到明明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到头来竟然是僖贵人背了这个罪名,昭嫔毫发无伤。
她深呼吸了几口,平复下心里的不甘,冷哼一声后转身离开。
钮钴禄贵妃闭了闭眼,走到曹玥跟前,轻言细语的安慰:“今日之事,昭嫔妹妹你也受了惊,回去后叫奴才给你煮碗安神汤服下,早些休息吧。”
曹玥低头应是:“多谢贵妃娘娘关怀,臣妾告退。”
钮钴禄贵妃瞧着曹玥迈着步子离开,自己也打算离开时,嫔妃中又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她打眼看去,竟是万琉哈庶妃晕了过去……
慈宁宫,康熙将太皇太后安置在床榻上,看着太皇太后阖上眸子后,才起身离开,离开前还吩咐苏茉儿明日传太医给太皇太后请平安脉。
苏茉儿恭敬送走康熙,再回到寝殿时,太皇太后已然睁开了眸子,眼睛里没有半点方才的疲惫。
“哀家小瞧昭嫔了,那么周密的计划竟然都会出了岔子,最终叫僖贵人背了黑锅。”
苏茉儿上前坐在脚踏上,低声道:“您的意思是,昭嫔提前知道了咱们的计划,将计就计?”
太皇太后摇头:“不一定是她,也有可能是别人。可不论是谁,今晚昭嫔安然无恙也就罢了,乌日娜却魂归长生天……”
太皇太后说着,心里就是一痛:“早知如此,哀家又何必要拿乌日娜冒险?”
若非今晚的事情中泰半是她的手笔,她不敢也不能叫皇帝彻查下去,又怎会如此草草收场?
对于博尔济吉特庶妃的死,苏茉儿也不是不心疼的,只是比起心疼博尔济吉特庶妃,她更心疼太皇太后,见不得太皇太后自责:“事已至此,就算后悔也无益了。庶妃福薄,受不得您为她万般筹谋,这都是命。”
“是啊,都是命。”
太皇太后咬着后槽牙,说出这话的时候口中格外苦涩:“苏茉儿,今晚那个贱婢,送去慎刑司后,一定不能让她轻易死了。”
她下手没个轻重,害死了乌日娜,那她也别想死的痛快。
“奴婢明白。”
苏茉儿知道,博尔济吉特庶妃的死,太皇太后心里总是有个结,也有无处发泄的怒火,只是这怒火轻易不得发,用得找人承受才是,否则会伤了太皇太后的身。
今日刺激过重,太皇太后的心神到底受损,只强撑着精神了一会儿功夫,就肉眼可见的萎靡了下去。
苏茉儿忙伺候着太皇太后歇下,又点了些安神香,这才退了出去,命人守着寝殿,自己回了房中休息。
翌日一大早,六宫嫔妃刚到承乾宫时,乾清宫里就传来了两道旨意。
第一道旨意是追封博尔济吉特庶妃为宣妃,以贵妃例举办丧仪。
第二道旨意便是命皇贵妃主持宣妃丧仪的一切事宜。
这也算是变着法儿的叫钮钴禄贵妃手里的宫权重新交回到皇贵妃手里。
皇贵妃自然高兴,钮钴禄贵妃也不见得就不高兴:“既然是皇上的意思,那臣妾待会儿回去后就命人把凤印和中宫笺表送回承乾宫。”
在她掌管后宫的这段时间里,后宫几次三番的不平静,不止太皇太后对她有意见,就连皇上都不见得对她没有丝毫不满,此时的宫权对她来说就是个烫手的山芋,交出去更好。
皇贵妃虽然对钮钴禄贵妃的爽快感到意外,但能不扯皮,皇贵妃还是很满意的。
又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就连昨晚熬了大半夜,此刻都不见皇贵妃的脸上有多疲惫:“宣妃丧仪是按照贵妃规格,故而自今日起,内务府在景阳宫设灵堂后,凡是贵妃以下位份的嫔妃,都需到场为宣妃守灵,不可怠慢。”
“是。”
宜妃没出月子,自是不用去,也不必担心丢面子。惠妃谨妃和荣妃三人就老大不乐意了,可她们同样不敢有意见,只能憋在心里。
第56章
从承乾宫出来, 钮钴禄贵妃一马当先的离开,惠妃等人却不慌不忙踏出承乾宫,走在一起说着闲话。
荣妃撇着嘴, 因为皇贵妃命她去给宣妃守灵的事儿, 心里的不乐意都快溢出来了:“此番咱们辛苦受累给宣妃守灵, 却叫皇贵妃得了个好名声,在太皇太后那里讨了个好,真真儿是不公平。”
就算宣妃的丧仪是按照贵妃规制来办的,可她到底也不是贵妃, 她们不去谁又能说什么?偏偏皇贵妃要做好人。
谨妃走在荣妃身旁, 声音轻柔:“荣妃妹妹若是不愿意,大可以像昭嫔一般, 继续称病不出,想来皇贵妃也不会强迫一个病人去守灵的。”
一听谨妃提起昭嫔,荣妃当即笑了:“谨妃若是自个儿想学昭嫔就自个儿学去,何苦要拉上本宫。不过本宫倒是忘了, 昭嫔有恩宠,她不去景阳宫, 皇上未必会责怪她。可谨妃你嘛, 就算是想效仿,也得想想皇上都有多长时间没有踏足永和宫了。”
她是不高兴, 但她又不傻, 这么明显的挑拨都听不出来。
荣妃将谨妃失宠的事儿放到明面儿上嘲讽, 谨妃面皮滚烫,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胤祚夭折, 她推了宜妃后,又加上后宫的流言蜚语, 皇上心中早就对她不满,素日宁可传召章佳庶妃去乾清宫侍寝也不肯再踏足永和宫。
若非出了宣妃的事儿,她恐怕早就成了整个后宫的笑柄了。
但谨妃性子要强,必然不可能任由荣妃如此嘲讽她:“皇上近来政事繁忙,我等身为嫔妃,自该体谅,才是后妃之德,而不是像荣妃妹妹你这般宣之于口,不知道的还以为荣妃妹妹你对皇上不满呢。”
“你……”
荣妃面色大变,眼睛死死的瞪着谨妃。
论起打口水仗,她几乎从未在谨妃手里讨过便宜。
眼见两人之间剑拔弩张起来,惠妃忙笑着打着圆场:“好了好了,不过随便玩笑话几句罢了,怎么就急了眼了?昨日阵仗不小,昭嫔入宫以来头一回见,吓到了也是有的,若是两位妹妹实在是关心昭嫔,等咱们从景阳宫出来,再去探望昭嫔不迟。”
惠妃递了台阶,荣妃自然照着下:“还是惠妃姐姐考虑周全。”
谨妃也不得不给惠妃面子:“都听惠妃姐姐的就是。不过惠妃姐姐也不能厚此薄彼了,只关心昭嫔,反倒是把正在怀着身孕的万琉哈庶妃给忽略了去。”
万琉哈庶妃虽然早就有孕,但她自作聪明,将消息瞒的死死的,加之后来有太皇太后在暗地里帮衬,还真就没几个人知道她怀孕了。
昨儿宣妃死了,万琉哈庶妃却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暴出有孕,皇上必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事儿,可知道了却没有任何表示,就连皇贵妃都没有给赏赐,便知道她这一胎注定了不受皇上待见。
惠妃眉眼微动:“谨妃若是不提,本宫差点就要忘了,这样吧,诸位妹妹也别回去了,这就随本宫一起去景阳宫,也好瞧瞧万琉哈庶妃,多帮衬帮衬成嫔,如何?”
