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是普天下最繁华之地,人人都知道京城好,但想在京城定居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贾家从老荣国公那一辈进京,到如今也算长居了百来年,可一朝抄家什么都没剩下,连金陵老家仅剩的祖产都被查抄了。
一大家子这么些人在京城一年的花销,能比得上在江南三年。而今贾母已经去了,他们这些小辈是否留在京城,实在没什么要紧。
王熙凤说完话,视线就在林茈玉和林黛玉脸上扫过。
作为儿媳妇她可以提出回金陵,但就算贾赦和邢夫人同意了,她也少不了被念叨,可若是林茈玉和林黛玉开口,就好办多了。
她这话说得在明面上,倒也算不上算计。林茈玉瞥过来一眼:“有什么不好开口的,琮兄弟要专心读书,京城权贵迷人眼,自然是回家读书备考得好。”
“福晋说得是。”有这句话就方便王熙凤扯虎皮。
其实说到底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双方通个气,免得这边说了那边不知道的话,平白生嫌隙。这个时候的贾家可是一点嫌隙都生不起了。
棺椁已经走远了,林茈玉和林黛玉打道回府,王熙凤要将租借的院子收拾干净还给人家,遣散了那些临时雇来的下人,也忙了两三日才收拾齐整。
此去金陵路远,到了那边还要下葬,没有足够的盘缠脚程也会放慢,等他们回来怕是都要到夏天了。届时将行李收拾了,将这边的房子或卖或租,再举家搬回,忙活着又是一年。
王熙凤提前在心中走一遍流程,盘算着回金陵老家要联系谁、要通知谁,哪里哪里要花费、哪里哪里要打点,一颗心操得比在江南时累多了。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湖广,赵姨娘和贾环刚被人带到提督府里。
他们虽在年前就到了湖广,但探春并没有急着见他们,而是将他们暂时安置在一处别苑,派了几个下人服侍,不许他们出门。年节时也给他们备了年货,除去没有见面,衣食样样没少。
眼下即将出正月,忽然派人将他们带到提督府来,赵姨娘只当探春是终于得了空,进门后眼珠子都忙不过来:“虽然比荣国府差了些,但在这样的地方也算过得去。等会子见了你姐姐,记得多说几句好话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你都说了一百遍了。”
“你个小兔崽子不知道好歹,我这都是为了谁?咱们千里迢迢跑过来,可不是为了在那伸不开腿的别苑里猫着。你听见没有?”
赵姨娘一路忙着对贾环“教导”,丝毫没注意领路的丫头看他们的视线要多轻蔑有多轻蔑。
从宗族礼法上讲,探春是贾政和王夫人的女儿,高家的正经亲家是贾家和王家,贾环这个兄弟勉强能算是小舅子,但赵姨娘却算不得亲家。
贾家的事传到高家,对探春并不是完全没有影响的,但一来探春自己立得住;二来她儿女都有又掌管家事,夫君、公公都没说什么;三来高家长房家的次子议了淳郡王府的大格格,而大格格是要叫她一声姨母的。
无论是探春自己的本事,还是论政治利益,她在高家都还不至于倒了。但赵姨娘和贾环,实在算不得正经台面上的亲戚。
贾环媳妇跟在赵姨娘和贾环身后没说话,眼睛却一直观察四周,进门没多久就发现了下人们的轻蔑,心思飞快地转起来。
两年前京城匆匆一面,她对这个大姑姐印象很深。那是个厉害的人,行得正坐得直说话有气场,一看就是豪门大家养出来的闺秀,与她这种只能察言观色拿捏男人的把戏完全不同。
高家也是大家族,他们应当做不出作践儿媳这么没品的事,而且大姑姐与淳郡王福晋、十二福晋交好,高家就算看在未过门的大格格面上,也做不出没脸的事。
理清楚这些,贾环媳妇把视线放在自家相公身上。
贾琏与迎春还能互相扶持,贾琮瞧着也是个靠谱的,怎么偏就二房这两兄弟一个比一个不成?不行,得想个法子,哄着相公考个功名才是,否则就算大姑姐有心想要帮他,也无从帮起。
虽然出身门第不高,但贾环媳妇也是官家小姐,这点事还能理清。心眼子转两圈,已经想着怎么向探春示好,怎么哄着自家相公念书。
众人带着不同的心思,很快就进了内宅,探春已经在正堂里等着她们。
赵姨娘理理衣裳,扶扶头上的簪子,帕子一甩哭着进去:“哎呦我的三姑娘,可算是见着你了,我们娘儿俩苦啊,我……”
“老祖宗去了。”
“嗝——”赵姨娘卖惨的话被堵回嗓子,嚎叫收得太快,倒抽回来的气差点变成嗝打出去。
贾母在她眼中就是得罪不起的老祖宗,敬着远着就是,没有别的感情,但作为贾政的妾,她是应该跟着哭的,没资格去灵堂也得私下里哭,此时忽然被打断,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探春早知道自己亲娘什么样,也没指望她多端庄长脸,叹一声,解释道:“就是前几日的事,京城里来信说因为种种原因只停灵了七日,所以便没叫环哥儿回去,但环哥儿是孙辈,理应守孝。”
奔丧可以没赶上,守孝不能不守,这才是她今日将赵姨娘母子叫过来的目的。
被这样一打断,母女初见的氛围没了,赵姨娘精心准备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一时间屋里竟安静下来。
探春看着贾环:“我叫人在别苑里预备了书,你可看过了?”
