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康熙肯低头, 曹玥自然也没有再揪着不放的道理,更何况这低头还是她有意为之。
只一次疑心就让康熙低头,待下次, 康熙再想疑心她时, 也得好好儿斟酌斟酌, 轻易不会再怀疑她的心思。
景仁宫又复宠了,只从翻过年这段日子里康熙一日不落的往景仁宫去,还有那流水般的赏赐便可得知。
这年正月二十二,康熙从京师出发, 开始了第六次南巡。
随行阿哥康熙倒是带了不少, 可随驾嫔妃,却只带了曹玥一个。
南巡途中经过江宁, 康熙便带着曹玥故地重游,在江宁足足停留半月之久才继续下一行程。
直至五月底,圣驾才返回京城。
转眼又是十五,三年一届的秀女大选拉开了帷幕。
众嫔妃齐聚景仁宫请安, 话题免不得就绕着选秀说了起来。
而此次选秀的秀女中,旁人倒是不说, 她们也不在乎, 不论是进了后宫,还是给哪些个阿哥做侧福晋格格, 都和她们无关, 唯有曹玥的嫡亲侄女, 曹佳氏,她的去处格外让人关注。
这不, 还没到殿选的时候,有心思的人就直接开始试探了。
宜妃摇着团扇, 轻笑道:“听说贵妃娘娘的娘家侄女也在此次选秀之列,曹家能养出像贵妃娘娘这般钟灵毓秀的女儿,想来您的嫡亲侄女儿也不遑多让,所以臣妾们很是好奇,只是碍于规矩不得私下传召,不知贵妃娘娘可愿让臣妾等一观曹佳秀女的风姿?”
她没亲眼见过,但也从一些宫女的口中听到过这曹佳氏的样貌和性情,知道曹佳氏不差,才敢当着众妃的面儿提起恭维。
曹玥微微一笑,对这样的事应对自如:“宜妃过誉了,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哪里当得起你这般夸赞。”
一笔写不出两个曹字,曹佳氏出色,曹玥自然是与有荣焉,她虽然口中自谦,但心里却是高兴的,同时也庆幸曹佳氏从一出生开始就是养在她母亲膝下,而不是被曹李氏养着,不然就凭曹李氏那个性子,曹佳氏非得被养废了不可。
惠妃闻言,捂着嘴笑道:“也是,像贵妃娘娘这样容貌的,天下少有,想来曹佳秀女是比不上的,只是再比不上,也要比臣妾们这些凡夫俗子要好的多。”
她的话暗含深意,隐隐还带着些许嫉妒,曹玥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惠妃这话,明褒暗贬,明着夸她们容貌,暗地里却是在说她们曹家女子除了容貌以外,一无是处。
敏嫔许是看出了些苗头,没等曹玥开口,就佯装不满的冲惠妃道:“惠妃姐姐,您自个儿是凡夫俗子也就罢了,可别带上臣妾,毕竟臣妾虽自觉比不得贵妃娘娘,却也胜出旁人许多。”
敏嫔这话倒是不假,若是她没几分样貌,也不会被康熙宠幸,还给了位份,这么多年来生了三位皇嗣。
早知道乾清宫里没名没分却伺候过康熙的宫女多了去了。
被敏嫔这么一打岔,惠妃方才的挑衅已然是变了味儿。
听着敏嫔紧咬的旁人二字,惠妃的脸色变了又变。
她是这宫中资历最老的,年纪自然也是最大的,敏嫔这般说,无异于是在暗指她。
自太子被废后,惠妃自觉直亲王身为长子,有极大的可能荣登储君之位,故而这一年多来,气焰很是嚣张,有底下的一些小嫔妃捧着,奴才哄着,早就以未来储君的额娘自居,猛然被敏嫔下了面子,惠妃又岂能咽的下这口气?
只不过眼下身在景仁宫,惠妃心里即便再恼火儿,也不能发作敏嫔,可这并不代表她拿敏嫔没办法,于是众人只听惠妃阴阳怪气的说了句:“敏嫔的口齿何时这般伶俐了?莫不是觉得十四贝勒得皇上重用,被分去了兵部做事,腰杆子就硬了起来?”
直亲王从一入朝开始,入的就是兵部,近些年来更是凭着军功在兵部站稳了脚跟,直亲王在兵部树大根深,不是一个才入兵部没两年的十四贝勒能比的。
敏嫔一梗,听出惠妃话中威胁,求助的目光立时看向曹玥。
曹玥漫不经心的抚摸着手边微凉的玉如意,连眼皮子都没抬,轻笑道:“惠妃,前朝之事,后宫嫔妃不可多加妄言。”
若是十四贝勒有个什么不顺,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就是惠妃母子,哪怕是直亲王动的手,那也是惠妃在背后挑唆的缘故。
只这一句话,惠妃有再多心思都使不出来了。
没见那后宫不得干政的石碑还在前朝后宫的分界线上竖着呢嘛。
惠妃捏着帕子的手指不觉一紧,面上讪讪一笑:“臣妾受教。”
有了这个插曲,方才宜妃提起的话题自然而然的被掠过。
众妃相继从景仁宫出去,敏嫔特意落后众妃几步,待众妃离去,自个儿脚下一转,又重新回了殿里。
彼时曹玥早已换到了寻常呆惯了的暖阁。
暖阁里放着一座半人高的冰山,清清凉凉的,不觉就抚平了人心中的燥意。
“怎么又回来了?”
曹玥翻着秀女名册的手指微顿,微微颔首,示意敏嫔坐下。
敏嫔坐在身后宫女才搬过来的绣凳上,抿唇道:“臣妾知晓贵妃娘娘近日忙碌,本不该来打扰,只是有一事,臣妾不得不来叨扰……”
敏嫔犹豫为难的样子落在曹玥眼中,倒是让曹玥倍感稀奇,毕竟自打敏嫔投靠了她,她还从未在她面前有过这样为难的时候,只除了……十四贝勒除外。
十四贝勒?
曹玥有了猜测,眸色暗了下来,也不开口主动询问,只看着敏嫔,等着她的下文。
敏嫔不断的搅着手中的帕子,手心溢出点点虚汗,想到自己接下来即将要说的话,一颗心砰砰跳的快极了,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心口跳出来一般。
她不出声,曹玥也不去催促,刚要继续翻着册子,敏嫔倏地起身跪下:“贵妃娘娘,臣妾斗胆,想求贵妃娘娘一份恩典。”
曹玥垂眸看着紧张的敏嫔:“说说看。”
想求她,也得看是求她什么事儿了。
越过了心里的那道坎儿,敏嫔要求的事似乎也没那么难说出口。
她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将自己所求之事娓娓道来:“此事说来倒也简单,左不过是十四少年慕艾罢了,只是十四看上的女子却是贵妃娘娘的嫡亲侄女儿。”
康熙南巡回来后,选秀如火如荼的开展,曹佳氏在初选前得了孙老夫人的允准,出门透气,谁知就那么巧,被十四贝勒碰上了,十四贝勒一见倾心,查明曹佳氏的身份后,在入宫给敏嫔请安时,便求敏嫔成全。
若是那女子只是个寻常秀女,敏嫔自然能打包票,成全自己儿子,可惜是曹佳氏,敏嫔还真没把握,甚至就连今日来见曹玥,把这事儿说出口,都是做了很多心里建设的。
敏嫔说完,整个人连头都不敢抬,更别提去观察曹玥的神色。
曹玥微微拧眉,看着还在跪着的敏嫔,不由得道:“你先起来。”
竹影闻言,赶紧去扶敏嫔起身。
敏嫔重新站起,却是不敢再坐回去。
对于她这位侄女儿的去处,她心里尚且没个定论,更遑论敏嫔和十四贝勒又来插上一脚?
不过有一点她心里是很确定的,那就是曹佳氏若是不进十三的后院,她就不会让曹佳氏自降身份为人妾室,哪怕是别的阿哥,也不行。
只是这话她却是不好直接和敏嫔说的。
故而曹玥只能先敷衍:“这事儿本宫知道了,不过本宫眼下也不能给你答复,待复选结束,本宫同皇上商议后再论。”
敏嫔也没这会儿就要答案,温顺的应了是。
正当敏嫔准备告退时,曹玥又忍不住提醒了句:“本宫记得十四贝勒才大婚不久,府中尚且没有侧福晋,此番选秀,敏嫔可要仔细留意着,给十四贝勒选个侧福晋才是。”
敏嫔告退的身子一顿,苦笑着应了。
回到宫中,十四贝勒早已在等着敏嫔了。
见敏嫔回来,十四贝勒匆匆行了个礼,迫不及待的问:“额娘,怎么样,贵妃娘娘同意了吗?”
敏嫔叹了口气,望着十四贝勒眼中的期盼,敏嫔有些不忍心,这是她儿子长这么大以来,少有的几次求她,她却不能如了十四贝勒的愿,敏嫔心里也不痛快。
但这种事儿,终究是瞒不住的:“贵妃娘娘同我说,这批秀女中有不少好的,让我仔细给你挑个满意的侧福晋。”
十四贝勒一怔:“贵妃娘娘这是何意?”
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肯面对,不肯承认罢了。
敏嫔抬手拂去十四贝勒肩头不存在的灰尘,亲口将事情给挑明:“十四,曹佳秀女身份贵重,又有贵妃娘娘在这儿站着,必然会有更好的归宿。”
若是十四贝勒还未娶嫡福晋,许是她再多求求贵妃,十四与曹佳秀女不是不无可能,偏偏十四已经有了嫡福晋,方才在景仁宫,贵妃娘娘那话的意思,分明已经是拒绝了她。既如此,她又怎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识趣儿呢。
敏嫔想的倒是透彻,可十四贝勒却不这样想,好不容易让他碰到一个自己想要的女子,他才不肯轻易放弃:“额娘,可是贵妃娘娘有意把曹佳秀女指给十三哥做侧福晋?”
“这……贵妃娘娘倒是不曾提起……”
敏嫔想了想,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这答案足以让十四贝勒眼睛发亮:“没有就好。”
说完,十四贝勒连招呼也不打,急匆匆的走了。
只要不是十三哥看上了曹佳秀女,那他就不觉得还有谁能和他争。
第192章
“你说什么?”