一向沉默安静的端嫔此刻却率先应声:“自是极好。”
敬嫔诧异的多看了端嫔两眼,心中隐隐明白了端嫔的打算。
景仁宫,即便寝殿里点着安神香,曹玥该睡不着还是睡不着,早在承乾宫热闹起来的时候就醒了,眼底还透着一片青影。
曹玥简单洗漱后继续半躺在床榻上,披散着一头青丝,耳边的碎发在脸颊旁时不时的轻挠,带来阵阵轻微的酥麻。
听着安凝说完康熙下的旨意后,曹玥伸出食指按了按略有肿胀的太阳穴:“此前宣妃活着的时候,太皇太后不惜设下各种阴谋诡计,只为了给宣妃一个正经妃位,皇上却怎么都不肯松口。谁知人死了,皇上倒是大方起来了,不需太皇太后开口就追封为妃,可谓是给足了太皇太后和科尔沁面子。”
安凝轻轻摇着扇子,撇了撇嘴:“这怎么能一样?一个活着的蒙古嫔妃和死后追封的蒙古嫔妃,可是大不相同。”
人只要活着,就有无限可能。
可人死了,就如同那灭了的灯,再也激不起半点火花,也不必时时刻刻防备。
曹玥轻轻扯了下唇角:“是不同,这个道理咱们明白,太皇太后也明白。所以即便如今没了一个宣妃,只要太皇太后还在,科尔沁还有身份足够的格格,那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宣妃。”
毕竟在宣妃之前,还有个自小养在宫里,却红颜薄命的慧妃呢。
安凝有些傻眼了:“还来?”
好不容易除了宣妃,若是再来一个,岂不是还要再费心算计?
曹玥颔首,目光悠长:“这次太皇太后吃了个哑巴亏,她也不敢明面儿上和本宫再过不去,可明年的选秀,太皇太后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在此之前,本宫依旧不是全然安稳的。”
可是素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她不可能时时刻刻防备着太皇太后什么时候再对她暗地里下毒手。
所以她就只能先下手为强。
“那咱们要怎么办?”
安凝脸上已经看不见任何笑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苦瓜脸。
曹玥好笑的捏了捏安凝的鼓起来的腮帮子:“你就不能动脑子自己想一想?”
安凝一边脸颊被捏着,说话不甚清楚道:“奴婢只需听话,照吩咐办事就好,想这些太令人头疼了。”
动脑子这样的活计,明显更适合安平嘛。
曹玥知道安凝的性子,也就这么随口一说,没打算真的叫她说出个一二三来:“本宫记得东偏殿里供着一尊佛像?”
安凝从曹玥手底下重获自由,继续打着扇子:“是有一尊,据说有些来历,是曾经孝康章皇后从宝华殿请来的佛像,孝康章皇后活着的时候经常在小佛堂念经,也因此,您住进来的时候,皇贵妃并未叫人撤了这个小佛堂,而是一直留了下来。”
“皇贵妃也就做了这一件好事了。”
曹玥感慨了句,话音还未落地,安顺不知何时进来了,隔着屏风禀报:“启禀娘娘,赫舍里氏殁了。”
平日叫惯了僖贵人,猛然一听安顺以赫舍里氏称呼,曹玥还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后,也只是淡淡颔首:“本宫知道了。萱草进了慎刑司后如何?”
安顺下意识弯了弯腰:“苏嬷嬷亲自叮嘱了慎刑司里的精奇嬷嬷,要给萱草用足了慎刑司的八十一道刑罚才肯作罢。”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人已经死了,这会儿这样吩咐,也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
曹玥指尖无意识的点了点床榻:“就是不知皇上会作何感想。”
皇上顺势处死了赫舍里氏,并不代表在皇上心里,赫舍里氏就是害死宣妃的凶手。
只不过在当时的情况下,必须得有人担了这罪名。那个人不能是她,就只能是赫舍里氏。
可以说,昨日发生的事情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唯一不可预料的,便是皇上的心思,以及……在这件事中,皇上到底能查出来多少真相。
帝王多疑,这件事中有她的手笔,就不可能完全没有痕迹,她还是得好好想想,到时找个什么借口才能安然度过这一回。
乾清宫,魏珠亲自看着赫舍里氏咽气后回来复命,又说了几嘴回来的路上听到的小道消息后,才小心翼翼的退下。
康熙坐在龙椅上,一本接一本的奏折批阅着,中间毫不停歇,看似没听进去魏珠的话,实则魏珠说的每一个字都听的清清楚楚。
大半个时辰后,御案上的奏折被处理了一大半,只余下了寻常的请安折子后,康熙才停下手,端起早就凉了的茶盏抿了一口:“叫太医去慈宁宫请平安脉了吗?”
梁九功忙道:“回皇上的话,徐太医已经去过了,此刻人就在外侯着,等着复命呢。”
徐太医是太皇太后的专属太医,也是太皇太后的心腹,医术比起孙太医来并不差什么,若非要比较一番,那也只能说,差的是那颗效忠主子的心。
“叫进来吧。”
徐太医很快进来,跪在地上拱手禀报着太皇太后的身体状况:“皇上,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又突遭噩耗,心神受损,身体自然也不大好,经了昨日一事,还偶有心悸,如此一来,更是严重。”
康熙拇指一点点摩挲着茶盏边沿,语气关切:“那依徐太医之见,该如何调养医治才好?”