“看过了。”贾环很少这么理直气壮,脖子都恨不得昂起来。
这倒是让探春惊讶了一下:“果真细细看过了?”
“不就是架子上的那些?都看过了,箱子里的也拿出来了几本。”贾环如数家珍,竟是真的看过,而不是胡诌。
自来贾环都不是个爱读书的,赵姨娘没有那个见识和本事管他读书,那就只有……
探春的视线落在并不熟悉的弟妹身上:“在别苑里住的如何?时间仓促没来得及准备许多,小侄子可好?”
“能有安身之所已是不易,何况姐姐备了那么多东西,连奶娘都预备下,尽够了。”贾环媳妇福身回话,拿出她最端庄持重的模样来。
果然,她此举使得探春十分满意:“是你催着环哥儿读书?”
“为人妻者,自然希望夫君能多读书。家中出了这档子事,旁人是靠不住的,不求夫君能金榜题名,好歹能一家子安稳。”
“还算有个明事理的。只是祖母过世环哥儿守孝不能参考,要多等三年,你要多多督促他,不可因此懈怠。”
“是。”
总算有个靠谱些的人,探春脸色明显好看不少,再和赵姨娘、贾环说话也心平气和许多。
“宝兄弟、琮兄弟已经带着祖母的棺椁启程,我已经叫人收拾好了行囊,明日你就出发前往金陵。我已经给四妹妹去过信,到了那边她和琏二哥会看着你,等安置好了祖母速速回来,不可在外停留。”
“知道了。”
“知道了还不去准备?今日就在这里住吧,明日直接启程,稍后我自会派人将姨娘和你媳妇送回去。”
赵姨娘眼睛一下子就直了:“送我回哪去,我不在这里住着?”
“这里是高家,姨娘难道也要学那起子人家,赖在亲戚家不走?”
“我……”赵姨娘蠢归蠢,有些东西却是刻在骨子里的,探春不留她,她还真不敢强住。“回去就回去,你两个都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竟是一个都指望不上!”
看她要开始胡说,贾环媳妇连忙打断:“咱们吃的、住的哪样不是姐姐给的?姨娘这样说,叫姐姐如何自处?”
“我是她亲娘,吃她的用她的是应该!”
“自是这个道理,可话不能说出来,否则人家不说咱们是到高家打秋风的?如今相公为难,日后这些银子都是要还的。姨娘自然是不用还,可我们总要还,哪有一家子靠出嫁姑姐养的?那是没品的下等人家才做的事。”
幸好后半句话接得快,才没让赵姨娘发起癫来。
蠢是蠢,不要脸是不要脸,赵姨娘蠢事干过不知道多少,不要脸的事好像还真没有。
探春在上头气势威严地盯着,贾环媳妇在下头好言好语地劝着,就这么把赵姨娘给劝走了。
两人一走,探春就叫贾环:“你媳妇倒是个明白人,你此去金陵不可久留,到时、回来时都给你媳妇写信,叫她来回我。”
“知道了。”
贾环闷着声回应,但该听的话都听。第二日他便从提督府出发,前往金陵。
贾母的最后一程儿子虽不在身前,孙子却都在了,也算走得体面。金陵下葬之后,贾琏等人在坟前守七日,然后才各自回程。
彼时已经到了弘晫的婚期。
林茈玉是外孙女,到弘晫已经算是和贾家没有关系了,守孝也守不到他头上,何况他还是皇孙,婚期照旧,内务府安排了人到淳郡王府装点,半条街都被喜庆的氛围笼罩。
林如海也跟着忙。虽然不是亲外孙,但是是名义上的外孙,他兴致勃勃地封了两封红包,说要提前演练,等亲孙子、亲外孙成亲的时候,就熟练了。
淳郡王府里里外外忙碌,半大小伙子弘晫就蹲在林家门口:“老爷子,你是什么时候娶妻的?”
被称为老爷子的林如海也蹲在门口,自从孙子、外孙多了,以前温和儒雅的探花郎早不知不觉向着老顽童发展。
他摸摸胡子,思考了许久:“和你差不多的年纪。我成亲时比你成亲热闹多了,各样流程都是两家商议,不像你这般都是内务府定好。不过,我与你外祖母成亲前并未见过,倒是不如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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