十三贝勒府书房, 十三贝勒骤然听清十四贝勒得请求,不由得眉头紧皱,连声音也大了起来。
十四贝勒却以为十三贝勒没有听清他的话, 便又重复了一遍:“十三哥, 我是真的喜欢表妹的, 劳烦你同贵额娘说说,就成全我吧。”
从关系上来说,曹佳静禾是十三贝勒正儿八经的表妹,可却不是十四贝勒的, 十四贝勒如此称呼, 心思可想而知。
十三贝勒心头一梗,又仔细的观察了十四贝勒脸上眼中的神情, 见他不似作假,不免头疼不已:“十四弟,表妹是待选秀女,她的去处, 自有皇阿玛做主,即便是额娘, 也不能私自做决定。”
“况且……”
况且额娘已经同他说过, 不会让表妹入皇室,十四贝勒, 自然也就不在额娘的考虑范围之内。
只是十四贝勒心急, 没等十三贝勒把话说完, 便道:“十三哥,贵额娘身为贵妃, 掌管六宫,在皇阿玛面前又一向得脸, 只要贵额娘在皇阿玛跟前提上一句,皇阿玛定是不会驳了贵额娘的脸面的。”
话音刚落,十三贝勒的脸色霎时沉了下来:“十四弟,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和额娘愿意帮十四贝勒,那是情分,不帮,也是本分,更何况另一个涉事之人还是他额娘的嫡亲侄女。
所以无论他们帮或是不帮,都得是自己心甘情愿,而不是被人要求胁迫。
十四贝勒也是宫里长大的阿哥,一见十三贝勒神色不对,立即就反应过来是自己是说的话不恰当。
他声音低了些许:“十三哥,对不住,弟弟我也是一时心急。”
说罢,他突然上前走了两步,靠近十三贝勒道:“可是十三哥,你是知道的,因为我额娘不受皇阿玛宠爱,连带着我和两位妹妹小时候也不受皇阿玛看重。所以在宫里的那些日子,我处处小心谨慎,从来不敢有过多的要求,只盼着能够平平安安便好。”
十四贝勒所说,十三贝勒清楚,但却不能够感同身受,因为他们二人完全是不同的处境。
故而十三贝勒并未打断十四贝勒的话,由着他说下去。
“长大后,无论是娶嫡福晋也好,还是入朝办差也罢,事事都是不遂我愿的,我也从未主动求过什么,唯有这件事,也只有这件事,是我内心盼着的。”
“十三哥,你帮帮我吧。”
十四贝勒低低的哀求,十三贝勒只觉得头痛不已,从亲疏来说,十四贝勒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又因为敏嫔投靠额娘的缘故,自小追随他,而曹佳静禾他见的次数虽不多,却是他母族唯一的嫡女,曹佳静禾未来的去处,也关系着他,额娘,以及曹佳氏一族的颜面。
无论他怎么纠结,都是做不出决定的。
十三贝勒一时不知怎么抉择,十四贝勒又在旁用那期盼的眼神看着他,使得十三贝勒焦躁不已。
就在这时,李卓在外敲了敲门,轻声禀报:“爷,福晋来了。”
一句话,顿时解救十三贝勒于水火。
十三贝勒委婉的说了几句他会帮衬的话,又先让十四贝勒回去等消息,便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叫了兆佳氏进来。
兆佳氏与十四贝勒正好碰见,相互行了礼后擦身而过,兆佳氏正好看到十三贝勒松弛下来的神情。
她抿了抿唇,不着痕迹的回头看了眼十四贝勒,一手拖着硕大的肚子上前屈膝行了个礼:“给爷请安。”
没等兆佳氏把膝盖弯下去,十三贝勒就扶住了她:“不必多礼,福晋怎么来了?”
兆佳氏柔顺的随着十三贝勒的动作起身,又坐到一旁的圈椅上,温婉道:“妾身在正院儿听闻十四弟来了,便想着来问问爷可要留十四弟用膳,谁知十四弟却走了。”
说完,她想着自己院儿里的奴才打听来的事儿,微微拧眉试探道:“爷,妾身方才进来时,见您脸色不大好,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十三贝勒心里正烦躁着呢,兆佳氏一问,加之这件事儿也不是兆佳氏不能知道的,便一股脑儿把十四贝勒的请求说了出来。
兆佳氏闻言,垂下眼帘,看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轻声道:“爷,依妾身看,这是好事儿啊,十四弟喜欢表妹,日后定然会待表妹好的。”
这次大选一开始,她就在提防着这个所谓的表妹,生怕额娘的侄女儿以侧福晋的身份进了十三贝勒府邸。
若真如此,那她以后的日子会如何,她几乎可以预见。
如今十四贝勒对曹佳静禾有意,对她而言,可谓是喜从天降。
只要曹佳静禾不进他们府邸,影响不到她的地位和利益,就一切都好说,所以她不介意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十四贝勒说两句好话。
十三贝勒的心眼儿多的跟蚂蚁洞似的,兆佳氏的话一说出口,他在转念略微一想,就知道兆佳氏的小心思。
故而他轻哼了一声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兆佳氏心里一阵警醒,忙描补道:“妾身虽然不曾见过表妹,但也知道表妹出身曹佳氏,品行样貌自然是样样出色。况且妾身听闻,表妹的名字还是当初额娘亲自取的。”
一通夸赞下来,十三贝勒也不好再摆着脸,只道:“的确是额娘亲自取的,所以也可见额娘对表妹的看重。”
因为看重,所以曹佳静禾的婚事,也不是你可以置喙的。
兆佳氏听出了话中深意,唇角的笑意微僵:“那十四弟所求,爷准备如何?”
十三贝勒盯着不远处博古架上的红珊瑚摆件,一时没有说话。
十四贝勒刚出宫往十三贝勒府去,曹玥就收到了消息,故而她第一时间就去了乾清宫。
康熙拉着她坐下:“大忙人这会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这几日秀女大选,事情繁杂,哪怕是他晚上驾临景仁宫,也没怎么得到曹玥的注意。
曹玥听着这打趣的话,嗔了康熙一眼:“妾再忙,哪有皇上您忙,您日理万机的,妾和您可比不得。”
说着话,安凝把带来的几碟子点心和饮子摆了出来,然后跟着梁九功退了出去。
康熙挑了下眉,拿帕子擦了擦手,随手捏起一块儿冰糕咬了一口:“来寻朕是有事要与朕说?”
曹玥点点头,刚要说话,康熙就一脸不赞同:“这个时候日头正毒着呢,有事派奴才来说一声,朕得空自会过去,你还巴巴的跑一趟做什么,万一中了暑气,朕可是会心疼的。”
自打两人之间的矛盾解开之后,又几乎是形影不离的经历了南巡,康熙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以往不曾说出口的甜言蜜语,现如今是一句也不肯少说了。
曹玥颇有些不大习惯,脸颊微微一热,抬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掩饰自己的心情,低低道:“妾记得这冰糕是用薄荷做的,不曾放过糖的。”
康熙把剩下的一口冰糕扔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嗓音低沉的笑道:“是么,朕吃着却是觉得甜丝丝的,味道极好。”
曹玥瞪了康熙一眼,不肯继续让他调侃,便道:“妾来乾清宫,是有事要与您商议,您正经点儿。”
康熙见状,也不愿意把人给逗过头了:“好好好,那玥儿就说说,何事要朕拿主意?”
他是了解曹玥的,若不是真的让她为难,她是决计不会来乾清宫打扰他的。
冰鉴上的茉莉花散发着幽幽的香气,曹玥叹了口气:“皇上应该知道,这次选秀,妾的侄女儿也在参选之列。大选之前,母亲曾进宫同妾说,想让妾给静禾指一门好婚事,妾也应了。原本妾打算在殿选结束后求您给静禾赐婚的,只是妾却没想到今儿个敏嫔突然求妾,说是十四贝勒对静禾有意。”
话说到这儿,康熙已然明白了曹玥的意思:“玥儿不愿?”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曹玥点点头:“静禾是大哥的女儿,也是妾娘家唯一的嫡女,妾与母亲本想着给静禾寻个一般人家,最起码是做个正室,也不必去看人脸色过活……”
康熙捏着手上缠绕的佛珠,心中难免惊诧,他本以为玥儿会把曹佳氏指给十三做个侧福晋的,谁知玥儿和曹家都没有指着府上的嫡女嫁入皇家的意思。
“其实朕觉得,把你侄女儿指给十三做侧福晋,也是一桩好事,有你在,兆佳氏又是个贤惠的,日后定然不会出现像你说的看人脸色过活的情况。”
康熙说的,也是他一开始的想法。
曹玥隐晦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狐疑,这到底是皇上的真实想法,还是皇上的试探?
毕竟凭着十三贝勒的爵位,按照规矩是只能有一位侧福晋的,曹佳氏一族因为有她,本就是全力支持十三的,故而十三的侧福晋人选,很是不必去选曹佳氏的女儿,另选朝中家世适当的格格才是上佳。若是选了曹佳氏的女儿,那十三将来是会少一助力的。
此种弯弯绕绕,曹玥不信康熙不明白,他既明白,还这般说,那便是有意。
似乎曹玥沉默的有些久了,康熙只需稍稍一想就知她的心思,无奈道:“想什么呢,朕可没旁的意思,只是觉得比起把曹佳氏指婚给旁人,想来玥儿会更愿意指给十三。”
并非是他多想,而是宫里不成文的规定向来如此,就像他当年迎了佟佳氏一族的两位表妹入宫一样,姻亲关系,向来是涉及利益牵扯的,无人可以例外。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曹佳氏一族竟然没这个心思,倒是让他侧目了。
第193章
出于谨慎, 曹玥对康熙的话半信半疑,不过她却不曾表露出来:“妾之前也想过把静禾指给十三,只是后来妾又想了想, 凡是女子, 就没有人不盼着十里红妆, 凤冠霞帔的,所以妾还是想给静禾选个良人。”
为了转移康熙的心思,曹玥在说这话时故意在语气中带了些遗憾。
康熙听罢,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曹玥。
宫中嫔妃甚多, 也唯有当年的赫舍里皇后嫁给他时, 才有十里红妆,凤冠霞帔的场景, 而其余的嫔妃,哪怕是后来他封了皇后的钮祜禄氏和表妹佟佳氏,也不曾有这样的待遇,更别提是被他从江宁带回来的曹玥。
她所羡慕的, 如今想来,他竟一样也不曾给她。
思及此, 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油然而生, 是愧疚吗?康熙自己也不知道。
他握住曹玥微凉的手,加以安抚:“既然玥儿都这么说了, 朕自然是要给玥儿这个面子的。那玥儿可有人选?”
哪怕最近康熙对她的态度有所不同, 可未免康熙疑心, 即便是有人选,曹玥也不会主动开口的, 更别提她目前也着实是没有人选。
“妾久居后宫,对于前边的那些青年才俊也不如皇上了解的透彻, 若是皇上愿意,妾是想请皇上赐下恩典,亲自为静禾赐婚的。”
闻言,康熙的脑子转动片刻,筛选着宗室那些年龄合适,尚未婚配的子弟。
早在选秀之前,为了更好的给宗室子弟赐婚,康熙的御案上就出现了一本适龄男子的名册。
这会儿康熙也不需想多久,立马就有了合适的人选:“平郡王如何?”
“平郡王?”
