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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翌日, 《最佳演员》第二次录制如约进行,毫无悬念,梁思思成功晋级。

    很快, 关于这期直播,网上出现三条热搜, 一是#梁思思 离婚#, 另一个是#陆谦行观众#, 最后一个是#易淮川 追妻#。

    《关系》片段改过后,后面的剧情是梁思思发现丈夫出轨, 雷厉风行找律师收集证据、划分财产、拟定离婚协议书,最后跟丈夫摊牌对峙,理智又决然地提出离婚。

    面对男演员的痛苦忏悔,她无动于衷,静静抱臂看他表演。

    最终她居高临下, 看着跪在地上的丈夫, 冷漠地问:“这离婚协议书, 你签不签?”

    男演员摇头,跪着朝她移动过来, 声泪俱下:“都是我的错,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梁思思在他靠近时,抓起桌上的离婚协议书,转身离开:“行,那法庭上见!”

    这个小片段被网友剪下来,在网上疯转,奉为“手撕渣男”的典范, 展现了新时代女性的独立。

    【卧槽,我爽了, 出轨男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活该人财两空!】

    【梁思思离婚这段演得好好啊,感觉像个女王,渣男再见吧!】

    【我发现她是个宝藏,好后悔当初没去看她的话剧,思思真的演什么是什么,好期待她接影视剧啊,目测很快她就要拿奖。】

    【是我的错觉吗?我在观众席,看到了陆谦行????!!!!】

    【姐妹,不是错觉,据梁思思的粉丝说,排戏那会,陆影帝就在现场了。】

    【哇!!!难道是我想的那样,有粮了?】

    【你们的注意力往旁边来点,没看到易总也在现场呢吗,我在想……作为前未婚夫,他看到这段表演是什么感受?】

    【易淮川:别问,问就是脸跟心一样疼。】

    ……

    “你这宣传效果杠杠的,刚节目组说,给你加钱!”苏曼曼刷着网上的评论,冲正在休息室补妆的梁思思扬了扬眉,“后面两场还有一阵子,做完这个后采,你的行程会空下来。

    秦导的意思是,他想直接开拍《兄妹》。”

    梁思思一怔,扫了苏曼曼一眼,问:“这么快?”

    “也不快了,这部戏他准备很多年了,因为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主演便搁置了。

    而且他前期去踩了点,主要拍摄地址定在了南城石杨县的月明山庄那块,刚好最近大家都在南城,也方便。”

    “石杨县?”

    “嗯,搞不好就是从你和陆影帝身上得来的灵感。”苏曼曼懂她的心思。

    梁思思沉默。

    命运还真是奇怪,秦导手中的那部剧,原本就像在讲她和哥哥的故事,现在连拍摄地点都选在了她的家乡,这下真的像回到过去了。

    “思思老师,好了。”化妆师出声,将梁思思拉回现实。

    梁思思微笑着回:“谢谢。”

    自从她跟梁家的事在网上曝出后,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有意规避了“梁”这个字,梁思思知道他们的顾忌与好意,再一次想着要不要去将姓氏改回来。

    后采是个固定流程,因为她连续两期成为节目爆点,所以时间相比其他晋级选手长了点。

    一些基本问题结束后,导演问:“思思知道你‘离婚’那段在网上很火吗?当初演这段时在想什么?”

    梁思思当初的采访培训课程告知她,这个问题有坑,在试探边缘。

    她笑了笑,没有避坑:“知道你们想听什么,没有。

    我跟剧中女主的性格不同,所以演这段时,完全是代入她的心理,想到自然也是她在遇到这种事时,会怎么面对。

    将每一个角色演成那个角色,是我的追求。”

    她的回答很诚恳——

    她当时没有代入自己跟易淮川分手时的心境,因为性格不同,处理方式根本不可能一样。

    角色是角色,她是她,她只想将角色演成角色本身。

    “大家觉得校园和都市剧都很适合你,思思如果接戏的话,会选择什么类型?”导演抛出最后一个问题。

    梁思思坐在高脚凳上,垂眸沉思了会。

    片刻,她抬头,望向镜头,目光柔和安静,出口的语气也是淡淡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演一部校园剧,有真实校园生活的那种。”

    “为什么呢?”

    “个人喜好。”梁思思礼貌一笑,截断了导演深挖的心思。

    画面停止,易淮川望着屏幕里浅笑着的女孩,她眼底有光,很淡,隐约还有一丝遗憾与感伤。

    他垂眸,扫了眼手边,沈昊军刚刚送来的资料。

    不是个人喜好,是——

    因为遗憾。

    不够尽兴的校园生活,是她永远的遗憾。

    “上次天志提的那部综艺,改成校园版的。”易淮川盯着桌上的资料,沉声吩咐,“地点选在晏城一中。”

    “是。”沈昊军应道,“易总,那这些资料?”

    易淮川伸手,轻轻摩擦了下扉页右上角女孩的证件照,语气轻悠悠的,却蕴含着危险意味,“思思的东西,我会一点一点帮她讨回来。”

    沈昊军向来不怀疑易淮川的决定,没再问,继续汇报下一个话题:“梁心恬有消息了,她在易淮仁那边。”

    闻言,易淮川默了下。

    片刻,他轻嗤一声:“那正好,处理完梁家,就处理他们。”

    *

    秦导是个行动派,说开拍就开拍,而拍得第一幕,就是兄妹再见的场景。

    “这一幕简单,我们来个开门红,就把当初你们见面的场景再来一遍就行了,那就是我想象中最好的画面。”

    秦导走到梁思思与陆谦行中间,快言快语地交代,“还原当时,就够了。”

    梁思思盯着秦导,有些无奈。

    兄妹相认的场景是剧中的一个高潮,应该在演员情绪充沛的情况下来。

    哪有秦导口中的“简单”。

    当时她跟哥哥见面,之所以符合秦导想象中的画面,是因为那是她积攒了十几年的情绪爆发,完全发自内心与本能。

    再来一遍,她就不再是梁思思,而是剧中的女主角了,也是需要酝酿情绪的。

    许是跟她的想法一样,哥哥适时朝她看来,冲他无奈一笑。

    秦导瞥见两人的小动作,缓了缓,鼓励道:“你们俩的演技我都不担心,情绪到位就行了。你们酝酿酝酿,可以的时候给我比个手势,我们就开始。”

    他说完退到一边,将足够的空间留给两人。

    山风徐徐吹来,吹乱了梁思思的发。

    陆谦行望着眼前的女孩,柔声问:“行吗?”

    梁思思回视他:“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当演员吗?”

    “嗯?”

    “因为我知道,当年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不会去参加《交换人生》节目。后来,我就告诉自己,我不能成为你的累赘,我也要做演员,去挣钱。”梁思思的笑融在风里,她轻轻地道。

    “但你现在不这样想了。”

    陆谦行懂她,因为为了生计去做一件事,是不可能短时间内达到她这个水平的。

    就像当初的他,混了好些年,也出不了头,是最后两年真的爱上表演,才拿了奖。

    “对的。”梁思思点头,“我演戏,是想让角色鲜活起来,而我也可以体验不一样的人生。在戏里,我是角色,角色也是我,但戏结束了,我跟她就分开了。”

    “哥。”梁思思唤他,语气轻轻的,却郑重,“我始终都知道自己是谁,所以我行的。”

    陆谦行一怔。

    兜兜绕绕一大圈,他终于明白梁思思的意思——

    剧中,兄妹没有血缘关系,两人小时候相依为命,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分开,再重逢,彼此没有隔阂,仿佛又回到了当初。

    只是兄妹情却渐渐有了变化,对哥哥的依赖与亲昵,让妹妹对哥哥产生了超越兄妹本身的感情。

    以至于后期的她快乐又痛苦。

    快乐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陪在她身边,痛苦是因为,她知道终有一天哥哥会成为别人的丈夫。

    哥哥对她没有爱情,她也不想破坏彼此间的关系,所以将那份隐秘的爱藏在了心里。

    从整部剧来看,女主是个悲情角色,最难演的,就是她对哥哥的感情,不能外泄,却又要体现,这种内心戏,最考验演技。

    何况这部剧与他们的经历很像,很可能投入的真情实感过重,进了戏,就出不了戏。

    “我始终都知道自己是谁,所以我行的。”

    梁思思在告诉他,她可以处理好妹妹的感情,也分得清自己与她。

    妹妹对哥哥有爱情,她没有,她不会陷在戏里,也不会受影响。

    陆谦行定定地望着她,明知道现在该给肯定答复,却迟迟道不出一个“好”字。

    是他自私,他第一次希望梁思思不要出戏。

    他们这边在酝酿情绪,秦传明便走到不远处正在现场观看的易淮川身边:“易总,你这是找虐。”

    易淮川的目光落在梁思思身上,因为隔着距离,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他们彼此间的眼神与互动,熟稔自然。

    哪怕一遍一遍做心理建设,告诉自己思思对陆谦行没爱情,但两人的每一个来回,依旧在扎他的心。

    秦传明说得没错,他是在找虐。

    “你该相信我,相信陆谦行,更相信思思,你的钱不会白投的。”秦传明端起保温杯,喝了口水,继续,“友情建议,第一场戏你回避回避。

    不然你一会看到他们拥抱,会更扎心的。”

    听到“拥抱”,易淮川的目光沉了沉,秦传明将他一闪而过的情绪精准捕捉,“真的,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你去忙吧。”易淮川看都没看他一眼,下了逐客令。

    他不会走的,这些都是他欠思思的,他要把曾经他对她的伤害都体验一遍,否则又怎么能学会去爱一个人。

    第52章

    梁思思他们没让秦传明等多久, 很快示意他可以开始。

    易淮川坐在场景之外,眼里始终只有梁思思。

    他看着她下车,看着她笑自己恍惚, 看着她蓦然抬头朝陆谦行看过去,看着她急速的眼神变换, 看着她朝陆谦行飞奔过去……

    他们拥抱, 梁思思难过, 陆谦行安抚,山风拂来, 好似将万事万物都带走了,万籁俱静,这世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山风没有偏袒谁,也朝易淮川吹来,让他觉得有些冷。

    刚才, 梁思思看陆谦行的眼神很好, 震惊、惊喜、欢欣、委屈, 所有的情绪落定后,最终化作克制又隐晦的爱意。

    她望着陆谦行想哭, 最终却扬起了嘴角。

    而非想笑,最终哭了。

    喜欢让人放肆,爱教会人克制。

    再一次,易淮川发现梁思思的演技真的很好,无论什么角色,怎样的情绪,在她入戏的那一刻, 你就信她是角色。

    如现在,他的心痛告知他, 观众能看得出梁思思对陆谦行的爱。

    那种明明深沉却又克制的爱,最让人心疼。

    因为害怕,因为不敢,所以小心翼翼维护,怕踏过防线,现有的平衡被打破,连短暂的、仅有的如今都会消失。

    这种眼神,易淮川一点都不陌生。

    因为在过去四年里,梁思思一直用这种眼神看他。

    是他混蛋,让她连爱他这件事都小心翼翼、克制隐晦。

    不用深想,也知道那四年,梁思思在他身边过得多累——时刻以他为轴心,因他变情绪,卑微小心,哪有她如今的鲜活自由。

    到底是怎么样的爱,才能将一个人生生磨成失去自我的样子。

    又到底是怎么样的绝望,才能让这样一个人放弃一切也要离开。

    心像破了一个洞,冷风吹进去,撕心裂肺的痛感传来。

    他心疼梁思思,不仅仅是现在的她,更是过去四年的她。

    其实,最开始她对他,也并非如此克制的,偶尔也会有小脾气,还会跟他辩驳争吵。

    是一个二十来的小姑娘该有的样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收敛了全部的锋芒,连爱意都不敢放肆张扬展露了呢?

