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康熙挑眉, 语气情绪莫辩:“是么?朕瞧着你声音这般有力,看来是没什么大碍。”
“不不不,皇阿玛, 儿子有碍, 有碍的。”十三阿哥听的心惊肉跳, 生怕康熙手中的戒尺再落在他屁股上,连连摇头,就连语气都装模作样的虚弱了不少。
末了还不忘控诉康熙:“皇阿玛您下手可真狠,额娘都打过儿子了, 您还打, 没个十来日,儿子这伤肯定是养不好了。”
康熙随手把戒尺一丢, 转身坐在不远处的圆凳上,对十三阿哥的小心思嗤之以鼻:“就算要养伤,该上的课也一样不能落,下次朕拷问你时若是答不出来, 朕就让你再多养几日。”
言下之意,就是再打他一顿。
十三阿哥一个激灵, 忙把之前的小心思尽数收起, 讨好的笑道:“儿子知道了,儿子一定会好好儿学, 不会让您失望的。”
“但愿如此。”康熙鼻音哼了一声, 拨弄着手上的十八子, 没有被十三阿哥牵着鼻子走,忘了一开始自己的问题:“说吧, 为何逃课?”
十三阿哥闻言,脸上的笑容微顿, 随即满不在乎的开口:“没什么,就是儿子觉得师傅讲的太枯燥了,不想听,就趁着用早膳的时候偷偷跑出来了。”
阿哥们读书,寅时正到上书房,有一个时辰的早读,早读后用过早膳,才是正式的授课时间。
康熙没有错过十三阿哥脸上的表情,眸中黝黑微微凝聚,沉声道:“说实话。”
十三阿哥别过脸,把脸埋在软枕里,声音闷闷的:“儿子说的就是实话。”
康熙当了三十几年的皇帝,对付这样的小屁孩儿,简直不必用什么手段。
见十三阿哥不愿意说,康熙也不追问,只叫了梁九功进来道:“去传朕旨意,上书房师傅玩忽职守,教导阿哥不利,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梁九功嗻了一声,就要退下,十三阿哥在这时猛地抬头大喊:“皇阿玛,这不关师傅的事,您不能罚师傅。”
康熙反问他:“为什么不能?朕命他教导阿哥,他就不能辜负朕的信任,如今他没有拦住你逃课,他就该受罚。”
十三阿哥眼眶一红,低低的哀求道:“皇阿玛,都是儿子的错,与师傅无关,您就不要罚师傅了,好不好?”
康熙不为所动:“他会受罚,是因为你的牵连,所以小十三,你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考虑后果。”
话虽是这么说,但康熙看到自己最宠爱的儿子一片赤诚之心,心中还是很欣慰的。
“不过你既然求了情,朕不罚他也不是不行,只是朕还是那句话,为何要逃课?”
小十三是顽皮,而非顽劣,无缘无故的,逃课这种事,他是不会做出来的。
十三阿哥小小的眉头似打结一般拧在一起,纠结了好半晌,犹豫道:“儿子说了,您就不罚师傅了吗?”
康熙点头:“朕金口玉言。”
说罢,康熙挥手命梁九功退下,静静的等着十三阿哥开口。
十三阿哥抿着唇,声音很轻,还带着些许委屈:“皇阿玛,儿子是不是很不懂事?”
康熙眸色一沉,语气依旧淡然平静:“为何会有此问?”
十三阿哥将下巴放在软枕上,双手背在身后摸着火辣辣的屁股,委屈极了:“今日儿子在上书房读书时,不小心打了瞌睡,八哥就提醒了儿子,儿子本来很是感激八哥,可是不知为何,八哥竟会同儿子说了那些话……”
“说了什么?”
十三阿哥反手抹了抹眼睛,眼底飞快闪过一抹狡黠,语气哽咽:“八哥说,儿子不该仗着皇阿玛和额娘的宠爱,仗着自己的出身,就如此纨绔不堪。儿子觉得八哥说的不对,反驳了八哥,八哥却说儿子不敬兄长,有失教养……”
八阿哥一直都因为自己的出身自卑,自然也会因为嫉妒所有出身比他好的阿哥。
在众位阿哥中,八阿哥只比十二阿哥强那么一点儿,所以只能在十二阿哥面前显摆自己。其余人面前,以往八阿哥都是用温润如玉的面孔拉拢兄弟心的,谁知十三阿哥入学以后,之前还跟在他身后跑的九阿哥和十阿哥就极少再跟他一起,反而常常下了学,跟十三阿哥一起招猫遛狗,满宫的玩儿。
这在八阿哥看来,就是十三阿哥用心思抢了本该跟随他的兄弟,所以八阿哥看十三阿哥就很不顺眼,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自然要好好儿在十三阿哥面前彰显一下自己的地位,用自己兄长的身份训斥十三阿哥。
随着十三阿哥把原委一一道出,康熙脸色阴沉的可以滴水了:“你八哥真的这么说?”
十三阿哥吸了吸鼻子,重重的嗯了一声:“皇阿玛,儿子不赞同八哥的话,儿子是您和额娘的孩子,是您与额娘亲自教养的,哪里就有失教养了?况且儿子只是忍不住打了瞌睡罢了。因为八哥是兄长,儿子虽然不同意八哥的话,却也不好顶撞兄长,就只好从上书房溜了出来。”
康熙知道原委后,起身走到十三阿哥身边,伸手摸了摸十三阿哥光秃秃的脑袋,赞许道:“小十三做的很对,知道尊重兄长,可是小十三,不论发生何事,你都不能逃避,你还小,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告诉你额娘,也可以告诉朕,是万万不能自己偷偷一个人跑到那样危险的地方,知道吗?”
对待十三阿哥,康熙是真的一片慈父心肠,其中除了因为他的生母外,也有十三阿哥性子活泼,是一众儿子中最不怕他,只把他当阿玛对待的原因在里面。
十三阿哥感受着光秃秃头顶上的温度,嗯了一声:“儿子记住了。”
“行了,闹了一日,你早些休息,朕待会儿叫太医来给你上些药,身上的伤过两日就会好了。”
看着他下手不轻,但自己打的,自己心里有数,只是看着严重,伤了些许皮肉,并未伤到内里。
给十三阿哥拉了拉被子,康熙大步踏了出去,刚踏出门槛儿,便见曹玥眉眼间一片冰冷的站在偏殿外。
他走到曹玥身边,低声道:“你都听到了?”
曹玥微微颔首:“妾只当小十三顽劣,不喜读书,才逃课的,却不知里面竟有如此隐情,是妾失察。再者,八阿哥说的也不错,妾对小十三的教养,是不足了些……”
康熙生怕曹玥介怀,为此不高兴,忙转移话题:“哪里不足了,依朕看,再没有哪个阿哥像小十三一样被教养的这般好了。好了,夜色已深,朕陪你回去休息。”
说着,康熙揽着曹玥的腰身往正殿去。
翌日,曹玥去往偏殿给十三阿哥上药时,八阿哥被康熙罚跪的消息就传了过来,十三阿哥当即捂着嘴笑了起来,脸上尽是计谋得逞的笑意。
曹玥上药的动作不免重了些,疼的十三阿哥龇牙咧嘴的:“疼,额娘您轻点儿。”
曹玥哼道:“八阿哥怎么得罪你了,叫你宁愿挨顿打,也要这般算计他?”
十三阿哥纳闷儿道:“额娘您怎就这样肯定是儿子在算计八哥,而不是八哥确确实实说过这样的话?”
曹玥险些没翻白眼:“你是本宫生的,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本宫清楚的很。八阿哥那样的出身,平日行事谨小慎微,生怕自己有半点不完美的人,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得罪人的话。”
就是背后嘀咕千万遍,人前也不会说半个字的。
十三阿哥觉得没意思极了,什么事儿都瞒不过曹玥:“好吧,八哥确实不曾说过,可是八哥暗地里给儿子使绊子是真的。因为九哥十哥和儿子走的近,八哥在他们面前不知明里暗里说了儿子多少不好,要不是十哥憨厚,恐怕儿子还被蒙在鼓里。”
这也就罢了,昨儿下学回来的路上,还“偶然”听到八阿哥在和自己贴身太监义愤填膺的议论他呢,自己在他口中,简直成了十恶不赦。
他这个人,一贯的睚眦必报,之前不搭理八阿哥,任由八阿哥蹦跶,是因为他觉得八阿哥是跳梁小丑,无视也就罢了。可他却没想到,跳梁小丑也是会恶心人的。
索性就新账旧账一起算,被皇阿玛亲自罚跪,八阿哥那样好面子又自卑的人,心里得难过好一阵子了吧?
对于阿哥们之间的关系,曹玥从不会因为她和哪个嫔妃不对劲,就阻止十三阿哥与谁相交。
十三阿哥年纪是小,但她相信他心中自有成算。
“你就不担心你皇阿玛不信你的话,命人去查?”
十三阿哥扬起一抹大大的微笑:“额娘放心,这件事没有纰漏的。”
早读那会儿,八阿哥同他说话,虽然有人看着他们,但读书声不小,八阿哥和他说话声音又低,他们听不到具体内容,只能看到他神情的变化,那时他就存了算计八阿哥的心思,表情自然到位,就算皇阿玛去查,也查不到什么有用的。
再者说了,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证据,只需要心底的那一点点怀疑,就足够让人多年来辛苦塑造的形象在皇阿玛心底瞬间崩塌。
曹玥点了点十三阿哥的额头:“这次就算了,下一次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招数可不许再用了。好在你皇阿玛是收着力道的,否则你现在怕是都起了高热。”
十三阿哥的表情一言难尽,他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法子,在自己额娘口中竟成了蠢?
这边母子俩之间的气氛和乐融融,钟粹宫配殿,卫贵人却因八阿哥被罚跪一事,心急如焚。
第132章
“好好儿的, 皇上怎么就罚了八阿哥呢?”
卫贵人拧着帕子,在配殿里焦急的走来走去,贴身伺候的宫女也被她派出去打探消息了。
不一会儿, 贴身宫女孟荷急急回来, 喘着粗气还未开口, 卫贵人就上前,一把抓住孟荷的手:“到底怎么回事?”
卫贵人手上力道不大,但修剪的圆润的指甲却是不小心掐进了孟荷的肉里。
孟荷疼的唇色微白,也不敢表露出任何异样, 赶紧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一一道出:“回小主的话, 奴婢使了银子问了乾清宫里伺候的小太监,那小太监说, 皇上之所以罚跪咱们八阿哥,是因为皇上在考校八阿哥学问时,八阿哥没答上来,皇上一时生气, 觉得咱们八阿哥读书不用心,所以才罚跪的。”
听完原委, 卫贵人是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手上的力道也跟着松了下来:“不是因为旁的事情就好。”
孟荷不着痕迹的揉了揉手腕上被卫贵人掐出的印子,扶着卫贵人走到圈椅旁坐下, 给她倒了杯温水, 轻声道:“小主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皇上罚咱们八阿哥,那是因为看重咱们八阿哥, 不然换了五阿哥或是七阿哥,十二阿哥他们, 皇上也只是皱皱眉头罢了,哪里会如此上心呢。”
康熙这么多儿子,自然不可能一碗水端平,更何况他这个人心本就是偏的,众位阿哥中,谁最受宠,谁最不受待见,众人看的清清楚楚。
而孟荷说的三位阿哥,则是紫禁城中众所周知的,最不被皇上看重的阿哥。
卫贵人心里舒畅了,脸上自然而然的带了几分笑,那娇柔的面容,给狭小简陋的配殿里添了几许颜色:“这是自然,只可惜八阿哥是从本小主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身份到底低了些,如若不然,八阿哥日后的前程会更好。”
人心总是不足的,卫贵人亦是如此。
话刚说完,卫贵人一转话题,又恨铁不成钢起来,帕子被自己揪的皱巴巴的:“只是八阿哥也太不争气了,对待学问怎能如此不用心?皇上考问他,他竟也答不出来,平日在上书房,心都用哪儿去了?”
卫贵人出身辛者库,同样不识字,没什么学问,孟荷也是一样,所以两人都不觉得卫贵人这话有什么问题。
可惠妃不一样,惠妃出身纳喇氏,进宫前也是家里的嫡出格格,读书教养一样不落。
当卫贵人主仆俩的话被盯着她们的奴才传给惠妃听时,惠妃当即就讽刺的笑了出声:“下贱的人就是下贱,哪怕成了小主,生了阿哥,没见识依旧是没见识,说出的话只会惹人笑话。”
初雪轻轻的给惠妃打着扇,附和自己的主子:“娘娘说的是,恐怕也就只有卫贵人会以为皇上罚八阿哥,是看重八阿哥了。”
惠妃翘起带着镂空鎏金护甲的手指,仔细的抚摸着上面的花纹纹路,不屑道:“像十三阿哥那般,逃学后皇上亲自动手教导十三阿哥,那才是看重,罚跪八阿哥,还是在乾清宫外罚跪,一众奴才都看着呢,面子里子都丢完了,皇子阿哥的体面也没了,这算哪门子看重?”
说着,惠妃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的问初雪:“皇上考校八阿哥的学问是什么?”
初雪道:“听说好像是皇上讲了一个故事,然后让八阿哥说出解决办法。”
结果显而易见,八阿哥的回答皇上并不满意,才有了今日罚跪的事情。
惠妃若有所思:“知道是什么故事吗?”