曹玥对平郡王不够了解,但也是听过这个名号的。
康熙解释道:“平郡王纳尔苏,是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的第七世孙,其父讷尔福,于四十年病故,此后便是由其嫡长子承袭爵位。虽是世袭罔替的爵位,纳尔苏受先祖庇佑,但也是个有本事才华的,配子清的嫡女,也算是天作之合。”
本朝的爵位有时候高低并不是衡量君恩的唯一标准,还要看这爵位能够承袭几代。
有些府邸的爵位并未世袭罔替,若是在几代过后,子孙后代中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人,立不了功绩,那爵位就会相应的被收回,成为京城中再普通不过的人家。
世袭罔替的人家便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只要子孙后辈不犯下大错,以至于被皇上剥夺爵位,就可以一直庇护子孙,也正因为如此,这样的人家中才更容易出现纨绔子弟。
康熙此番话中,不仅点出了平郡王纳尔苏的爵位是世袭罔替,更是说了他非纨绔,也算是间接的安了曹玥的心。
曹玥不觉得康熙有骗她的必要,可若真如康熙所说,仅凭借曹佳氏一族的底蕴,去做这位平郡王的嫡福晋,怕是还差一点火候。
自然,有她在宫里镇着,十三在前朝看着,平郡王应该是非常乐意这门婚事的。
不过这话却是不能说的,曹玥把冰过的饮子往康熙那边推了推:“皇上选的人,自然是极好的,只不过那也得平郡王和静禾愿意才行,妾可不愿意凑了一对怨偶,到头来惹得人埋怨。”
康熙登基以来,办过不少次选秀,每次选秀结束,他都没少指婚,在指婚之前,男女双方也都是未曾见过面的,他更是不会去问他们愿不愿意。
对他来说,他的指婚往往涉及朝政利益,即便是不愿意,也得忍着。
所以他倒是头一次听到人说,他给人指婚,还得人愿意的说法。
要是旁人这么说,他早就把人给撵出去了,偏偏这人是曹玥,他舍不得把人撵出去,只好顺着她的意思道:“你若是担忧,便寻个恰当的时机让他们相互看上一眼便也罢了。”
曹玥颔首:“那也得等选秀到了尾声才好。”
康熙是没什么意见的:“你安排好了,就命人来同朕说一声,朕自会召平郡王入宫。”
话说到这个地步,只肖双方当事人点头,这桩婚姻便可成。
只是曹玥来乾清宫,可不止这一件事:“这事儿您给解决了,还有另外一桩事儿要您给出出主意呢。”
康熙了然:“关于十四的?”
曹玥也是惆怅:“敏嫔都求到妾跟前了,听说大半个时辰前,十四贝勒去了十三府上,想来也是为了这件事。妾不愿因为静禾,以至他们兄弟反目,所以妾还是要劳烦皇上替妾思虑一二了。”
眼下正是夺嫡的关键时刻,太子被废,八贝勒被圈禁,剩下的阿哥里,五,七,十二三人毫无一争之力,九,十,十四三位贝勒如今又与十三走的近,颇有支持十三的意思。
余下的便只有直亲王,诚贝勒,和四贝勒了。
直亲王入朝最久,且在兵部权柄极重,又是长子,希望最大,不怪惠妃如此嚣张。
而十三虽是去了吏部,但于兵权上尚未涉猎,难得有个十四贝勒在兵部办差,稍稍有些权柄,曹玥可不愿因为这事儿给弄得兄弟失和,到头来得不偿失。
康熙端起饮子喝了两口,并未答应下来:“玥儿多虑了,老十四是个明理的,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如何的。”
他愿意给曹玥体面,同意她一切不过分的请求,可一旦涉及到前朝,他就有自己的考量。
胤礽被废,禁于咸安宫后,前朝那些大臣早就开始陆陆续续的给他上折子,让他重新选定太子人选,以安定江山社稷。
故而这段日子以来,他也一直在考察自己的那些儿子,除了早已经出局的,剩下的各有优劣。
只是若作为储君人选来看,皆是各有不足。
即便是他最宠爱的十三亦是如此。
他不同意曹玥的请求,也是想借此机会考察十三贝勒,看他究竟会如何安抚十四贝勒的不满。
曹玥并不知康熙的帝王心思,只是在听到康熙的拒绝后,故作矫情的哼了一声,便没再开口。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梁九功突然推门而入,脸色虽有些慌张,但眼底情绪平稳:“启禀皇上,寿康宫传来消息,说是太后娘娘病重,怕是……怕是不好了。”
打从那年太后与废太子合作,康熙心里就扎了一根刺,所以太后就被荣养在寿康宫,这么多年来除了年节之外,不曾踏出寿康宫一步,就连后宫嫔妃与阿哥格格都不曾去给太后请安过,存在感低的就像是宫里没了这个人一样。
骤然一听到太后不好,康熙和曹玥皆是一愣。
好在康熙反应快,当即起身吩咐:“摆驾寿康宫,另外,命太医院所有当值太医去寿康宫为太后请脉。”
康熙此举,不是看重太后,而是为了不让人抓住一点儿小事就指责他不孝罢了。毕竟不管怎么说,太后也是他名正言顺的嫡母。
寿康宫中浓厚的药味儿漂浮不散,甫一踏进寿康宫,康熙便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曹玥也不自觉的用帕子稍稍遮掩口鼻,随即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妥,连忙又放了下来。
康熙一到寿康宫,只进寝殿看了太后一眼就出来了,又见到寿康宫里神情散漫,伺候不精心的奴才们,当即就发了一通火气,表面功夫做的足足的。
不一会儿,太医院的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挨个儿给太后诊脉,小半个时辰后,却都纷纷摇头:“皇上,奴才等无能。”
话音刚落,太后微弱的呼吸就断了。
伺候太后的贴身宫女哈娜头一个发觉,当即哭喊出声:“太后娘娘……薨了。”
选秀期间太后薨逝,选秀不得已暂停。
康熙以国库空虚为由,简单的办了太后的丧仪,棺椁在寿康宫停灵七日后,送往先帝陵寝,与先帝合葬。
棺椁送出京城,主持太后丧仪的曹玥顿时松了口气,由着竹影跪在地上给她揉捏膝盖。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吩咐一旁给她打扇的安凝:“这几日出了太后这档子事儿,静禾的事情本宫也没来的及往宫外递消息。你晚些时候去找静禾,告诉她,就说是本宫说的,十四贝勒的侧福晋与平郡王嫡福晋,让她从中选一个。叫安顺明日出宫一趟,也把这消息告诉母亲。”
安凝应下,笑着道:“娘娘为了格格如此费心,格格若是知道,想必也会感激娘娘的。”
曹玥轻笑:“本宫要她的感激作甚,同样都是曹佳氏,她好了,本宫才能更好。”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她没有利用自己这个侄女儿为十三谋得利益,她自认是对得起她了。
快日落的时候,安凝去了一趟秀女苑,在一众秀女艳羡的目光中,曹佳静禾跟着安凝到了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把曹玥的话一字不落的讲给她听。
曹佳静禾听罢,静默了一盏茶的时候,咬着下唇小声道:“姑姑的意思呢?”
安凝面色不变:“娘娘说了,无论您选谁,她都不会反对。”
但也仅仅是不反对,支持不支持的,得另说。
又是一阵犹豫沉默,曹佳静禾说了第二句话:“十三爷……”
平心而论,她还是想入表哥府上的。
若是日后表哥有幸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人,她也不是不能效仿姑姑……
只是这样的想法,曹佳静禾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而安凝听到曹佳静禾提起十三贝勒,瞳孔一缩,连忙出声打断:“格格,娘娘给了您选择。”
所以,莫要去选不在选择之内的人。
曹佳静禾眸光一暗:“那……那便平郡王吧。”
若不是表哥,总得是嫡妻。
第194章
在曹佳静禾做出选择后, 曹玥就找个了合适的时机,让曹佳静禾和平郡王在宫里的御花园里远远的见上了一面。
绛雪轩中因为曹玥的到来而摆上了冰盆,屋里飘着凉气, 不似外面那般炎热, 直让人烦躁不堪。
被曹佳静禾扶着坐下, 曹玥觑了她一眼道:“觉得如何?”
问的自然是她对平郡王的态度。
曹佳静禾亲自给曹玥奉了一盏茶,闻言咬了咬粉唇,低声道:“姑姑选的,自然是极好的。”
仔细听去, 话里依稀带着一分不甘。
曹玥知道自己这个侄女儿因为曹佳氏一族得势的缘故, 颇有几分心气儿,然而这心气儿也得使对了地方。
那日曹佳静禾的表现, 安凝回去后都告诉她了。
曹佳静禾对十三起了心思,无可厚非,但她却得为整个曹佳氏考虑。
日后若是不出意外,十三是要坐上那个位置的, 那曹佳氏就会成为外戚,而外戚若是权势过大, 哪怕中间有些血缘亲情, 当权者也不会不去防备,只看如今的佟佳氏一族就是了。
皇上为了朝堂稳定, 也为了防止外戚专权, 佟佳氏送了两位格格入宫, 不都是没什么好下场,连怀孕都要被算计。
水满则溢, 月满则亏,有些事情曹佳氏得识趣儿, 皇恩才能长久。
曹玥拨了拨茶碗盖子,看着茶碗中漂浮着舒展开来的嫩绿色茶叶,眉眼平静至极:“静禾可是说错了,平郡王是皇上选的。”
这个时候抬出康熙,也是想敲打曹佳静禾,让她把自己那些不够看的小心思收起来。
曹佳静禾显然没料到,她的婚事竟然是皇上亲指,她立即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跪地行了个大礼:“多谢皇上隆恩。”
“行了,起来吧。”
曹玥把茶盏放回手边的小几上:“过两日皇上便会下旨赐婚,只是太后新丧,皇上有旨,停喜宴嫁娶一年。待选秀结束,这一年里,你若是没什么大事,还是少出府的好。”
太后的丧仪简单的有些寒酸,可明面儿上为了所谓的孝道,还是得守孝,至于私底下康熙对太后有几分孝心,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十四贝勒虽然暂时被十三给安抚住了,但谁也不清楚十四贝勒内心真正的想法,所以为了避免意外的发生,便只好委屈曹佳静禾。
曹佳静禾眼皮微颤:“是,静禾明白了。”
秀女大选结束,宫里一反常态的,一位妃嫔都不曾留下,那些在选秀中出色的秀女,都被康熙指给了宗室子弟或是自己的儿子们。
就连十三贝勒和十四贝勒两人也都各自得了一位侧福晋和两位格格,美其名曰开枝散叶。
为了不让前朝那些有心思的大臣心生不满,康熙对于自己不留秀女给出的缘由是,太后新丧,他要为太后守丧,以尽孝道,所以后宫在此时不便进人。
至于那些被赐婚的,也得在一年孝期过后才能办喜事,这一点倒是和曹玥想的一模一样。
“玥儿,这次后宫不曾进新人,心中可欢喜?”
是夜,康熙搂着曹玥躺在床榻之上,一双凤眸中含着缕缕情谊,说出的话隐隐有求人夸赞的意思。
曹玥窝在康熙温热的怀中,垂着的眼帘遮住眸子里无语的情绪。
不愧是皇帝,就是会利用好每一件事给自己谋求好处。
没有新人入宫,先是拿开应付朝臣,给自己留了个孝子的美名,这会儿又拿来在自己面前说,想表明他对自己的心意。
曹玥心中哼哼,如今到了她这个年纪,孙子都快有了,后宫进不进新人,她还真不在意了。
只是她不在意归不在意,说两句好话能让这男人舒心,她还是不会吝啬的,毕竟对她也有好处不是?
于是曹玥伸出纤纤玉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康熙裸*露着的胸膛,娇哼道:“有什么欢喜不欢喜的,妾都这般大年纪了,在旁人看来,恐怕是人老珠黄了,早就不会和一群小姑娘争风吃醋了。”
虽是这么说,但康熙听着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粗粝的手背轻抚着曹玥保养得当,细嫩如初的肌肤,眼神却止不住的在曹玥的脸上,身上流连:“玥儿说的这是什么话,在朕看来,玥儿一如当年,哪里就人老珠黄了,反倒是朕,比你大了那么多,若说老,也该是朕老了才是。”
说完自己老了的话,康熙心里一直耿耿于怀的年纪,好像松了一口气,看开了似的。
即便他再不服老,可事实上他也的确是老了,比起自己那一众正当年轻的儿子,他却已经到了迟暮之年。
康熙微微阖上眼眸,浑身充斥着低落的情绪。
曹玥心神一震,她知道凡帝王者,是最忌讳老这个字眼儿的,因为老,就代表风烛残年,代表死亡,她更是知道,康熙是极其在意的,否则他也不会在太子被废后,将所有朝臣上的立储折子压中不发。
因为他过不了自己心中这个坎儿,更不愿意认清现实。
可现在,她竟然听到了康熙主动承认自己老了?