    片场,梁思思跟陆谦行的对手戏还在继续,易淮川却陷入了久远的记忆里。

    是从那只叫“合合”的小橘猫出现开始的。

    他让她送走,她不要。

    两人对立而站,她立得笔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泛着执着的光:“我喜欢,我想养。”

    他自然拿她的坚持不当一回事,轻飘飘地警告她:“你试试。”

    那时的他,觉得她是傻的。

    明明把“合合”带回来的第一天,她就被抓伤了,怕他知道,她连司机都没敢喊,自己步行半小时出山路,去的医院。

    这种危险的东西,留在身边干什么?

    所以,她不听话,他替她做了决定,将猫送走了。

    自那以后,梁思思再看他,眼神就如她在戏里一样了,也再没反驳过他的决定。

    他说,她做。

    听话乖顺,却也失去了自我。

    思及此,易淮川拨了个电话。

    “先生,您有什么吩咐?”是半山墅的阿姨。

    “那只猫呢?”

    “一直养着呢,先生要看照片吗?”

    “不用,送回半山墅。”

    “好的,先生。”

    *

    一连几天,梁思思他们在月明山庄拍戏时,易淮川始终在不远处坐着,不参与、不打扰。

    梁思思并未当回事,她本身就是话剧演员出身,习惯了在观众眼皮子底下表演,所以有没有观众,是多是少,再或者说来者是谁,对她都没什么影响。

    她工作态度很认真,演一个角色就是一个角色,哪怕是初次拍电影,在秦传明的教导下,也很快上手。

    陆谦行就更不用说了,群演出身,各种大荧幕不仅上了,还拿过奖,身经百炼造就的顶尖演技。两人又熟悉,配合得相当默契。

    秦传明时常拍着拍着就激动起来。

    这份喜悦无人可诉说,休息时,他就喜欢去找坐在一边如雕塑一样的易淮川。

    绝大部分时间,易淮川都是不会理他的。

    偶尔,当他夸梁思思时,易淮川会“嗯”一声,或者点个头,极少数情况,他会说句话。

    比如:“她一直很好。”

    只可惜,他今天想继续找投资人汇报喜悦时,才发现易淮川不在。

    “哎,易总今天有事吗,怎么没来?”秦传明顺口问了声。

    一场戏结束,正围在镜头前看回放的梁思思,闻言朝易淮川这几日常坐的位置扫了眼。

    确实没来。

    像不在意他来一样,他不来对她也没有丝毫影响,梁思思收回目光,继续分析上一场戏。

    “思思明天是不是有个活动?”秦传明问。

    梁思思点头:“嗯,明早走。”

    “那明天先拍陆影帝的,今天时间也不早了,就到这吧。”

    一群人散了,梁思思回休息间换衣服。

    “思思姐,你有电话和信息。”小唐早早将东西收拾好了,将手机也递了过来。

    梁思思扫了眼,未接来电是苏曼曼的,估计是告诉她明天的行程安排。

    她点开微信,以为同样来自苏曼曼,却在看到头像时怔忡了下。

    ——是易淮川。

    印象中,易淮川一次微信都没回过她,更别说主动发了。

    还真是稀奇。

    易淮川:【今天回晏城有事。】

    简短有力,是他一贯的风格,早上就来了。

    只是,这汇报行程一般的信息发给她干什么?!

    梁思思关了手机,装进包里,拿了私服去换。

    穿好外套准备出来时,她忽然灵光一闪——

    易淮川回晏城,不会是爷爷有事吧?

    对于那个老人,她始终觉得过意不去。跟易淮川分手后,她就来了南城,这段时间一直忙,也没能再回去看看他。

    回去的路上,因为念及爷爷,心里有些沉重。

    同行的陆谦行自然察觉到她情绪低落,温声问:“不开心?”

    “嗯。”在哥哥面前,她也没隐瞒,“在想明天回晏城,要不要去看爷爷。”

    陆谦行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出口的声音却依然温润如常:“随心就好,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他一直如此,从不干涉梁思思的决定。

    翌日,梁思思听从了哥哥的建议,随心。

    所以活动结束,她跟苏曼曼报备了声,只身去了军疗院。

    故地重来,看着熟悉的建筑和场景,梁思思忽然萌生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触来。

    物是人非,大抵如此。

    她以前很念旧,但自离开易淮川后,就更喜欢向前看了。

    所以没怎么感怀,直接去了爷爷的病房,护工见到她,还是熟稔礼貌,好似一切如旧:“思思小姐来了,爷爷刚好醒了,今天精神还不错。”

    听到爷爷没事,她从昨晚担忧到现在的心落地。

    她敲了敲病房的门,推开——

    爷爷正靠着床打点滴,确如护工所说,爷爷的精神不错,相较她离开时,好像脸色还稍显红润了些。

    “思思来了!”爷爷笑着跟她打招呼。

    梁思思又恍惚了下,爷爷的慈爱让她觉得,好似她昨天才来看过他。

    中间没有那么多日日夜夜,也没有她跟易淮川的林林总总。

    “爷爷。”

    相比爷爷的坦然,她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她来了,护工便退了出去。

    很快,病房里只剩下一老一小,见爷爷精神不错,梁思思跟她闲聊了会。

    问了问爷爷的身体状况,又聊了聊自己最近的工作情况。

    爷爷很高兴的样子,点头赞叹道:“这样很好,你该有更大的舞台。”

    “谢谢爷爷,如果不是您当时建议我去演话剧,我可能……”梁思思没继续下去。

    当初易淮川不许她去娱乐圈,她一度想为了爱情放弃热爱的事业了,是爷爷告诉她,女孩子可以要爱情,但事业也不能放弃,两手都要抓。

    提及旧事,爷爷沉默了会。

    片刻,他道:“思思,我当初让你问问淮川,他不让你进娱乐圈的原因,你问了吗?”

    梁思思一怔。

    当年,易淮川毅然决然用“他不喜欢”的理由,不准她进圈,她难过又伤心。

    最后忍不住,第一次找爷爷告状。

    爷爷闻言,也是沉默了会,最后对她说:“思思,你跟淮川两个这样不行,有什么事要沟通。你去问问他为什么不让你进娱乐圈,爷爷再帮你好吗?”

    要问吗?

    不用的,因为她太清楚易淮川的性格,无论她如何辩驳争论,最终的结果必定还是按照他的想法来。

    又何必多此一举,给自己添堵。

    所以缓了一阵子后,她主动找到爷爷,说决定放弃影视表演了。

    爷爷跟她再三确认,是否出自本心。

    她说,她愿意为了易淮川放弃。

    毕竟那时她心里满满都是他,觉得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比他更重要。

    也就是那时,爷爷让她换个思路,或许可以尝试话剧表演。

    在这件事上,她很感激爷爷,但当初那个问题,她确实没朝易淮川开过口。

    见她沉默半晌,爷爷叹息一声。

    “思思,你知道淮川的妈妈是怎么去世的吗?”

    爷爷眼里有惋惜与无奈,但却不完全像对易淮川母亲去世的表现。

    梁思思摇摇头。

    跟爷爷的简短对话,忽然让她有种“她跟易淮川始终没有了解过彼此”的感觉。

    过去那么多年,她始终沉浸在她所了解的易淮川里,而易淮川,似乎没兴趣了解她。

    他妈妈很早就去世了,父亲为了继母,对他不好,这些言论她也是听苏曼曼说的。

    跟易淮川交心谈话,他们一次也没有过。

    她不会问他这种伤心事,他更不可能主动提。

    “她是自杀的。”爷爷垂眸,叹息一声,“因为替身的事,最后不堪娱乐圈的舆论压力,在自家浴室割腕自杀了。”

    梁思思一怔,猛然抬头看向爷爷。

    她抓住了爷爷的关键词。

    ——替身、娱乐圈!

    第53章

    年少时期, 她追逐易淮川,却也只是了解他微小的一部分。

    仅仅那一部分,就足以让她沉迷。

    后来, 她跟易淮川订了婚,也是一段畸形的关系, 两人从未走进过彼此的心, 甚至连一些基本信息都是靠外人辗转传达才得知。

    可笑又可悲, 但确是她和易淮川在一起四年的相处模式。

    “我不知道。”

    梁思思摇摇头,眼里有迷惑, 还有悲凉。

    爷爷望向窗外,像是陷入久远的记忆里,连声音都缥缈悠远:“淮川的妈妈也是一位演员,她很上进、很努力,从一名默默无闻的小演员慢慢成长为影后。

    淮川的爸爸跟她结婚时, 她已经是最年轻的影后了, 大家都觉得他们郎才女貌, 是天作之合。

    结婚后,淮川的爸爸在易氏旗下开创了天志娱乐, 将她作为第一位艺人签约在易氏旗下,当时还传成一桩美谈。

    婚后第二年,他们有了淮川。夫妻恩爱,幼儿出生,看似一切都朝很好的方向发展。

    淮川爸爸一直忙公司的事,很少时间在家,他妈妈很理解, 好几年没出去工作,悉心照料和培养淮川。

    直到淮川上了小学, 她才重新拍戏。

    为了不辜负观众,也不给淮川爸爸丢脸,她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努力,过了几年,挨过了低潮期,她终于又大爆了一回。

    总算在事业上华丽归来。

    前一天,网上的新闻都还是她重回巅峰、事业与家庭双丰收、人生赢家等等正面新闻。

    谁知第二天,网上突然爆出她就是个替身,而淮川爸爸这些年爱着的,一直与她长得很像另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的孩子就比淮川小了一岁。”

    爷爷看向梁思思,叹息道:“这件事是真的,那个女人就是淮川的继母,孩子就是他的继弟。

    因为那个女人当时有个青梅竹马的丈夫,淮川的爸爸意难平,就找了跟她长得有些像的淮川妈妈,结了婚,淮川爸爸还是放不下她,又去找她。

    那个女人可能觉得感情确实不如金钱好,后来跟淮川爸爸双双出轨,他们有了孩子后,那个女人就顺水推舟跟丈夫离了婚。

    之后的那些年,他们一家三口在外面过,瞒着所有人。

    那个女人自然是有不满的,但淮川爸爸顾忌着我和脸面,一直不肯跟淮川妈妈离婚,只用公司忙的借口也不怎么回来就是了。

    淮川妈妈什么都不知道,一直以为自己是幸福的,丈夫事业有成,孩子乖巧听话,连她的事业都再回巅峰。

    尽管这些年辛苦了些,但至少是值得的。

    谁知,一场美梦,刚到顶点就被戳破了。

    那个绯闻是淮川的继母亲自爆料的,因为她不满意自己与孩子见不得光,淮川妈妈跟淮川就可以享受大众的倾羡,于是她策划了一切,将血淋淋的现实撕开给淮川的妈妈看。

    告诉她,你的丈夫从始至终都没爱过你,你所以为的幸福生活,只是你以为!