初雪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乾清宫里的消息,后宫只能,也只敢打探能打探的,不该打探的,是万万不能伸手的。
惠妃知道缘由,也没在意:“命人告诉大阿哥,今日他若是有空,就带着伤药去阿哥所走一趟,先看看八阿哥,再去瞧瞧十三阿哥。”
去看八阿哥,那是拉拢人心,至于看望十三阿哥,那就是做给皇上看的了。
兄友弟恭,一向是皇上最愿意看到的场景。
申时,上书房下了课,九阿哥和十阿哥相约一起去景仁宫看十三阿哥,说的话正好被跪在不远处的八阿哥听到,八阿哥深吸了口气,掩藏住心里的不甘。
一旁的小太监忽然觉得一阵阴冷,纳闷儿的抬头看了看天上依旧挂着的炽阳,搓了搓胳膊,暗暗道了声奇怪,然后捧着笑朝八阿哥伸手:“八阿哥,时辰到了,奴才扶您起来吧。”
八阿哥无视小太监伸过来的手,本想自己起来,奈何自己跪了两个时辰,膝盖早已经没了知觉,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无奈之下,只好扶着小太监的手借力起身,起身时更是一个踉跄。
八阿哥感受到四面八方隐隐约约向他投来的视线,脸色涨的青紫,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让人把他送回阿哥所。
景仁宫偏殿,十三阿哥趴在床榻上,正百无聊赖的翻看着最近上书房师傅讲的书,门吱呀一声打开,脚步声由远及近。
十三阿哥连头也没抬,有气无力道:“谁啊,小爷不渴也不饿,更不需要上药。”
十阿哥正要出声,九阿哥伸出手指在唇边嘘了一声,走到床榻边,一巴掌拍在十三阿哥肩头:“十三弟。”
十三阿哥心肝儿惊的直晃悠,差点没跳起来。
十阿哥掐着腰站在不远处,见十三阿哥被吓到,高兴的哈哈大笑:“十三弟,你怎么这样胆小?”
十三阿哥一头黑线:“九哥十哥你们怎么来了?”
九阿哥的视线在十三阿哥的屁股上来回打量,发出啧啧的轻叹声:“我们当然是来看望你的,十三弟,不是九哥说你,你胆子怎么就这么大,竟然敢撸皇阿玛的龙须,逃学?你是怎么敢的?”
那么多阿哥,就没一个人敢,偏偏十三弟胆子肥。
十三阿哥眉眼一耷拉:“这不是一时冲动了么,如今后悔也晚了。”
十阿哥笑声不停:“怎么就后悔了?十三弟,皇阿玛这可是头一回亲自动手打儿子,这般殊荣让你得了去,你该感到荣幸才是。”
十三阿哥气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哼,十哥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挨打的不是你,你当然这么说了。等你们也试过皇阿玛的戒尺后,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十阿哥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惊恐的话一样,连连摆手摇头:“我没这个福气,还是算了吧。”
九阿哥见十阿哥怂的快,嘲笑道:“老十,你胆子也太小了,你又不逃学,皇阿玛不会无缘无故的揍你的。”
十阿哥不服气的哼道:“算了吧,皇阿玛今儿一整日脸色都是黑的,一看就知心情不好,不然也不会问八哥那么难的问题,八哥回答不出来,就罚八哥跪了两个时辰,这不是迁怒是什么?我啊,既不想挨打,也不想被罚跪,还是老老实实的好。”
他们一同在上书房读书,谁学到了什么程度,相互都是清楚的,就像皇阿玛问八哥的问题,他们都不曾学过,自然也不理解,那是四哥他们才懂得的东西。
十三阿哥眼神迷惑:“八哥被罚跪了吗?”
九阿哥睨了十三阿哥一眼:“十三弟不知道?”
十三阿哥点头:“额娘为了让我好好儿养伤,外面的事儿都不让人告诉我。”
说罢,十三阿哥关心道:“八哥怎么样了?被皇阿玛罚跪,严重吗?”
他这么一问,九阿哥和十阿哥顿住了,相互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尴尬。
十阿哥挠了挠后脑勺,招牌憨笑道:“我和九哥一下学就来景仁宫看你,忘记问问八哥是什么情况了。”
九阿哥的笑容也略显尴尬,他和老十虽然从十三入上书房后,就和八哥疏离了不少,但从前的兄弟感情也不是假的,方才他们是真的忘记了八哥还在罚跪,不是有意要忽视他的。
十三阿哥无所谓的挥了挥手:“这有什么,都是兄弟,不拘小节,八哥又大度,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九哥和十哥这会儿就回阿哥所去看看八哥,顺便把额娘让太医院给我开的消肿化瘀的药膏给八哥带去,要不是我不能起身,我是一定要跟着你们一起去阿哥所的。”
十三阿哥说的大气凌然,九阿哥和十阿哥也觉得八阿哥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不高兴,于是带着十三阿哥叫安顺准备好的药膏去了乾东三所。
乾东三所,九阿哥和十阿哥到门口时,东三所的小太监正送太医出来。
小太监请安后,一边让人进去通报,一边引着九阿哥和十阿哥进去。
因为太医刚给八阿哥的双腿揉捏化瘀上过药,所以这会儿八阿哥的双腿,尤其是膝盖的地方看起来青紫异常,格外的可怖。
十阿哥一进来就被吓了一跳:“嚯。”
八阿哥不自然的伸手把裤腿给捋下来,遮住腿上的丑陋,语气淡漠:“吓着十弟,是八哥的不是。”
十阿哥就算再憨厚,可耳融目染,也不是个憨到底的,八阿哥语气不对,他听得出来。
十阿哥的笑微微收敛,正色道:“八哥说的哪里话,我可是纯爷们儿,怎么会被一点儿小伤给吓到。”
九阿哥察觉到气氛不对,神情也有些微妙,手中的折扇刷的一下打开轻摇着:“知道八哥被皇阿玛罚跪,心情不好,我们能理解。所以我和十弟看过十三弟后,片刻也没耽搁,带着十三弟托我和老十给你带的药膏过来,想着陪陪八哥,可不是为了来看八哥你的脸色的。”
话音甫落,屋子里一片寂然,连奴才们的呼吸都不觉放轻了许多。
第133章
夏日炎热, 哪怕是日落时分,屋子里依旧闷热,八阿哥身为惠妃养子, 生母地位不高, 内务府对八阿哥的态度也只是一般, 不缺八阿哥用度罢了,至于说有多好,那是不可能的。
就比如说东三所的冰,内务府分过来的都是一些不大不小的冰块儿, 化的极快, 只一会儿的功夫,冰盆就融成了水, 再加上屋子里令人窒息的气氛,让人感到更加闷热难耐。
九阿哥晃着折扇的动作加大,带来细微的响动和微风,十阿哥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子, 不觉往九阿哥身边凑了凑。
九阿哥的性子随了宜妃,只要旁人让他不舒心了, 他也不会给旁人留面子。
原本他和十阿哥忽略了八阿哥, 心中还有少许愧疚,可在看到八阿哥态度冷淡的那一刻, 就像是一盆冰水从他头顶上迎头泼下, 将他的那点子愧疚浇灭的一干二净。
都是皇子阿哥, 天潢贵胄,他们一片好心, 不好声好气,笑脸相迎也就罢了, 竟还给他们冷脸,惯的他!
八阿哥心中很是懊恼,自己怎么就没忍住情绪呢?
正当八阿哥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才能挽回方才的错误时,大阿哥不经通报就进了屋子,嗓门浑厚有力:“八弟,听说你被皇阿玛罚跪了,大哥来看看你。”
一句话,成功的打断了屋子里怪异的气氛,还让八阿哥眼底的眸色更为阴沉浓郁。
一个个儿的,被罚跪时都怕受牵连,不敢替他求情,此刻倒是一个比一个积极的看他的笑话。
不过大哥是个直肠子,脾气也不怎么好,想来刚刚的事儿,大哥会给他解决的吧?
八阿哥眉眼一耷拉,轻叹道:“大哥有所不知,因为八弟被皇阿玛罚跪,心情一直不大好,刚刚九弟和十弟来看我时,我语气重了些,得罪了九弟和十弟,还望大哥看在我身怀有伤的情况下,帮八弟说说好话,请他们原谅。”
大阿哥是真的不拘小节,闻言,满不在乎的冲八阿哥挥手:“八弟你就是喜欢多想,这都是小事,九弟和十弟怎么会往心里去?”
大阿哥一遍说着,还一边问询般的看向九阿哥和十阿哥:“大哥说的对不对?”
十阿哥无措的望了望九阿哥,只顾自己嘿嘿傻笑。
九阿哥刷的一声合上折扇,笑的嘲讽:“大哥你这回可是说错了,九弟我的心眼儿向来不大,就喜欢计较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睨了八阿哥一眼,视线落在大阿哥身上,从袖子里掏出一瓶十三阿哥托他带来的药膏,砰的一声放在手边的桌子上:“这是十三弟让我带来给八哥的,十三弟受了伤,不方便来看八哥,八哥不要介怀才好。至于我和老十,就这么着吧,八哥,咱们还是兄弟,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虽然改变不了他们之间的兄弟关系,但是九阿哥却能控制自己的情感,以往对八阿哥的兄弟之情,权当喂了狗了。
九阿哥丢下这句话,拉着只顾傻笑的十阿哥就离开了。
十阿哥跟在九阿哥身后进了东四所,猛地灌了一杯凉茶:“九哥,咱们就这么和八哥断了?”
好好儿的兄弟,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九阿哥冷哼:“不断了,难不成你还想热脸贴他的冷屁股?让他一不如意就甩脸子给咱们看?”
十阿哥下一瞬连连摇头,胖乎乎的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不想。”
“这不就得了。”
其实九阿哥原本是没有那么生气的,就算生气,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归其原因,还是因为方才在景仁宫时,十三阿哥说的那句话。
十三阿哥说八阿哥大度,九阿哥也是这么认为的。
在九阿哥看来,温润如玉的八阿哥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斤斤计较的。
正是因为现实和预想相差甚远,九阿哥才没忍住爆发了。
“其实断了也好,这些年,八哥仗着和咱们关系好,也没少从咱们身上捞好处,咱们不欠八哥什么。”
十阿哥看起来憨厚,实际上有些事情心里门儿清。
惠妃对八阿哥不上心,卫贵人有心无力,八阿哥能有今天这样的日子,其中他们是出了大力气帮衬的,甚至连手中的一些可用人手,都在八阿哥明里暗里的示意下给了他。
温贵妃私底下提醒过他几次,他大大咧咧的,也没放在心上就是了。
九阿哥点了点头,眸子冷意一闪而过,被笑意取而代之:“那些就当是咱们施舍给八哥的。”
景仁宫,十三阿哥趴在床上,安顺躬身站在一旁,并未因十三阿哥年纪小就不恭敬:“小主子,九阿哥和十阿哥从东三所出来时,脸色不大好看。据东三所的奴才禀报,八阿哥和九阿哥十阿哥好似是翻了脸。”
紧跟着安顺又把东三所里几人说的话一一复述了一遍给十三阿哥听。
十三阿哥听罢,食指点着唇瓣,若有所思道:“安顺公公,八哥手底下可用的人手,能查的出来么?”
九哥十哥单方面的和八哥翻脸,凭着八哥的性子,肯定不会就这么认了,一定会想法子挽回,他此时要做的,就是在八哥想到挽回的法子前,彻底堵死他的路。
安顺隐秘一笑:“自然是能查得出来的,阿哥爷放心就是。”
那些人手在八阿哥看来异常宝贵,是因为八阿哥只有那些人手,可在他们看来,八阿哥手底下的那些人,压根儿就不够看的。
十三阿哥瞬间来了精神,在安顺耳边嘀咕了几句。
安顺哭笑不得的听了十三阿哥的命令,马不停蹄的去办差。
不到两三日的功夫,八阿哥手底下那些可用的人,接二连三的犯了错,不是被调去辛者库,就是被调去了太监庑房那儿刷恭桶。
八阿哥就算在蠢,也知道是有人在算计他。可现在的他要人没人,要钱也没多少钱,宫里的那些谱儿稍微大些的奴才,他都使唤不动,气的八阿哥只觉得自己的腿更疼了。
十三阿哥做的那些事儿,曹玥没什么意见,甚至还替十三阿哥给扫了尾,就算旁人心里清楚是景仁宫干的,但拿不出证据,谁也拿十三阿哥没办法。
转眼到了殿选的时候,殿选设在体元殿,分三日阅选,康熙只第一日阅选满八旗时露了面,亲自点了几个秀女外,第二日阅选蒙八旗的秀女和第三日阅选汉八旗的秀女时,康熙均未露面,都是曹玥和温贵妃连同四妃一起按照早早拟定好的名单留人的。
三日殿选结束,后宫里又进了三位新人,一位是瓜尔佳氏,被封了新贵人,另外两位分别被封了瑞常在和春答应。
乾清宫,曹玥立在御案旁,纤细的皓腕轻轻磨着墨,静静的看着康熙笔下生花,不一会儿,一封赐婚的圣旨就写好了,唯独姓氏这里,还是空的。
曹玥一眼扫过去,疑惑道:“皇上不是选了瓜尔佳氏为太子妃么,怎么不曾写下瓜尔佳氏的姓名?”
康熙随手把笔一丢,双手交叠放在后脑勺,整个人放松的靠在龙椅上:“朕在想,瓜尔佳氏真的适合太子妃这个位置吗?”
曹玥好笑道:“您不是早些年就定下了瓜尔佳氏为太子妃,怎么临到写圣旨的时候犹豫了呢?”
不得不说,康熙对于太子这个他一手教养长大的嫡子格外重视,在太子不满十岁时,康熙就已经扒拉遍满朝文武家身份合适的适龄嫡出格格,最终选定了瓜尔佳氏,并在自己选定瓜尔佳氏的那一刻,就送了四位宫中的教养嬷嬷到瓜尔佳氏身边。
可以说,这些年来瓜尔佳氏的一言一行,都是康熙命人教导出来的结果。
所以曹玥不是很能理解,临到了了还要再犹豫犹豫,难不成又后悔了?