曹玥很是惊讶,然而她并未外露,只是又往康熙怀里钻了钻,柔声道:“没关系,妾也在陪着您一同变老,能与您一起白头,是妾这辈子的心愿。”
她没有说什么皇上您不老的假话,也没有安慰他,但这样的话,却让康熙格外受用,心里的空洞像是被什么填满了一般,胀胀的,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情绪。
过了许久,康熙才哑着声音开口:“朕也盼着与玥儿白头偕老。”
翌日,曹玥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临近辰时了,康熙早已收拾妥当去上朝,她拉了拉帐子旁边的铃铛,安凝立时进来:“娘娘醒了。”
曹玥拥着锦被坐起身子,眼前的视线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明,她瞧着安凝脸上不同以往的凝重,心里咯噔一声:“发生了何事?怎么这副表情?”
安凝沉着眉眼,跪坐在脚踏上,低声道:“今日早朝,皇上提及立储一事。”
若只是如此,还不值当安凝做出此等表情,让她这般模样的,是因为:“前朝七成大臣向皇上进言,以大阿哥直亲王为储君之选。”
立储一事非同小可,前朝后宫都在关注,所以这消息才传的这样快,还未下朝,估摸着后宫就都收到了消息。
曹玥的脸色看不出喜怒,听了安凝的话,只道:“立嫡立长,二阿哥被废,便是轮也轮得到直亲王了,意料之中的事儿罢了。”
安凝却不这么想:“可是娘娘,除了立嫡立长之外,还有立贤。”
曹玥凝眸看了她一眼:“你也说了,是除了立嫡立长之外。”
嫡长之外才是贤。
除非这长子,也和嫡子一样。
这念头一起,曹玥就被自己给吓了一跳,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难不成上辈子血的教训,还不够让她记住么?
曹玥头上不由得溢出了些许细汗,安凝举着帕子轻轻擦去:“娘娘,奴婢伺候您起身吧,再过会儿下了朝,十三爷要来陪您用膳的。”
“好。”
只是今日这早膳,曹玥延迟了许久才吃到嘴里,无他,只因下了朝后,康熙又把自己的儿子都叫去了乾清宫议事。
曹玥挥手让殿里伺候的宫女都下去,只留了安凝一人在里面伺候。
她用公筷给十三贝勒夹了一块儿豌豆黄:“耽搁了这么久,怕是早就饿了,快吃吧。”
十三贝勒心下一暖,也给曹玥盛了一碗粥:“额娘身子弱,禁不得饿,儿子被皇阿玛留在乾清宫,您先用膳便是,何苦要等着儿子。”
曹玥觑了十三贝勒一眼:“你不来,本宫可没胃口。”
这话说的颇有几分深意,十三贝勒瞬间明了。
他低笑了声,夹起那块儿豌豆黄放入口中慢慢嚼了:“额娘安心就是,前朝的事儿,儿子应付的来。”
这般说着,十三贝勒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刚刚在乾清宫时。
下了朝,康熙把他们一众兄弟都叫去了乾清宫,除了在软禁的二阿哥和八阿哥,就连一向被忽视的五阿哥和七阿哥都在。
康熙坐于龙椅之上,高高在上的注视着他们的神情,那双犀利的眸子,仿佛能看透一切,连他们的那些小心思,也都无处遁形。
良久,康熙才道:“方才那是在朝堂之上,朕听过了朝臣们的意见,如今私底下,只有咱们父子,朕也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许是这话题太过敏感,一时间都未曾开口。
康熙等了许久,没等到人主动开口,径自指了直亲王:“老大。”
直亲王浑身一僵,他是个大老粗,但他不傻,知道在这个敏感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当那个出头鸟的,所以讪笑着道:“禀皇阿玛,您让儿臣带兵打仗,儿臣绝无二话,可这事关大清国祚的事,儿臣不敢妄言。”
康熙似不在意道:“无妨,大多数大臣们都属意你为储君,朕也是想问问你的想法,无论你说了什么,朕都不会怪罪你的。”
直亲王冷汗流的愈发厉害了:“皇阿玛严重了,大臣们也是按照立嫡立长的规矩来的,儿臣作为长子,自然在那些人的选择之中,只是儿臣方才也说了,儿臣只懂得带兵,其余的,却是一窍不通……”
一番谦虚至极的话下来,倒是叫众人侧目了。
凭着直亲王的脑子,君前奏对是绝不会说的如此谦虚的,他只会以大臣们都举荐他做储君为荣,不得意就是好的了,更遑论是自贬。
听说直亲王府新来了个幕僚……
第195章
对于直亲王的话, 康熙并未表示出喜怒,将自己那些儿子的变化看在眼底,不知出于何种目的, 康熙竟是还不曾放过他, 追问道:“那你以为, 你的这些弟弟,哪个能够堪当大任?”
话落,众人的呼吸声都轻了许多,眼睛连眨也不眨的直勾勾盯着直亲王看。
所有的视线落在直亲王身上, 直亲王只觉得自己肩上如同压了一座大山, 直叫他连喘气都困难。
好在这个问题,他提前有演练过, 故而直亲王起身朝着康熙拱手,恭敬道:“回皇阿玛的话,儿臣相信您的选择,无论您选谁, 必然都有您的道理,儿臣自当遵从。”
这个答案也是无懈可击, 康熙微微颔首, 唇边有了一丝笑意,抬手往下压了压:“坐吧, 保清。”
直亲王难得的没有忽略康熙的情绪, 更没有忽略康熙对他的称呼。
自从他成婚以来, 康熙就再也不曾叫过他的乳名,偶尔即便是叫, 也是出于目的,像今日这般在众兄弟面前叫了他的乳名, 便是说明他的答案,很令康熙满意。
直亲王心里忽然就有些恐慌,皇阿玛如此,是不是就表明,他其实心里没有考虑过让他继位?
康熙没有死盯着直亲王一人,本以为该到诚贝勒,谁知康熙却指了四贝勒:“老四,你觉得呢?”
四贝勒紧抿着唇,一板一眼道:“回皇阿玛,自古以来皆是立嫡立长立贤,嫡子当为首位。”
他却是说了一句是个人都知道的废话。
这两年随着十三贝勒入朝,四贝勒这个所谓的忠君孤臣,便显得愈发形单影只,身后除了孝懿仁皇后佟佳氏一族的部分势力外,就只有自己门下的奴才还算支持他,至于嫡福晋乌拉那拉氏一族,不说也罢。
反观十三贝勒,身后不仅有曹佳氏一族,兆佳氏一族,更有九贝勒,十贝勒与其交好。至于十四贝勒,因为没有得偿所愿,不知怎的就疏远了十三贝勒。
嫡子一出,康熙犀利的眸子闪过一抹阴鸷,谁让他的嫡子太过不争气,太过荒唐。
或许是因为想起了不舒心的事儿,康熙也没再继续问下去,直接让他们跪安了,就连自己早就想好的话也没说出口。
思绪回笼,十三贝勒笑了笑:“额娘,如今还早,且看着就是。”
出头鸟哪里是那么好当的,况且皇阿玛也不是受制于人,偏听偏信的帝王,否则在朝臣们都举荐大哥时,皇阿玛就会顺应臣意了。
曹玥不大通政事,所以还是不放心:“十三,听说大臣们都支持直亲王,你……”
到底长子的身份是占优势的。
十三贝勒耐心十足的解释:“那些大臣中,有些也是受了儿子的命去提大哥的。”
他得先试探出皇阿玛的真实心意,所以不能过早的将自己给暴露出来。
这下,曹玥终于放心了。
乾清宫,康熙独自一人用完了早膳,吩咐梁九功把今早收的折子给拿过来看了起来。
十份折子里,有五六份是提及直亲王的,余下的才是提及诚贝勒,四贝勒,还有十三贝勒以及十四贝勒的。
不过比起推举直亲王的人数,他们的就不算什么了。
想起今日乾清宫奏对,直亲王的回答样样合他心意,康熙不由得心存疑虑,故而交代梁九功:“命人去查,近来直亲王都和谁接触频繁。”
不然就凭直亲王那个脑子,哪里能想的这般周全。
“嗻。”
梁九功应了一声,先弯腰给康熙磨好墨汁,然后出去了一会儿,将康熙的吩咐交代出去,就又回来伺候。
康熙批了几份折子,待看到曹寅递上来的折子,毫无意外的是推举十三贝勒的。
康熙搁下御笔,按了按眉心,对这份折子不置可否,并未批示就放到了一旁:“朕突然想起一件事,最近十四是不是不怎么去十三府上了?”
梁九功赔笑道:“皇上睿智,的确如此。听说是您给曹佳格格赐婚之后,十四爷就与十三爷疏远了,这便也罢了,奴才还听说,十四爷偶有遇见十三爷,也总是冷嘲热讽的,好在十三爷宽厚,并未与十四爷计较。”
身为贴身伺候皇上的他,自认还是对皇上了解的,虽然他不知皇上心中的太子人选是不是十三爷,但他清楚一点,那便是十三爷是皇上宠着长大的,只要不像废太子一般犯了皇上的忌讳,再加上还有昭贵妃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皇上是一定会向着十三爷的。
果不其然,康熙喟叹道:“十四还是太年轻,不如十三稳重。”
得,一句不够稳重,就间接的给十四爷判了死刑,怕是与太子之位无缘了。
梁九功浑身紧绷,恨不得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康熙说完这话,拿眼角斜了梁九功一眼,见他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心下满意,又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看了起来。
只是这一看,却叫康熙骤然发怒,顺手抄起手边的茶盏砸了出去:“岂有此理,简直是胆大妄为。”
康熙只觉得心头那股子火气止不住的往外冒,怎么也压不下去。
梁九功吓的一哆嗦,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以头抢地:“皇上息怒。”
“哼。”
康熙起的心口剧烈起伏:“息怒?朕要如何息怒?”
左副都御史祖允图疏参户部收购草豆舞弊,事关重大,尤其涉及户部,一国根本。
“将众位阿哥传至乾清宫议事。”
恼怒过后,康熙很快压下心头怒火,想着如何查清解决这件事,更是可以利用这件事来考察阿哥们,作为太子之选的考题。
于是十三贝勒正准备出宫时,就又被叫至乾清宫。
这一议事,就议至申时。
完了康熙也没心情留自己这些儿子用膳,直接挥手让他们退下:“查案之事自有刑部与大理寺,你们只需在结果出来后,给朕上道折子,如何妥善处理这件事即可。行了,都跪安吧。”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都是要出宫的,索性也就一道儿了。
路上,九贝勒讽然一笑道:“四哥掌管户部,怎么却不知道户部出了这样的贪污,还得御史弹劾才知道。都说四哥于差事上尽心尽力,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可今日一看,弟弟我倒是不敢苟同了。”
九贝勒和四贝勒不对付,那是小时候就结下的梁子,他看不惯四贝勒,没人觉得不对。
四贝勒闻言,难得的虚了底气,这件事他委实是不知,虽然他掌管户部,但户部也不全是他的人,底下的奴才沆瀣一气,欺上瞒下,是常有的事。只是对于九贝勒所言,他却不能苟同,毕竟他是真的不知情:“九弟说的是,是我疏忽,回头自会向皇阿玛上折子请罪,就不劳烦九弟替我担心了。”
“谁替你担心了?”