    现在你以为的世界碎了,你该看看真相了。

    铺天盖地的真相来了,淮川的妈妈崩溃了。

    这时候,网友和支持她的粉丝都让她赶紧离婚,甩掉渣男。但她太爱淮川的爸爸了,以至于根本舍不得离婚。

    她越没有动作,网上的舆论越发酵,从最开始骂淮川爸爸和小三,到最后变成骂她。

    说她懦弱、无能、犯贱,活该被替身,活该终生痛苦。

    让她不离婚就去死,不要污染大众的眼睛。

    一天一天,那些舆论越来越难听,压着她,让她失去了最后的尊严,最终,她忍受不了,真的自杀了。”

    不知道是故事太沉重,还是一下子说了太多话,爷爷显得很疲惫。

    他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那时候淮川十二岁,就读晏城一中少年班,成绩优异,是老师和同学眼里最羡慕的学生。

    因为网上真相的曝光,一时间他也被指指点点、背后议论。

    他很气,也让妈妈离婚,说愿意跟她单独过。他还给我打过电话,可惜我当时在国外,赶回来的路上又出了车祸,直接昏迷了多年。

    淮川最终等来的结局是妈妈自杀、爷爷昏迷,父亲光明正大将小三和私生子领回家,鸠占鹊巢。

    甚至父亲听从了继母的建议,将他扔到了农村,不管不顾,美其名说他大少爷的日子过多了,应该去吃吃苦,学会感恩。

    母亲的事颠覆了他整个人生,他不仅从优异的学神变成了恶劣的学霸,更是恨上了娱乐圈和替身。

    所以当年……”

    所以当年,他看到她跟梁心恬长得很像后,以为是继母用对付他母亲那套对付他,故意用“替身”恶心他。

    因此不仅恨继母,也恨上了身为“棋子”的她。

    所以在王至新的片场,他看到她给梁心恬演“替身”,才会那么冷漠无情。

    梁思思垂眸坐在病床前,心绪久久未能平静。

    爷爷的话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她的心湖里,荡起波涛,泛起涟漪,让她认知翻转、颠覆、纠正,最终在脑海里呈现出一个完整正确的过去来。

    所有的真相解开,她心疼易淮川的遭遇,也理解他的行为,但同时她也释然了。

    至少,她眼睛没瞎,她曾拼命追逐的那个少年,他有他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行为逻辑,对她造成了伤害,却不是故意。

    她不怪他,也不存在原谅他,她只是跟过去的自己和解了。

    至少,她可以对过去的自己说,你的爱并非一腔孤勇,你爱的人也并非十恶不赦。

    你的青春,你的爱,都值得被认可。

    从未有哪一刻,梁思思如此坦荡又释然,她的心很轻,像一只气球轻盈地飘着。

    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轻松愉快。

    “爷爷,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梁思思回视爷爷,语气清淡释然,“我没怪过他,在您跟我说这些之前,我就没怪过他,真的。

    因为喜欢他,救他,跟他订婚,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不该要他买单。

    同样的,跟他分开,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不管易淮川曾经爱没爱过我,我跟他之间,不仅仅是这些误会,更多的还是不合适。

    如果我再恋爱,我一定会选一个适合我的人。

    相处起来很轻松,不用彼此猜测对方的心。至少,两个人在一起时,要比我一个人来得舒服,我才愿意跟他在一起。”

    说到这,梁思思垂眸,无奈一笑,“跟他在一起,太累了。”

    窗外的夕阳染红了大片天空,微风吹来,让白色的窗帘也扬起一角,梁思思坐在那,像一朵安安静静开放的栀子花。

    无需多张扬,只因为她散发的清淡芬芳,自然吸引了所有目光。

    爷爷望着这样的她,从微微愣住到轻轻扬起嘴角。

    他感慨道:“思思,你真的很好,比我想象得还要好。

    是我一直太执着,以为相爱的人一定要在一起。你今天的话让我突然清醒了,不一定的,相爱的人用最适合自己、最舒服的方式活在这个世上,才是最好的结局。

    你很通透,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你都会幸福的。”

    梁思思浅浅一笑:“谢谢爷爷。”

    *

    去机场的路上,梁思思侧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熟悉的、陌生的,一帧一帧都像过去的片段,在她眼前急速倒退流逝,时光永远都在向前,从不等谁。

    忽然,一栋熟悉的建筑闯入她的眼帘,白墙绿树,时钟红旗,还有宽阔的广场。

    “等一下。”她喊道。

    司机靠边停车:“思思小姐,您要下车?”

    梁思思降下车窗,看向那栋建筑——

    正值放学期间,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学生或成群结队、或三两成伴、再或影单形只出门,他们有的在谈天说笑,有的塞着耳机,不知在背单词还是听歌,还有的只安安静静走路……

    再往里,操场上有人在踢球,有人在看书,有人在聊天。

    校园的每一处都有人,他们十六七岁,有着最美好的年纪,为了梦想努力着,青春张扬。

    哪一个才像曾经的她呢?

    是在草坪上看书的那个,还是独自行走在路上的那个,再或者是留在教室做题的那个,再再或者是在篮球场边偷看少年打球的那个?

    那,又是哪一个才像曾经的易淮川呢?

    梁思思望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感慨,嘴角有清淡笑意。

    那些她日日夜夜追逐易淮川的日子,以他为光跌落谷底又再次重燃信心的日子,也终于如窗外的风一样,过去了。

    “再见,梁思思。”

    “再见,易淮川。”

    “再见,我的青春时光。”

    窗外的风吹动了她的发,轻轻拂在她的脸上。

    梁思思望着校园上空的夕阳,想着曾经自己的少女时代,轻轻在心里告别。

    “思思小姐。”司机见她没动作,又唤了声。

    梁思思还望着晏城一中未动,只轻启红唇,淡淡道:“走吧。”

    回晏城这一趟让梁思思觉得很值得,她卸掉了心上的所有负担,轻装上阵。

    以至于第二天她到片场,秦传明也看出了她状态很好。

    “昨天的活动很成功?准备准备,我们开始了。”

    梁思思应了声,去自己的化妆间,习惯性将手机交给小唐时,忽然来了一条信息。

    她顿了下,点开。

    第二次,微信还是来自易淮川。

    梁思思心里好笑,想着他该不会又跟自己汇报行程吧,真的没必要。

    她点开,只一眼,就觉得整个人入坠冰窖——

    易淮川:【爷爷去了,昨天晚上九点,走得很安详。】

    第54章

    时间倒回前一天夜晚。

    向来干燥的晏城, 忽然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让整座城市都萦绕在淡淡的伤感中。

    “易总, 回老宅吗?”沈昊军帮易淮川撑着宽大的黑伞。

    殡仪馆的灯照亮了眼前的一片夜幕,易淮川立在门口, 望向远方, 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雨好像大了些, 夜风也更冷了。

    沈昊军在心里叹息。

    老爷子明明早上精神好了不少,谁知道晚上就突然去了, 还是在易淮川面前去的。

    医生给的解释是,老爷子是回光返照,心愿了了,所以走得挺安详的。

    他也是陪易总参加完会议回来,才知道下午梁思思来过, 以为老爷子终于劝得两人和好了。

    将老爷子遗体送来殡仪馆时, 他特意问, 要不要他通知梁思思一声。

    “不用。”

    跟以往一样,易淮川否决了他的提议。

    他对易淮川一意孤行的作风习以为常, 并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只是惋惜两人最终还是越走越远了。

    只是,令他讶异的是,易淮川沉默了好一会,突然垂眸,又淡淡地补了一句:“我会告诉她。”

    告没告诉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的易淮川一定很难过。

    在这个世上, 老爷子是他最亲的人,现在老爷子走了, 如果思思小姐能陪他一会,应该会好些吧。

    沈昊军兀自感慨时,易淮川终于垂眸看向面前的车子,沉声吩咐:“回半山墅。”

    “好的,易总。”沈昊军应道。

    车子一路向前,穿梭在晏城的雨夜,泯灭在车海里,如每一辆车一样,无人知道它的主人今天心情如何。

    上一次,易淮川来半山墅,是梁思思走的那天,他过来看四年前咖啡店的视频。

    之后,不知是否刻意回避,他再未来过。

    车子如那日一样,停在别墅门口。

    沈昊军下车,撑伞。

    易淮川接过伞,跟那日一样,对他道:“你回去吧。”

    恍惚间,沈昊军有种今日就是那日的错觉,因为连易淮川身上呈现的岑冷阴郁气质都如出一辙。

    那日,是梁思思离开他的生活。

    今天,是老爷子离开他的生命。

    身为助理,他什么都不好说,只能应下易淮川的吩咐,望着他独自走向别墅。

    细雨飘落,落在伞面上,落在路灯上,也落在路上。

    易淮川一步一步走向大门,任由雨水打湿他的鞋子与裤脚。

    收伞,搁在门边,输入密码,打开门。

    如那日一样,漆黑的别墅里冷冷清清,易淮川抓着门把,在玄关口站了会。

    “喵~”

    忽然,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从他脚边溜过去,打破了屋内的寂静与冷清。

    心中一动。

    “合合。”他唤它。

    “喵~”

    小东西又跳回来,再次从他的裤脚边穿行而过。

    “啪”的一声,易淮川打开灯,玄关有了光,一切都入目可见。

    小东西在不远处蹲坐着,翘着毛茸茸的尾巴,小小的一团,正仰头望着他,像是打量,又似警惕:“喵~”

    “过来。”

    易淮川转身面向它,凭借记忆,学着梁思思当初的样子,冲它招了一下手,吩咐。

    不怎么习惯,也不知道动作对不对。

    “喵~”小东西叫了声,跑远了,一点面子没给他。

    易淮川望着它跑向花房,收回了手,关门。

    他正准备往里走,视线却瞥到玄关处的柜子,一束小雏菊插在花瓶里,在昏黄的灯光下静静绽放。

    如那个被他忽视四年的女孩一样。

    易淮川脚步一顿。

    明明曾经见过类似的小雏菊很多次,他从未多给一个眼神,但今夜,他忽然觉得它给了他慰藉,冰冷的心似乎因为鼻翼间若有似无的芬芳,有了一丝丝的暖意。

    易淮川在玄关处站了会,才朝小橘猫离开的方向追去。

    阿姨应该来过了,不止将合合送了过来,连猫架、猫粮、小玩具等等东西都安置好了,连冰箱上都贴了养猫注意事项的便利贴。

    “喵~”

    小东西在玻璃花房传来叫声,易淮川闻声望去。

    跟它的主人一样,她们都喜欢那间房子。

    易淮川迈步过去,门敞着,里面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尽管是初春,花房里的绿植花卉还是枝繁叶茂、争相开放,一派繁荣景象。

    白色的秋千静静地悬在那,上面没有认真看书的女孩。旁边的藤椅也静静地搁在那,上面没有聆听雨声的女孩。

    一切如旧,只是少了她,就觉得再繁华的景象都显得冷静孤寂,毫无生机。

    易淮川收回目光,坐在藤椅上,学着往日梁思思的样子,看向玻璃花房外面,静静听着雨声。

    淅淅沥沥,一声一声像是下在人的心间,打湿了心情。

    那些日子,那些瞬间,她听着雨,在想些什么呢?