康熙掀起眼皮子看了曹玥一眼,伸手把她拽进怀里:“太子妃,听起来只是简单的三个字,可实际上,坐上这个位置的人,要背负的东西也很重。朕从前从未怀疑过瓜尔佳氏能不能担负起太子妃的重任,可如今,朕怀疑了。”
前段时间两个秀女莫名其妙落水的事件,康熙明面上是不曾过问分毫,但私底下不仅曹玥一五一十的禀报了,康熙又吩咐梁九功彻查了一遍。
梁九功查出来的东西,自然会涉及的更深,比如瓜尔佳氏在这件事情中,手也未必干净。
坐在太子妃位置上的人,可以有手段,毕竟没有手段的人活不长久。
可是她到底还不是太子妃,虽然是内定的人选,但圣旨一日未下,就有一日的变故。
瓜尔佳氏倒好,在这个时候不想着怎么好好表现,还和三福晋合谋,难不成是真的觉得自己太子妃的位置板上钉钉了?
曹玥心中冷笑一声,没去应康熙的话。
瓜尔佳氏是康熙自己亲自选出来的人,他选的人,只能自己说不好,轮不到她来说,她要是真的说了,那就是不识趣了。
曹玥双手环住康熙精壮的腰身,微凉的脸埋在康熙胸口:“那皇上您想怎么做?再多考察考察瓜尔佳氏吗?”
康熙闻言,灵光一闪:“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太子早就到了成婚的年纪,朕总不能因为要多考察瓜尔佳氏,就耽搁太子娶妻。不若便先赐婚太子与瓜尔佳氏为太子福晋,待瓜尔佳氏的所作所为让朕满意了,朕再下旨册封瓜尔佳氏为太子妃。”
康熙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扶着曹玥站稳身子后,提笔在圣旨空白处写下了瓜尔佳氏,太子福晋这几个字。
太子妃和太子福晋,别看只差了一两个字,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第134章
只因为曹玥一句隐晦的话, 瓜尔佳氏就从原定的太子妃变成了太子福晋。
瓜尔佳氏接到圣旨时,当时强撑着脸上的笑,没有露出任何异常, 待回到自个儿的房间时, 却是阴沉着脸, 指甲嵌入了手心里,都没有任何知觉。
景仁宫,曹玥处理完东六宫的琐事,挥退内务府的几个管事太监, 然后看向一旁刚刚用过的凤印:“收起来吧。”
安凝捏着绢子上前, 小心翼翼的捧起凤印,忽的看见凤印上有一处地方脏了, 忙又放下,仔细的用手中的绢子擦拭着。
曹玥瞥了一眼道:“那么仔细做什么,脏了就脏了吧。”
安凝头也不回,手上动作不停:“那怎么行, 这可是凤印,不能有一丝脏污的。”
凤印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东西, 谁得了凤印不是如获至宝?偏偏自家主子不放在眼里。
曹玥往后靠了靠,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歪在炕上,轻笑道:“又不是本宫的东西, 那么在意做什么。待瓜尔佳氏入主东宫后, 这宫务, 瓜尔佳氏管着才是名正言顺。”
毕竟从位份上来说,她虽然是贵妃, 但瓜尔佳氏是储君嫡妻,未来的皇后, 也只有皇后和有副后之称的皇贵妃才有资格受太子妃的礼,至于贵妃,若是她的话,也得和瓜尔佳氏见平礼,更别提恩宠不如她的温贵妃,若是瓜尔佳氏给温贵妃面子还好,不给的话,温贵妃还要给瓜尔佳氏行半礼呢。
听了曹玥的话,安凝擦拭凤印的动作一顿,脸色有些不大好,语气也略有生硬:“是皇上说的,要您把宫务和凤印交给太子福晋吗?”
曹玥捏了枚葡萄,剥了皮送入口中,酸甜的口感在口中蔓延:“并未,只不过按照道理,本宫是得把宫务交出去。”
她的视线落在凤印上,眼神复杂:“包括凤印。”
安凝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既然皇上没有开口,那凤印就还是您的,您怎么就要主动送出去呢?”
这么些年来,康熙没有再立后的心思,凤印就一直留在了景仁宫。
不得不说,权力是个好东西,安凝习惯了景仁宫发号施令,众人服从的样子,好不容易被视为已经是景仁宫的凤印,如今有人告诉她要她交出去,安凝实在是无能接受。
别说安凝无能接受,就是曹玥,口中是这么说,可心里真就不见得对凤印会没有一丝的留恋与不舍。
除此之外,她只有宠爱还不行,手中必须还要有权,小十三做什么事才会方便。
若是她把凤印宫权都交了出去,日后景仁宫必然会受到掣肘,她岂会甘心?
曹玥唇角扬起一丝冷笑:“不该是本宫的东西,本宫若要强留,只会授人以柄,让人说嘴,倒不如本宫主动提出来,瓜尔佳氏能接的下来,那是她的本事,若是接不下来,那就是她无能,这凤印,也就与她无缘了。”
安凝眸子一亮:“是了,若是太子福晋没这个本事,可就怨不得旁人了。”
赐婚的圣旨是康熙三十二年六月二十六日下的,与此同时,给五阿哥赐婚的圣旨下来后,在听到五福晋的人选时,惠妃在御花园里遇到去给太后请安的宜妃,可是狠狠嘲笑了宜妃一通:“就说呢,本宫给保清选个格格罢了,宜妃你就那么给本宫甩脸子,原来是本宫挑中了五福晋啊。嗐,宜妃你要是早告诉本宫,本宫怎么也不会选他塔喇氏的。不过阿哥嫡福晋都是一二品大员的嫡女,本宫也着实不曾想到,皇上竟给五阿哥指了一个五品官儿的嫡女,这还真是……”
惠妃故意没把话说完,掩唇偷笑了起来。
宜妃气的脸色铁青,连话都没同惠妃说一句,直接越过惠妃,连眼神也没分给惠妃一眼。
惠妃也不生气,甚至还转过身冲着宜妃怒气冲冲的背影挥了挥绢子道:“宜妃妹妹,待五阿哥成婚时,以免五福晋的嫁妆太过寒酸,本宫一定会为五福晋添妆的。”
宜妃步履急促,闻言脚下一个踉跄,若不是玲珑扶的快,宜妃就要摔了。
走的远了,宜妃愤愤道:“得意什么,许是自己缺德事做多了,大福晋的肚子还不是生不出嫡子来。”
玲珑附和道:“就是,奴婢听说大福晋喜食辣食,惠妃却命厨房一直给大福晋做酸的,都快把大福晋给折腾的吃什么吐什么了。叫奴婢看,大福晋压根儿就没有生嫡子的命,惠妃盼着皇上的嫡长孙,怕是也没了指望。”
宜妃眼神凶狠:“没有指望最好。如今众位成了亲有了妾室的阿哥中,只有大福晋和太子的李佳侧福晋有了身孕,皇上的长孙很有可能是从她们二人的肚子里爬出来。虽然大福晋有孕的日子长一些,但一切还是未知,终究是有变数的。”
“从前本宫不在乎长孙是从谁的肚子里爬出来,所以惠妃再折腾,本宫都能冷眼旁观,只当看戏了,可她竟敢明目张胆的嘲笑本宫和胤祺,就别怪本宫下手毒辣。”
玲珑一听这话,立马低头小声道:“请娘娘吩咐。”
宜妃眸子氤氲着浓浓的郁气:“听说大福晋最近常去寺庙请愿?”
“是。”玲珑嘲讽道:“这事儿在宫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大福晋是去寺庙求子的,京城里香火稍稍旺盛一些的寺庙,大福晋都去过了。”
“既然大福晋如此诚心,佛祖总该满足大福晋的愿望的。”宜妃扬起红唇,“大福晋肚子里怀着的,一定是个阿哥,明白么?”
玲珑琢磨了下宜妃的话,心下恍然:“奴婢明白,不出七日,整个京城都会知道,大福晋怀着的是个阿哥。”
宜妃心情这才好了点,扶着玲珑的手继续往前走:“除此之外,你悄悄的命人去查探李佳侧福晋那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
她和惠妃相识多年,怎么说也算是了解惠妃的为人,看似和善,实则也虚伪的紧。
她敢说笃定,李佳侧福晋那里,惠妃一定是让人动手了。
至于说为什么至今都没有什么消息传来,那不是她该考虑的事。
她只需要拿住惠妃的把柄,再狠狠反击,看着惠妃狼狈失意的模样,她才能报了今日的仇。
吩咐完玲珑,宜妃收拾好心情,去了寿康宫请安。
上书房,十三阿哥屁股上长草了一般,总是扭来扭去的,左看看右瞧瞧,看到后方一个位置上空着,十三阿哥目光停留了一瞬,很快又收了回来。
下午下学后,十三阿哥连书册也不收拾,直接跑到九阿哥的桌案前:“九哥,五哥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今儿没来上书房?”
九阿哥道:“五哥身子有些不舒服。”
实则是因为赐婚一事,心里难受罢了。
十阿哥信以为真,忙拉着十三阿哥:“那咱们去瞧瞧五哥吧。”
九阿哥还没来得及拦人,十三阿哥就被十阿哥拉着跑出了上书房。
九阿哥一跺脚,连桌案也不收拾了,起身慌张的跟了上去:“你们两个等等小爷。”
到东头所时,奴才站了一院子,屋子里没有一个伺候的。
十三阿哥看在眼里,心中有了几分计较:“五哥呢?”
五阿哥的贴身大太监苦着脸道:“奴才见过十阿哥,十三阿哥。回十三阿哥的话,五阿哥在休息……”
十阿哥性子憨,又是个急性子,没等太监把话说完,直接绕到他身后,推开太监身后的书房门,直接闯了进去:“五哥,我和十三弟来看你了,你怎么样了?”
书房的床榻里隐隐绰绰有个人影,床幔被人放了下来,挡住了大半的容貌,只留下了轮廓。
五阿哥哑着嗓音道:“五哥没事,五哥只是有些发热,没什么大碍,在屋子里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五阿哥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真有几分病人的感觉。
十三阿哥道:“五哥让太医看过了吗,吃药了吗?”
五阿哥点点头,还没张口呢,九阿哥就气喘吁吁的到了。
别看十阿哥长得壮实些,但真动起来,九阿哥这个比十阿哥瘦的人,还比不过十阿哥。
九阿哥喘着粗气道:“老十,十三,你们跑那么快做什么,怎么就不知道等等我?”
十阿哥嘿嘿笑了:“这不是急着来看五哥吗。”
五阿哥长长吁了口气:“我真的没有大碍,让你们担心了。下了学还有课业,你们赶紧回去做罢,别到时课业写不完,师傅告你们的状就不好了。”
刚过来没有一盏茶的功夫,连口茶都没喝上,五阿哥就下了逐客令。
十阿哥是脸皮厚的,听到了当没听到,九阿哥知道五阿哥为何如此,心里是不肯旁人来看他的热闹,故而一手拉着一个人,把两个人拉出了东头所。
走出一段距离,进了东四所的书房后,九阿哥才道:“都是兄弟,我也就不瞒你们了,五哥不是不舒服,而是心里难受。”
十三阿哥眨巴了下眼睛:“是因为娶福晋的事儿吗?”
第135章
十三阿哥说的直白, 九阿哥也不在意,因为事实确实如此,只九阿哥脸色很是不好, 连往日拿在手里装样子的折扇都不曾打开, 紧紧握在手中。
“我不明白, 为何皇阿玛会这样对五哥。明明都是皇阿玛的儿子,凭什么大哥三哥四哥的福晋母家都是满洲大姓,轮到五哥时,福晋的人选却只是一个身份低微到拿不出手的五品官的女儿?”
别看五阿哥从小在太后膝下长大, 但总归是宜妃所出, 和九阿哥一母同胞,九阿哥还是分得清亲属远近的。
更何况九阿哥说的也不无道理, 兄长的福晋,乃至于未来弟弟们的福晋,身份都不会诶到哪儿去,唯独五阿哥自己的福晋出身不高, 这可是在翊坤宫和寿康宫的脸上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十三阿哥抿了抿唇:“或许皇阿玛自有用意……”
话没说完,九阿哥就轻嗤道:“能有什么用意?不过是不看重五哥罢了。皇阿玛的心里, 就只有太子。”
康熙对其余的儿子态度如何暂且不提, 只说十三阿哥是被康熙宠着长大的,对待康熙的父子感情也比其他儿子要更深厚一些。
一听到九阿哥话里话外充斥着对康熙的不满, 十三阿哥不免皱眉道:“九哥, 皇阿玛如何做事, 不是咱们可以置喙的。”
其实十三阿哥说这话也是为了九阿哥好,毕竟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 今儿九阿哥说的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传到了康熙的耳朵里, 到时候康熙一定会对九阿哥有意见的。
可惜九阿哥并未领会到十三阿哥的好意,他本就对康熙心生怨怼,又听十三阿哥言语间向着康熙,心头的火气一下子就升起来了:“十三弟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难堪的人不是你,你当然可以说的这般轻松,可你看五哥呢?娶了这样一个福晋,日后你让五哥怎么拿得出手?”