“太皇太后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奴才开的药只能治得了太皇太后的身体,至于这心病,还是得靠太皇太后自己。只是在此期间,太皇太后必然不能再大喜大悲,耗费心神,得保持心情舒畅,否则终究是会有碍寿数的。”
徐太医抚摸着自己修剪得体的胡子,将早就准备好了的说辞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
康熙听着,面上关怀之色挥之不去:“朕知道了,徐太医,你的医术也是太医院数一数二的,朕信任你,才把太皇太后的身体交给你照看,所以你可务必不能辜负了朕对你的信任。”
“奴才知道,奴才也一定会竭尽全力。”
徐太医磕了个头,汇报完太皇太后的身体状况后,就告退离开了。
殿门被关上,康熙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冷意,还真是他的好祖母,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记惦记科尔沁。
“心病———”
不过是说给他听的罢了。
第57章
因为天气过于炎热, 为了防止尸身腐败,宣妃的棺椁仅仅在景阳宫停灵三日,之后便下葬妃陵。
而在这三日中, 康熙除了上朝, 竟一步也不曾离开乾清宫, 无论是慈宁宫还是东西六宫,都见不到他的身影。
如此反常,叫人忍不住心中嘀咕。
太皇太后八百个心眼子,只凭着康熙的动静以及对他的了解, 就能猜出康熙大概的想法。
同样的, 曹玥虽然也没有见到康熙,但心中已经做好了自己暴露的最坏打算。
只是倘若康熙只是自己在乾清宫生几天闷气也就罢了, 要是他因此心里对她有了隔阂,却又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那对她的打击才大。
她做了那么多,可不是任由自己因为这一件小事就失宠了的。
曹玥抿了口放凉的酸梅汤, 用帕子沾了沾唇瓣上褐色的汤水,轻柔道:“本宫头疼胸闷, 浑身乏力, 去请太医来给本宫瞧瞧。”
主动叫人去乾清宫请人是不能的,那样自己就落了下风, 但是她此刻也不敢肯定, 皇上知道她又请太医的消息, 会暂且放下心结过来看她。
不过正是因为不知道,这样也能试探一番, 若是皇上来了,就表明这件事其实在皇上心中不那么重要, 他这几日不来,只是想警告她。
可若是他不肯来,那她只能另寻他法了。
安凝也不废话,立马亲自去请。
安平则是先握住了曹玥的手腕儿,感受着手中的脉搏,见只是有些忧思过度,这才松开手,然后扶着曹玥到软榻上躺着,在手上某两处能改变脉象的穴位上用力的摁了几下。
这一系列动作,安平做的是无比熟练,一看就知道没少做。
曹玥低眸瞧着手上被摁出来的印子,轻笑道:“还得多亏了当年你愿意去学枯燥的医术,不然如今许多事情,怕是也没那么容易。”
当年她会救下安平,最根本的原因也是因为安平懂医,家里落难前更是开药堂的,其次才是觉得那时的安平可怜。
安平神色认真:“只要是姑娘吩咐的,奴婢都会去做。”
“我知道。”
声音极轻,仿若天边的云,一出口就散了。
安平心头微动,看向曹玥的目光里带着十足的柔软与忠心。
这次请来的太医依旧是孙太医。
孙太医也算是景仁宫的常客了,熟门熟路的跟着安凝进来请了安,然后跪在曹玥身前请脉。
摸了一刻钟脉象,孙太医微微摇着头收回手:“娘娘,奴才此前已然叮嘱过,您身子底子弱,万不可忧思过度,否则伤身伤神更伤心肺。”
曹玥低低一叹:“本宫也不愿,许是受到宣妃的影响,本宫这几日总是夜不能寐,就是点着安神香,夜半时也总易被惊醒,还时不时伴随着头脑发晕,肿胀难耐。”
孙太医道:“您睡眠不好,头自然会疼。是药三分毒,奴才不建议您吃太多药,只是安神香若真的不大管用的话,不如奴才再重新给您开一副安神汤?”
“那就有劳太医了。”
一旁的圆桌上是早就准备好的笔墨纸砚,孙太医便是在圆桌旁开的方子。
曹玥食指搅动着绢子,像是犹豫了好久才开口:“听说昨日孙太医去给皇上请了平安脉,不知皇上身体可好?”
孙太医握着笔的手一颤,笔尖儿硕大的一滴墨水落在写好了大半的方子上,瞬间毁的干净。
他忙换了一张纸,只是感受着曹玥看过来的视线,好似手上的笔有千斤重一般,无论如何都下不去笔了。
曹玥看在眼里,眉心微微蹙起,面色微白,似乎格外不舒服,这般模样,只叫人看一眼便心生怜惜:“是本宫唐突了,其实本宫也没有旁的心思,更没有要私底下打探皇上的事情,只是本宫已有几日不曾见过皇上,心中实在担忧罢了。”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
孙太医抬手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汗,干笑了两声:“皇上身体康健,娘娘放心就是。”
曹玥这才松了口气,脸上带了分笑意:“那本宫就放心了,多谢孙太医。”
留下开好的方子,孙太医提起药箱离开,踏出景仁宫时,不免回头望了眼景仁宫的牌匾,心中不住的摇头。
以前昭嫔很是受宠,哪怕皇上没有日日来景仁宫,最多也只隔一日便会来陪昭嫔娘娘用膳,这样的盛宠,是后宫中独一份儿,也难怪皇上仅仅三日不曾入后宫,昭嫔娘娘就有些坐不住了,暗地里朝他打探皇上的消息。
景仁宫又传太医的消息随着孙太医的离开,随着微风席卷了后宫,又加深了在各宫嫔妃心中,昭嫔是个病秧子的印象。
日头西斜,霞光铺满了半边天,金灿灿的,很是好看。
曹玥简简单单的用过一碗粥后,就坐在铜镜前,拿着脂粉盒子往脸上扑着粉,不一会儿,脸上连半分红润的气色都没有了。
那柔弱又带着些病态的苍白,叫知道内情的安凝见了都忍不住疼惜:“皇上会来吗?”