    也如他此刻一样,觉得迷茫又孤单吗?

    她走了,爷爷也去了。

    自此,他身边没了牵挂与羁绊,不知归路,也再没有归属。

    “喵~”小猫咪跳上秋千,秋千架跟着晃了晃,让安静的花房有了声音与动静。

    易淮川望着合合,轻启薄唇,问:“所以,她才要养你吗?”

    “喵~”

    合合跳下秋千,又去旁边玩一盆花草去了。

    不知它的答案,是“是”,还是“否”。

    屋外,细雨还在下,易淮川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为自己,也为梁思思。

    过去四年,他看过很多次梁思思在花房。

    但他从未有一次,去揣摩、去思考,她当时在想什么,也不曾走进她心里看看。

    事实上,她才是真的孤单才对——

    父母早就离开了,相依为命的哥哥也远走了,独自寄人篱下,还被梁家欺负压榨,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后来,因为爱,她救了一个混蛋。

    但那个混蛋不但不懂感激回报,还每一天都给她带来伤害与失望。

    阡陌尘世,踽踽独行。

    本以为终于有了归属,满心满眼的期待却一点一点消磨在日复一日的岁月里,最终她再也熬不过,放弃了。

    心口泛着疼,一下比一下强烈。

    自梁思思走后,他的心脏再也没好过,有时候是抽痛,有时候是细细密密的疼。

    有时候,易淮川都怀疑自己得了心脏病。

    每一次回忆曾经,做她做过的事,感受她当初的心境,他都觉得心疼。

    心疼她。

    那些日日夜夜,那些岁岁年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只凭借着对他的爱,就坚持了那么久吗?

    为什么,她才不理他这么短短时间,他都觉得时日难熬,痛苦折磨呢?

    易淮川不想再想了。

    他闭上眼,靠在躺椅上,静静地听着屋外的雨声。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合合玩累了,跳上了藤椅,落在易淮川的怀里。

    毛茸茸、软乎乎一小只,像是将他空虚孤寂的心填满也温暖了。

    易淮川闭着眼没动,伸手将合合捞进怀里,抱好。

    “喵~”

    合合也没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睡了。

    夜幕拉上,细雨依旧在下,天空连繁星都没有,整座城市都是孤寂又安静的,叫人格外感伤。

    “你想她吗?”

    寂静的夜里,易淮川闭着眼,轻轻开口,问。

    合合窝在他怀里睡着了,连听不懂含义的“喵”都没回应他。

    花房又安静下来,好似连绿植花卉都睡着了。

    易淮川似乎也睡着了。

    到了点,别墅外面的路灯也熄灭了,这下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想她。”

    易淮川低沉的声音融在了寂静的黑夜里,谁都不曾听见。

    *

    翌日的南城月明山庄休息间,梁思思望着那条短短的信息,手跟心一样,有点抖。

    因为经历了太多次,她最怕生离死别。

    妈妈的去世,哥哥的离开,每一次都在她心里刻下深深的烙印,让她往后的日子里,每一次想起都觉得无比难受。

    那种沉闷的、怅然的、压抑的失去,让她每每在低潮期想起,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所以,她在得知爷爷时日无多时,才甘愿跟易淮川演戏。

    因为没有人懂她那种,为了挽留住亲人,不惜一切的执拗想法。

    明明昨天她去看爷爷时,他的精神与气色都比曾经要好,怎么会?

    如果……

    如果早一点知道,她一定不会傍晚就离开,至少,她要陪爷爷度过最后一点时光。

    梁思思心里悲凉一片,身体有些撑不住,顺势坐在了休息室的沙发上。

    小唐见她神色不对,赶紧唤了她一声:“思思姐,你没事吧?”

    梁思思只呆呆望着信息,没回答。

    恰好,换好装的陆谦行过来了,见她脸色苍白地坐在那,赶紧上前问:“思思,你怎么了,不舒服?”

    听到哥哥的声音,梁思思赫然抬头看向他。

    她眼里情绪复杂——

    有痛苦,有迷茫,有挣扎,有慌乱,还有些连他也读不懂的情绪。

    “哥。”她喊他。

    小唐见情况不对,就先退出去了。

    休息间只余下陆谦行与梁思思,他站着,梁思思坐着,四目相对。

    “怎么了?”陆谦行眼里的担忧很浓,出口的语气也略微急切。

    梁思思抿了抿唇,长而密的睫毛垂下来,低声道:“爷爷去世了。”

    话音落下,房间也瞬间静了下来。

    陆谦行始终看着梁思思,她握着手机,垂眸坐在那,一动未动,但周身都萦绕着悲伤的气息。

    那个老人,在他们重逢后,梁思思跟他说过。

    对她很好,给她指过出路,也慰藉过她的心灵。

    不仅如此,他还是易淮川在这个世上唯一在意的亲人。

    时间一分一秒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陆谦行开口,语气很轻,却莫名让人觉得悲伤。

    他问:“你想去看他?”

    第55章

    陆谦行的问题, 让梁思思愣了下。

    她要去看易淮川吗?

    其实她能想象易淮川此时的心情,毕竟同样的事,她曾不止一次经历过。

    ——痛苦、迷茫、悲凉, 最重要的是孤单。

    那种觉得世界之大,再也没有归属的空虚与落寞, 才最难熬。

    她甚至能明白为何易淮川这条短信不是昨晚, 而是今早来的。

    因为他短暂的脆弱不会给任何人看。

    而能给人看的他, 早就用超强的自愈能力调整好了状态,又恢复了他往日冰冷无情的模样。

    “不用。”梁思思垂头, 轻轻给出否定答案,随后如释然了一般,收起手机起身,喊陆谦行,“走吧, 去拍戏。”

    陆谦行微微拳在身侧的手, 像他心中紧绷的弦松了, 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应道:“好。”

    一路往外走, 陆谦行的目光始终聚焦在梁思思身上。

    他关注着她的每一秒的神情,怕她在硬撑。

    但很意外的,梁思思没有,她有条不紊地工作,如往常一样入戏、拍戏、下戏,专业、认真、高效,高水准发挥着演技。

    一天、两天, 最后连秦导都得知易家老爷子去世的消息时,她也从未提过一句要去晏城的话。

    易淮川的那条短息, 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微信界面没有任何变化,易淮川的目光沉了沉,随后他收起手机,从柜子里拿出猫草饼干往屋内走。

    “合合。”他唤了声。

    没有回应。

    易淮川没犹豫,直接去了花房,果然小东西正在里面跟一株草玩得开心。

    他立在花房门口,静静望着它,再次喊了声:“合合。”

    合合的两只前爪不停地在草叶子上扒拉,上上下下,自娱自乐,没理他。

    易淮川往前走了两步,蹲下来,将猫草饼干倒在花房的猫碗里。

    闻着味,合合终于停止了扒草叶子的行为,跑过来品味美食。

    易淮川让了让,给小东西腾出空间。

    “我要去找她了。”他望着小东西,轻轻道,“这两天你跟阿姨待在家。”

    “喵~”

    合合吃得欢乐,叫了声,不知是否回应。

    易淮川起身,将剩余的猫草饼干放回原处,又扫了眼微信界面。

    最新的两条都是他发的——

    【今天回晏城有事。】

    【爷爷去了,昨天晚上九点,走得很安详。】

    如当初梁思思复制粘贴,问他今晚回不回来一样,没有回应。

    原来等在意的人回信息,是这样的体验——

    心里时刻记挂着,盼望着她回,哪怕一个标点、一个表情。没等到会失落,安慰自己她在忙,最终发现她就是不会回了,心里会空落落的。

    这种空虚,是其他任何东西都填不满的,只有那个人,她才可以。

    为什么不回,因为不在乎。

    易淮川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长长的一串,再往上,还是长长的一串。

    都是梁思思给他的问句,像她的自言自语。

    当初,他从不知这简简单单的文字中,蕴藏着如此多的心情与心意。

    所以他以浪费时间为由,从不回复,并不以为意。

    如今,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才深知自己多混蛋。

    他的自以为是,每一下都踩在梁思思失望难过的点上,直至她彻底心冷。

    在南城那会,秦传明跟他说道歉要用真心,追人也要用真心。那时,他还并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含义,这会他才算真真切切地懂了。

    思及此,他没再等,拨通了梁思思的电话。

    梁思思是在中场休息时,看到这通电话的。乍见来电提醒的名字,她诧异了下,微微停顿后,划开了接听键。

    “思思。”易淮川喊她,语气低沉却平缓,不似往日冷凝,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他的威严与气势。

    像是刻意有所收敛。

    梁思思站在片场,望着远处的青山,没出声。

    山风徐徐而来,吹在听筒里,发出呼啸的声响,像哗哗流淌的时光。

    “爷爷走得时候说不办丧礼,将他的骨灰撒在海里就好,你要一起吗?”他的问话夹杂在风里,听得不是很真切,不知是否错觉,他的语气好似除了请求,还有一丝小心翼翼。

    梁思思轻轻眨了下眼睛,长而密的睫毛下去又上来,她清澈的眸子平静温和,没什么情绪波动。

    “好。”她答。

    简简单单,干干净净,没有扭捏拿乔,也没有故弄玄虚。

    电话那头的易淮川默了下才反应过来:“明天早上八点,我来接你。”

    听到易淮川问她要不要参与爷爷的海葬,她没什么反应,反倒是他提前告知她时间和出行方向,让她微微诧异了下。

    印象中,易淮川一向我行我素,做什么不会告诉她,更遑论提前打招呼。

    那四年,他们屈指可数的同行,大概就是在爷爷的强压下,他带她去旅行。

    说是旅行,他不过换了个城市出差,而她在酒店周边逛逛罢了。

    即便这样,她也没有享受过被提前告知的待遇。

    还是那天早上,司机忽然来接她,说易淮川要带她去安城。

    她临时请假,急急忙忙收拾行李,慌张又无措,抵达机场时,差点错过航班。

    没敢抱怨,只是在登机后,她好言好语商量:“下次,能不能提前通知我?”