十三阿哥顿时被噎住了,他觉得,要是皇阿玛给他指一个身份这么不堪的嫡福晋,他心里也不会好受的。
换位思考了一下,十三阿哥心里也不是那么难受了,语气缓和道:“九哥别生气,是我说错话了,只是九哥你方才的话,若是让皇阿玛知道了,指不定皇阿玛会怎么想。”
九阿哥脸色一僵,梗着脖子道:“知道就知道,若不是额娘不许我去求皇阿玛,我高低也得去求皇阿玛收回成命。”
话是这么说,但十三阿哥明显能感觉到九阿哥的底气不足。
十阿哥功课不好,康熙对他要求哪怕不算太严格,可十阿哥看到康熙,也怕的很,所以听到九阿哥的话,一向唯九阿哥马首是瞻,胆子也大的十阿哥都不敢吭声了。
屋子里一阵静默后,九阿哥的眼神犹犹豫豫的看向十三阿哥:“十三弟,九哥想求你一件事……”
十三阿哥年纪是小,心思却不小,不然也不会把八阿哥逼到那等地步。
九阿哥一开头,十三阿哥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十三阿哥皱着白嫩的脸道:“九哥,咱们是兄弟,怎么就用的到这个求字了?太重了,弟弟我可担不起。九哥有事尽管吩咐就是了,就是我年纪不大,有些事情万一考虑不周,恐怕会耽搁九哥你的事。不如我回去求我额娘,想来我额娘会帮咱们的。”
一听十三阿哥把昭贵妃给抬了出来,九阿哥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昭贵妃能多年圣宠不衰,除了那张脸,心思也不浅,他的小伎俩在十三弟面前够用,放到自己额娘面前都不够用,更别提连额娘都不是对手的昭贵妃了。
不能利用十三阿哥,九阿哥心有遗憾,却也只得作罢。
从乾东四所出来后,十三阿哥的小脸猛然一沉,回头看了眼东四所的院子,轻哼一声,负着手头一昂回了景仁宫。
十三阿哥踏进正殿时,曹玥正在泡茶,见他进来,冲他招了招手,让他坐在自个儿对面,给了他一杯刚泡好的茶:“怎么心情不好?”
十三阿哥似模似样的端起杯子放在鼻尖儿下闻了闻,然后小酌了一口茶水,放下杯子后,才把方才的事情一一道出:“九哥心思不少,想利用儿子去皇阿玛面前求情,还好儿子反应快。”
也不是他不愿意去求情,若是圣旨未下,他还能去试一试,可现在圣旨已经下了,如若没有重大变故,朝令夕改,只会令皇阿玛这个做皇帝的威严受损,自己再受宠也会受到牵连。
曹玥轻笑:“你不是好不容易把九阿哥和十阿哥从八阿哥身边抢走,若是你这次不肯帮九阿哥,九阿哥与你有了嫌隙,岂不是得不偿失?”
十三阿哥理所当然道:“孰轻孰重,儿子还是分得清楚的。况且儿子也知道,九哥与八哥决裂,与儿子相交,其中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利益,只要儿子身上有九哥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就不会像对八哥一样,轻易就与儿子决裂的。”
之前八阿哥和九阿哥十阿哥三人,关系看似很好,以八阿哥马首是瞻,可他看得清,八阿哥在对待九阿哥和十阿哥的态度中,少不了小心翼翼,九阿哥和十阿哥对八阿哥,内心深处也是有些看不上的。
若是换了十三阿哥,九阿哥绝不会如此轻易决裂。
十三阿哥说的正中核心,曹玥很是欣慰:“你既然心里清楚,那额娘就不说什么了。不过额娘能同你保证,你未来的嫡福晋人选,绝对不会是五阿哥这样的。”
她的儿子,配的上最好的,不说与太子比较,最起码不能比别的阿哥差。
十三阿哥笑嘻嘻说了两句好听话,又道:“不过儿子觉得,五哥有了这么一个嫡福晋,皇阿玛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日后五哥的日子,估计会很安逸。”
太子是立了不假,可能立就能废,不到最后一刻,谁能保证他们这些阿哥就一定没可能?
所以通过一个嫡福晋,十三阿哥就能看出,五阿哥在康熙心里,是彻底出局了,因为康熙是绝对不会让一个被蒙古太后抚养长大,心在蒙古那里的阿哥继承大统的。
曹玥看着十三阿哥脸上的自信,以及无人同十三阿哥说这些,十三阿哥自己就能想到的事,一时有些恍惚。
她记得,她的如意和小十三一样聪慧伶俐,只可惜……
“额娘?”
十三阿哥伸手在曹玥面前晃了晃:“额娘,您在想什么?怎么儿子叫您您都没反应。”
曹玥收回思绪,自然不会说真话:“没想什么,只是想到你外祖母了,你外祖母今儿才递了牌子进来,说你舅舅在苏州给你搜罗了许多好东西,准备明儿入宫时带给你。”
六年过去,曹寅从江宁织造换成了苏州织造,同样是在江南,也同样做着康熙的耳报神。
不过曹寅这个舅舅当的是相当称职,对十三阿哥比对自己的嫡亲儿子都要好,十三阿哥与自己这个舅舅虽然素未谋面,但也经常有书信往来,从前十三阿哥不会写字时,书信都是曹玥代笔,自从十三阿哥入学后,书信都是十三阿哥自己写的了。
十三阿哥闻言,精神是肉眼可见的振奋:“真的吗?上次舅舅给儿子搜罗的东西里,有好多东西儿子都没有见过,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有什么新奇玩意儿。”
江南繁华富庶,那里不乏有一些不是大清的人,那些人金发碧眼的,被称为西洋人。
西洋人带进大清的东西,许多都是大清没有的,比如怀表,比如西洋钟,再比如钻石等等。
宫里也有这些东西,不过数量并不多,像是怀表,只有两只,康熙自己留了一只,另一只毫无意外的赏赐给了太子,景仁宫里只有一座西洋钟,还是被曹玥给掐了声音的那种。
至于被十三阿哥视若珍宝的那只怀表,则是曹寅想法子给十三阿哥寻来的,十三阿哥在上书房炫耀了一圈儿后,引得一众阿哥们眼馋,三阿哥对西学感兴趣,想把怀表借过去把玩几日,十三阿哥都不肯。
曹玥对这些内情也是知晓的,故而也没有吊着十三阿哥的胃口,简单的说了几样孙老夫人随帖子一起递进来的信中写着的东西:“……好像还有个东西叫八音盒,你外祖母说,这个八音盒会自己唱歌,很是有趣。”
十三阿哥眼睛霎时亮了,蹭的一下子起身,转身就往偏殿跑:“儿子去给舅舅写信。”
曹玥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也不知小十三是随了谁,有时候稳重,有时候又小孩子气。”
安平温声笑道:“咱们十三阿哥才六岁,本就是小孩子。”
曹玥笑了起来:“是了,有时候小十三懂事的都让本宫忘了他才六岁了。”
“对了,乾西五所的头所和二所收拾好了吗?”
坐在一旁正在刺绣的安凝抬头道:“西头所已经收拾好了,让内务府择个吉日,十二阿哥就可以搬过去了,西二所要等十二阿哥搬走之后,奴婢命内务府再收拾一番,咱们十三阿哥才能入住。”
西二所被十二阿哥住过,原本一切都是收拾的好好儿的,但在安凝看来,她们十三阿哥是天之骄子,住的地方也不能马虎,旁人住过的地方,得仔细收拾一番才好住人。
曹玥点了点头:“秋里敏嫔的十四阿哥也要入学了,顺便把西三所一起收拾出来,到时候小十三搬过去,十四阿哥也能一起。”
“奴婢知道了,回头会再交代内务府的。”安凝说着,手里飞针走线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娘娘,太子殿下的赐婚圣旨已下,皇上也已经命钦天监算好了良辰吉日,内务府已经开始为太子殿下准备大婚事宜,一时间内务府恐怕抽不出那么多的人手。”
一国储君大婚,与阿哥乔迁,瞎子都知道哪个更重要。
曹玥对此倒是无所谓:“没有就没有吧,左右本宫也不急着让小十三搬过去,且先慢慢儿收拾着。”
话音刚落,安顺掀开珠帘进来躬身道:“娘娘,太后娘娘命人来请,说让您去一趟寿康宫。”
曹玥坐直了身子:“今儿是什么日子?”
孝庄文皇后崩逝后,她去寿康宫的次数都是有限的,每个月初一十五去,其余日子若非传召,她是不会踏足寿康宫的。
这些年来,太后也从未传召过,所以曹玥才有此问。
安顺恭谨答道:“回娘娘,今儿是六月二十七,奴才听说,宜妃娘娘今儿去了寿康宫请安,才从寿康宫离开不久。”
寿康宫就在乾清宫东面,景仁宫的西面,宜妃从寿康宫出来,怎么都要经过景仁宫的。
况且太后派来的人是和宜妃一起从寿康宫出来的,安顺难免会想到一起。
曹玥眯了眯眸子:“知道了,出去告诉来人,就说本宫更衣过后就去。”
“嗻。”
安顺出去后,安凝当即站起来去扶曹玥起身往寝殿走去,安平也跟着一起进去挑选衣裳:“娘娘,奴婢怎么觉得,太后娘娘这个时候请您过去,没什么好事呢。”
曹玥垂下眼帘:“自然不会是好事,因为有好事的时候,太后从来都不会想到本宫。”
何况她已经猜到了太后找她会是什么事了。
安平见曹玥心里有数,也就没再多说。
两人一起伺候曹玥换了身衣裳,又重新梳了头发,曹玥才带着安凝以及景仁宫的几个宫女太监一起往寿康宫去。
到了寿康宫,曹玥被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宫女引着到了花厅,里面却空无一人。
宫女解释道:“还请昭贵妃娘娘稍后,太后娘娘马上就从佛堂出来了。”
说完,宫女命人上了茶水和点心,又带着人退下,只留下曹玥和安凝两人。
曹玥也不在意,只端起茶盏时不时的抿上一口茶水。
然而一句稍后,让曹玥足足等了近半个时辰,花厅门口终于传来动静,曹玥还以为太后到了,忙起身往门口看去,谁知却看到了温贵妃。
温贵妃看到曹玥也很是诧异,两人相互见了平礼:“妹妹怎么也在?”
曹玥微微一笑:“姐姐是如何来的,妹妹自然也是。”
温贵妃眸光轻闪,正要说些什么,花厅外传来了奴才们给太后请安的声音。
温贵妃要说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同曹玥一起蹲身给太后见礼:“臣妾请太后娘娘安。”
太后越过两人在花厅的主位上坐下,淡淡叫起:“都起来吧,坐。”
曹玥和温贵妃依言坐下,太后看向曹玥,温和道:“让昭贵妃久等了。”
太后太过客气,客气的叫人心下难安。
曹玥忙欠了欠身:“太后您言重了,臣妾并未等多久。”
太后似是松了口气:“没有便好,哀家习惯了每日这个时候诵经,传你过来本也不急,你却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竟来的这般早。”
曹玥配合道:“您有吩咐,臣妾自然不敢怠慢。”
“你有心了,十三阿哥还好吧?听说前段日子十三阿哥调皮,逃了课,被皇上罚了戒尺,受的伤都好全了吗?”
“劳太后记挂,都好了,说来也是小十三不听话,莫说皇上罚了他,就连臣妾都没忍住罚了小十三禁足半月……”
“十三阿哥还小,还是孩子,调皮是在所难免的,你和皇上都太过于严厉了,待十三阿哥日后长成,娶了福晋,约莫着就不会如此了。”
“您说的是。”
太后绕来绕去,就是不肯进入正题,曹玥也不急,反正有事儿的人又不是她。
温贵妃坐在一旁,听着太后和曹玥你来我往,也不吭声,只脸上挂着笑,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过了小一刻钟,太后关心完了曹玥,又开始关心温贵妃,说到了最后,也是把话题引到了十阿哥身上:“时间过得快及了,当初有十阿哥的时候,昭贵妃还没有进宫吧?转眼快十年过去了,十阿哥长得如此壮实,就连胤祺都要娶福晋了,哀家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话音未落,太后捏着帕子就开始擦拭眼角。
曹玥便与温贵妃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底的了然。
温贵妃笑吟吟的劝慰:“太后,五阿哥成亲是喜事,待五阿哥把福晋娶进了门,就又多了一个孙媳妇来孝顺您,您应该高兴才是。”
太后也不管温贵妃的话是什么意思,只顺着杆子往上爬,凭着自己的心意说话:“哀家原本是该高兴的,可是那也得是身份能配得上胤祺的,而不是一个随便什么人都看不上的员外郎的嫡女,她的身份,给胤祺做格格该差不多,哪里能做嫡福晋呢?”
“能不能的,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情,皇上既然下了旨意,那就是他塔喇氏能担当得起五福晋的职责,太后您可切莫再说这样的话了,要是皇上听到了会不高兴的,还以为您对他给五阿哥选的嫡福晋有什么不满呢。”
说是对五阿哥的嫡福晋不满,但太后听得出来,曹玥是在提醒她,别做的过了头,让皇上心里不美就不好了。
太后呼吸一滞,只觉得自个儿胸口闷闷的,火气也出来了:“昭贵妃,哀家的看法是哀家的看法,与皇上无关。不过哀家确实觉得,一个员外郎的嫡女做阿哥的嫡福晋上不得台面,再怎么不济,阿哥的嫡福晋也得是一二品满洲大臣的嫡女。皇上政务繁忙,一时忙糊涂了,出了错也是有的,你身为贵妃,掌管六宫,竟也不知在皇上身边提醒着些,实在是失职。”
曹玥也不欲跟太后反驳,只起身屈了屈膝道:“太后说的是,臣妾自省。”
太后眉心紧拧,眼角细纹挥之不去:“只自省不行,还要将功补过。”
语罢,太后也不想再绕弯子了,直接看向曹玥和温贵妃:“不论如何,五阿哥的嫡福晋人选总归是不合适的,既然是你们二人失职,那就由你们二人去劝说皇上。”
曹玥还未如何,温贵妃的脸瞬间就耷拉下来了:“太后,请恕臣妾无能,您交代的事情,臣妾无能为力。”
被温贵妃直接驳了面子,太后面色铁青:“放肆!温贵妃,你的规矩去哪儿了?这就是你对哀家说话的态度吗?”
