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一回工具人,林茈玉回到后头的时候从林黛玉身边路过,略有些做作地摇摇头。
她尽量做出想要示意但又害怕被别人发现的感觉,微微晃两下就赶紧把头低下,回到自己的位置之后站好,一副不敢和别人对视的样子。
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虽然她的眼睛没有看向众人,但她的第六感明确告诉她,众人的神情已经变了。
有人要倒霉咯。
心中感慨一句,林茈玉低着头拧着眉,将工具人扮演到底。
那可是康熙,又不是那些混吃等死的皇帝,他年幼登基还能活到这把年纪,就算如今年纪大了,就算他为皇太后去世伤心,就算生病了,他也还能分出精力来去应对那些迫不及待的人们。
年节将近,今年怕是很多人都过不好年了。
好不容易完了今日的事,尚未从宫里出来,林茈玉在宫道上就小声对雪容吩咐:“皇太后过世,今年过年府上各样采买减半,回去将几个管事的都叫过来。”
“是,福晋。”
宫里到处都是人,大大小小的主子吩咐下人最常见不过,所以这种悄悄话等闲是没人特意去听的,可今日不是寻常。这么多人进进出出总有耳朵尖的,而流言最可怕的就是它在传播过程中会不断被曲解,等林茈玉这看似平常的一句吩咐传到有心人耳中,不知道会被换成什么版本。
林黛玉是贝子福晋,放眼天下也是富贵顶端,但放在够资格来祭拜皇太后的命妇中就没那么显眼。她走在后面出来的较晚,正好听见擦肩而过的几个命妇说话。
“看样子确实不大好。”
“年纪大了,总会有那一日。咱们也要早早预备着。”
“是啊。”
说话的这几个头上已经可见白发,这话也不知是在说别人还是在说她们自己。
几人看见林黛玉,点头算是问候,然后转身一起走了。
看着她们走远,林黛玉侧头问身旁的丫头:“贝子呢?”
“方才往前头去了,皇太后的后事由诚亲王和咱们贝子负责,前头有人来传话贝子爷就过去了。”
诚亲王胤祺是太后养大的,胤裪是苏麻喇姑养大的,他们两个来负责后事最合适不过。
林黛玉没再说话,想起方才林茈玉那带着明显表演痕迹的动作,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她停住脚步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转头又回万琉哈氏那去了。
距离过年已经没几天了,皇太后丧期本该暂停宴饮享乐,可人们互相走动的频率不仅没有降低,反而明显上升。
林茈玉要出门也躲不过被人们拉着说了几句话,不得已把糊弄学搬出来,不好糊弄的就努力糊弄,凡事以胡说八道为主。
“王爷这几日都没回来,也不知道宫里怎么样了,我这颗心一直悬着。”
“太医?对了,前儿我才叫了太医,年下这么些事可不能生病,回头我得再找太医看看,开些药吃着。”
“谁说不是,打从上个月皇阿玛病了,太医院都没有话传出来,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不是为皇太后跪经就是为皇阿玛祈福。什么,你说皇阿玛病情加重,什么时候的事?”
……
反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糊弄方法,从腊月二十五到来年正月十五,林茈玉这张嘴就没说过几句正经话,为了养好精神胡说八道,她甚至把家里的事大部分都扔给侧福晋那拉氏,专心对外。
皇天不负苦心人,装了一个多月的傻,来找她套话的人终于越来越少,反倒是在命妇中开始流传淳郡王福晋脑子不好使的流言,并且大家似乎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之前她不爱出门去交际,八成是淳郡王怕她丢了淳郡王府的脸。
不好使就不好使吧,反正相对于这些成精似的人物来说,她脑子本来也没那么好使,被怀疑脑子不好使总比耍小聪明反被人算计强。
精神紧张地过完年,胤祐还是没能回家,甚至直到正月底他回家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偶尔回来也不敢多说什么,来去匆匆,仿佛康熙真的不久于人世。
京城暗潮翻涌,就连远在姑苏的林瑾都写信回来,说有人拉拢到他头上去了。
这算盘打得,雪容都哼两声:“如今陪伴在皇上身边时间最久的就是咱们王爷,而咱们王爷是摆明了不站队不帮任何一个兄弟的,他们拉拢不到王爷就去拉拢咱们三老爷,归根结底还不是想拉拢王爷?当谁看不出来呢。”
“他不怕咱们看出来,就怕咱们看不出来。把瑾哥儿的信留着,等王爷什么时候回来,把信交给他处置吧。”
“是。依奴婢看,这信就该交给皇上!”
胤祐的倚仗就是康熙,这个时候对康熙有所隐瞒不是明智的选择,一旦暴露他就会失去信任,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但对康熙太掏心掏肺也不行,毕竟晚年的康熙已经开始多疑了,他把信交上去被反咬一口,也是完蛋。
林茈玉扒拉着干果盘里的各种坚果、干果,不知道胤祐会怎么跟康熙说。
而皇宫里,胤祐正在乾清宫外和胤禛说话。
“里头形式不好,四哥你等会再进去。”
胤禛是为正事来的,就算康熙病了全国的政事也不会因此停滞,该办还是要办,对于胤祐的提醒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然后继续叫小太监通传。
那小太监自然是和经常见面的胤祐更熟悉,看了胤祐一眼才进去。
这个小小的动作并不明显,但胤禛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眼中不甚明显的情绪一闪而过,口中道:“七弟你这一个多月都在这?”