    那时,易淮川坐在位置上翻着一本财经杂志,闻言头也没抬,理所当然地回:“临时决定的。”

    自那以后,易淮川改没改那个习惯,她不知道,因为他们也没再一起同行去外地过。

    反倒是她,养成了在家收拾一个备用行李箱的习惯,里面装着几套换洗衣服加证件,想走,随时可以走。

    本来是为易淮川临时通知她准备的,最终成了她离开半山墅时带走的唯一物件。

    有时候她在想,或许冥冥之中注定,有些事必定结局如此。

    *

    翌日上午八点,没有迟一分,也没有早一分,门铃响了。

    梁思思开门。

    一身黑色休闲西装的易淮川立在门口,除了眼底有一层薄薄的黑青外,看不出任何异常,一如往日般矜贵俊朗。

    不,还是有一点不同的。

    他的气质有了改变,往日岑冷强势的气压收敛了,现在整个人更沉着稳重。

    “思思。”

    他看着她,唤她。

    梁思思点头,出门、关门,示意前方的路,淡淡道:“走吧。”

    她在前面走,易淮川跟在她身后,静默无言。

    这种场景从未有过——

    以往都是易淮川在前,她尾随在后,像那些年她追逐他的时光,拼命向前,也不过是想拥有一个跟他并肩而行的机会。

    现在两人突然换了位置,梁思思有一丝不习惯。

    不过她也没太在意,跟易淮川一起下电梯,去停车场。

    令她诧异的是,易淮川居然没用司机,是自己开的车。

    梁思思立在车边,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坐过苏曼曼的副驾驶,也坐过陆谦行的副驾驶,易淮川驾车的副驾驶,她当真是头一回体验。

    易淮川已经将车停在她身边,见她愣着,摇下车窗,看她。

    梁思思回神,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易淮川在一边安静等待,目光随她的动作而动,直到见她规规矩矩将安全带系好,才启动车子。

    晏城周边没海,易淮川到南城来找她,梁思思并不奇怪。

    事实上,自见面起,她也没问过去哪。

    因为根深蒂固的习惯,让她跟易淮川在一起时,从不多嘴,一切按照他的想法来。

    更何况今天是给爷爷海葬,肯定要由他决定的,她能陪爷爷最后一程,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她没想过去改变他的性格,以前是徒劳,而今是没必要。

    车子上了高架,梁思思侧头望向窗外,看着陌生的风景。

    “去小南海,爷爷喜欢那。”

    忽然,易淮川低沉平缓的声音传进她的耳里。

    梁思思转头看她,恰好易淮川的视线也迎着她,四目相对,他眼底平静,目光柔和。

    有那么一瞬,梁思思觉得眼前的易淮川似乎变了个人。

    没有强势冷漠,相反多了温情体贴。

    只不过,这一切都跟她没关系了。

    她答应易淮川同行,并非心软或同情,只是想送爷爷最后一程。

    对他,她没了以前误会的心结,也终于可以平静对待。

    “嗯。”她应了声。

    爷爷以前跟她闲聊时提过,小南海是奶奶喜欢的地方,只是那会爷爷还坚定死后要与奶奶合葬的,也不知为何忽然变了主意。

    梁思思垂眸,陷在过往的记忆里。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易淮川开口为她解答:“爷爷觉得,他不配与奶奶合葬。”

    他语气低沉,仔细听,还有惋惜与愧疚。

    像是就事论事,更似所言其它。

    梁思思不是傻子,她能听得懂易淮川的言外之意。

    “易淮川。”

    她唤他,刚准备开口,却被易淮川截断。

    他道:“对不起。”

    不似那天清晨,他酒后失态,此时的他十分清醒,语气诚恳。

    “过去四年,对不起。”他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低声重复。

    角度问题,梁思思没见到他眼底浓烈的愧疚与心疼。

    但她握着包包的手指,还是蜷了蜷。

    “易淮川。”梁思思垂眸,又连名带姓喊了他一声。

    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这一次,易淮川还是没给她出口的机会。

    他看向她,眸光动了动,低低开口,愧疚又心疼:“爱一个混蛋,很辛苦吧。”

    并非疑问句,他像是简单陈述一个事实。

    梁思思回视他,睫毛轻轻颤动了下。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易淮川,光芒尽敛,小心翼翼,甚至还有点卑微。

    更重要的是,他像是忽然懂了她的过去。

    梁思思沉默应对。

    是很辛苦,辛苦到好些次她都想放弃,以至于最后真的放弃了。

    所以易淮川说得没错。

    “这一次,换那个混蛋爱你,他不会放弃。”

    第56章

    恰好车子行驶在沿海大桥上, 两边都是一望无际的海面,他们从中间穿行而过。

    有一种茫茫人世,我打马而过的既视感。

    易淮川的话轻轻地落在梁思思的心上, 让她又忆起还爱着易淮川的时光。

    不是没坚持过,也不是没努力过。

    但如易淮川所说, 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或者说爱一个不懂爱的人, 很辛苦。

    “易淮川。”梁思思望着前方的路,轻轻唤他, 像朋友闲聊一样心平气和,“可能你觉得不甘心,但真的没必要。

    我们在一起四年,你开心吗?你希望你往后的婚姻生活都是当初那样吗?”

    梁思思的语气很平和,并没有谴责或抱怨, 简简单单陈述、平平静静交流, 也没等易淮川给答复, 她定下了音:

    “我不希望。”

    那不是她想要的家庭生活。

    是过去的她太执着,才觉得对方一定要是易淮川才可以。

    现在, 她觉得,没有必须是谁才可以。那个人可以存在,也可以不存在,最重要的是她自己要开心、舒适,再不迁就谁,也再不委屈自己。

    梁思思拒绝得足够清楚,她的话音落下, 车内短暂陷入沉默。

    就在她以为两人会一路沉默到目的地时,易淮川忽然发声, 语气很低,带着斟酌很久后的郑重。

    他道:“不是不甘心。”

    梁思思心下一怔,侧眸看他。

    他目视前方,平稳驾车,继续刚才未完的话:“我想了很久,想得很清楚,不是不甘心!

    你在的时候,我没发现你多重要,因为下意识觉得只要回去,你就在。

    是你走了以后,我才发现,我们之间……”

    易淮川侧眸看她,隐晦深沉的情绪在他眼底泛滥,他动动唇,终于开口:“不是你不离开我,是我离不开你。”

    车子在跨海大桥上急速而过,如易淮川的话从梁思思的心上穿过。

    快速地撞击了她一下。

    除却最初在石杨县的那段日子,他们往后岁月连心平气和的对话都鲜少拥有。

    易淮川习惯将自己封锁在自己的世界,不让外人窥探分毫,连语言都吝啬。

    如今天这样将内心剖析给她,实属意外,就好似他有意将心门敞开,让她能看见内里。

    曾经,她在他心门外徘徊辗转,甚至敲响请求,始终不得而入。

    可等她终于放弃了,走远了,易淮川却自己打开了。

    车子驶下大桥,往海边而去,车速慢下来,视野更开阔,像人生进入了另一段时光。

    “易淮川,曾经我也觉得我离不开你。”梁思思垂眸,娓娓而谈,也如他一样,将最真实、最平和的内心展示给他。

    闻言,易淮川幽深的眸子动了动,他抓着方向盘的手收紧,指关节泛着轻微白色。

    “曾经”这个词,真的很伤人。

    曾经离不开你,曾经想跟你在一起,曾经很爱你……

    有过,爱过,却全部成了过去。

    无需梁思思说接下来的话,易淮川胸口的疼痛正在明确地给他答案。

    他放缓车速,好似这样心口的压抑就会减轻、缓解。

    “我知道。”他沉沉地答。

    正是因为知道那些曾经,他才更心疼身侧的女孩,也更恨过去的自己。

    “思思。”他唤她,如车窗外的海风一样轻柔开口,“我追你是我的事,你接受或不接受都是我的事,你不用有负担。”

    车速慢下来,梁思思开了点窗,有风吹进来,将易淮川刚刚的话吹散了。

    散在梁思思的心上。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强势专/制的易淮川会对她说这种话。

    像是怕自己的行为让她厌恶,一退再退,一让再让,最终只卑微地祈求与她有个联结,仅此而已。

    像极了曾经的她。

    目的地到了,易淮川停车,两人一起下车。

    海葬服务是易淮川事先安排好的,两人跟着工作人员乘船前往大海深处。

    一身黑的易淮川立在甲板上,手上拎的是装着爷爷骨灰和白色花瓣的篮子,沉重庄严。

    海风呼啸而来,吹翻了他的西装衣摆,也吹乱了梁思思的发。

    她立在他身边,看着他向海面扬了一下手。

    风过,花瓣与骨灰纷纷扬扬在空中划出白色的一片,随后落入海面,最终消失不见。

    梁思思抬眸看易淮川。

    他紧抿着唇,神情凝重,黑西装、白手套,一下一下随风扬着爷爷的骨灰,虔诚而庄重,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这个场景忽然让她想起久远的一个画面——

    也如今日一样,那天的风也很大,少年易淮川立在山顶之上,茫茫地望着远方。

    她走了很远才找到他,气喘吁吁地问:“易淮川,你站这干吗?”