太后发怒,温贵妃也不怵:“太后息怒,臣妾自觉对您放肆不敬,所以臣妾自请禁足,臣妾这就告退。”
温贵妃说罢,转身就欲离开。
她态度如此强硬,看的曹玥是一愣一愣的,她印象中,温贵妃不是如此冲动的人,哪怕太后只是皇上供着的一个吉祥物,温贵妃也不会对太后不敬,今儿会如此,着实让她震惊。
曹玥正想着,温贵妃即将踏出花厅,两人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叫:“太后,您怎么了……”
温贵妃倏地回头,便见太后的身子歪在了主位上,双目紧闭,唇色泛白。
温贵妃瞬间慌了神,晃着紫烟的胳膊喊:“快去传太医。”
太后被几个奴才合力挪到了寝殿的床榻上,当值的太医很快就被紫烟拽了过来,两人踏进寝殿的时候,都是满头大汗,一个比一个呼吸急促。
太医刚站定,看到曹玥和温贵妃在,放下药箱就准备行礼,温贵妃焦急道:“别多礼了,赶紧为太后请脉才是正经。”
温贵妃眼睛略有些红,不是因为哭了,而是急的。
眼下情况未明,若是太后只是一时气急攻心,旁的没什么大碍倒也罢了,怕就怕太后万一因为她有个什么好歹,到时候前朝的折子就能把她给埋了。
“是是是,奴才这就为太后看诊。”
太医连声应下,取了帕子盖在太后的手腕处,跪在床榻旁,闭着眼睛扶脉。
一盏茶后,太医睁开眼睛,温贵妃急急道:“如何?”
太医拱手禀报:“回贵妃娘娘,太后娘娘只是一时急怒攻心,待奴才施针令太后娘娘醒来,再开一副安神去火的汤药喝上两日就无大碍了。”
“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为太后施针?”
温贵妃闻言,心下狠狠松了口气,又开始催促太医。
太医抬手擦了擦脸上流下来的汗珠子,卑微应是。
不到十根的银针下去,太后终于悠悠转醒。
温贵妃就站在太后的床榻旁,太后一睁眼,首先看到的就是温贵妃。
所以温贵妃很清楚的看到了太后眼中毫不掩饰的嫌恶:“少在哀家面前装模作样,温贵妃,哀家真是看走了眼。”
第136章
当着这么多奴才和曹玥的面儿, 太后连半分颜面都没给温贵妃留,温贵妃只觉得自个儿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她僵着脸道:“既然太后不愿看见臣妾,那臣妾这就告退了。”
太后见温贵妃给她甩脸子的样子, 气的脸色更加难看, 直用手把床榻拍的砰砰作响:“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把哀家气的昏倒, 哀家说你两句,你还不愿意听了?”
太后看着气势汹汹,实则是色厉内荏。
要是孝庄文皇后还在,别说温贵妃不敢这么对太后, 就是敢, 太后也敢仗着孝庄文皇后撑腰,罚跪温贵妃, 何至于像现在这样,对温贵妃无可奈何,自己又不敢下懿旨惩罚温贵妃。
温贵妃垂着眼帘,油盐不进, 神情淡漠:“臣妾不敢,您若是要说教训斥, 臣妾洗耳恭听, 臣妾只是不愿意继续呆在这里碍了您的眼,免得您更加生气, 把您气出个好歹来, 臣妾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你……”
太后气的指着温贵妃手指直发抖。
正当太后哆嗦着说不出话时, 康熙得声音在殿内响起:“皇额娘这是怎么了?好好儿的怎会昏倒?”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康熙神色担忧的进来, 连请安都忘了,一双眸子只盯着太后, 把孝顺儿子的模样做足了。
太后斜了温贵妃一眼,语气不似方才那般含了怒气,而是带着隐忍:“怎么了?皇上还是问昭贵妃吧。”
康熙视线落在一脸无奈的曹玥身上,眼中带着询问。
其实他在过来寿康宫前,就已经知道了太后晕倒的前因后果,只不过是为了大家面子上都能过得去,随意问上一两句罢了。
曹玥敛眉屈膝:“回禀皇上,臣妾方才被太后娘娘骤然昏倒给惊到了,思绪有些混乱,怕是记不清楚了。”
她才不去蹚这趟浑水呢,没丁点儿好处,还容易惹的一身腥。
曹玥不愿意说,康熙自然不会勉强,扫视了一圈寝殿里站着的人,最后分别指了太后和温贵妃两人的贴身宫女:“你来说,若是有漏掉的,你再来补充。”
补充的那个人,是紫烟。
身为太后的人,毫无疑问,说话是向着太后的,字里行间就透着对温贵妃的不友好。
紫烟护住,连声反驳,说话是向着温贵妃的。
两个人各执一词,偏向的人不一样,但内容却是大差不差,说明她们也没有说谎。
康熙摸索着左手拇指上的扳指,沉吟片刻,突然笑道:“皇额娘,朕怎么觉得您宫里有些热呢,是不是冰盆不够用?”
康熙的话题转的太快,太后一时间反应不过来,顺着康熙的话点了头。
康熙充满笑意的话里透着不容置疑:“想来是殿里的冰太少了,皇额娘中了些许暑气,这才会中暑晕倒的,朕回头便吩咐内务府,给寿康宫的冰再加三成,如此,皇额娘可觉得满意?”
见康熙铁了心要护着温贵妃,太后也别无他法,只好顺着康熙的意思来,硬是挤出一抹僵硬的笑:“皇上说的是,的确是这样,哀家年纪大了,受不得热……”
太后能跟温贵妃别着气,却不能跟康熙别气,甚至还要听康熙的话,不然她这个太后的尊荣只是个笑话。
康熙轻飘飘的两句话解了温贵妃的困境,为了补全太后的颜面,康熙主动开口留下来陪太后用晚膳,命曹玥和温贵妃各自回去。
刚出寿康宫,温贵妃就轻嗤道:“今儿个妹妹的脾气算是好,从头到尾竟也能忍下来。”
曹玥睨了温贵妃一眼:“不忍又能如何?难不成像姐姐你那样,直接顶撞太后吗?今儿皇上替姐姐圆了场子,可这并不代表皇上真的就不生姐姐的气。”
她也有点儿弄不明白了,刚刚那情形,可以说皇上护着温贵妃护的明目张胆,打太后的脸也打的毫不犹豫。
按照康熙的行事风格,这不应该啊。
曹玥百思不得其解,回去以后,再三琢磨也没有琢磨出什么来,于是叫来了安顺:“你去悄悄见魏珠一面,问一问前朝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魏珠今儿个不当值,安顺很容易就问到了答案:“娘娘,听魏珠说,今日蒙古科尔沁王爷上的折子递到了皇上跟前,是为蒙古博尔济吉特格格求太子殿下侧福晋的位置的,皇上没有批复。”
曹玥恍然大悟:“岂止是没有批复,皇上对于蒙古格格那是深恶痛绝,最不喜蒙古格格入后宫,亦或是入了阿哥们的后院,更何况蒙古科尔沁惦记着的,还是太子。”
太子是储君,日后是要继承皇位的,若是有了蒙古嫔妃,届时蒙古嫔妃再生下阿哥,蒙古必然野心勃勃,不利于朝堂稳定。
所以今日,康熙才会借机打了太后的脸,借此给科尔沁一个警告。
曹玥能想到的事,太后又不傻,在康熙陪她用完晚膳后,也命人去打探消息了,康熙并没有吩咐说这件事要保密,所以太后很容易就得到了消息。
“哀家就说,一向喜好面子的皇上,怎么会这般打哀家的脸,原来如此。”
太后喃喃了两句,顿时泄了气:“原本哀家还想着,让昭贵妃她们二人去皇上面前为胤祺美言几句,换一个嫡福晋人选,如今倒好,科尔沁在背后拖着哀家的后腿,胤祺的嫡福晋人选,再无转圜的可能了。”
贴身宫女见状,忙安慰道:“太后您不必多想,其实依奴婢看,咱们五阿哥娶了这么个嫡福晋,也未必是件坏事。”
太后眉毛一竖,就要生气,宫女连忙安抚道:“还请您听奴婢一言。”
太后忍耐着不悦:“说。”
“奴婢愚见,咱们五阿哥娶妻的时间不凑巧,正好在太子殿下后面,有了太子殿下大婚的风头在前,五阿哥只能低调行事,才能不得罪太子。而且咱们五阿哥身后站着蒙古,要是再娶一个有权有势的朝臣家的格格,皇上会格外忌惮五阿哥,倒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娶个没什么助力的嫡福晋,也不会招了皇上和众位阿哥的眼,私底下,五阿哥也能韬光养晦,静待来日。”
贴身宫女的话说的有理有据,太后认同的点了点头:“那你此前怎么不说?”
贴身宫女顿了下,讪讪干笑:“奴婢此前并未想这么深,还是突然间才想明白的。”
实则不然,她早就有这种想法了,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说出口,此刻趁着太后情绪低落才敢说的,不然要是太后在兴头上,她敢说这样的话,指不定这会儿自己在哪儿呢。
被康熙给了一巴掌,太后也老实了,又听了贴身宫女的劝,直接把账记在了宜妃身上:“若不是宜妃,哀家今日也不能丢真大的颜面,不过看在宜妃是胤祺生母的份儿上,哀家就不和她计较了,再有下次,哀家一定不会轻饶她。”
正在翊坤宫沐浴更衣的宜妃倏地打了个寒颤,还以为自己宫里的冰用多了,着了凉,连忙让人撤下去了两个冰盆子。
翌日,提前递了牌子的孙老夫人入宫,还带了许多十三阿哥心心念念的新奇玩意儿。
曹玥摆弄着那个八音盒,好奇的戳了戳一遍唱着歌,一遍在正中心转动的小人儿,乐道:“的确新奇,也难怪小十三一直惦记着。”
孙老夫人呷了口茶水,忍不住笑道:“依老身看,不止是十三阿哥惦记着,娘娘您也不遑多让。”
曹玥摸了摸鼻尖儿:“宫里有趣儿的东西太少,又长日无趣,可不得找个有意思的玩意儿。”
孙老夫人嗔了曹玥一眼:“知道娘娘也会喜欢,所以前些日子老身见了这八音盒后,就给你大哥去信,让你大哥再寻一只来。只不过这八音盒实在稀少,你大哥寻遍了江南,也只寻到了这一个,第二个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寻到呢。这个就先给十三阿哥玩耍,等再寻到第二个,老身就给娘娘送进宫来。”
“瞧母亲这话说的,难不成女儿还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八音盒,和小十三抢不成?”
孙老夫人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曹玥,看的曹玥自个儿心虚不已。
因为她想起来,在她还未进宫时,曾经和三岁的侄子抢糕点吃的糗事儿了。
曹玥忍受不住孙老夫人打趣的目光,干笑了两声,慌忙转移话题:“对了母亲,您递牌子入宫,可是有何要紧的事儿?”
如今的后宫是曹玥一家独大,就连温贵妃都被曹玥压了一头,所以孙老夫人随时随地想入宫,只要递了牌子,基本上不会遭到阻拦,可正是因为这样,孙老夫人才不愿给自己女儿添麻烦,平日没什么大事,甚少递牌子入宫请见,一旦入了宫,就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交代。
果不其然,曹玥才问完这句话,孙老夫人就四下看了看殿里站着伺候的宫女们。
安凝会意,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屋子里就只剩下她们三个人。
孙老夫人这才道:“想来娘娘该是知晓,今年年底,是你大哥任苏州织造期满的日子……”
第137章
“今年年底, 是你大哥任苏州织造期满的日子,算起来,咱们曹家在江南盘踞了也有十数年。前些日子你大哥来信, 意思是让老身问问娘娘, 咱们曹家, 是不是可以开始往京城发展了?”
曹家的发展至关重要,所以孙老夫人才会入宫,亲自和曹玥商谈。
曹玥沉吟片刻:“大哥是何想法?”
孙老夫人怕自己一言半语的说不清楚,于是从袖子里掏出了曹寅写的信:“娘娘看过便知。”
曹玥接过信封, 从里面掏出信纸展开, 一字一句的看过。
良久,曹玥从信中抬头:“母亲, 大哥所图甚大。”
如今苏州织造看似只是正五品官职,但因为是钦差,负责皇家一应用度,非皇帝心腹不可任, 故而地位实际上与一二品大员相差无几。
尽管如此,可五品到底只是五品, 若想从五品一越坐到正三品, 连跳四级,其中难度可想而知。
而曹寅盯上的, 正是如今空缺下来的正三品指挥使, 还是个武官。
孙老夫人轻叹:“老身何尝不知, 老身也劝过你大哥,想让他走稳妥一些, 可他却说,有些东西是放手搏来的, 倘若一直这样下去,日后还不知是个什么境况,他也想在十三阿哥入朝之前在京中朝堂站稳脚跟,也好给十三阿哥一些助力。”
曹玥听的面色动容,探手握住孙老夫人的手,柔声道:“母亲,大哥是为了女儿和小十三好,这些女儿都明白,大哥若是需要女儿做些什么,直说便是,女儿自当尽力而为。”
孙老夫人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探身过去,低声在曹玥耳边低语了几句。
曹玥仔细听着,灵动清冷的眸眼划过一抹精光:“母亲放心,女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孙老夫人交代完正事,心里的石头落地,便有闲心有一句每一句的聊起旁的事情。
在景仁宫留了近两个时辰,孙老夫人才起身告退。
晚上,康熙是和十三阿哥一起回到景仁宫的。
曹玥把孙老夫人今日带进宫的八音盒交给十三阿哥:“喏,你惦记了许久的玩意儿。”
十三阿哥眼睛一亮,就要伸手拿起八音盒,结果八音盒却被一只大手给截胡了。
十三阿哥怒目而视:“皇阿玛,您干嘛要拿儿子的八音盒?”