曹玥盖上脂粉盒子,左右对着铜镜瞧了瞧:“不知道。”
“若是皇上不来,咱们的心思不就白费了么。”
安凝的想法很简单,在她看来,只有有回报的事情才值得去做,若是做了而没有任何回报,那就是无用功。
可曹玥却并不这么觉得:“安凝,在这个世上,并非所有事情都会如己所愿的。若是真的如此,那这世上就会少了许多苦难和不得已,而我,此刻也就不会在这里了。”
只有时时刻刻做足了准备,在应对突发状况的时候才不会被打的措手不及,就像现在,皇上不来她没什么损失,可皇上来了,那她有所准备,总比什么都没准备要强。
安凝缓缓点了点头:“奴婢好像明白了。”
也许是康熙真的忙,也许是康熙不打算来,直到天色都黑透了,外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曹玥靠在床头,拿着一本游记,就着暖黄色的烛光看的入神,丝毫都不被外界动静影响。
安凝张了张口,想劝曹玥早些歇下的话到底没说出来,而是打算出去重新点一盏灯拿进来。
谁知她刚出寝殿,一大片黑影就投在身前。
她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便见不知皇上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
正当安凝犹豫着要不要出声行礼时,便听得里面一声声响,像是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只这一声,安凝立马闭了嘴,看着康熙无声的行礼告退。
康熙眯了眯眸子,大步踏进寝殿,映入眼帘的就是曹玥就着床沿,俯身去捡书的模样。
她身子瘦弱,就连腰肢都格外纤细,乌黑的青丝顺着她的动作滑落,发尾落在地上,包裹着曹玥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是雪白与墨色的碰撞。
早在康熙在外面的时候,她就知道了,所以才借着掉书的声响提醒安凝,此刻她捡起书直起身子,看到康熙的那一刻,脸上更是浮现了肉眼可见的惊讶与掩藏不住的惊喜:“皇上,您怎么来了?”
康熙提步上前,就着灯光更清楚的看见了曹玥病弱的神色,开口就软和了几分:“听说你身子不舒服,朕来看看你。”
曹玥闻言,眼中的喜悦更甚,作势就要起身下榻去招待他:“妾的身子并无大碍,叫您担忧了。”
康熙伸手按在曹玥肩头,阻止了她起身的动作,自己顺势坐在她身旁,瞧着她柔顺至极的模样,忍不住喟叹道:“玥儿这副模样,朕倒是从未见到过。”
他话中有话,曹玥自然听得出来,也很是配合的僵硬了笑容,很快就隐藏了起来:“妾只是有几日不曾见到您,太过惊喜罢了。”
“是么?”
康熙语气意味深长,食指勾起曹玥的下巴,神色晦涩难辨:“玥儿难道只是因为见到朕才惊喜的?而不是为了旁的?”
像她这样心高气傲的女子,在知道自己当时怀疑过她时,不给他冷脸就是好的了,过后定然不会对他这般和颜悦色,更甚至态度还是如此的温婉柔顺。
可她偏偏如此柔顺,还一副坐不住的模样向孙太医打听他的消息……
闻言,曹玥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白了,眼神下意识的躲闪:“妾,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康熙不肯让她躲闪,硬生生的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朕说过,玥儿是个聪慧的女子,既然聪慧,又怎会不懂朕在说什么?玥儿想尽法子叫朕过来,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想同朕坦言的话吗?”
曹玥似乎被吓到了,身子轻颤着,眼眶里慢慢溢出了稀碎的泪。
康熙见状,周身的冷意下意识的收敛了一些,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康熙呼吸一滞,暗自咬了咬牙,拇指轻柔的抚着她微红的眼尾:“玥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吗?那朕给玥儿提个醒,赫舍里氏的那支点翠簪子,玥儿是从何而来?又为什么是赫舍里氏?”
赫舍里氏看到那支簪子时,眼底的惊愕做不得假,很明显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宫女手里,而昭嫔看到那支簪子时,神色并无太大波动,唯一的解释便是她一早就知道。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曹玥不出声,康熙也不催促,只静静地,极有耐心的等着曹玥开口。
曹玥洁白的贝齿咬着下唇,似是挣扎了许久,眼泪终于夺眶而出:“若是臣妾说,臣妾自己也不清楚,皇上可会信?”
第58章
有些事情一开始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可是一旦开了口,接下来的要说的话就变得容易说出口了。
面对曹玥带着祈求的问话,康熙默了一瞬, 没说信, 也没说不信, 只道:“说说看。”
曹玥一点也不意外康熙是这般反应,她深呼吸了几口气,平复了情绪,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是格外平静:“事情要从臣妾在翊坤宫外见到宣妃的时候说起了。”
“在此之前, 臣妾与宣妃毫无交集, 可宣妃却对臣妾的态度异常热络,还借口与臣妾下棋, 时常出入景仁宫。”
这些康熙也知道,还不止一次的在景仁宫遇见过宣妃,不过他并没有太把宣妃当回事,也就不曾放在心上。
康熙略微颔首, 表示自己知道,示意曹玥继续说下去。
“原本臣妾只是以为宣妃是单纯的想与臣妾下棋, 所以臣妾一开始并未多想, 直到……”
曹玥说着,话突然顿了下, 像是想到了不开心的事, 满嘴的苦涩:“直到初一那日, 太皇太后当众给臣妾难堪……”
曹玥强忍着难过说完,突然就捂住了心口, 好似很难受,康熙看的眉心一跳, 还不待他有所动作,曹玥已经收回了捂在心口的手,仿若刚刚的一切都是错觉。
“要说臣妾对太皇太后的话完全不在意,那定然是假的,不能有孕是臣妾最大的心病,臣妾如何能不在意?可是太皇太后是长辈,臣妾纵然再难受,也不敢对太皇太后心生怨怼,所以……所以臣妾就只能迁怒到宣妃的身上,对宣妃的屡次求见视若无睹。”
不知何时,康熙松开了捏着曹玥下巴的手,转而抚上了她单薄的脊背:“这些你话从未对朕说过。”
曹玥倏地笑了,笑容里充斥着康熙看不懂的情绪:“事关太皇太后,臣妾如何能对您说?况且臣妾若是真的在您面前说了,您只会觉得臣妾不懂事,臣妾不想给您留下不好的印象,臣妾只希望,臣妾在您心中永远都是美好的。”
“只可惜,臣妾到底是亲手在您心上留下了黑点。”
曹玥闭了闭眼,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继续道:“若是寻常要脸面的人,几次三番在臣妾这儿受了冷遇之后,必然不会再上门,可宣妃却不是,她像是毫不在乎自己的颜面一般,因此臣妾生了疑心。就在这个时候,安顺告诉臣妾,说臣妾宫中的一个三等宫女萱草和宣妃的贴身宫女走的很近,臣妾就留了个心眼儿,私底下悄悄的叫人搜了她的东西,在她的东西里发现了臣妾的首饰。”
“臣妾不知她偷拿臣妾的东西要做什么,可臣妾却知道她一定没安好心,所以吩咐安顺换了那件首饰。臣妾当时只吩咐了他换的东西要与臣妾无关,至于换成了什么样的,东西又是谁的,臣妾真的不知道,也没有细问,皇上若是想知道,大可以叫人去问安顺。”
故事到这儿就算是讲完了,曹玥理了理垂在胸前的发丝,顺势跪在了床榻上:“若是皇上真的觉得臣妾做的这些事罪大恶极,臣妾愿意听凭皇上发落。”
康熙捻着手指,沉声道:“你再无旁的事瞒着朕了?”