“是啊,皇阿玛看谁都不顺眼,也就剩我在这了。”胤祐指指自己的腿,有些自嘲的笑一声。
传话的小太监正好出来:“雍亲王请。”
“等等四哥,你等会进去不管皇阿玛提到谁都只管夸就行了,说完正经事就赶紧出来。”胤祐忽然伸手,将人拉住嘀嘀咕咕两句才松开,然后退到旁边没事人似的。
胤禛不大和人亲近,被拉住的时候愣了一下,想要再说什么但康熙已经在里头等着,只好先进去。
“儿臣参见皇阿玛。户部呈上去年的银册,儿臣已经看过,其中发现了几处疑问,还请皇阿玛过目。”
“嗯,拿上来吧。”康熙在上首头都没抬,随意指挥李德全下来拿折子,他还在看着另外一份折子,半低着头看不出喜怒,但听声音中气十足,比刚过完年的时候好了不少。
胤禛将折子双手递给李德全,趁着抬头的间隙余光扫视,注意到台阶下方扔着份打开的奏折。
看来康熙刚刚发了通脾气,难怪胤祐说不适合进来。又说不管提到谁只管夸,看来是和兄弟们有关,不知道是谁又弄出事端来。
扫视的时间比眨眼长不了多少,胤禛重新低下头面色如常,脑子里已经开始排除究竟是谁闯了祸,闯的什么祸,会不会将他一并连累……
“你办事历来细心,这些积年的老问题在你手上处理了不少,只是户部紧缺不是三两年就能解决的。先放着吧,明日叫上户部尚书,你们再商讨一番。”
“儿臣遵旨。”
看样子康熙对差事办的还算满意,胤禛躬身行礼准备退下,忽听上面康熙又道:“春耕在即,工部没什么说的?”
工部?忽地又想起胤祐的话,胤禛拱手:“回皇阿玛,前几日八弟才找了儿臣,说为春季水利向户部申银子,只是年初事情多,又有皇玛嬷的大事,便先拖了几日。况且皇玛嬷去世八弟伤心,儿臣瞧着他精神不大好。”
“春耕是大事,不能拖太久,你们尽快办了。”
“嗻,儿臣领旨。”看康熙没有别的话要说,胤禛才告退出来,走到门前看着靠在廊下晒太阳的胤祐,心中一动,走过去。
“七弟,皇阿玛这几日心情都不好?你时常伴驾,多劝劝才是。”
“皇阿玛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我说劝就能劝住的?太医们都劝不住。幸好如今他身子好些,又有四哥帮忙在政事上分忧,不然……嗐!”
胤祐手一摆不太想多说的样子,偏头看见有小太监过来,挺起身子站直:“怎么了?”
“刑部两位大人递了折子过来。”小太监拿着刚收到的折子,双手递上。
胤祐十分熟练的拿过来打开,迅速扫视两眼:“又是这些破事,不见不见,让他们回去等着吧。”
“嗻。”小太监把折子拿回来,往怀里一揣就转身出去。
他们如此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胤禛更加诧异:“折子都从你手上过?”
“当然不是!”胤祐似乎受到惊吓,声音都提高不少。“该走内阁的还走内阁,不过最近总有人提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皇阿玛叫我先看一眼,混账东西就打出去,正经事再放进去。”
说着,他忽然压低声音:“四哥你是正事吧?”
“自然。”
“那就好。”胤祐松口气,往廊下柱子上一靠,继续晒太阳。
这般无所谓的态度,胤禛心思又动起来:所以胤祐刚才不确定是不是正事,就把他放进去了?
虽说已是立了春,但寒气未散春日并没有完全到来,这里被太阳晒着暖洋洋的,的确是个好位置。
胤禛自己脑补够了,准备开口告辞,结果一抬眼又看见胤祐正拿着什么往嘴里送。
胤祐也注意到他的视线,从荷包里捏出个不知道是果干还是肉干的东西:“和昳的小零嘴,我吃着味道不错装了两包,尝尝?”
胤禛:“……”
和兄弟分着吃侄女零食这种事,他下辈子也干不出来,尤其是在乾清宫,人来人往这么多双眼睛瞧着的情况下。
“时候不早我还要去户部一趟,明日再过来。你既然在皇阿玛跟前当值,就正经些。”
果然是板着脸仿佛所有人都欠他八百两银子的胤禛,一张嘴就教训人。胤祐把手里的零食塞进嘴里,又掏出个小粉帕子擦擦手,站直:“知道了。”
……那粉帕子上歪歪扭扭比鸭子还丑的鸟,胤禛看见了都感觉伤眼睛,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谁绣的。
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再一想刚刚才欠了他个人情,小侄女年纪小也犯不上跟她计较,更没道理不许当爹的用闺女送的东西。
话在脑子里转了两圈,到底没说出来,胤禛脸色变了两变,最后板着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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