康熙仔细看着八音盒,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十三阿哥:“子清对小十三倒是上心,时不时的往宫里给小十三送一些新鲜的玩意儿,这八音盒可是格外难得,朕那儿,也就只有南怀仁进献给朕的一个,还不如这个看起来精致。”
曹玥心里琢磨着康熙话中的深意,面儿上却是掩唇轻笑:“皇上这是心里不平了?大哥给小十三寻这八音盒,也是知道小十三喜欢新奇玩意儿罢了。”
说着,曹玥横了康熙一眼:“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您分明知道小十三喜欢这些,您也没把您的八音盒赏赐给小十三,相反大哥却费心为小十三寻来了,都说舅甥情深似父子,大哥与小十三虽然未曾见过面,可依臣妾看,大哥待小十三却是比自己的儿子都要好。”
康熙被曹玥绵里藏针的话怼了一通,康熙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得把八音盒给了十三阿哥,并严厉道:“玩儿归玩儿,就是不可玩物丧志,若是让朕发现你为此耽搁了读书,朕可是会没收的。”
十三阿哥忙一把把八音盒从康熙手中夺了过来护在怀里:“儿子肯定不会的。”
说完,十三阿哥生怕康熙反悔给抢回去一般,脚底抹油的溜回了自己的偏殿。
康熙好笑的摇了摇头:“这小子,难不成朕还能真的抢他的东西?”
曹玥给了康熙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没有说话。
康熙想起方才自己做的事儿,略有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不说这些了,玥儿,朕已经选好了太子大婚的日子,这些日子内务府都在为太子的大婚做准备,朕政事繁忙,恐怕无暇分心,你管着后宫,便多用些心,别出了什么岔子才好。”
太子身份特殊,轻易康熙是不会让后宫嫔妃沾染上和太子有关的事情的,康熙肯让曹玥看顾费心,足以说明康熙对曹玥的信任。
只是康熙愿意,曹玥却不大愿意,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件事她若是做好了,那是本分,若是一旦出了岔子,那就是她的罪过。
如此吃力不讨好,她是傻了才应下来。
“皇上信任妾,妾本不该推辞,只是妾经历的事儿不多,也没有操办过阿哥们的大婚,唯恐有哪里出了岔子就不美了。再者小十三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安生不了几日就要出幺蛾子,妾还得时时看顾小十三,又要处理琐事,实在是分身乏术。”
曹玥轻轻拧眉,似是担忧,片刻后,又道:“大阿哥和三阿哥大婚事宜,都是惠妃和荣妃费心的,想来她们对这些流程会熟悉一些,皇上不若令惠妃和荣妃操持?”
曹玥所说不无道理,康熙不再坚持,然而因为大阿哥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康熙对曹玥提议的惠妃还是有些意见的。
康熙想了想,骨节分明的手指点着桌面,沉吟道:“这样吧,朕回头会下旨,命温贵妃,惠妃和荣妃三人操持太子大婚,平妃在旁协助。”
平妃入宫后就不怎么与太子接触过,但平妃到底姓赫舍里氏,是太子的姨母,平妃的心自然是向着太子的。有平妃在旁看着,康熙也能放心许多。
只要不是曹玥,谁管这闲事,曹玥都没意见。
康熙的口谕在第二日下达六宫后,宜妃笑的开怀:“原本本宫还发愁那件事要如何拆穿,谁知机会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宜妃低声在玲珑耳边嘱咐了两句,玲珑严肃着神情应下,转身出去办差。
过了两三日,这日夜里,毓庆宫里突然乱了起来。
康熙正抱着曹玥睡的正沉,就被外面的嘈杂慌乱声给吵醒,还没来得及喊人,梁九功就在寝殿的屏风外急声禀报:“启禀皇上,毓庆宫传来消息,李佳侧福晋见红了。”
康熙倏地睁开眼睛,黑暗中,那双眸子异常犀利冷冽。
他还未说话,曹玥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声音温软沙哑,尾音还带着钩子:“发生什么事了?”
康熙安抚的拍了拍曹玥裸*露在外的圆润肩头:“没什么,你继续睡,朕有件急事要处理。”
说完,掀开被子就下了床榻,挥手把帐子给放了下来,严严实实的挡住曹玥后,才让梁九功带人进来点灯伺候。
梁九功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以及太子在康熙心目中的地位,所以伺候时也没敢磨蹭,手脚比平时要麻利许多,将将一刻钟就给康熙穿戴妥当。
康熙面色阴沉,脚步急切,很快就消失在了景仁宫。
御驾走后,安平将帐子挂起来,扶着曹玥起身,拿了引枕放在曹玥身后,方便她舒服的靠着。
曹玥捂着唇打了个哈欠,眸子迷离:“发生什么事了?本宫方才恍惚间听到,是谁见了红?”
今晚是安平守夜,外面的动静自是瞒不过她。
她点了点头:“是毓庆宫李佳侧福晋见了红,太子殿下已经请了今晚太医院当值的所有太医去毓庆宫为李佳侧福晋保胎。”
“本宫要是没记错,李佳侧福晋的肚子早就过了三个月,怎么会突然见红?”
“谁知道呢,宫里的魑魅魍魉从来都不曾少过,李佳侧福晋这肚子,不少人都在盯着,李佳侧福晋能坚持到现在才出事,已然是出乎奴婢的意料了。”
半夜寝殿里的冰早就化完了,康熙半夜又离开了,安平也不欲命人添置冰盆,女子体寒,还是少用冰为好。
她拿着团扇轻轻打出微风,缓解了曹玥的燥热。
曹玥将凉被往下拉了拉,身上的痕迹又露出了许多:“安平如此聪慧,不妨大胆猜一猜,李佳侧福晋这事儿,究竟是谁动的手?”
安平见状,手里打扇的动作大了些:“奴婢不猜,李佳侧福晋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最得利的左右不过那几个,所以肯定是她们的手笔,没什么悬念的。”
李佳侧福晋有孕,影响最大的,当属准太子福晋瓜尔佳氏,惠妃和大阿哥大福晋夫妻俩,对其余人影响不大,没有谁会和一个对自己没什么影响的人动手,凭白给人留下把柄。
曹玥抿唇,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是吗?本宫倒不见得。”
瓜尔佳氏因为御花园落水秀女那件事,被康熙记了一笔,原本板上钉钉的太子妃的位置,直接被降成了太子福晋,还多了一个考察期。
她觉得,在瓜尔佳氏彻底摆脱太子福晋的称呼,成为太子妃前,瓜尔佳氏是不会有任何动作的。
至于惠妃母子……或许在康熙没有下旨让惠妃操办太子大婚之前,惠妃的确对李佳侧福晋下手了,可康熙下旨之后,惠妃若是长了脑子,就该知道收起自己的爪牙,以免自己挖坑埋了自己。
所以在她看来,恰恰最有可能动手的两个人都不会在眼下动手,那么背后的人究竟目的何为,就很是耐人寻味了。
李佳侧福晋半夜见红的消息,在第二日一早就传遍了后宫。
惠妃刚起身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心骤然提了起来:“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初雪吓的脸都是白的:“娘娘,恐怕这次咱们是落入了旁人编织的网里了。”
惠妃呼吸一顿:“什么意思?”
初雪闭了闭眼睛,唇瓣都在哆嗦:“昨儿半夜,皇上听闻李佳侧福晋见红后,亲至毓庆宫,命人彻查了此事,最终查到了咱们安插在李佳侧福晋身边的宫女白汋身上,虽然白汋什么都没说,可是进了慎刑司的人,嘴再硬也硬不过那些精奇嬷嬷手中的刑具,奴婢怕,白汋迟早是要把咱们给供出来的。”
惠妃脸上血色褪尽:“本宫是吩咐过她做一些事,只是两日前本宫不是让她停手了么,怎么还会出现这种情况?”
“或许是因为那麝香的药效日积月累,在李佳侧福晋的身体里累积够了,所以才会爆发,以至见红……”
初雪脑子里格外混乱,思考事情都静不下心来。
她是惠妃的贴身宫女,倘若这次惠妃真的栽了,她的下场又能好到哪儿去?
惠妃是知道康熙的手段的,孝懿仁皇后之所以会沉疴难除,最终香消玉殒,都是因为康熙的无情,但凡他肯有一丝丝的心软,孝懿仁皇后都不会是那个下场。
皇上嫡亲的表妹在踩到了皇上的底线时,皇上都没有留情,如今她动了被皇上视为眼珠子的太子的子嗣,皇上怕是更不会留情了。
惠妃只要一想到这些,就慌张不已:“本宫该怎么办?若不然就除掉白汋,要知道,死人是不会开口的。”
第138章
“不可。”
惠妃刚一开口, 初雪就吓了一大跳,阻止的声音都大了许多。
待反应过来后,惠妃难看的脸色几乎要吃人, 初雪怯怯的缩了缩脖子, 降低了声音:“娘娘, 咱们不宜在此时轻举妄动,要是咱们真的动手了结了白汋,那才是不打自招,还很容易被人盯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难道本宫就只能坐以待毙吗?”
惠妃气的一把扫落妆台上的首饰和脂粉香粉, 寝殿里顿时弥漫着一股各种香气混杂的味道,很是刺鼻。
珐琅盒子砸在初雪的脚上, 初雪神色隐忍,也不敢躲,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初雪咬着唇道:“奴婢倒是有一法子, 只是娘娘您要受些罪了。”
惠妃忍着怒火,不耐道:“说!”
“娘娘, 白汋的身份在皇上面前不会是什么秘密, 不需白汋交代,皇上怕是已经查到了。所以奴婢的意思是, 娘娘需要先发制人, 在皇上下朝后就跪在乾清宫外脱簪请罪……”
“啪———”
惠妃抬手, 一巴掌甩到了初雪的脸上:“你在浑说什么?让本宫去脱簪请罪?那本宫岂不是不打自招?”
方才她思绪混乱,没想起来这件事有什么不对, 现在却是直觉自己被人给害了,白汋那个贱婢, 怕是早已背主。
初雪话还没说完就又挨了一巴掌,别提多委屈了,可身为奴才,这些委屈也是她该受的。
将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憋回去,初雪跪在地上小声道:“娘娘恕罪,都是奴婢言语不清,造成了误会。奴婢的意思是,您去脱簪请罪,并非认下李佳侧福晋这件事是您所为,而是承认白汋是您的人,顺便……”
惠妃听的眼睛一亮,等初雪把话说完,心情已经没有方才那般焦躁了:“那你还等什么?还不赶紧给本宫上妆?”
既是脱簪请罪,气色自然得苍白一些才好。
“是。”
乾清宫,惠妃带着初雪跪在正殿外的台阶下,一身素白衣裳,头发披散,面色苍白。
梁九功哎吆吆的叫着就要扶惠妃起来:“惠妃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呦。”
惠妃拂开梁九功伸向她的手,倔强道:“还要烦请梁公公替本宫通禀一声,本宫做错了事,特意来脱簪请罪,还请皇上责罚。”
梁九功没忍住跺了下脚:“杂家的惠妃娘娘呦,皇上今儿个心情正不好呢,您就别裹乱了,什么脱簪请罪,您若是要奴才替您通传,您总是要告诉奴才因为什么吧?”
他还有事,正急着要去慎刑司拿昨晚从毓庆宫揪出来的那个暗害李佳侧福晋的贱婢的口供呢。
惠妃似很是为难,咬着下唇半晌,低声道:“梁公公,本宫今日一早醒来才得知,昨晚被皇上送入慎刑司的那个贱婢,与本宫有些牵连。”
话落,梁九功还要再说的话,被惠妃这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梁九功心一沉,脸上笑意也消失了:“惠妃娘娘您说什么?”
惠妃却不肯再开口,只一口咬着要梁九功进去通报。
梁九功沉沉的看了惠妃两眼,转身进去:“您且等着,奴才这就去。”
正殿,康熙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笑意:“你不是去慎刑司了么?”
梁九功慌忙的弯腰解释道:“回皇上,奴才没去成,惠妃娘娘跪在殿外脱簪请罪,说是昨夜被您送进慎刑司的那个宫女与惠妃娘娘有牵连,惠妃娘娘得知后,特意赶过来求您宽恕……”
“与惠妃有牵连?”
康熙从一堆折子里抬头,就见梁九功在无声的点头,他黝黑的眸子里毫无情绪的看着梁九功:“让惠妃进来吧。”
“嗻。”
梁九功再次出来请惠妃进去,惠妃扶着初雪的手臂站起身时,心下松了口气,皇上肯让她进去,肯听她解释,那一切就还不算晚。
半个时辰后,曹玥刚用过早膳,乾清宫就派了小太监来请。
曹玥漱了口,抬眸看向乾清宫传话的小太监:“皇上让本宫去乾清宫,可有说是什么事?”