曹玥扬起下巴,清澈见底的眼眸看着康熙的眼睛,一点也不躲闪:“没有。皇上,您知道的,臣妾最不喜的就是这些勾心斗角,原本也是不用经历这些的,更不想与旁人算计来算计去,臣妾只想安安静静的待在您身边。可是或许是命中注定,这些事,臣妾注定躲不过去。”
有时候,说真话太过残忍,假话又不能取信于人,唯有真真假假,方能叫人真的相信,更不会在人心里留下疙瘩。
她说的这些都是真话,只是下意识的隐藏了一些东西罢了。
压根儿就没有什么萱草偷了她的首饰,一开始萱草被人收买的时候用的就是赫舍里氏的簪子。
至于为什么安顺拿到的是这样一支簪子,这得问赫舍里庶妃了,在这件事中可是少不了赫舍里庶妃的影子。
康熙被曹玥的眼神看的心底一阵触动。
是啊,她说的没错,她原本是不用经历这些的,曹家后院也很是干净。孙嬷嬷将她视若珍宝,她长这么大,又何曾见过后院的那些腌臜事?
况且她也没做什么,比起后宫那些女人手上的阴私,她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可是为何他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动了怒,甚至还当面诘问她?
康熙思来想去,最后得出了一个答案,那便是以往曹玥在他心中的形象太过美好,所以他就接受不了曹玥有任何的不完美,也接受不了她以后会慢慢的变成那些女人一样面目全非,那样的她就不再是她了。
纵然康熙情绪隐藏的很好,但曹玥还是从他的眼睛中读出了他内心的想法。
曹玥心中冷笑,这就是男人,既想她按照他的想法他的喜好活着,还不能够接受她有一星半点儿的心机,哪怕只是为了自保。
果不其然,康熙再次开口,便是理所应当道:“你既然知道了不对,为何不同朕说,而是要自己处理?难道在你心里,朕不值得你信任吗?”
这话说的可笑至极,偏偏康熙还说的一脸认真,曹玥恨不得一巴掌拍在他脸上,让他好好儿清醒清醒,听听自己说的什么话。
她压下心中隐隐翻涌的不满,低垂眼帘,掩藏住自己的真实情绪:“皇上日理万机,臣妾不想皇上为了一件小事烦心,而且……臣妾不与您说,也是不想让您觉得臣妾无用,只能事事依赖您,连一件小事都处理不好。”
再说了,谁还没有点儿见不得人的秘密了?别看男人这会儿嘴上说的好听,那也只限于她在他心里还有些位置的时候,等日后他要是觉得她烦了,还不知要怎么翻旧账呢。
虽然她不会让自己失宠,但还是那句话,防患未然才是明智之举。
曹玥的话句句在理,又处处为了康熙考虑,即便康熙心里有再多的不舒服,在听完曹玥的陈情后,也烟消云散了。
康熙圈着曹玥的腰肢,把人搂进怀里,轻叹一声:“朕还是喜欢听玥儿在朕面前自称妾。”
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她是把自己当成她的男人,她的夫君,而不是和后宫嫔妃一样,把他当成皇帝。
这便是不再计较的意思了。
他的反应也在曹玥意料之中,但曹玥还是故作不安,一双手抓着康熙的衣襟,低声道:“您不罚妾了吗?”
“当然要罚。”
康熙突然呵了一声,吓的曹玥一个瑟缩,他却板着一张脸道:“不止要罚你,朕还要狠狠的罚,就因为这一件小事,你就不顾自己的身子,自己吓自己,给自己吓的病了这么些日子?”
孙太医去乾清宫禀报时,可是说了昭嫔的身子状况,思虑太重,以致常常梦魇,难以安睡,所以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
长此以往,更是不利于调养。
曹玥闷闷道:“妾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难免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儿。而且妾常常在想,若是妾早早的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是不是宣妃就不会死,这算不算是妾间接害了宣妃……”
听曹玥把事情都往自己揽,康熙很是无奈:“胡说,宣妃遇害,是赫舍里氏暗下毒手,与你何干?”
“可是臣妾明明知道……”
“玥儿。”
康熙打断了她的话:“事情真相就是如此,也与你没有干系,你不必放在心上。”
康熙再三强调,曹玥才讷讷应下:“妾还有一事想与您说。”
“什么事?”
曹玥纤纤玉指勾着康熙的腰带,抿唇道:“宣妃丧仪时,妾不曾去祭拜,心中着实有愧,所以妾想去宝华殿斋戒沐浴七日,为宣妃抄些佛经,也好全了自己的心意。”
“抄些佛经尽到心意便罢了,至于斋戒沐浴就算了,你身子弱,受不住这些折腾。”
虽然昭嫔不能食用荤腥,日常饮食与斋戒无异,但斋戒除了不能食用荤腥外,抄写经书还要跪在佛前抄写,太过折腾人。
曹玥不赞同的看了康熙一眼:“若不如此,又怎能体现妾的诚心呢。”
无论曹玥说什么,康熙还是咬死了不肯同意:“你的身子最重要。”
宣妃活着的时候都比不过昭嫔在他心中的分量,死了就更不可能了。
曹玥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康熙一点松口的迹象都没有,曹玥只能退而求其次:“那妾不去宝华殿了,就在东偏殿可好?东偏殿里供着一尊佛像,妾听说是太后娘娘在世时从宝华殿请回来的,如今还完好无损,正好便宜了妾。”
康熙却因为这句话陷入了回忆,自孝康章皇后去世,景仁宫就被封了起来,直到曹玥进宫才开启,而在此之前,康熙只有在每年孝康章皇后的生忌和死忌的时候才会踏入景仁宫缅怀,除此之外,旁的时间再也不曾踏足。
可即便如此,孝康章皇后每每拖着病体跪在佛前为他祈福的模样,在他仅有的记忆力,是让他最深刻的,因为这是孝康章皇后唯一能向他表达母爱的方式。
康熙的情绪突然低迷起来,曹玥眸光轻闪,担忧道:“皇上,您怎么了?可是东偏殿里的东西,妾不能用?”