四贝勒硬是把九贝勒嘲讽他的话说成了担心,九贝勒立马就炸了毛。
十三贝勒见状,一只手用了些力气按住九贝勒的肩头:“九哥,大家都是兄弟,谁还不了解你啊,素来嘴硬,口是心非,担忧四哥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儿。”
听着十三贝勒替九贝勒周全描补的话,四贝勒眸光轻闪,他与十三弟的情谊,到底是回不到小时候了:“十三弟说的是。”
这便是不再计较的意思了。
而九贝勒也只是气哼哼的冲着四贝勒哼了一声,很给十三贝勒面子的没再说什么。
五贝勒这个老实人挑了挑眉,他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向来桀骜不驯,随性极了,不然堂堂皇子阿哥,也不会去行商,与民争利,是以他倒是从未见过他这般听过谁的话,尤其这人还是年纪比他小的十三弟。
能让九弟如此信服,可见他这个年纪不大的十三弟,定是有过人之处。
五贝勒的视线未曾加以掩饰,十三贝勒感受到后,回了五贝勒一个浅笑。
十四贝勒眼珠子轱辘了两下,突然上前走到四贝勒身侧,阴阳怪气道:“四哥,这有些人呐,就是不讲理的,咱们和他们说不到一起去,弟弟最近得了两壶好酒,想请四哥到府上吃个便饭,不知四哥可愿赏脸?”
这回轮到四贝勒惊讶了,不过想起近来十四贝勒因为曹佳格格与十三贝勒疏离一事,倒也不是那么难理解。
四贝勒沉默了会儿,才点头:“好。”
出了宫门,直亲王直接打马回府,其余人也各自骑马或上了自家府里的马车,只有九贝勒和十贝勒是同十三贝勒一起上了十三贝勒府的马车。
马车里,九贝勒重重的哼了一声:“十三弟,刚刚你为什么要向着四哥说话?难不成你忘了如今他是你的竞争对手了么?”
他和老十和十三弟走的近,自然是支持十三弟的。
十三贝勒哭笑不得的给九贝勒倒了杯茶:“九哥消消气,我怎么会是向着四哥说话呢,分明是向着你。方才还未出宫,又是在这个关头,事情不宜闹大,要是传到皇阿玛耳中,怕是谁都讨不了好。”
九贝勒脸色这才好看了点儿:“原来如此。”
只要不是胳膊肘往外拐,一切就都好说。
十贝勒一脸严肃:“九哥,眼下是关键时期,以后可不能再冲动了,私人恩怨可以收一收,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怎么样都可以,况且你和四哥结的梁子不过是小事而已,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呢。”
话落,九贝勒一巴掌拍到十贝勒光秃秃的脑门儿上:“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教训小爷我了?”
话虽这么说,但十贝勒在短短时间内能进步如斯,不再像从前那样没心眼儿,他心中还是很欣慰的。
或许跟着十三弟,真的比跟着八哥要好的多。
第196章
众位阿哥在自己府邸绞尽脑汁的思量如何处理户部贪污, 浑然不知一场狂风骤雨即将来临。
三日后,君臣如同往常一般在乾清宫前殿议政,只是不同的时, 所有人都能感受的到康熙阴沉压抑的情绪, 故而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生怕一个不小心点燃了康熙的怒火。
康熙嘴角扬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忽然就从御案上拿起那份早就准备好的折子,用力的掷在地上。
众人不知所以,但并不妨碍他们利索的跪下齐呼皇上息怒。
康熙冷笑连连, 也不叫他们起来, 只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有极少部分官员心里有了猜测,大部分官员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 更别提众位阿哥们这段时间一心都扑在夺嫡上,许多事情都无暇顾及,自然也是不知的。
声音落下,殿里一片寂静, 呼吸声随之又轻了许多,无一人敢在这个时候冒头说话。
可要是没人说话, 也极少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说话。
就在康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时, 曹寅站起身出列,复又在中间跪下:“皇上息怒, 奴才等确实不知。奴才斗胆, 恳请皇上告知。”
皇上都把话题抛出来了, 却没有人配合,那怎么成?
旁人胆子小怕被牵连, 他这个时候出来正合适,毕竟若是皇上真的迁怒他了, 看在宫里贵妃和十三贝勒的面儿上,皇上顶多骂他两句,训斥一顿,再多的是不会有了。若是皇上不迁怒他,他成了在皇上暴怒的时候唯一敢说话的人,便印证了他和皇上关系亲近。
反正不管怎么样,他总归是吃不了亏的。
事实证明,曹寅还是能抓住康熙的几分心思的,康熙果然没有训斥他,而是顺着他的话道:“江南巡抚上奏,今年江南官场,发生了极大的科举舞弊,事情之严重,牵连之广泛,可这样的大事,若非张伯行上奏,朕竟然一点儿风声都没收到。”
由此可见此次科举舞弊案非同小可,且根据张伯行所奏,恐怕这次江南大半官员都牵扯进了这桩舞弊案中,也只有他们联手,消息才能瞒的滴水不漏。
要不是张伯行为官耿直清廉,更是对他忠心,恐怕这事儿到现在都传不到他的耳朵里。
一想到这儿,康熙就气不打一处来。
昨日一收到这封奏折时,更是把自己气的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发黑。
直传了太医来施了针,这才觉得好多了,也因此,他昨儿个答应玥儿要去景仁宫也没去。
为了自个儿的身体着想,康熙硬是压下脾气,朝曹寅道:“把折子捡起来,逐字逐句的念给朕这些一心为大清着想的大臣们,好叫他们听一听,江南学子因不满科举舞弊,都做了些什么。”
“嗻。”
曹寅捡起折子,并未立即念出声,而是自个儿先一目十行,大致的看了下折子的内容,心里有数后,才缓缓念了起来:“皇上容禀,微臣于江南察觉科举舞弊一案,皆因饱学之士落榜,不学无术之徒榜上有名而起……为抗议科举不公,士子游街抗议,改贡院为卖院,并于贡院外提字,是为?左丘明双目无珠,赵子龙浑身是胆?。……此种情况下,两江总督噶礼不查不报,以暴力镇压之。微臣身为江南巡抚,于此事责无旁贷,故而上奏请旨,调查江南舞弊一案,望皇上恩准……”
随着曹寅最后一个字音落地,原本还极为安静的殿上霎时间嘈杂无比,那些大臣们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此事。
康熙也不曾阻止,而是由着他们议论。
直到他们自己的声音小了下来,渐渐的消了音后,康熙才扫视了一圈儿:“怎么不说了?商量出什么了?”
众大臣们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人出列道:“启禀皇上,自我大清开国以来,唯有顺治十四年出现过一次科举舞弊这样的大案,先帝对于科举舞弊一事深恶痛绝,当年的处置严厉非常,故而接下来这一甲子的时间里,再也没有出现过科举舞弊的现象。直到今年,是第二次,那些蛀虫官员定是见皇上您仁善,因此养大了他们的胆子。是以奴才认为,此次科举舞弊的涉案官员,需全部严惩,以正纲纪,如此才能威慑众人,以安天下学子之心。”
“奴才/臣等附议。”
不管这些官员们都有什么小心思,此时面对震怒的康熙,态度都是出奇的一致。
说话这人是康熙的心腹,所以这番话正好说到了康熙的心坎儿里,康熙当即便下旨,任命张伯行为钦差大臣,于江南彻查科举舞弊一案,并传旨到安徽,命安徽巡抚梁世勋与张伯行共同审理。
在科举舞弊面前,户部贪污案倒是显得不值一提,不过在众位阿哥把折子递上去后,康熙还是将此事给处理了,只是之前想要用此事考察自己这些儿子的心思早已荡然无存。
下了朝,十三贝勒先去景仁宫给曹玥请安,在宫里耽搁了一会儿,回府时便听奴才禀报,说曹寅大人正在书房等候。
原还想先去正院儿的十三贝勒脚下一转,直接回了书房。
“舅舅不必多礼。”
十三贝勒一踏进书房,曹寅立即起身行礼,十三贝勒很是敬重自己这位嫡亲舅舅,忙伸手阻拦:“舅舅这个时候过来,是为了江南科举舞弊的事儿?”
曹寅顺势直起身子点了点头,李卓见自己的主子要议事,极为有眼力劲儿的让人上了茶,然后带着人退下,再把书房们给关上。
十三贝勒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下,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舅舅坐。”
曹寅的脸上的神情看着有些不对劲,不似往常一般沉着冷静。
十三贝勒眸光轻闪,未曾等曹寅开口,心中便有了两分计较。
说的是江南科举舞弊,可他心里清楚的很,曹家虽然早已入京,但势力的根基大半都在江南,此次江南动荡,曹家怕是会受些影响。
曹家是他的母族,是自他出生起就和他绑在同一条船上的人,曹家势力受损,他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所以不为别的,只为了共同的利益,十三贝勒也不会不插手这件事。
正想着,曹寅就开口了:“今日早朝皇上的态度,想必贝勒爷也看得出来,江南科举舞弊,皇上对此深恶痛绝,更是有彻底清查之心,否则也不会舍近求远,不让京城官员插手,而是不远千里往安徽传旨,命安徽巡抚和江南巡抚联手彻查。”
这安徽巡抚和江南巡抚,不同于大部分的京官早已有了选择压了宝,他们背后可没什么人,一心只为皇上效忠。
“这我自然是知晓的,科举乃是国之重事,江南官场胆敢在此事上做手脚,就活该被皇阿玛清算。”十三贝勒说着,还看了曹寅一眼,想起曹寅的不对劲儿,突然皱眉道:“舅舅,莫不是……”
话未说出口,但曹寅却明白十三贝勒的意思,尴尬又为难的点头,口中却难以启齿,久久不曾发出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曹寅才道:“贝勒爷可知苏州织造?”
十三贝勒垂眸想了下,脑子里很快浮现出一个人名:“李煦?”
他身为天潢贵胄,不是什么人都能让他记住的,相反,能让他记住,并且有些印象的,也就是那人和他有些关系,并且还算有用。
曹寅苦笑:“贝勒爷还记得,那想必贝勒爷也知晓,李煦是奴才夫人的娘家兄弟,更是曹顒的嫡亲娘舅。”
话说到这儿,十三贝勒算是彻底明白了:“科举舞弊一事,他也有参与?”