    少年穿着蓝白色校服,笔直地立在那,看着远方落日,一动未动,也未开口回答。

    晚霞照在他身上,没让他柔和半分,反而衬得他更为孤单冷寂,好似世间万事万物都走不进他的心。

    她,自然也不能。

    那时,她就觉得他挺孤单的,于是走到一边找了个石头坐下,从书包里翻出习题,迎着夕阳慢慢做。

    陪着他。

    少年立在山顶,少女坐在石头上,一个望着远方,一个翻阅课本,在火红的晚霞下,各成一个世界,又意外和谐美好。

    “走吧。”

    易淮川低沉的声音传来,将梁思思拉回现实。

    “外面风大。”他将手套与空篮子交由工作人员,看向她,补充。

    梁思思立在原地,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年那日,那个少年也是这样,走到她身边,轻轻扫了她一眼,低低地道:“走吧。”

    她从习题册上移开目光,抬头看他。

    少年依旧冷凝,静静看着她,补了一句:“山上风大。”

    时光荏苒,匆匆而行,但在这一刻,梁思思忽然生出些场景重合的错觉来。

    “嗯。”梁思思垂眸,轻轻应了声,跟着他回到船舱内。

    两人的座位挨着,易淮川将靠窗的位置留给了她。

    梁思思望着窗外苍茫的海边,续上了刚才的回忆。

    那天,他们一起下山。

    山路难走,荆棘丛生,易淮川走两步就等她一下,最后在一个很滑的陡坡处站定。

    “你走你的,我跟得上。”她爽朗道。

    易淮川却没动,漆黑的眼睛落在她身上,看她笨拙地一步一步朝前。

    梁思思自小在农村长大,上山下山与她来说并非难事,只不过易淮川人高腿长,走得快些罢了。

    她自然不想被他看扁,在他的注视下,她的好胜心和表现欲达到空前,一个跨越,踩到了石头,脚下一滑,直愣愣地朝他扑了过去。

    就在她以为易淮川肯定会避开时,他却突然伸手将“猛虎扑食”的她搂住了。

    没有旖旎,他很快将她扶好站稳,颇为嫌弃地朝她吐出一个字:“笨。”

    “我才不笨!我可是年级第一名。”

    那时的她被妈妈和哥哥保护得很好,没见过世面,也没经历摧残,保留着张扬和傲气。

    她跟在他身后反驳。

    易淮川大步朝前,将她甩在身后,轻嗤了声。

    她气死了,心想我就不信你这天天不务正业的大少爷成绩能有我好,连走带跑,气鼓鼓地追他,想理论。

    结果他忽然开口,语气很轻,夹在山风里,显得特别悠远哀伤。

    他道:“今天是我妈妈的忌日。”

    他的话像一根小小的针,扎在她的心上,那团气消了,心也跟着蓦然一疼。

    他没回头,也没停步,但她硬是从他的背影里看出了悲伤。

    “那你还有别的亲人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没别的意思,因为她也没有妈妈了,但她还有哥哥,所以觉得生活还是值得的。

    易淮川没看她,依旧走在前方,轻轻“嗯”了声,“还有爷爷。”

    “那就是了。”她立马像个知心姐姐一般安慰她,“我也没有妈妈,但我有哥哥,所以我不难过,不然哥哥也会难过的。”

    少年脚步放缓,弯腰扯了路边的一束狗尾巴草,夹在指尖把/玩,淡淡回:“知道了。”

    梁思思不懂他的意思,只继续盯着他略显孤单的背影。

    末了,她往前跑了两步,拍了拍他的背:“嘿!”

    易淮川转头,望着她。

    她冲他笑:“你愿意的话,也可以有我,我是我哥的妹妹,也是你的妹妹呀。”

    那会她还年少,只是单纯想安慰那个少年,告诉他,这个世上你不是孤岛,总有人与你有联结。

    比如萍水相逢,却又被命运扭到一起的他们。

    谁知,少年的目光动了动,随后蹙眉,上下扫视她两眼,嫌弃地回:“我可没你这么笨的妹妹。”

    气得她那天晚上早早睡了,没给易淮川做饭。

    他半夜饿得睡不着,偷吃了她半罐腌萝卜。

    萝卜放了辣,他向来吃不了辣,最后硬是胃疼得整夜没睡成,刷了一夜题。

    习题是她的,白天她在山上做的那本。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才知道,易淮川嫌她笨是有资本的,因为他一晚上就把她的题刷完了。

    百分百正确率。

    想到那时她半夜起来,看他偷吃腌萝卜的样子,梁思思忍不住笑了下。

    身侧的易淮川察觉她的异常,朝她看过来,轻声问:“笑什么?”

    回忆被打断,梁思思回视易淮川。

    现在的他,更加俊朗成熟,但眉目间的冷峻跟年少时期如出一辙。

    “笑……”她想说“笑你还是年少时更可爱”,但话卡在嘴边,她敛起表情,低声回,“没什么。”

    有些记忆,有些时光,她一直记得,但易淮川却早就忘了。

    而现在,她与易淮川之间,连爷爷那根最后的纽带,自今天之后也断了。

    每个人都不是孤岛,只不过他们之间,再无联结。

    仅此而已。

    第57章

    时间从不偏袒任何一个人, 无论你是快乐,或是苦闷,它都一天一天划过。

    气温逐渐回升时, 《最佳演员》第三期录制结束,再次胜出的梁思思一鼓作气, 与陆谦行将在石杨县的戏份拍摄结束。

    随着节目的播出, 梁思思一次比一次惊艳的表现, 让她赢得了越来越多的粉丝。

    一开始,网上还有她是“小梁心恬”的声音出现。后来, 她如娱乐圈横空出世的黑马,以绝佳的演技征服了观众。

    以至于她在月明山庄拍戏时,时不时有粉丝过来探班。

    “我再核一遍有没有需要补拍的镜头,你俩稍微等一下。”这个片场的最后一个镜头,秦传明没马虎, 查了一遍后准备再核一遍。

    梁思思趁机给探班的粉丝签了两个名, 告知她们以后别来了, 他们要转场了。

    结束后,她回到片场休息的地方。

    陆谦行见她过来, 示意自己身边的椅子,顺手将保温杯递给她。

    梁思思接过喝了一口,望着远处的青山,又扫了眼月明山庄内里。

    他们在这拍戏快一个月了,但除了最初陆谦行带她去后山祠堂看了次父母,还真没进去仔细看过。

    “这里就是我们村后山那片。”陆谦行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帮她介绍。

    这块变化挺大的, 经过改造后叫人不太能认得出,但那座……山, 她跟易淮川曾经爬过的那座山还是老样子,没变,所以她认得出。

    “嗯,那座山,我小时候爬过。”念及往事,梁思思也没瞒着哥哥,如实道。

    陆谦行看向她,忍了下,才问:“跟他一起?”

    他没提名字,但两人都知道指的谁。

    梁思思小时候身体不好,虽然身在农村,但妈妈和哥哥都不让她上山,怕出事。陆谦行没跟她一起爬过那座山,想来陪她的人,一定是易淮川了。

    闻言,梁思思望着远处的山,点了点头:“嗯。”

    片场挺嘈杂的,工作人员都在各自忙碌着,部分探班的粉丝也没走,留在片场外等待。

    他们两人坐在一边闲聊,没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有轻悠悠的风能听见。

    “思思,我有时候会想,当年我去参加《交换人生》,到底是对是错。”陆谦行望着他,轻缓开口。

    梁思思回视,眼底有一丝疑惑。

    陆谦行笑了笑,很温柔,但带了些苦涩,他看向她的目光温润却隐晦:“如果我没参加,他就没机会走进你的人生,也不至于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梁思思垂眸,盯着片场花坛里那片小雏菊,轻轻道:“哥,没有如果。”

    人生早就是定好的,发生过的也不可能改变,没有如果。

    无论是她与易淮川之间,还是她与哥哥之间,都只能朝前看。

    陆谦行沉默了下,语气很低很轻,像是怕打扰谁,问:“你是那时候对他动了心吗?”

    山风吹来,梁思思紧了紧外套,笑了笑,坦诚回答:“那时候多小啊,哪懂那些。就是因为感激他,一直记得很多年,也跟在他身后追逐了很多年。”

    易淮川救过她,也救过哥哥。

    临走时,他不止偷偷给她留了一笔钱,还给她留了他在晏城的学校地址。

    到晏城后,她去找过他,才发现他换了学校,再后来不久,他就出国留学了,自此两人再没见过。

    有时候她在想,她对他的爱,可能是在日复一日的思念中长成的。

    少女的心思都是诗,来得轻易,却足够刻骨铭心。

    “思思。”陆谦行唤她,将她拉回现实,“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改变很大,也懂得怎么去爱一个人了,你会重新接受他吗?”

    梁思思一怔。

    陆谦行回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但两人从未谈过关于易淮川的话题。

    她转头,看陆谦行,陆谦行这会却偏头看着远处。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温润如哥哥,这一刻,她却看到他身上罩着一层忧伤。

    “哥,你为什么问这个?”她注视着陆谦行,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反问他。

    “思思,因为我……”

    他转头,终于愿意回视她,只平日里温润柔和的目光,此时承载了极为复杂的情绪。

    他望着她,明明眼里有炙热,却像是理智作用又让他犹豫,以至于挣扎与纠结明显,隐晦与克制分明。

    这个眼神梁思思很熟悉。

    是她刚刚拍完那场戏里,她的眼神——

    因为爱上了哥哥,但碍于两人“家人”关系,她藏起了那份隐秘的感情,看哥哥时,就是与陆谦行现在看她是一模一样的眼神。

    戏里的哥哥是个科研人员,所以不懂她复杂的内心。

    但戏外的她是个演员,所以能懂哥哥此时的感情。

    恍惚间,梁思思忆起第一次他跟哥哥从月明山庄回去的场景。

    在车里,她问哥哥愿不愿意拍摄《兄妹》。那时哥哥本子没看过,对手演员也不知道是谁,就直接应下了。

    她觉得他对自己太无脑宠了,问:“你都不问问女演员是谁?”

    那时,哥哥定定地望着她,眼神温柔语气坚定:“因为只能是你。”

    当时的她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觉得哥哥好似在表白,还暗暗唾弃自己多想。

    现在,如果她还读不懂哥哥眼里的情意,她也不用再做演员了。

    梁思思心中是有震惊的,她根本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对自己产生了兄妹以外的感情,但是她对哥哥,从始至终都没有那份心思。

    无论小时候,还是哥哥生死不明时,哪怕是现在他天天陪在她身边。

    她对他只有亲情,没有爱情。

    “哥。”一时间,她胆怯了,怕哥哥将深埋的心思宣之于口,先他发言,“无论今后我跟谁在一起,你永远都是我的哥哥,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陆谦行的后半句话被她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很显然的,他眸子里的光暗了一瞬,隐晦复杂的情绪最终也变暗了,包裹在温润里的,只剩下哀伤。

    梁思思太聪明了,也太敏感了。

    他只是开了个头,她就猜到了一切。

    她善于观察,也善于分析,经历完易淮川的事,她还善于处理情感关系。

    她懂他,陆谦行又怎么不懂她呢——

    她对他没有多余的感情,所以也不想打破现有的关系,她怕他开了口,两个人连现在的平和都做不到了。

    她在拒绝他,以她目前能做到的,最不伤害彼此的方式。

    心中满胀的情绪如手中的沙子,无论他如何用力,最终还是一点一点漏光了,空落落的,好似一下子将他拉入到十几年前的岁月里。

    一无所有,迷茫孤独。

    陆谦行望着眼前的女孩,山风吹动了她的发,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星光,还有对他的心疼。

    “嗯。”

    他轻轻应了声,给过去漫长的时光盖了章,也将心底深藏的情感打包装好,关上了门。

    尽管这举动非他意愿,但从始至终,他都没想过强迫她,一点一滴都不愿意。

    梁思思有点难受。

    当初,易淮川不爱她,她难受。现在,陆谦行爱她,她也难受。

    错位的爱总是让人唏嘘、惋惜、难过。

    为什么爱情不是简单的“你”+“我”=“我们”呢?