“没有,不过是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
康熙唏嘘了下,而后无奈的点了点曹玥光洁无暇的额头:“你呀,认准了的事死活都不肯改变主意,朕劝不了你,就只能顺了你的意,只一点,万事要顾好自己的身子,若是累着了,朕可不会允许你再动手了。”
曹玥忙仰着脸保证:“妾知道了,一定不会累着的。”
第59章
当晚康熙留宿景仁宫, 第二日曹玥就去了东偏殿,开始了七日抄经。
安凝在一旁伺候笔墨,安平在旁置了一个小桌案, 同曹玥一起抄经, 若是仔细看她写的字, 隐约能看出与曹玥的字迹有八分像,只是曹玥的字更有风骨一些。
大约抄了半个时辰,曹玥停下笔休息,一抬头就瞧见眼前慈眉善目的佛像。
她唇角噙着一抹轻柔的笑意:“上好的紫檀木雕刻而成的佛像, 即便是宫里怕是也找不出第二尊了吧。”
安凝递了杯茶水过去, 也跟着打量了佛像两眼:“紫檀木虽然珍贵,那也只是对寻常人家来说, 在宫里还是能找出一些紫檀木的,不至于像您说的那般稀少吧?”
安平放下笔,吹了吹面前纸张上的墨迹,斜了安凝一眼:“千年的紫檀木, 你说这世上能有多少?”
早在去年入宫之时,她就对景仁宫里的一切物什都检查了一遍, 自然也对一些东西了如指掌。
这尊紫檀木佛像, 瞧着是很珍贵,可若是里面掺杂了不该有的东西, 再珍贵也不过是一件肮脏之物而已。
安凝一噎, 讷讷道:“这可不是我没眼光, 我没见过的东西,又怎么知道它有多好。”
安平摇了摇头, 不去搭理安凝给自己找的借口,起身走到佛像前, 伸手抠了一下佛像的眼珠子,只见那眼珠子滚动了一下,然后里面藏着的东西就滚落到安平垫着帕子的手里。
是几粒黑色的熏香丸子。
味道很是浅淡,若是不仔细闻,压根儿问不出来,更何况佛像常年受到檀香的浸染,上面早就沾染上了檀香的气息,有檀香做为遮掩,除非像安平一样对佛像动手检查,否则也是看不出任何异常的。
安平用帕子包裹住熏香丸子,搁在曹玥面前,疑惑道:“娘娘,您是怎么知道这佛像有问题的?”
世人对神佛皆有敬畏之心,她也亦然。
所以当初她将景仁宫的东西查了个遍,也不曾上手去检查佛像,若不是昨日听了娘娘的吩咐来仔细检查,她也不会想到佛像里还有这般秘密。
曹玥嫌恶的看了一眼,立马用帕子抵着鼻尖儿移开了视线:“放回去吧。”
安平忙收了起来,重新把这东西塞回了佛像的眼珠子里。
曹玥又抿了口茶,解释道:“本宫也是猜的,一开始本宫并不知道,只是想到了入前母亲同我说的一些话,所以才有此怀疑,谁曾想竟是真有其事。”
安凝和安平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茫然。
好一会儿,安凝低声问:“老夫人……说了什么吗?”
曹玥只笑着摇了摇头,却并未提及任何只言片语,只问安凝:“昨日本宫叫你打听这尊佛像的来历,你可打探清楚了?”
安凝点头:“打听清楚了。据说这尊佛像是当年皇上命宝华殿的萨满法师开过光,然后送给孝康章皇后的。”
“皇上送的?”
曹玥拧眉:“你确定不会有错?”
若真是皇上送的,那这佛像里怎么会有问题?
虽然她也不知那熏香丸子是什么东西,但她心里清楚,那绝对是要了孝康章皇后性命的东西。
皇上总不至于亲自下手杀了自己的额娘吧?
安凝摇头:“宫里的东西一般都是记录在册的,只需一查便知,不过奴婢担心查记录册子容易引人注意,所以佯装在不经意间从几个宫里的老嬷嬷口中套出来的话,至于可信不可信,奴婢也不敢完全确定。”
曹玥低眸沉思了片刻,轻叹了一声:“也罢,既然不宜大张旗鼓,那便想法子试探一番,想来皇上总是知道这尊佛像的来历。”
话音还未完全落地,东偏殿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安顺焦急的声音紧跟着在殿外响起:“娘娘,慈宁宫传来消息,说是太皇太后突然吐血昏迷了。”
曹玥闻言,倏然抬眸,冷硬的视线直直的盯着面前的佛像:“给本宫更衣梳妆。”
太皇太后有恙,后宫众人自当前去探望。
当曹玥费心“打扮”了一番,装作慌张的样子到慈宁宫外时,慈宁宫的庭院里已经站了不少人,外面还停着众多仪仗,其中帝王仪仗最为瞩目。
安凝扶着曹玥下了肩撵,先环视了一圈儿,才小声道:“娘娘,咱们是不是来晚了?”
皇上都来了,她们才到,到底不好。
“无妨。”
曹玥跨过门槛儿走到嫔妃们中间,对着惠妃几人行礼:“几位娘娘安好,景仁宫离的远,臣妾来的迟了些。”
皇上太后,皇贵妃和钮钴禄贵妃四人都守在正殿,外面也就四妃之首的惠妃能当家做主。
惠妃扶起曹玥,脸上的担忧显而易见:“本宫知道,也能理解,不会有人怪罪妹妹的。只是本宫瞧着妹妹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如此来回奔波,身子可能受得住?”