小太监摇了摇头:“回贵妃娘娘,奴才不知。奴才只知道,惠妃娘娘进乾清宫不久,梁公公就分别命奴才们来后宫请各位娘娘前去乾清宫,想来是与惠妃娘娘有些关系的。”
也就曹玥问了,小太监才会据实以告,换了旁人问这话,小太监只会闭口不言,半个字都不会吐露的。
“除了贵妃娘娘您,梁公公还命人请了温贵妃,荣妃,宜妃和平妃几位娘娘。”
曹玥挑了挑眉:“连平妃也去了?”
平妃这几年可是宫里的隐形人,或者说是康熙手里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一般像是这样的场合,是从来没有平妃的份儿的。
小太监恭谨低头:“是,梁公公是这样吩咐的。”
而梁九功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
问了能问的问题,曹玥心里有了数,也没耽搁,直接随着小太监去了乾清宫,彼时温贵妃已经到了。
曹玥扫了眼跪在殿中央的惠妃,越过她走到她前面屈膝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因为康熙心情不好,并未像往常一样扶起曹玥,也没有温声叫起,只淡淡的手掌上扬,示意曹玥起身。
曹玥也不在意,又与温贵妃见了平礼后,就静静的待在一旁,等着人到齐。
一刻钟后,荣妃,宜妃和平妃先后而来,一通见礼后,康熙骨指敲了敲面前的御案,重新看向惠妃:“人都到齐了,惠妃,你把你同朕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惠妃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她同皇上说了那件事,过后皇上同她们清算,只要她们没有证据证明是自己告的状,自己就能装傻否认,她们也拿她没办法。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皇上竟会让她当着她们的面儿,再把话重新说一遍。
她要是说了,在场所有人势必会被她得罪死了,可要是不说,单凭眼下白汋这件事,她在皇上这儿就过不去,更别提以后了。
权衡再三,惠妃咬紧了后槽牙,一字一句道:“是,臣妾要状告温贵妃等人,在毓庆宫中安插人手,监视储君,其心不明。”
随着惠妃声音落地,荣妃眉毛就竖了起来,声音尖锐:“惠妃,你在浑说什么?”
最难说最犹豫的话都说出了口,惠妃也就没了顾忌:“本宫是不是浑说,荣妃你心里应该清楚才是。若是本宫冤枉了你,你不扑上来撕扯本宫就是好的了,怎会心虚的质问本宫?”
“你……”
荣妃的心思被惠妃戳中,气的浑身发抖,却无可奈何。
无他,只因自己确实心虚。
宜妃眸中寒光闪过,红唇微扬,气场就如她这个人一般张扬:“惠妃姐姐,你说的事情非同小可,不论是谁,都承担不起这样的罪名。所以既然你这样信誓旦旦,那就请惠妃姐姐拿出证据来,否则你空口白牙,凭空捏造的冤枉本宫,本宫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温贵妃神情未变,连话也没说,显然是认同宜妃的话的。
曹玥同样淡定,甚至还有闲心去观察自己手中团扇上刺绣的纹理和针法。
惠妃敢说出来,那就是有一定的证据的。
因此,惠妃想也不想的念出几个人名来:“这几人分别是温贵妃,宜妃,荣妃和平妃安插在毓庆宫的人手,平日里没少给你们传递毓庆宫的消息。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以命梁九功将他们送去慎刑司,严刑拷打一番,自然就会招供。”
曹玥听完,诧异的挑眉:“怎么不曾听惠妃提及本宫在毓庆宫安插的人手呢?”
只凭她站在这里,她就知道,在她们没来之前,惠妃也没少说她的“好话”。
可她人都来了,惠妃却不曾提及,总不会是怕得罪了她吧?
当然不是,不是惠妃不想说,而是惠妃压根儿就不知道曹玥有没有在毓庆宫安插人手,但她想着,宫里高位嫔妃都做了的事,没道理曹玥会不沾手。
所以惠妃连多想都没有,直接就把曹玥也给拉下水了。
惠妃理直气壮道:“昭贵妃手握凤印,执掌六宫大权,想在毓庆宫里安插人手,自然方便隐秘,臣妾未能探查的到。”
曹玥气笑了:“那也就是说,惠妃你无凭无据,仅凭着自己的臆想,就来指控本宫?”
惠妃的脑子是被狗吃了吧?
惠妃没顾及那么多,她只一心想着,将皇上最宠爱的人给拖下水,同样的罪名,若是皇上想护着昭贵妃,那就必须得一视同仁,否则不能服众。
仗着这样的心思,惠妃硬是缠上了曹玥:“怎就是臣妾臆想了?昭贵妃只手遮天,臣妾不及有什么好稀奇的。昭贵妃敢拍着自己的良心,用你后半辈子的荣宠发誓,你真就不曾命人给你传递过毓庆宫的消息?”
惠妃一边说着,还一边偷换了概念。
让人给她传递毓庆宫的消息,与在毓庆宫安插人手,那是两回事,偏偏在惠妃的口中,硬是把这两回事混为一谈。
惠妃如此咄咄逼人,令康熙很是不悦:“惠妃,注意你的态度,昭贵妃到底位高于你。”
惠妃并未因康熙袒护曹玥而心有不虞,反而心里一喜,愈发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
“臣妾知错,只是皇上,臣妾所言句句发自肺腑,也经得起您命人查探。白汋是与臣妾有牵连,那是因为她入宫前曾受过纳喇氏的恩惠,除此以外,臣妾再也不曾和她有过什么交集,李佳侧福晋见红一事,也着实与臣妾无关,还请皇上明察秋毫,还臣妾一个清白。”
惠妃一通陈情后,深深地伏地磕了个头。
听到这儿,曹玥算是彻底明白了,惠妃为了把自己洗白,竟然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为此不惜得罪了后宫所有高位,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脑子。
且不说李佳侧福晋见红这件事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只说哪怕这件事真的是惠妃干的,康熙为了平衡前朝后宫,以及维护大阿哥的颜面,也会主动把这件事给捂下来,替惠妃遮掩过去的。
只可惜,当局者迷,惠妃没想到这一点。
走了这么一步蠢棋,惠妃已经回不了头了。
宜妃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设了这个局,就是为了把惠妃给坑进去,自然不愿看着惠妃安然无恙,不然如何报那日的嘲讽之仇?
“惠妃姐姐,本宫听了这么久,旁的没怎么听明白,倒是看清楚了一点,今日之事,好像都是惠妃姐姐你红唇白牙,肆意说出口的。无论是你指控本宫和其她几位姐妹的罪名,还是你为了给自己洗脱罪名说出来的话,都只是你自己说的罢了。”
总之一句话,不论你说什么,没有证据,那就是胡诌。
荣妃连声附和:“就是就是,惠妃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行事还是这么不着调,自己一个人也就罢了,别到时候还连累了大阿哥。”
荣妃话里暗藏威胁,惠妃身子一僵,只觉得自己骨头缝都是冷的。
温贵妃注意到惠妃的异样,不疾不徐的开口:“荣妃说的是极,咱们都是有孩子的人,所以本宫也能理解惠妃你为了自证清白,胡思乱想之下想岔了,不过没关系,知道自己想岔了,及时改正过来就是了,大家都是多年的姐妹,不会因为你犯了这一点小错就揪着不放的。”
康熙慵懒的靠在龙椅上,看着底下几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个个儿话里有话,唯独曹玥执着团扇静静的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像一副美人图,令他无端觉得心静了不少。
“惠妃,你怎么说?”
惠妃颤抖着牙关,迫于众人的威胁以及自己内心的惧怕,终究是改了口:“回皇上的话,臣妾一时慌乱,说错了话,更是臣妾为了让您相信臣妾的清白,故而拖了众位姐妹下水,一切都是臣妾的错,臣妾甘愿受罚。”
她错的离谱,她只想着拖人下水,也不怕她们事后的报复,可她却忽略了大阿哥,也忽略了她们膝下的阿哥,若是她们联起手来对付她和大阿哥,那她和大阿哥又怎么会是这么多人的对手?
康熙微微颔首:“如此,便罚你禁足三月,为李佳侧福晋腹中皇孙抄经祈福。”
话落,原本打算认命的惠妃依旧没忍住,惊惧的抬头:“皇上?”
禁足也就罢了,为李佳侧福晋抄经祈福,这岂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李佳侧福晋的事情是她做的吗?
康熙冷冷一眼扫了过去,惠妃条件反射的低头,躲开康熙的目光。
罢了,左右她在这件事中也不干净,抄经就抄经吧。
第139章
毓庆宫, 李佳侧福晋小口小口的喝着安胎药,听着宫女禀报的消息,眼底阴狠愈发浓郁:“惠妃……”
宫女很是愤愤:“侧福晋, 惠妃娘娘敢动手谋害皇嗣, 本是大罪, 可皇上却只禁了惠妃娘娘的足,处置如此不公,足以见得惠妃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咱们若是想要报仇,怕是只能自己动手了。”
李佳侧福晋捏着帕子沾了沾唇角, 手指不自觉的收紧帕子。过了好一会儿, 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笑了:“自己动手?”
她扬起眉梢, 眼底的阴狠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愉悦的笑:“我还没那么蠢。”
太子福晋虽然还未入毓庆宫,但毓庆宫里肯定有太子福晋的人,太子福晋这个时候正盯她盯的紧, 就指望着她犯了错,太子福晋好拿着把柄在她面前立威呢, 她又怎会犯蠢, 在这个时候送上门去?
宫女闻言,眉心微蹙, 试探道:“那侧福晋您的意思是……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算了?”李佳侧福晋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 声调都扬了起来:“本福晋又不是那善男信女, 讲究个以德报怨。”
“那您还……”宫女面上显然松了口气,复又露出了笑容。
李佳侧福晋轻轻抚着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 笑的有几分诡异:“你说,本福晋肚子里这个孩子若是生出来, 是什么身份?”
宫女不假思索道:“当然是皇上的长孙,咱们太子爷的长子。”
“对,本福晋的孩子是太子爷的长子,所以太子爷的长子为人所害,尤其还是一直被太子爷视为死对头的大阿哥的生母惠妃所害,太子爷想必会更加愤怒。”
李佳侧福晋眼眸里渐渐蕴出笑意:“太子爷本就愤怒,偏皇上又是如此轻拿轻放,在太子爷看来,必然是皇上偏心大阿哥,两两相加,太子爷心头的愤怒只会越来越大。”
这般情况下,又怎需要她脏了自己的手?
她需要做的,仅仅是扮演好一个受害人的模样,在太子爷来看她时,好好儿的哭上一场,给惠妃和大阿哥母子上上眼药,其他的,太子爷自然会为她办妥当。
话说到这里,宫女的眼睛亮了亮,显然是明白了李佳侧福晋的打算。
于是在晚上太子来李佳侧福晋这里时,宫女配合着李佳侧福晋演了好一出戏,李佳侧福晋哭的梨花带雨,眼眶通红,惹的太子很是心疼,搂着李佳侧福晋不停地安慰着。
“孤知道你和孩子受了委屈,只是这件事皇阿玛已经有了决断,孤便不好再说什么。”
哪怕他心里也的确对这般处罚感到不满,可惠妃是皇阿玛的嫔妃,不是他的,他不能对惠妃做什么,否则就是触碰了皇阿玛的底线了。
李佳侧福晋柔柔弱弱的伏在太子胸口,素手揽住太子的腰身,微白的唇轻轻一抿,善解人意道:“妾身知道,皇上的决断,妾身也不敢有异议。可是爷,妾身还是害怕。”
说着,李佳侧福晋的眼泪极为自然的从眼眶里流了出来,晶莹的泪珠落在了太子的虎口:“妾身孤身一人在这宫里,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太子爷您一人,可您得皇上看重,政务繁忙,没有太多时间看顾妾身。惠妃娘娘眼下虽被禁足,但在宫中的势力尤在,妾身势单力薄,怕是难以保全咱们的孩子……”
太子眸子晦暗不明,一时并未言语。
李佳侧福晋偷偷瞄了太子两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咬了咬牙,又加了把火:“若是妾身这胎怀的是个格格,许是就不会影响到大福晋,惠妃娘娘也就不会这般算计妾身了罢……”
格格二字格外刺耳,太子面色骤变,低斥道:“浑说什么?孤找人给你看过了,这胎是个阿哥无疑,往后这样的话别再说了,知道了么?”
李佳侧福晋被太子的反应吓了一跳,身子都瑟缩了一下:“妾身知道了。”
太子轻叹一声,手抚上李佳侧福晋的小腹,神情变得柔和了起来:“吓着了吧,别害怕,孤不是有意的。”
他不是大阿哥,对于嫡长子没有那么执着,因为他自己就不是嫡长子,不还是为皇阿玛看重,成了太子?
所以李佳氏肚子里这个孩子,是个阿哥最好,既能占去大阿哥心心念念的皇长孙的位置,还能打击到大阿哥,只要大阿哥有丁点儿的不高兴,不如意,他就喜闻乐见。
不过李佳氏说的也没错,惠妃敢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动了李佳氏,为的不还是大阿哥和皇长孙的名分?
既然皇阿玛只是小惩大诫,那剩下他不如意的地方,就由他亲自动手索取好了。
正想的入神,门外突然想起了敲门声,太子的贴身太监随之进入,打了个千儿后道:“启禀太子殿下,梁公公来了,还带来了一批奴才,说是奉了皇上的口谕,给毓庆宫换一批机灵的,避免李佳侧福晋的事情再次发生。”
一听到换奴才,太子心底就是一凸:“都换了哪些人?”