    它的不对等,有时是时间的错位,有时候是方向的错位,无论哪一种,只能以悲剧结尾,最终两败俱伤。

    她不想说:“哥,你以后会幸福的。”

    因为体会过爱不爱自己的人那种痛苦,所以她不想做徒劳的安慰,哪怕是她最在意的哥哥,她也不想在感情上敷衍应对。

    不爱就是不爱,她不想给他任何希望,最终伤他更深。

    恰好,苏曼曼给她来了个电话,她起身去接,将足够的疗伤空间留给哥哥。

    “看信息了没?”苏曼曼无论何时,都如打了鸡血一般中气十足。

    梁思思还没从陆谦行的事中缓过神:“没。”

    “《最佳演员》的通告费打过来了,我哥说为了庆祝你顺利进军娱乐圈,公司不扣任何分成,全额给你。”

    梁思思没留意听后半句,只在意了前半句,心念一动,道:“曼曼,我上次让你帮我看看房子的事,怎么样了?”

    苏曼曼轻笑一声,声音揶揄:“怎么,你哥养不起你啊,那不然让我哥……”

    她后面的话还没完,梁思思便打断了她:“哥哥永远是哥哥,我总不能跟他在一起一辈子,以后他要恋爱结婚,我也要恋爱结婚的。”

    苏曼曼一想,确实是这样,反正她跟苏程是不可能住在一起的,毕竟不自由,更何况梁思思跟他哥哥还没血缘关系。

    再加上她最近越来越红,避避嫌更好。

    苏曼曼简单直接,根本想不到里面有更深层次的缘由,点头应了:“这事交给我,你想在哪里买?晏城、南城?”

    梁思思沉默了下,手指紧了紧,回复:“晏城吧。”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感情,哪怕没开口,因为眼神的出卖,最终两人的距离还是会变的。

    ——有的人变得更近,而有的人,变得更远。

    买房这事交由苏曼曼去操作后,梁思思也没在管,直至几天后,苏曼曼给她发来了个四套房子的图片。

    她没让苏曼曼帮她看新房,她想要适合自己的,办完手续就能入住的房子。

    而苏曼曼也没让她失望,备选的四套,全是她喜欢的风格。

    她看中了最后一套,让苏曼曼跟对方定下来后,需要她亲自回晏城办个手续。

    恰好她要去晏城参加一个活动,就跟对方约在活动酒店。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她在那里见到了夏敏,而正是这一次见面,差点让她丢了命。

    第58章

    因为近期各种曝光, 以及在《最佳演员》上的出色表现,梁思思的商业活动渐渐多了起来。

    活动不分地点,经常天南海北地跑, 苏曼曼怕她一时间难以适应,有意筛选值得一去与她熟悉的城市。

    比如这次, 她需要回晏城参加一个高端拍卖会。

    拍卖会邀请的都是名流政客, 档次很高, 因为她是其中一个赞助商的代言人,才有此机会。

    地点在晏城地标性的酒店, 晚上八点开始。

    在此之前,苏曼曼帮她约了在酒店一楼咖啡店跟人签房屋买卖合同。

    “我让小唐带造型师去你房间等着了,签完合同咱就去化妆,今晚有媒体,务必艳压群芳。”苏曼曼在梁思思身边坐下, 扫了眼酒店大门, 又换了话题, “这么早就有粉丝来蹲点了?”

    梁思思顺着她的目光朝外扫了眼——

    酒店门口,站着一层又一层的人, 全都举着各种应援物看着酒店门口,有其他明星的,也有不少是她的粉丝。

    就她这一眼,举着“思思”牌子的粉丝激动了,眼里放光,朝她挥手,大声喊:“思思!!!”

    “嗨, 你这口罩戴了跟没戴一样啊!”苏曼曼打趣。

    梁思思也觉得挺神奇的,今天来办私事, 为了节省时间,她才将见面地点定在活动酒店,没想到她全副武装,粉丝还是认出了她。

    “那我过去打个招呼。”

    梁思思对粉丝一直都很好,她感激每一个真心喜欢她的人,也不愿意他们的喜欢得不到回馈,所以一般看到粉丝应援她都会去打招呼,说两句话,或者签几个名。

    她的真心相待也让粉丝更加喜欢她,形成了很好的良性循环。

    苏曼曼没阻止她,点头应了,陪着她往外走。

    见她往粉丝聚集的地方来,粉丝们更激动,呼喊、尖叫、挥手,顿时引起一阵骚动。

    而正是这阵骚动,引起了同在咖啡厅的夏敏的注意。

    她今天过来是找齐萱算账的!

    那日,她突然在电视上看到梁建国与齐萱的事,气得她一下子热血上头,晕在了家里。

    醒来后,她顾不上身体不适,在医院就质问梁建国到底怎么回事。

    本以为,这个对她忠诚老实了大半辈子的男人会否认、解释,哪怕是撒谎。

    可是他沉默了好一会,将预备喂给她的鸡汤放下,冷漠地扫视病床上的她,回:“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那一刻,她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全身发冷,好似连心脏和血液都被冻住了。

    难以置信面前冷漠无情的人,是一直对她服服帖帖,恨不得将她宠上天的老公。

    整个世界在她眼前天旋地转,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模样。

    所以,她夏敏,这半辈子都活在虚假的梦里?

    她自诩最爱她的老公,其实早就出轨了,是个彻彻底底的渣男?!

    她心痛难耐,更难以置信!

    她疯狂摇头,不知是否给自己心理暗示,反复念叨:“不可能,不,不可能!”

    梁建国见她疯疯癫癫的样子,一脸嫌弃,起身冲她道:“夏敏,我真的爱过你的,但你太强势,也太自以为是了,更太心狠了,我受不了你这种女人!

    所以有今天这个局面,都是你自作自受!”

    夏敏猛然抬头看向他,眼里有绝望,更有难以抑制的愤怒和滔天怨气:“我自作自受?我心狠?梁建国!出轨、有私生子的人是你,你说我心狠?!”

    梁建国一改往日沉稳温柔的模样,嘲讽地嗤笑了声:“你自己想想你对思思做的事,你还不够心狠吗?”

    “你什么意思?梁建国,我真没发现你还是个老色鬼哈!”夏敏像是被气疯了,抱臂靠在病床上,面部表情出现扭曲,阴阳怪气地嘲讽,“齐萱不够你搞的,你还惦记着梁思思啊?

    你也不会撒泡尿照照镜子,你搞得到吗?人家现在可是当红明星,沈之翰、陆谦行、易淮川都哄着捧着呢,就凭你?!”

    “夏敏,你在说什么?!”梁建国也气狠了,当即将桌上的鸡汤碗摔在地上,指着她冷漠又愤恨地道,“你简直是个疯狗,乱咬人!

    我真后悔,后悔没跟你早点离婚,忍受了你这么多年!”

    说完,他再也没看夏敏一眼,转身就走了,根本没管她是否会被气得再次晕过去。

    事实上,夏敏真的差点又被气晕!

    梁建国那只狗,居然敢对她发脾气,说忍受她这么多年?!

    当年要不是他天天跪舔她,她怎么可能会跟他这个穷小子结婚,这个垃圾,现在还敢嫌弃她!

    要不是她将他弄到夏氏,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要饭呢!

    思及此,她打电话到公司,想将梁建国和齐萱手上的特权全部收回来。

    谁知!这么多年的缺位让她堪堪得知,夏氏早就被那对狗男女一点一点掏空了,而她也彻底被架空了。

    后来的日子,她再顾不上找梁思思麻烦,全心全意投入到挽回夏氏的忙碌里。

    毕竟这是她父母留给她的东西,是她的立身根本,她绝不允许落到那对奸/夫淫/妇手上。

    可等待她的是什么?

    一个濒临破产的公司,还有严重的偷税漏税问题,作为法人,要求她在一个月内补上足额的税!否则就有牢狱之灾。

    公司所有的钱都被那对奸/夫淫/妇转移走了,留下一个巨大的坑给她。

    他们怎么不去死!

    梁建国这个渣男自从在医院跟她闹翻后,居然给她递了一纸离婚协议,然后就公开与齐萱出双入对,根本不管她的死活了。

    夏敏觉得自己每天都想杀人,最想砍的还是不要脸的小三齐萱。

    于是,她联系上齐萱,威胁她见一面好好谈谈,否则会对她的宝贝儿子下手。

    齐萱最了解她的病,知道她疯起来什么样,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所以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了,见面地点就是这里——晏城的地标性酒店一楼咖啡厅。

    因为这里足够引人瞩目,她就想让人知道贱人会是什么下场!

    夏敏根本没想过跟齐萱谈,谈什么?

    垃圾回收狗男人,还是奢望齐萱把吃下去的钱再吐出来?

    在梁建国在医院跟她闹掰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这个世界全特么是假的,只有自己是真的。

    她的世界她做主,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怎么让自己痛快怎么来,其他的一切,她都不在乎!

    怀揣着这种想法,她带了一把刀来见齐萱。

    她想,她会让这个世界把欠她的都一点一点还回来,先砍了破坏她家庭的齐萱,再去砍了管不住下半身的狗男人,当然他们的孩子也不能放过。

    她要让所有垃圾为她陪葬!

    计划是清晰的,但她到了地点,却发现齐萱根本不在。

    她打电话过去,齐萱一改此前怕她的态度,嘲笑她:“夏敏,你活了一辈子,怎么还那么蠢?我怎么可能乖乖等你来伤害我,伤害我的家人。

    我告诉你吧,我现在拿着你的钱,陪着我的家人永久离开了华国。你再也别想找到我们。”

    电话里传来忙音,被耍的夏敏气得全身发抖,当她正预备将电话狠狠砸了时,酒店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嚣。

    于是,她就看到了梁思思——

    黑压压一群人,举着“思思”的灯牌,在酒店外面围着她站着。

    见梁思思过来,粉丝们激动呐喊,比见到亲生父母还要开心,每个人都用欣赏和仰慕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看自己的神。

    而梁思思戴着口罩和鸭舌帽,一副当红大明星的打扮。

    确实啊,她离开梁家后过得真好啊,不仅越来越好看了,连气质都不同了,自信、明媚,比当初的梁心恬还要更耀眼。

    夏敏死死地盯着人群中心的梁思思,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紧紧握着那把锋利的刀。

    凭什么?

    凭什么每个靠她翻身的人,都比她过得好?!

    梁建国那个垃圾不过来自一个小县城,如果不是对她死缠烂打,他们结婚,他能成为今天的人上人?

    齐萱那个贱人也不过出身普通家庭,如果不是攀上她,她能有平台发挥她的能力?

    还有梁思思!

    不过是个穷山村的小丫头,要不是当年她思女心切,病情越发严重,哪轮得到她照顾她,被带回到晏城?!

    看看,现在那个白眼狼,不仅在网络上曝光了他们一家三口,让她成为众矢之的,还踩着梁家越爬越高。

    居然连曾经对她不屑一顾的易淮川,都重新放低姿态追求她。

    梁思思,她凭什么?