话里隐隐带着怒气,但这事儿是事实,曹寅也是昨日晚上才收到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做出对策,今日早朝皇上就下令严查,以至于他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只好下了朝就过来,想着商讨出个对策来。
曹寅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来回捻着:“是,不过贝勒爷别太担心,他参与的并不多,贪污的数额也少,只是奴才想着,在这种风口上,哪怕贪污的再少,总归他的手也是不干净的,到底对奴才,对您有影响,万一再被直亲王他们抓到了把柄,借此来弹劾您,那奴才的罪过就大了。”
他们曹佳氏一族,早就把宝压在了十三贝勒身上,与他一荣俱荣,自然不希望十三贝勒因为他的关系,影响到十三贝勒。
十三贝勒深吸一口气,也没安慰曹寅,只道:“听舅舅的意思,是想保下李煦?”
曹寅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此事:“奴才知道这件事让贝勒爷为难,可李煦犯了再大的错,他也是曹顒的外家,在旁人看来,李煦与曹佳氏是一体的,所以保全李煦,也是保全曹佳氏。”
单单只李煦一人,并不足以让曹佳氏一族伤筋动骨,顶多安静一段时间,可这种夺嫡的紧要关头,还是不要出这种事为好。
十三贝勒没有接话,指尖轻点着手边的小几,轻微的碰撞声在安静的屋里显得异常清晰。
他得脑子飞快的转动:“舅舅,你同我说实话,科举舞弊案,李煦的手伸的长不长?”
若是长的厉害,那么保他还不如不保,趁早自己找根绳子吊死算了。
曹寅一听这话,忙道:“贝勒爷放心,李煦胆子不够大,并未做出不可挽回的事儿来,就是收了一个族亲的孝敬,找人把他族亲的名次往前提了提,其余的,李煦是一点儿也没沾手。”
十三贝勒忍不住讥讽道:“舅舅这话说的,胆子不够大还敢在科举里头插一手,若是胆子够大,这科举岂非是他得一言堂了?”
十三贝勒语气不好,曹寅也不敢在替李煦说话,好在十三贝勒不高兴归不高兴,曹寅的面子还是给的:“趁着如今事情刚闹开,赶紧给李煦传信,让他自己上一封请罪折子递到御前。”
曹寅听罢,眉头直皱:“此时皇上正在气头上,若是这个时候上请罪折子,奴才怕皇上会杀鸡儆猴,拿李煦开刀。”
李煦的命要是保不住,对他得一双嫡出儿女,影响可是极大的。
十三贝勒忍住翻白眼儿的不雅举动,解释道:“这个时候让他递折子,只是要他一个态度。等他折子递上去,我会想法子让他的折子暂时不会出现在皇阿玛跟前,等事情快结束了,皇阿玛自然会看到,届时有了旁人当挡箭牌,皇阿玛对李煦的处罚也就不会太严重。”
说罢,十三贝勒的眸色渐深。
他御下极严,就这都有人在科举舞弊上插了一手,他那几个兄弟的手未必就干净到哪儿去。
第197章
正如十三贝勒所想, 江南科举舞弊案,牵扯的势力甚广。
因为江南是大清最为繁华富庶的地方,又远离京城, 稍有些势力的阿哥们, 哪个在江南没些人手?
而这些人手中, 又有谁能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自己一尘不染,干干净净?
没有人能保证!!!
所以在这件事上,从前斗的恨不得抓着对方一个小把柄就上折子弹劾的阿哥们,出奇一致的沉默了下来。
不过也只是明面儿上的沉默, 暗地里, 仍旧是波涛汹涌,恨不能下黑手多折了对手几个得用的官员才好。
有了他们暗自插手, 这个案子的进展就慢了下来,一个多月过去了,康熙派去的两巡抚依旧无甚进展,甚至被噶礼命人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三天两头的不是去酒楼就是去秦楼楚馆听曲儿。
张伯行不去还不行,他不去就是不给噶礼面子, 暗戳戳的给他下绊子, 不是今儿出行的马车出了毛病,就是明儿需要噶礼配合的时候噶礼这儿不舒服哪儿不舒服。
张伯行恨不得再上一封折子去弹劾噶礼, 可他心里清楚, 便是他上了折子, 这些事情也不能令噶礼如何,皇上顶多下旨申饬噶礼一顿, 再多的是不会有了。而他,则是会真真正正得罪了这个地头蛇。
所以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 张伯行有心无力,只得顺着噶礼的心思,在旁的地方抽出更多时间查案。
谁知张伯行自认倒霉了,噶礼却不肯放过他和安徽巡抚,恶人先告状,先他们二人一步写了弹劾折子命人四百里加急送呈御前,状告张伯行与安徽巡抚尸位素餐,无视谕旨,成日只知吃喝*嫖*赌,案情没有丝毫进展。
康熙看完折子,面色阴沉如曹玥刚磨好的墨汁一般。
见他脸色不对,曹玥停下磨墨的动作,轻声细语的问:“皇上,您怎么了?”
入了冬,天儿也渐渐冷了,哪怕乾清宫里铺了地龙,康熙上了年纪,也很是畏寒,头上还戴了一顶明黄色的鼠皮帽子,就这还是挡不住风寒。
康熙咳嗽了两声,脸色愈发的难看了:“科举舞弊一案已有月余,张伯行两人在江南竟毫无寸进,如今噶礼更是弹劾他们二人尸位素餐,目无谕旨。”
对于噶礼在折子上写的内容,康熙是只信三分,就这三分,都是因为帝王的疑心,而剩下的七分,他更愿意相信张伯行他们是被人绊住了手脚。
毕竟江南水深,他们二人势单力薄,确实不大好查证。
曹玥递了杯温水给康熙,眸光一闪而过,轻笑道:“妾不懂这些,妾只知道,奴才不得用了,再换就是了。”
康熙抿了两口茶水,喟叹道:“要是真有你说的这般简单,朕也不必头疼了。”
换?换谁?
朝中可用的人不是没有,可每个人背后有牵扯到千丝万缕的关系,轻易动不得,更别说是去查探能令江南官场震动的案子了。
曹玥低头笑了笑,没再说话,她是真的不怎么懂朝政,但这并不妨碍她把在乾清宫听到的消息告诉十三贝勒。
景仁宫,十三贝勒听完曹玥的话,微微一笑道:“儿子知道了,不过比起皇阿玛知道的,或许儿子知道的会更仔细一点。”
曹玥顿了下,想起曹家,恍然大悟:“你舅舅把他手中的势力都给你了?”
曹家祖祖辈辈都在江南,哪怕举家迁来了京城,江南的根基也不曾丢掉,曹寅借着天子心腹的便利,更是明里暗里举荐了不少人在江南一些看似不重要,实则又不可或缺的位置上,以此来保证曹家在江南的地位,更能做曹家的眼睛。
十三贝勒只笑不语。
虽然曹寅是他嫡亲的舅舅,但只要是人,就有私心的,曹寅也不例外。
若是他真的就这么把自己手中的势力都给了他,那将来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了,他了解他这个舅舅,是绝对不会让自己,让曹家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至于说这世上,谁对他是真正的真心实意,恐怕也就只有他额娘了。
想到这儿,十三贝勒眼底的笑有了温度,看着曹玥眼中的好奇,十三贝勒温声道:“额娘不必操心这些,儿子心里自有成算,您平日只用喝喝茶,赏赏花,若是无聊了,待弘旻再大一些,儿子就让兆佳氏把弘旻送到您这儿来,有弘旻陪着您,您也能得些趣儿。”
弘旻是一个多月前科举舞弊案刚发生时出生的,因为时候不大对,洗三和满月都没办,为了弥补十三贝勒,康熙特意在前两日弘旻满月时赐下名字,好给自己儿子做脸。
曹玥捂着手炉,手指无趣的摸索着手炉套子上的花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可别,真要是把弘旻送到本宫这儿来,兆佳氏可不愿意,本宫也无意把别人的儿子夺来养。”
哪怕这个别人的儿子是她嫡亲的长孙。
要是她孙子的额娘是个拎得清的,她自然不会有意见,然而兆佳氏很显然不是个聪明的。
弘旻是她大婚三年才得来的儿子,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兆佳氏出月子的第二日来给她请安,她只不过是多关心了弘旻两句,就被兆佳氏给防着,搁谁谁心里能好受?
十三贝勒笑容微敛,想起兆佳氏做的蠢事,心里难得对兆佳氏有了不满:“额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弘旻是您的孙子,儿子也是您亲生的,哪里就是别人的儿子了。兆佳氏不懂事,惹了您不高兴,儿子自会罚她,至于弘旻……最近儿子府中也不大安稳,还是送来您这儿,儿子才放心,您就当是心疼儿子了。”
弘旻是他膝下的嫡长子,虽然眼下府里也有个格格,还有个侍妾也怀了身孕,但到底不如弘旻重要。
听说前两日四哥府上已经养到了两岁的小阿哥夭折了,三哥府上那位田侧福晋生的儿子也无故落水,被救上来后却被太医诊断落下了病根儿……
曹玥只是对于朝政不大懂,但对于后院儿这一亩三分地上的事儿,那她可是专业的,一听到十三贝勒说自己后院儿不安稳,曹玥就明白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心疼,曹玥松口道:“既如此,何时你得空了,亲自把弘旻送来便是,至于兆佳氏,本宫不大想见她。”
对于自己的儿媳妇,曹玥是不需要顾虑太多的,只要不是影响到她儿子的事儿,其他的,曹玥也不愿意多管。
“至于皇上那儿,本宫会亲自去说。”
“那就辛苦额娘了。”
十三贝勒的速度很快,说把自己儿子送来,隔天就把自己儿子打包送来了,随行的还有弘旻的乳母,以及几个兆佳氏安排的伺候弘旻的奴才。
当晚,弘旻因为白日里睡多了,晚上反而很是精神,而有了弘旻作伴的曹玥也没有半分睡意,索性让人把弘旻抱到她的寝殿,搁在摇篮里,她好拿了拨浪鼓逗弄着,嘴里浅浅的哼唱着歌谣。
康熙进来看到这一幕,脚步突然一顿,曹玥脸上的笑容柔美和婉,在柔和的烛光下散发着母性的光辉,不由自主的,意识回到了二十年前。
他记得刚有小十三的时候,玥儿也是这般……
康熙进来的动静不算小,可他却久没有动作,曹玥不免疑惑的抬头,望向不远处正在出神的康熙:“皇上?”
弘旻看拨浪鼓的声音停了下来,啊呀呀了两声,好像是在附和着曹玥一样提醒康熙。
康熙回过神,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抬脚走到摇篮旁,低头看了看满眼好奇的弘旻:“这是弘旻?”
名字虽然是他赐的,但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本人。
曹玥甩了下拨浪鼓,斜了康熙一眼:“不是弘旻难不成还是弘易?”
弘易是诚郡王家的,和弘旻是前后脚出生,只不过弘易是庶子,又是侍妾所出,名字自然不是康熙取的,故而康熙猛地一听到弘易这个名字,便愣住了,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弘易是谁?”
站在帘子旁的魏珠忙道:“回皇上,弘易阿哥是诚郡王家的七阿哥,只大了弘旻阿哥三日。”
康熙恍然的点点头。
他就说这名字听着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一样。
对上曹玥打趣的眼神,康熙只觉得脸上挂不住,扭头呵斥魏珠:“要你多嘴,还不退下?”
魏珠无辜被斥,弯着的腰又低了低:“是奴才多嘴,奴才告退。”
叫皇上面子上挂不住了,可不就是他的错么。
魏珠心里长叹一口气,准备去角房里找点儿点心填填肚子。
康熙则是若无其事的拿过曹玥手里的拨浪鼓,坐在摇篮的令一侧,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小十三怎么想起把他的嫡子送到你这儿来?”