曹玥出来时,特意在脸上多扑了几层珍珠粉,显的脸色透着一股苍白,旁人瞧见,下意识就觉得她身子不好。
曹玥微微摇头,珍珠耳坠跟着晃动:“臣妾无碍,只是小恙而已,不知太皇太后情况如何?臣妾原在抄经,一得到太皇太后吐血昏迷的消息,臣妾吓得身子都无力了,这不,连收拾都不曾,就连忙赶过来了。”
哪怕她昨日才隐隐对皇上表露过,自己曾对太皇太后有所怨怼,但今时不同昨日,这个时候旁人都在为太皇太后担忧,她若是不做出个样子来,万一太皇太后真有个什么好歹,回头再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可没她的好果子吃。
荣妃呼哧呼哧的摇着扇子:“妹妹也是有心了,只是咱们姐妹匆匆赶来,连正殿的门也没进,实在不知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妹妹还是稍安勿躁,和我们一起耐心等消息吧。”
曹玥颔首:“这是应该的。”
而后她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了成嫔身边,同旁人一样用担忧的目光看向正殿,沉默不语。
此时太皇太后的寝殿,徐太医和孙太医连手为躺在床榻上的太皇太后施针,余下的当值太医都跪在屏风后面,随时等候召见会诊。
银针扎了太皇太后一身,孙太医还在微微颤颤的往太皇太后鼻子下方的穴位上扎针,可太皇太后依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康熙负手立在床榻旁,耐心几乎耗尽,好似下一刻就要发怒一般:“太皇太后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康熙出声突然,吓的孙太医手猛然一抖,针险些扎偏。
还是徐太医伸手挡了一下,才避免了扎错穴位的失误。
太后看的眼皮子一跳,钮钴禄贵妃忙道:“皇上,咱们还是先让两位太医扎完针再问话吧,免得扰乱了他们的心神。”
康熙也知道自己打扰了太医,只好用鼻子哼了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太皇太后。
徐太医和孙太医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再次下针。
一盏茶后,扎好了针,又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样子,太皇太后布满褶皱的眼皮子突然动了一下,徐太医立即激动道:“太皇太后要醒了。”
随着一声激动的叫喊,太皇太后缓缓睁开了眼睛,但脑中意识和眼前的景象仍旧模糊。
苏茉儿见太皇太后睁开了眼,更是激动的落下泪来,又忙擦了去,同太医一起挤在脚踏上跪着,把太皇太后的手握在自己手心:“格格,您终于醒了,刚刚可是吓坏奴婢了。”
太皇太后的意识缓缓回笼,这才看清楚自己床榻旁围着的人,以及他们脸上担忧的神情。
她张了张口,声音却是异常虚弱:“哀家这是怎么了?”
因为虚弱,声音也不大,与往日叱咤前朝后宫的样子大相径庭。
太后被皇贵妃和钮钴禄贵妃扶着,见太皇太后醒过来,激动的唇瓣都是颤抖的:“皇额娘,您不记得了吗?您突然吐血,又突然昏迷,可把儿臣和皇上吓坏了,好在您终于醒了,谢天谢地,阿弥陀佛,回头儿臣就多为您抄几卷经书求佛祖多多庇佑您。”
太后说的话颇有些语无伦次,但太皇太后还是从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是了,她当时正在因为昨日皇上去了景仁宫,而不曾来慈宁宫给她请安的事儿生气,好像是一时气上心头,只觉得心口一疼,当即一口血喷了出来,人就没了意识。
没等她想完,康熙就庆幸道:“不论如何,皇玛嬷能醒过来就好。”
“对了太医,太皇太后是为何突然吐血昏厥?可是身体有什么不好?”
“这……”
徐太医有所顾虑,未征得太皇太后同意,轻易不敢开口吐露实情,但孙太医却没这个顾虑,他转身面向康熙跪着,趴伏在地禀报道:“回皇上的话,奴才从太皇太后的脉象上隐约得知,太皇太后有胸闷气短,郁结于心之征兆,再加上怒急攻心,身子一时受不住,这才导致的吐血昏厥。”
康熙一听原因,当即勃然大怒,一股子怒火就冲着慈宁宫伺候的奴才发了过去:“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究竟是谁惹了太皇太后不快,以至于太皇太后能怒火攻心?”
守在寝殿里的慈宁宫奴才们吓的脸色惨白,噗通噗通全跪了下去:“皇上息怒,当时奴才们并不在寝殿伺候,着实不知情啊。”
太后蹙了蹙眉,朝苏茉儿道:“他们无用,那苏姑姑你可知道为何?”
苏茉儿闻言,脸色一僵,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要她怎么说呢?难道要她当着众人的面儿告诉皇上,太皇太后之所以怒急攻心,是因为和一个嫔妃别苗头?
理由太过荒谬丢人,她着实开不了这个口。
太皇太后闭上眼睛,呼吸很是粗重:“你们都退下吧,哀家有话想单独和皇上说。”
第60章
正当众人在慈宁宫庭院里顶着日晒等候消息时, 厚重的朱红色正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便见皇贵妃和钮钴禄贵妃扶着太后出来,身后还跟着苏茉儿以及一众伺候的太医和奴才们。
惠妃等人立即迎了上去:“太后娘娘, 太皇太后可还好?”
太后从来都没有感受过嫔妃们的热情, 猛然被嫔妃们围着询问消息, 还很不适应,便下意识扭头看了眼钮钴禄贵妃。
皇贵妃见太后竟然不是看向她,眼里的神色当即就有些不满,可却拉不下脸来主动说话, 只能暗暗瞪了钮钴禄贵妃一眼。
这一眼不痛不痒的, 也不能拿钮钴禄贵妃如何,钮钴禄贵妃只当什么也没发生, 神色轻松了许多:“诸位妹妹放心,太皇太后已经醒了过来,正在寝殿单独和皇上说话呢,本宫就和皇贵妃一起扶着太后出来, 在外面等一会儿,以防待会儿太皇太后召见。”
谨妃闻言, 猛的拍着胸口, 狠狠松了口气:“阿弥陀佛,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太后见状, 心里对谨妃的印象倒是好了一些, 见谨妃的发丝都被汗水打湿了,就抬头看了看天上炽烈的太阳, 而后指挥着嫔妃们道:“院子里太阳太大了,你们还是站到廊下候着吧, 莫要太皇太后的身子还没好起来,你们倒是一个个的中暑晕倒了,届时谁来为太皇太后侍疾?”
太后的汉语说的不大好,甚至还带着一些蒙古口音,但足够让人听得懂。
若非情势所逼,谁也不愿意站在太阳底下被晒,中暑晕倒倒是其次,关键是,要是被晒黑了肤色,叫皇上厌弃,影响了后半辈子的恩宠,那她们哭都来不及。
但太皇太后病着,她们也不敢主动提及,生怕被扣上一顶没心肝儿,只知道享乐,不担忧太皇太后的帽子。
如今太后主动体恤提及,嫔妃们心中无不感激,纷纷谢过太后,扶着宫女的手上了台阶,按照位份站在廊下躲避太阳。
慈宁宫的奴才们见状,又给太后搬了一把椅子过来,请太后坐下,又殷勤的叫来两个执扇宫女打着扇子,为太后解热。
外面的动静说大不大,里面也感受不到,因为此时里面两个人的心思,都放在了对方身上,顾不得旁的事情了。
太皇太后浑身无力,却觉得自己躺着说话既没有力气,又没有威严气势,于是挣扎着叫康熙扶她坐起来。
康熙在她身后塞了两个引枕,好让太皇太后能靠的舒服一些,只这么简单的起身的动作,就累的太皇太后有些气喘。
太皇太后捂住自己的胸口,自嘲的笑了笑:“果然是年纪大了,这一病,连起身都要这么折腾,怕是再过几日,哀家就要彻底的起不来了。”
她话里喘着粗气,短短几句话,中间就停顿了不少次,可怜这次昏迷,对太皇太后身子的影响不小。
康熙不赞同道:“皇玛嬷切莫多思多虑,太医说您要心平气和的静养为宜,如此多思多虑,又怎能养好身子?”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喉咙突然一痒,她立即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起来。
康熙吓了一跳,忙上前替太皇太后来回顺着后背,好一会儿咳嗽才停下来。
太皇太后力气透支,有气无力的靠在迎枕上,软着眼皮子瞧着身旁正值壮年,年富力强的帝王,虚虚笑了:“玄烨啊,哀家都这个岁数了,你真的觉得哀家还能养好身子吗?”