身为太子的贴身太监,对于太子手底下的人手自然了如指掌,见太子问起,他一张脸皱的死死的,把太子最想要知道的答案给了出来:“回太子爷的话,除了各位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的,余下的人都给换了。”
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太子似是咬着牙道:“孤知道了,孤这会儿在侧福晋这里,抽不出去空去见梁九功,你去替孤处理了吧。”
梁九功那样的精怪,他若是控制不住情绪,梁九功难免会察觉出来,倒是他再同皇阿玛一说,后果如何,自是不必明说。
“嗻。”
贴身太监应了声,人还没走远,太子就又叫住了他,添了句叮嘱:“多赏赐梁九功一些茶钱。”
“奴才明白。”
景仁宫,曹玥一手捏着棋子,一手支着下巴,状似思考的样子许久,才把棋子下到棋盘的一处:“皇上您就这么把毓庆宫的奴才全给换了,阵仗是不是有些忒大了?”
就算是想把后宫嫔妃安插进去的人手给清除了,可康熙这样做,也会间接的把太子的心腹给换掉。
曹玥一时间竟想不明白,康熙到底是为了太子好呢,还是再坑太子。
康熙的一枚棋子紧跟着落下,似笑非笑的睨了曹玥一眼:“玥儿怎么关心起这件事来了?莫不是真如惠妃所言,毓庆宫里也有玥儿的人手?”
这般近乎明晃晃的问话,噌的一下就点燃了曹玥心里的怒气,她啪的一声把手中棋子扔到棋盘上,清脆的声响后,几个棋子被碰撞的乱了位置,只是这声响过于小,被曹玥的声音给压住了,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皇上这话是何意?”
曹玥笑容全失,抿着唇眼睛都不眨的看着康熙。
“您口中说着相信臣妾,实则心中还是会对臣妾有所怀疑,是吗?”
康熙不妨曹玥骤然发作,又碍着周遭伺候的奴才在场,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便沉下了脸:“贵妃!”
安凝在旁看的心惊肉跳,忙带着奴才们下去,把门给关上,亲自守在门外。
没了外人,康熙面色稍霁:“朕只是随口一说,你何需这般大反应?”
曹玥冷哼:“随口一说?怕是在心中记了许久吧。这么多年过去,臣妾收敛了当年那副清冷淡然的模样,您便忘了臣妾当初的样子,将臣妾与旁人相提并论,是觉得臣妾如今也如您的那些嫔妃一般无二了吧?”
入宫多年,她若是再拿捏着刚入宫时的那副姿态,难免惹人厌烦,可她的态度也不是一夕之间就改变的,而是日积月累下来,慢慢有了变化的。
经曹玥这么间接的一提醒,康熙才骤然想起,当年的曹玥是个连他的面子也不给的清冷女子。这样的女子,哪怕在深宫浸染多年,应该也不会,更不屑去做这种事的。
康熙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朕不曾这样想过,方才的话也只是无心之言,玥儿无须往心里去。”
康熙能说出这样的话,也算是服了软,曹玥也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脸色稍缓:“臣妾虽然生了小十三,但却没什么旁的想法,只愿小十三能平安康健一辈子。臣妾既没有那宏伟的志向,便也不会去做那等令您猜忌的事,因为太过不值当。”
这话等于说是直白的紧,没有半分遮掩了。
康熙捏着拇指上的扳指,倏地指着棋盘上被曹玥打乱的几枚棋子,笑着转移话题:“瞧你,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的,好好儿的一盘棋乱成这样,还好朕记性不错。”
他指尖微抬,快速的把棋子的位置复原,然后做了个手势:“玥儿,该你下了。”
看着康熙明显转移话题的作态,曹玥很是配合,什么也没说,全然当做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殿外,安凝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侧着耳朵听着已经没什么声响的殿内,长长的舒了口气:“还好娘娘没有把皇上气的甩袖离去。”
这些年,皇上被自家娘娘气到抬脚离开的情形不是没有,可过几日两人就又和好了,她虽然不惧怕景仁宫失宠,但终究也不愿意景仁宫成为后宫说嘴的话柄。
安顺甩了下拂尘,好笑的摇了摇头:“安凝姑娘多虑了不是,娘娘心中自有成算,安凝姑娘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是。”
顿了下,安顺想起了件事,不过也没太放在心上,用说闲话的语气道:“听说佟嫔今儿在御花园里中了暑气,晕倒了。”
第140章
安凝横了安顺一眼:“晕倒便晕倒吧, 凭她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值得你特意说说?”
因为佟嫔当初为了侍寝时做下的下作事,康熙对佟嫔很是不待见, 但因为佟佳氏一族的面子, 康熙还得时不时的去宠幸一下佟嫔, 所以佟嫔的位置在后宫里很是特殊。
宫里的人也都是见风使舵,康熙如此态度,他们看的分明,对佟嫔的态度也就很是微妙, 不说有多克扣佟嫔, 但也决不会讨好,不过平平而已, 连敏嫔都比不过。
佟嫔不甘于现状,可也无可奈何。
安顺嗐了一声,低声道:“这不是佟嫔知晓皇上在景仁宫,故意让人来的么。也亏的梁公公去了毓庆宫办差, 是魏珠公公伺候皇上,不然那承乾宫的宫女少不得得到皇上和娘娘面前去替佟嫔哭诉一二。”
梁九功那人是圆滑, 还很贪财, 但有一点值得他学习,那就是忠心, 无论任何事, 梁九功都不会隐瞒皇上。
魏珠便不同了, 最起码和梁九功比起来,魏珠在有些事情上, 还是能给景仁宫行一些方便的。
安凝自然知晓梁九功和魏珠的区别,也没说什么, 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安顺闲聊了起来。
只是没聊两句,殿门突然被人从内打开,紧跟着康熙就大步踏了出去,行动间微风阵阵,衣角翻飞。
安凝和安顺来不及惊讶,跪地送走了康熙后,安凝转身就进了正殿:“娘娘,皇上怎么走了?”
曹玥看着棋盘上黑白两方旗鼓相当的棋局,轻浅一笑:“棋都下完了,皇上不走,难不成还要留宿吗?”
安凝一噎,想说皇上留宿不是正常的吗?然而话到嘴边,看着曹玥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到底是把话给咽了回去:“您不高兴,是因为方才皇上对您的怀疑?”
曹玥垂眸盯着自个儿的手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被人怀疑,着实不是什么值得让人高兴的事儿。”
尤其还是被一个疑心重的帝王怀疑。
毓庆宫那里,是有她的人没错,但她做事一向谨慎,若是无大事发生,她轻易是不会动那些人的。
这次康熙把毓庆宫的奴才几乎全给换了个遍,她也没有自个儿的钉子被人给拔了的不悦,只还是疑惑,康熙对于太子,究竟是什么态度。
从前所有人,包括她在内,都觉得太子在康熙心目中的地位不可动摇,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曹玥修长干净的指尖捏着一枚棋子把玩,漫不经心道:“安凝,你觉得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如何?”
话题转的猝不及防,安凝的脑子险些没跟上。
安凝歪头想了想,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的次数虽然不多,但奴婢能感受的到,太子殿下待下宽容,温文尔雅,比之大阿哥的豪放不羁,似乎更得人心一些。”
她一边说着,一边回想:“奴婢还偶然撞见过一次宫女勾引太子殿下的情形呢。不过想想也是,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又如此年轻俊郎,不怪那些宫女想一步登天,翻身做主子。”
曹玥原是含笑听着安凝的话,直到安凝说到太子年轻时,她的瞳孔猛然一缩,脑海中一片清明。
是了,年轻。
如今是康熙三十二年,仔细算起来,康熙已经年过不惑,而太子正值年少。
一个日渐老去的帝王,日日看着被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储君意气风发,又怎能不心生忌惮?
为帝王者,就没有一个是没有疑心病的,他们往往都喜欢未雨绸缪。
想明白后,曹玥的笑真切了几分:“去把十三阿哥叫来,本宫有事交代。”
十三阿哥就住在偏殿,很快就过来了,安凝守在外面,也不知母子两人说了什么,总之十三阿哥再出来时,眉眼间多了几分深沉。
佟嫔晕倒的事,安凝瞅着空隙还是同曹玥说了,只不过曹玥没有在意,也不值得她在意。
因为第二日,钟粹宫就陆陆续续的开始出状况。
不是钟粹宫的冰被荣妃给抢了去,就是内务府分给钟粹宫的月例银子缺斤少两,再不然就是供给钟粹宫的笔墨纸砚,都是一些残次品,寻常百姓人家读书才会用的。
钟粹宫的状况倒还是小事,最要紧的却是大阿哥那里,在朝堂上办的几件差事同样缕缕出错,哪怕有纳兰明珠在背后转圜,可依旧被康熙斥责,甚至到了最后,大阿哥竟闲赋在家,无所事事了。
一连串的变故让怀相本就不好的大福晋忧心不已,大半个月后,同样是在一天夜里,大福晋小产了。
快五个月的肚子,小产出来的孩子早已经能分辨出男女,而大福晋小产的这个孩子,正是她和大阿哥惠妃盼了多少年的阿哥。
大福晋当时得知消息后,大受打击,下一瞬就见了大红,人事不知。
等醒来后,就被太医告知了日后再也不能生育的噩耗。
曹玥挥退前来禀报消息的奴才,吩咐安凝:“大福晋此番小产伤了身子,你去库房里寻一些上好的药材补品,命安顺送往大阿哥府邸。”
安凝领命退下,前来请安的李佳侧福晋便恭维了句:“贵妃娘娘心善,对大福晋如此看顾。”
曹玥看着她笑道:“不是本宫看顾大福晋,而是眼下惠妃被禁足,许多事情顾及不到,本宫又掌管宫务,有些事情自然要多考虑一些。不过像这样让本宫费心的日子也不多了,本宫已经同皇上说了,待太子福晋嫁入东宫后,本宫便会把宫务连同凤印一同交给太子福晋,本宫也能清闲下来,好好儿的赏花品茶了。”
说这话时,曹玥的眼神不曾从李佳侧福晋的脸上离开半分。
李佳侧福晋坐在垫了软垫的椅子上,双手轻轻交叠着放在小腹上,听曹玥说完,脸上的笑开始变得不自然起来。
她本就因为太子福晋即将要嫁入东宫要压她一头而忌惮太子福晋,所以才会在自己身子甫一养好,就来景仁宫请安,为的就是趁着这段时间,好扒上昭贵妃,日后有昭贵妃给她撑腰,再加上这个孩子,自己也有底气和太子福晋叫板。
可她还未来得及表明心思,昭贵妃却说她打算把宫权交给太子福晋?
这怎么可以!!!
要是太子福晋真的得了宫权,她一开始就会被太子福晋死死压着,这辈子再想翻身就难了。
李佳侧福晋心里慌乱了几许,勉强笑道:“贵妃娘娘,妾身说句不该说的话,自孝懿仁皇后之后,皇上一直未曾册立新后,您与温贵妃便是后宫位份最高的,您又深得圣宠,掌管宫权多年,在您的统领下,后宫从未出过什么大的差错。而太子福晋身份是尊贵了些,可到底还年轻,没有经过什么事儿,若是真的掌管了宫权,届时若是犯了糊涂,受人挑唆,做了什么让您不高兴的事儿,您岂不是堵心难受的慌?”
后宫大权,在谁手里都好,就是不能在瓜尔佳氏手中。
曹玥笑意不变:“这倒是无妨,谁都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本宫刚开始的时候也是不懂,后来见得多了,经历的多了,便也就熟悉了。若是太子福晋不懂,大可以向本宫请教,本宫身为长辈,自然会不吝赐教的。”
李佳侧福晋的神情彻底僵硬,连笑都快挤不出来了:“娘娘……”
她此前只听人说昭贵妃刚入宫那两年,脾气古怪的紧,却是从未领会过。
如今难得打了交道,也终于明白了这句古怪到底有多古怪。
宫里的女人,谁会嫌凤印和权力烫手?一旦谁得了此等殊荣,恨不得抓在手里不放。
昭贵妃倒好,竟主动把原本是自己的好处往外让,她莫不是脑子有病?
曹玥可不知道李佳侧福晋正在心里腹诽她有病,她将李佳侧福晋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玩味道:“侧福晋可是身子不适,神情怎的如此恍惚?”
李佳侧福晋回过神,忙顺着曹玥给的台阶下:“许是妾身身子才好的缘故,妾身是有些精神不济,累的娘娘替妾身忧心了。”
“是本宫的不是,明知你身子才好,却同你说这些繁杂的事儿。你既然不舒服,那就先回去歇着吧,回头本宫会叫太医去毓庆宫给你请脉。”
三言两语的,曹玥就下了逐客令。
“多谢贵妃娘娘,那妾身就先行告退了。”
李佳侧福晋心里头乱的紧,又没有对策,把不得赶紧离开,好回去仔细思量,于是就扶着宫女的手回去了。
李佳侧福晋离开后,安凝给曹玥换了一盏茶:“那李佳侧福晋分明是来寻求娘娘庇护的,可您怎的用宫权一事吓唬她呢?”
旁人不知道,她可再清楚不过了,这宫权,曹玥压根儿就没打算真的送出去。
曹玥抿了口茶水润了润唇:“不这样,李佳侧福晋日后必然会纠缠不休,本宫可不愿和毓庆宫的人有太多牵扯。”
她只提了一句关于毓庆宫的事儿,就引得康熙怀疑,若是真的和李佳侧福晋走的近了,来日毓庆宫的妻妾争斗中,一旦发生和李佳侧福晋有关的事,康熙都免不了会怀疑到她身上。
而且李佳侧福晋也是个心眼子多的人,不然她今儿就不会来景仁宫,大福晋也就不会小产。
众人皆道大福晋小产是意外,可这紫禁城里,哪儿有那么多的意外。
想起前日去乾清宫,无意间在御案上看到密折上上奏的关于大福晋小产一事的内容,曹玥就对李佳侧福晋心生警惕。
李佳氏,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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