曹玥缓缓一笑,瞧吧,即便是她与康熙多年的感情,可帝王的疑心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消的。
“还不是小十三孝顺,看妾素日在宫里无趣,您又政事繁忙,不能时时陪着妾,故而便把弘旻送到妾身边来,也是想着给妾解闷儿。”
“如此也好。”
康熙似是信了,伸出一根手指在弘旻的眉眼上轻轻抚过,突然道:“朕瞧着,弘旻这眉眼,与玥儿倒是有几分像。”
一个才满月没多久的婴儿,眉眼都不曾长开,哪里能看出到底像谁?
更何况弘旻的眉眼分明是像小十三,而小十三的眉眼才像她。
不过要真这般论下来,弘旻也确实像她。
曹玥配合的打量了弘旻两眼,惊喜道:“是吗?皇上要是不说,妾也不觉得呢。”
因为这两分相似,康熙爱屋及乌般的对弘旻多了分除了他自身身份外的喜爱。
而仅这一点,便足以让许多人眼热不已。
第198章
有了弘旻在景仁宫, 康熙仿佛又找到了当年的那种感觉,对弘旻也愈发疼爱了起来。
因为弘旻住在景仁宫,康熙见弘旻的次数多了, 赏赐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看着老爷子对十三贝勒的嫡子如此疼爱, 众位阿哥嫉妒不已, 但凡见了十三贝勒,总是要出言讥讽两句的。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又是一年深秋,去岁的江南科举舞弊案足足查了近一年的光景, 终于即将落幕。
“去岁的科举舞弊一案, 探查过程漫长,其中艰难也不足为外人道, 虽进展缓慢,但也不是一无所获,江南主考官判处斩立决,三族流放千里, 其余涉案人员,则按照情节严重与否, 给予不同处罚。”
康熙话落, 犀利威严的眸子盯着底下坐着的一众儿子,似是想把他们的一丝一毫的表情都尽收眼底似的。
“皇阿玛英明。”
直亲王的天赋都用来打仗了, 对于朝政的见解, 甚至不如九贝勒, 且经过这一年府中幕僚对他的洗脑,直亲王很是识趣, 无论康熙说什么,直亲王都跟着附和。
也正是因为直亲王的识趣, 以及那次直亲王诚心的表达了自己对于储君之位的无心,康熙对直亲王的态度倒是好了不少,平日有什么东西也会惦记着给他府上赏赐一份。
而这种种赏赐,落在直亲王眼里,就是康熙满意他的证明,故而脑中空空的直亲王对于自己幕僚说的话更是信服,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康熙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视线紧跟着落在了诚郡王身上。
诚郡王不知在想什么,怔怔的坐在那里出神,还是五贝勒悄悄的捅了他一下,他才猛地回过神来:“皇阿玛所言甚是。”
康熙:……
他就不该对这个满脑子只有诗词歌赋的儿子有什么期待。
到了四贝勒时,康熙明显的看到四贝勒微微拧着的眉心,他沉了声音道:“老四,你觉得如何?”
四贝勒内心纠结了又纠结,明知自己说出来会有什么结果,可他还是无法不说。
于是四贝勒起身拱手道:“回皇阿玛的话,儿臣以为,凡是涉案官员,皆是罪大恶极,如皇阿玛所言,涉案官员有情节较轻者,可酌情处罚。然儿臣看过卷宗,私以为那些官员并不值得被饶恕。”
“哦?”
康熙深邃的眸光落在四贝勒身上,意味不明道:“说说看。”
“皇阿玛,纵观历朝历代科举,乃是为国选拔人才,更是一个朝代的根基,所以科举向来是重中之重,不容许出任何差错,这也是为什么自古到今,敢对科举下手舞弊的一众官员,则会受到最为严苛的惩戒,若非如此,便会纵容了他们的贪婪,一次轻轻放下,或许会换来他们的变本加厉。”
四贝勒虽面无表情,但语气里的咬牙切齿,足以让人能听出他对于科举舞弊以及那一众贪官污吏的痛恨。
所以他在一听到康熙的处置时,便再也坐不住了。
康熙又何尝不痛恨那些乱臣贼子,可他是皇帝,要考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并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你说的这些,朕不是不知,只是老四,你要知道,法不责众,朕可以杀猴镇鸡,却不能把鸡全都给杀了,这些鸡看似不起眼,胆子也不大,但也有自己的作用,你明白么?”
这便是不采纳四贝勒意见的意思了。
四贝勒猛地抬头,不甘道:“可是皇阿玛,鸡杀光了可以再养……”
“那也非一时之功,需要时间去沉淀。”没等四贝勒说完,康熙骤然打断四贝勒的话,见他嗫嚅着唇还想说什么,康熙却不欲再听他说下去:“好了老四,需知刚过易折,你这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子,也得好好儿改改了。”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十三留下。”
话落,原本还在心里笑话四贝勒的人看向十三贝勒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只是他们不好违抗圣意,老老实实退出乾清宫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面对独自被康熙留下的恩宠,十三贝勒一如既往,笑嘻嘻道:“皇阿玛是有事儿要单独交代儿臣?”
康熙从龙椅上起身,绕过御案走下台阶:“科举舞弊案接下来的事情,朕打算交给你去办。”
十三贝勒闻言,当即点头:“儿臣遵旨,只是涉案官员不少,处理起来也得一段时日,不知皇阿玛打算派何人协助儿臣?”
方才康熙说的视情节严重,且秋后算账的处置方法,正是他提出的,而他提出的和康熙的想法不谋而合,这也是为什么康熙会把后续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来办的原因。
康熙眉梢一挑,没了方才的威严,轻松惬意道:“何须要人协助,朕看你心中有成算,若是指了人协助,要是意见与你相左,岂不是会拖了你后腿?”
说着,他用了几分力,拍了拍十三贝勒的肩膀:“朕相信你的本事,这事儿就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后,朕不想再被此事困扰了。”
十三贝勒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耷拉着眉眼,丧气极了:“半个月,儿臣岂不是得不眠不休的,连给额娘请安,看望弘旻的时间怕是都没有了。”
康熙转身回到御案后端起了茶盏,当做没听到他这话。
留了十三贝勒在乾清宫用膳,又赏了他一些济南进贡的橙子,就把人给打发走了。
看着十三贝勒意气风发的背影,康熙突然叹息了一声。
梁九功忙道:“好好儿的,皇上您怎么叹气了呢。”
康熙拿眼角斜了梁九功一眼,没说话。
他只是感叹岁月匆匆,当年被他和玥儿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如今也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儿,能独挡一面了。
半个月时间一晃而过,十三贝勒把差事办的无可挑剔,康熙很是满意:“说罢,想要什么,看在这回你差事办的不错的份儿上,只要不过分,朕都可以答应你。”
康熙都这么说了,十三贝勒自然不客气:“儿臣听闻前段时间宜妃娘娘生辰,九哥送了宜妃娘娘一对成色极好的紫玉镯,儿臣惭愧,府中倒是不曾有这样的好物。”
十三贝勒顿了下,眼神不断的往康熙身上瞟:“不知皇阿玛您的私库可有这样成色的镯子。”
康熙脸色一黑:“换一样,你想要什么都成,那对血玉镯你是别想了。”
那对血玉镯是前几日才来的贡品,他打算得空了去趟景仁宫,亲自送给玥儿的。
虽然小十三要这对血玉镯也是给玥儿的,但他给的与小十三用功劳换来的,意义和心意到底是不一样的。
十三贝勒作势一叹:“那好吧,既然皇阿玛您舍不得,随便赏儿臣点儿什么就是了。”
他如此模样,倒是叫康熙不好随意了,索性道:“行了,你直接去朕私库里自己挑吧。”
左右日后这些东西……
一岁左右的孩子已经会简简单单的说几个字了,只是玛嬷有些拗口,小孩子喊不来,便叫成了嬷嬷。
景仁宫暖阁铺了好大一块儿羊毛地毯,弘旻在毯子上利落的爬来爬去,爬的累了,便爬到曹玥的脚边,示意曹玥把他抱起来,然后指着炕桌上的小点心:“嬷嬷,吃,吃。”
一旁的宫女极有眼色的递了湿帕子,曹玥接过给弘旻擦了擦小手,拿了一块儿小巧的桂花糕给他:“吃吧。”
出乎意料的,弘旻拿了桂花糕,并未先往自己嘴里塞,而是第一时间送到了曹玥唇边,嗓音稚嫩道:“吃。”
曹玥笑的很是柔和:“好,玛嬷吃。”
低头在桂花糕上浅浅的咬了一口,弘旻这才满意,双手捧着桂花糕往嘴里塞。
安凝在一旁看着,笑夸道:“咱们弘旻阿哥很是孝顺,和十三爷一样。”
曹玥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轻哼道:“弘旻孝顺,本宫是认可的,只不过小十三嘛,可没他儿子孝顺。”
语气里隐隐带着火气,弄得安凝有些莫名:“娘娘,奴婢记得十三爷并未得罪过您,您这是哪儿不痛快了?”
竟然说十三爷不孝顺?
天地良心,十三爷最是孝顺不过了好吧,哪怕再忙,也事无巨细的关心娘娘的衣食住行,要是有哪儿不舒服了,十三爷更是担忧的不行,恨不能住在景仁宫。
安凝觉得,她得为十三爷抱屈,不能因为十三爷不在,自家娘娘就往十三爷身上泼脏水。
曹玥心气儿不顺道:“若是孝顺,又怎会一连半个月多都不曾踏进本宫的景仁宫,皇上再忙也来过几回,他倒好,不给本宫请安便罢了,连自己儿子都不看了,要再过些时日不来,恐怕弘旻都不记得他了。”
正在吃桂花糕的弘旻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的抬头看曹玥,大大的眼睛里透露着小孩子的纯真澄澈。
曹玥捏着帕子给弘旻擦了擦脸蛋儿上的点心渣:“没你的事儿,快吃吧。”
旁的弘旻没听懂,就只听到了个吃字,于是又低下头和桂花糕做斗争。
十三贝勒这段日子忙的脚不沾地,安凝是知道的,她有心想给十三贝勒辩解几句,可还没等她开口,暖和外就响起了康熙心气儿不顺的话:“玥儿说的不错,胤祥就是个混小子,若是玥儿不高兴了,朕替你罚他,如何?”
“皇上万安。”曹玥抱着弘旻,连起身动都没动一下,只嘴上请了安:“皇上少拿妾做借口,小十三若是惹了您不高兴,您直接罚了就是,又何必盯着妾的名义。”
没挑拨离间成功,康熙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朕何时说十三惹到朕了?”
曹玥睨了他一眼:“您可是少有叫小十三大名的时候。”
康熙泄愤似的捏了捏弘旻胖嘟嘟的脸蛋儿,缘由却是没好意思的说出来。
毕竟是他让十三贝勒去他的私库选的,本以为他会有些分寸,谁知他竟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他让他忙了大半个月,他就在他的私库里挑走了十几件价值连城的宝贝,其中一半还是他的心头好!!!