康熙刚要点头,太皇太后抬眸阻止他开口,自己继续道:“其实哀家能活到这个岁数,哀家已经很知足了,只是人总是想要得到更多,哀家也不例外。”
太皇太后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一副难受至极的模样,连往日的威严都变得虚弱起来:“哀家知道,宣妃一事,你避着不肯来慈宁宫给哀家请安,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可是玄烨,哀家做这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
康熙默然了几个呼吸,语气沉重:“朕只是不明白,您为何要与昭嫔过不去。”
堂堂太皇太后,与一个小辈嫔妃玩弄心计,陷害嫔妃,说出去会恐怕让人笑掉大牙的。
太皇太后勉力勾起唇角,无力的抬手点了点康熙的胸口:“为什么是昭嫔,这得要问你了。玄烨,哀家这一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对许多事情早已看开,可唯独有一件事,是不可解的死结。这死结,哀家不说,你心里也明白。”
康熙当然明白,但他不能理解一个女人的嫉妒心到底有多可怕:“昭嫔与宸妃和孝献皇后不一样,朕与皇祖父和皇阿玛更不一样。”
他是不会像皇阿玛一样,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这大好江山的。
太皇太后对此嗤之以鼻:“一不一样的,你说了不算,哀家说了也不算,唯有现实说了算。宣妃这件事,的确是哀家所为,可是玄烨,难道你以为昭嫔的手就干净了么?她若是什么也没做,此刻她怎么还能好好儿的站在外面?”
“朕知道,昨日昭嫔把事情都告诉朕了,她也是为了自保,在这宫里,没有几分自保的手段是活不下来的。”
所以他也想明白了,他可以允许她有自己的手段,但是这手段却不能脱离了他的掌控。
太皇太后对此难以置信,眼眶瞬间睁大:“她竟然会主动把自己做的事情告诉你?”
“昭嫔对朕,一向都是毫无隐瞒的。”
见康熙再次肯定的点头,太皇太后只觉得可笑,也突然在这时才发现,她好像一点儿都不了解昭嫔了,以前她对昭嫔的看法,那都是她自己的固执己见罢了。
宫里的哪个女人会蠢到把自己做的见不得人的事主动在男人面前坦白?难道昭嫔就不怕自己失宠?
太皇太后阖上眼,疲累道:“事已至此,哀家也没什么可说的,宣妃为此丢了性命,赫舍里氏也顶了罪名,此事就此作罢吧。不过哀家想与皇上你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康熙坐直了身子:“皇玛嬷请讲。”
“自古以来,科尔沁与我大清联姻,借此维持与大清的友好关系。以往宫里有哀家在,后宫有无蒙古嫔妃,蒙古嫔妃又在后宫有什么样的地位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可是如今哀家病重,还不知能活多久,倘若此消息一旦传到科尔沁,科尔沁人心必然不稳。”
“所以您的意思是……”
这个道理康熙自然也明白,太皇太后如今虽不理朝政,但也相当于大清与科尔沁之间的枢纽,有这样的枢纽在,和平可以继续,可太皇太后若有万一,后果几乎可以预料。
太皇太后倏地睁眼,浑浊的目光直直看着康熙:“哀家知道你不愿意后宫再有蒙古嫔妃,所以哀家不会逼着你再纳蒙古嫔妃,可是作为交换,除了大清公主照常嫁往蒙古联姻外,哀家还想为蒙古格格讨一个皇子嫡福晋的位置,以维持大清和蒙古的百年友好。只有砝码够重,蒙古才不会有二话,更不会因为不满而起二心。”
不得不说,这次太皇太后打的算盘是打到康熙心坎儿里去了,康熙并未当即出言拒绝,只沉默良久才道:“您这样说,可是有看中的合适人选了?”
康熙不傻,若是太皇太后口中皇子嫡福晋的位置是五阿哥的,她根本就不会在此时当做条件提出来。
况且五阿哥养在太后膝下,本身就象征着与蒙古的亲近,蒙古不会白白用五阿哥来联姻,因为这是浪费。
只一会儿的功夫,康熙就在心里把自己活着的几个阿哥,从大阿哥到十一阿哥,挨个儿考虑了一遍。
可想到最后,最合适的人,就只有小七小八和小十。
八阿哥生母出身低贱,太皇太后看中的必然不会是他,七阿哥又天生残疾,所以算来算去,最后竟只有小十。
太皇太后只看康熙的表情,就知他已经猜到了:“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康熙呼吸一沉:“皇玛嬷知道这不可能,朕不会答应的。”
十阿哥身后站着钮祜禄氏,若是再娶了蒙古福晋,身后就又多了一大助力,这对眼下的朝堂来说不是好事,对太子来说更不是好事,他不想因为这件事,叫人以为他对太子不满,有想废了太子的念头。
太皇太后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你先别急着拒绝,万事无绝对,再过些日子,说不准你会改变主意的。”
康熙还要再说,太皇太后却不给他机会,打断了他要说出口的话:“好了,哀家也累了,皇上回去吧,至于后宫嫔妃,叫皇贵妃安排她们轮番侍疾吧,也能陪哀家解解闷,叫哀家病中不至于那么无趣。”
“是,朕会吩咐皇贵妃,若是皇玛嬷无事,朕就先回乾清宫了。”
太皇太后看着康熙出去的背影,顿时卸下了浑身的警惕和防备。
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是最清楚的,从她醒来之后,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精气神儿像是漏斗一样,一直聚不住精气,恐怕当真是没多久好活了,所以她才不再执着于叫科尔沁送人入宫,转而谋算起了皇子嫡福晋的位置。
今日的交易,别看她说的胸有成竹,那也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实际上能不能成功,她也没有把握。
钮钴禄贵妃是个聪明人,也有野心,万一她想要十阿哥日后有力一挣那万人之上的位置,那她肯定不会同意十阿哥娶个蒙古福晋,自此葬送了前程。
可万一钮钴禄贵妃没有这个心思,那她就还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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