康熙心疼的简直要滴血。
此时的康熙全然忘了一开始让十三贝勒自己去选东西时,自己心里的想法了。
气了一会儿,康熙平复好心情,挥手示意梁九功把东西拿来。
一个红酸枝木的雕花小盒子。
雕花样式别致,曹玥多看了两眼:“这是何物?”
康熙献宝似的打开盒子:“一对血玉镯,成色当属上乘,玥儿瞧瞧,可还喜欢?”
曹玥拿了一只镯子仔细的看着,玉镯肉质细腻,颜色纯正,触手温润,果然是难得的好东西:“自是喜欢的。”
梁九功在旁替康熙说着好话:“娘娘不知,皇上一看到这对镯子,便想着给您送来,只是这几日前朝事忙,未曾得空,这才拖到了今日。”
“说起前朝事忙,皇上您给小十三派了什么差事,怎么小十三连来景仁宫请安的时间都没了?”
康熙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小十三还小,自是要磨砺一番的,所以朕就多让他办了些差事。”
事到如今,哪怕他再不愿意,也不得不考虑立储之事。
而经过他暗中考察,结合他这些儿子们的品性和手段,能让他有七分满意的,也只有小十三了。
那些不学无术,或是因为各种原因被他放弃的儿子自是不必多说。
其余的,老大耿直莽撞,老三优柔寡断,老四不懂变通,十四心性不定,只有十三,虽文采比不得老三,骑射不如老大,但无论哪样拎出来,都是拿得出手的。
更别说有时他对朝政的见解和处理,意外的合了他的心思……
第199章
康熙五十年冬, 康熙突然下旨,晋昭贵妃曹佳氏为皇贵妃,武英殿大学士张英为正史, 大理寺卿曹寅为副史, 于腊月二十六日行册封礼。
曹玥跪地接了圣旨, 康熙立即弯腰,亲自把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地上凉,快起来吧。”
顺着康熙的力道起身,曹玥把圣旨交给安凝, 眼中半是惊喜半是疑惑的抬眸看向康熙, 口中迟疑道:“皇上…怎么会想起来晋妾为皇贵妃了?”
康熙笑而不答,拇指轻抚上曹玥眼尾岁月侵蚀留下的痕迹, 语气温和:“玥儿喜欢吗?”
皇贵妃与贵妃别看只是一字之差,实则地位天差地别,她是皇贵妃,她的儿子就能算的上半个嫡子, 地位自然要高出一众阿哥一头,如此好处, 又怎会不高兴。
见曹玥唇角溢出的笑意, 康熙搂着她的腰身进了正殿:“既然高兴,又何必要问那么多呢。”
这皇贵妃的位份, 因为种种原因, 他欠了她十几年, 如今晋位,不过是因为物归原主罢了。
景仁宫昭贵妃一朝变成了皇贵妃, 可以说除了当事人和景仁宫一个派系的人们外,没有几个人是高兴的。
翊坤宫, 宜妃涂了大红丹蔻的手指轻轻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手腕儿上的紫玉镯异常显眼。
她很是无奈道:“皇上圣旨已下,皇贵妃的位份已经是板上钉钉,除非皇贵妃犯了大错,以至被皇上废除位份,否则此事绝无更改的余地,二位姐姐与其来本宫这儿抱怨,倒不如早些回去想想,该给皇贵妃准备些什么贺礼才好。”
荣妃闻言,连忙看向惠妃。
惠妃咬着牙,捧着暖炉的双手紧紧用力握着,暖炉的套子都被挤出了不少褶皱:“宜妃你倒是看的开,本宫就不信你不知道,昭贵妃若是成了皇贵妃,那十三贝勒就是半个嫡子,地位死死的压了咱们所出的阿哥一头,未来的储君之位,势必也会更有优势,难道你就愿意眼睁睁的看着日后九贝勒要对自己的弟弟卑躬屈膝吗?”
荣妃也是如此想法,惠妃说了出来,荣妃紧跟着附和:“是啊,咱们做额娘的,不得皇上心意,要委屈自己向比自己小的人请安问好也就罢了,可本宫是万万不愿日后自己的儿子也低人一等的。”
宜妃冷眼瞧着自己面前这两个蠢货,都要气笑了:“你们自己心思多,可别带累了本宫,翊坤宫地儿小,容不下你们这两尊大佛,来人啊,送客。”
话不投机半句多,荣妃这个被人当枪使的蠢货怎么就不想想,即便十三贝勒被他们给拉下来了,那储君之位就论得上自己的儿子去坐?
论起长幼,自然得是惠妃的大阿哥更有优势。惠妃是个记仇且心眼儿小的,这么多年来的恩怨,待有朝一日惠妃母子走到了最后,她们还安有命在?
她是没什么野心的,就是有,自己也清楚,皇上是不会让一个被太后养大的阿哥,更不会让一个喜欢经商的阿哥坐上储君之位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是皇贵妃母子,是他们的话,她和老五老九最起码能一辈子荣华富贵,平平安安的。
宜妃抚摸着手腕儿上的镯子,眼神更是坚定了些许,既然做了选择,那就不能动摇。
惠荣二妃被宜妃赶出翊坤宫,气的眉毛都要竖起来了。
荣妃狠狠的回头瞪了眼翊坤宫的匾额:“自己儿子不争气,不得皇上看重,连咱们都不如,也不知道她得意什么。”
惠妃头痛欲裂,冷声喝止住她:“好了,荣妃妹妹,隔墙有耳,有什么话,咱们还是回去再说吧。”
后宫不说全都是曹玥的天下,也有十之八九了。
惠妃和荣妃去翊坤宫,且出来时面色不好的消息,在当天晚上就传到了曹玥耳中。
曹玥坐在浴桶里,手撩起水面上浮着的花瓣,仔细欣赏着:“宜妃是个聪明人,早在九贝勒与小十三关系走的近,也是宜妃默许的,她既早已下了注,就轻易不会改。至于惠妃,她一个人上蹿下跳的有什么意思,只要直亲王不配合,哪怕她有再多的计谋,也使不出来。”
安凝拿着巾帛在曹玥肩头擦拭着,轻声笑道:“纵然惠妃有再多算计,殊不知她在娘娘眼里,只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擒贼先擒王,还是咱们十三爷聪慧睿智,早早儿的就在直亲王那里下了功夫。”
身为曹玥的心腹,安凝知道曹玥的所有事情,甚至也知道十三贝勒的一些事情。
直亲王府中幕僚是十三贝勒安插进去的人一事,十三贝勒与曹玥说起过,安凝便也知道了。
曹玥睨了安凝一眼,轻斥道:“有些事情自个儿知道就好,别说出来。”
安凝缩了缩脖子,冲着曹玥讨好一笑:“奴婢知道了。”
后宫便已是如此不安稳,更遑论前朝那些人了,此时此刻,估摸着他们大多数人是睡不着的。
无论前朝后宫暗地里如何暗潮汹涌,腊月二十六这日的册封礼还是如期来临。
皇贵妃位同副后,在没有皇后的情况下,也是当得起宫中皇嗣称呼一声皇贵额娘的。
曹玥一身朝服端坐在景仁宫正殿的宝座上,俯瞰着底下阿哥公主们向她请安,及时的叫了起:“起来吧,都坐。前些日子下了场大雪,这几日冷的厉害,本宫的册封礼繁琐,倒是让你们受累了。”
话落,她看了安凝一眼,安凝拍了拍手,立即有一队宫女端着托盘鱼贯而入,给殿里的主子们上了一碗热乎乎的羹汤并几碟子点心。
按照长幼排序,十三贝勒此时在景仁宫里的位置算不得靠前,但谁让他是曹玥的亲生儿子,自然是头一个在这样好的日子里叫自己额娘更加开心:“额娘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儿臣身为小辈,又是男子,身强体壮的,怎会累到。况且您又叫人准备了羹汤和点心,可巧儿臣今儿个进宫的早,没空用早膳,这会儿正好垫垫肚子。”
同十三贝勒交好的九贝勒十贝勒也连连点头:“正事呢,儿臣也有些饿了,早就听说皇贵额娘宫里的小厨房做吃食乃是宫中一绝,今日可算是能尝到了。”
“喜欢就好,小厨房里还备着不少点心,九贝勒十贝勒若是喜欢,待会儿便带些回去。”
九贝勒十贝勒之后,五七贝勒等也说了几句讨巧的话来逗曹玥开心,四贝勒面上则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是说了几句吉祥话,也从中瞧不出几分高兴。
至于旁人,好像是一点儿面子都不愿意给曹玥,从坐下之后,就一言不发的木着一张脸,像是曹玥欠了他们银钱一般。
十三贝勒余光扫过去,眉梢染上了几分阴翳,他素来是个好相处的人,对人也和善,可若是谁触碰了他的底线,他也绝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老大老三如此不给额娘面子,连个笑脸都无,凭白在这个好日子里添了晦气。
这笔账他暂且给记下,待日后,有的是他们要还的。
曹玥却没有不开心的感觉,因为晚些时候自然会有人找借口让他们长长记性的。
册封她为皇贵妃,是皇上的旨意,如今竟有人敢当众表示出不喜,那不就是不满意皇上的旨意?
如此一来,皇上自然不高兴,皇上不高兴了,他们也不用高兴了。
曹玥不想看着有些人碍眼,没多留他们,就借口还要召见福晋命妇,让他们各自忙去了。
相比起有些阿哥,福晋命妇们就识趣的多了,看得出来皇贵妃圣眷优渥,有些命妇的嘴皮子就没停过,一窝蜂的好话从嘴里说出来,直逗的曹玥唇角就没下来过。
好不容易应付走了一批又一批前来行礼的人,曹玥这才敢松懈下来,放松的躺在贵妃榻上,让小宫女拿着小锤捶腿。
曹玥闭着眼睛,感受着腿上的不适在一点点缓解,脸色好了许多,只是想起方才不经意间看到的一幕,曹玥的心情又跌落了回去:“安凝,方才你可看到十四贝勒的眼神了?”
安凝不解,但曹玥问起,必然是有事发生,于是她挥退了殿里伺候的宫女,亲自接过小锤跪坐在贵妃榻下伺候着:“奴婢不曾注意到,可是有什么不妥?”
曹玥冷笑:“何止是不妥,十四贝勒那眼珠子,都快黏到静禾的身上了。”
“这……”安凝大惊失色:“难不成十四贝勒对……还是存了心思?”
“可……可十四贝勒已经娶了福晋,静禾格格也已经是平郡王福晋了……十四贝勒不该这么没分寸才是。”
早在出了太后孝期,平郡王府就以最快的速度和曹家过了六礼,将人娶进了门,今日请安行礼,也是以宗室福晋的身份来的,若是仅凭大臣嫡女的身份,是没资格出现在今日的场合的。
曹玥只觉得自己脑仁子疼的厉害:“十四贝勒存了什么心思,恐怕也只有十四贝勒自己知道了。虽然小十三同本宫说过,十四贝勒因为静禾与他离心不过是做戏,但事关重大,本宫到底不能安心。眼下正是关键时候,若是十四贝勒闹出个什么来……”
届时皇上会怎么想?
十四贝勒再不堪也是皇上的亲生儿子,亲生儿子和一个外臣之女,哪个重要还用说吗。
“不行,为了以防万一,本宫必须做出防范。”
安凝动作顿了下:“那娘娘您想怎么做?”
曹玥眸光凌厉:“把今日之事告知十三,十三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