    如果没有她,梁思思应该早就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她根本不配光鲜亮丽地活在这个世上。

    夏敏越想越觉得梁思思该死。

    于是,她低着头慢慢往酒店外走,最后成功混进粉丝堆里。

    “思思好漂亮啊,真心比梁心恬漂亮多了!”

    “是啊,而且她好温柔哦,性格好好哦,我好喜欢她!”

    “她演技真的厉害,我感觉她很快会是影后,越来越红!”

    ……

    夏敏混在人群里,听着那群粉丝一人一句真情实感地赞扬着梁思思。

    “思思,能不能麻烦给我也签个名?”

    有个小女孩挤到前面,努力伸手向梁思思,请求签名。

    梁思思接过,冲她笑,答应地很爽快:“好的,不要挤,别伤着自己。”

    夏敏简直想笑,梁思思就是用这种虚假的面目骗粉丝吗?她难道忘了她在梁家当白眼狼的日子,她是怎么对他们一家三口的!

    这种人不配活在世上,也不配得到别人的喜欢。

    夏敏勾了勾嘴角,阴恻恻地笑了下,随后慢慢往前挪动,挤到了要签名的小姑娘身后。

    “给。”梁思思将签名的纸笔递过去。

    就是现在,夏敏一把扯开想要拿回签名的小姑娘,掏出刀就往梁思思的心脏部位刺了过去!

    第59章

    酒店门口, 黑色的迈巴赫停稳,易淮川刚下车,一众人便迎了过去。

    “易总, 您今天能来,我们真是太荣幸了。”为首的男人谦和有礼地立在一边, 伸手示意里面, 等易淮川先行。

    易淮川神色浅淡的与对方颔首致意, 西装革履的他更显冷漠矜贵,不近人情。

    负责人刚想再说点什么, 旁边一阵欢呼传来:“啊啊啊啊啊!!!”

    喧闹之大,让易淮川也递过去一个清冷的眼神。

    负责人头皮发麻,生怕惹这位爷不高兴,等一阵欢呼结束,才见缝插针地解释:“今晚的拍卖会请了几个明星, 这些都是提前过来蹲点的粉丝。”

    易淮川立着没动, 目光落在粉丝前面穿着休闲服、戴着鸭舌帽跟口罩的女孩身上。

    他不动, 负责人也不敢动,身后的一众人同样立在原地静静等待。

    梁思思接过女孩手中的纸笔, 认真又安静地签完了名,随后冲女孩笑笑,递过去。

    那一圈粉丝,每个人的目光都在梁思思身上,像一束束光源,让她立在高光之下,引人瞩目。

    这才是她, 光芒万丈,受人喜欢。

    而非在半山墅的花房里静静听雨等他, 身上萦绕着忧伤气息。

    易淮川的目光沉了沉,正预备先进场,一处小小的光亮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刀锋折射出来的寒光。

    “啊……”

    签名就在眼前,但女孩还未触摸到就被人忽然一推攘,重重撞在栏杆上,惊呼出声。

    同一时间,酒店门口的一众人便见到他们眼里冷漠无情,甚至连动个眼神都嫌多余的易淮川,忽然闪身往人群冲去。

    “易总!”

    负责人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往前跑,急急地喊了声。

    面前的女孩忽然倒地,梁思思一抬眸就对上了夏敏扭曲的脸,她那双阴戾的眸子正对着她,眼里蕴藏着极致的疯狂。

    她挥动手臂朝她而来,手上握着一柄锋利的刀。

    梁思思心下一寒,全身突突地冒着冷意。

    她想退,也想避,但周围全是粉丝,无论她从哪个方位离开,都有可能撞到人,更有可能让粉丝误伤。

    搞不好还会引起踩踏事件,更何况,那刀尖离她太近了,根本没给她逃离的时间。

    这一瞬间,梁思思想的是——

    她这么认真努力地活着,最终还是要死了吗?

    在她人生刚刚开始的时候。

    就在她以为胸口会一痛时,忽然一股熟悉的清冽味道袭来,紧接着她被人圈在怀里。

    那人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按在她的后脑,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

    强势却温柔,带着小心翼翼呵护的感觉。

    很熟悉的怀抱,不用辨认,梁思思也知道来人是谁,只是这种感觉很陌生。

    她不是没被易淮川抱过,却没有哪次如现在这样安心。

    很像小时候那次,他背着她跋山涉水去医院,她附在她的背上,疼得快要死掉了,有气无力地问:“易淮川,我会死吗?”

    他大步朝前,语气并不温柔,甚至还有点冷:“我不会让你死。”

    语气那么差,但却让她觉得动听又心安。

    后来,她真的没有死,因为易淮川救了她。如现在,她以为自己会死在夏敏手上时,易淮川再次救了她。

    讲不清内心的感受,感动有的,唏嘘有的,还有一些她自己都分辨不了的情绪在滋生。

    短短时间,梁思思却如同经历了漫长时光,好似电影里的慢镜头,每一个瞬间都被成倍放缓,让她得以真切感受。

    直到她听到“嘭”的一声,然后是刀落在地上的声音,粉丝的尖叫声……

    自始至终,易淮川都将她按在怀里,没让她看到一点点。

    目光所及只有他的白衬衫,鼻翼间也唯有他身上熟悉的清冽味道,感官被无限放大,她大约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但也仅仅是猜到。

    “梁思思,你不得好……”夏敏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很快声音消失了,应该是被人捂住了嘴。

    现场有人过来维持秩序了,让粉丝们不要担心,说人已经被控制住了,慌乱的人群渐渐平息稳定下来。

    “易淮川。”

    梁思思试着喊了声,因为距离他胸膛太近了,声音闷闷的,带着些暧昧味道。

    事实上,他们现在的姿势确实挺亲密的,她跟易淮川几乎贴在一起,她能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也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体温。

    彼此的心跳此起彼伏,体温也交织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嗯。”他在她头顶低低地应了声,而后便没了下文,并没有松开她的迹象,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搂着她。

    “思思没事吧?!”有粉丝在问,很是担心跟忧虑。

    梁思思觉得有点尴尬,虽然事出有因,但她跟易淮川大庭广众下抱在一起确实不好,遂在他胸膛上推了下,“你放开我。”

    “嗯。”易淮川又应了声,还是没动。

    “易总,对不起,你的手臂……”是个男人的声音,应该是这里管事的人。

    他话未完,易淮川便冷硬地打断了他:“没事。”

    梁思思不是傻子,尽管那人话未完,她也知道怎么回事了,当即心里咯噔一下,再次出声,这次强硬多了:“易淮川,你松开。”

    这一次,易淮川没再坚持,松开了手。

    梁思思冷着眉眼,退出他的怀抱,直接扫向易淮川的手臂。

    不出意外,西装被刀划破了,看不出伤口多深,有鲜红的血渗透出来,印染在白衬衫上,触目惊心。

    “去医院!”她没犹豫,眼神示意他跟着走。

    现场几百双眼睛都盯着他们,梁思思一副休闲装扮,此刻因为冷着脸,周身的气势陡然下沉,呈现出强势又高冷的气质来。

    她笔直地往前走,像是根本不担心站在原地的易淮川会不会跟上来。

    负责人提心吊胆望着易淮川,生怕他怪罪下来。

    谁不知道易氏集团的总裁冷漠无情,还独断专行,他什么时候听过别人的话,还是一个女人的话,况且还在大庭广众之下。

    哪怕是他在微博公开过的前未婚妻,负责人也觉得易淮川不会特殊对待。

    毕竟听一个女人的话,太跌份了。

    而粉丝们的想法又不同——他们庆幸梁思思没发生意外,又欣赏她表现出的女王范,还隐隐担心她的强势会被易淮川打了脸。

    所以一时间,易淮川的举动便牵挂着所有人的目光。

    易淮川无视了所有人的注意,只单单盯着梁思思纤细的背影,手臂处传来痛,怀里的温度也散去了,但心底的欢愉却还在蒸腾而上,让他忽视了周遭的一切。

    她在关心他,时隔多日,哪怕是因为他救她受伤,她态度很不好,但他还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她在关心他。

    易淮川没管手臂上的伤,跟着梁思思往前走,目不斜视,眼里只有那个女孩。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谁都没想到易淮川会如此听话,没有反驳,没有抗拒,甚至连蹙眉都没有,他老老实实跟着梁思思走,似乎还有一点高兴?!

    这特么,高冷无情的易总,是……妻管严?!

    而且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人设反差太大,叫人一时间难以接受与回神。

    易淮川的车还停在酒店门口没开走,梁思思干脆拉开副驾驶门,直接坐了进去。

    “易……易总。”

    负责人跟在易淮川后面,战战兢兢为他拉开后座的门。

    易淮川在车边站定,简单“嗯”了声,冷眼扫了下不远处被人控制起来的夏敏,语气岑冷如寒冬腊月的冰棱,“报警。”

    语毕,他坐进后座,压根没有让其他人上车的意思。

    门关好,司机启动车子往前开,扫了眼身边完全低气压的梁思思,最终硬着头皮从后视镜看向后座的易淮川,小心问:“易总,去哪?”

    “医院。”易淮川低声回复。

    自上车起,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副驾驶的女孩身上,回复完司机,才缓缓道:“我没事。”

    像是安抚,又像是讨好,态度很好,姿态很低。

    梁思思根本没理他,偏头望着外面,与他的低姿态形成鲜明对比。

    司机什么都没敢问,自然也不敢瞎答,易淮川的话就这样尴尬地落在地上,没人接。

    性能良好的车内连杂音都没有,寂静与沉默蔓延丛生。

    易淮川没说去哪个医院,但司机从后视镜看见了他吓人的手臂,直接将车停在了距离酒店最近的医院。

    车刚停稳,梁思思便推门下车,一言未发。

    司机赶紧下车,想帮易淮川开门,谁知他已经单手推开车门,自己跟着梁思思走了。

    他们走得比较急,只有一个司机还去停车了,所以办事只能靠自己。

    梁思思对医院太熟了,小时候自己常去医院,大一点哥哥又在医院住了一年多,久病成良医,她不用问,也知道此时要带易淮川去哪里。

    易淮川也愿意跟着她,明明可以让人找医院高层,却连个电话都懒得打。

    他在想,今天哪怕废了他一条胳膊,也是值得的。

    “医生,他被人刺了一刀。”

    梁思思深知易淮川沉默寡言的性格,她要是不开口,他血流干可能都不会吭一句。

    所以一进门,直截了当说了诉求。

    坐班医生立马过去查看。

    梁思思交接完成,便坐在长椅上,静静看着,不再出声。

    “怎么弄的,你这要是伤到动脉就危险了。”医生脸色不太好,冲易淮川谆谆教育。

    他听着,没反驳,也没回应。

    医生拿剪刀帮他把袖口剪开,没了西装和衬衫的阻挡,里面的伤口曝露出来。

    挺长一条口子,血红色的痕迹,鲜血还在不停往外渗。

    梁思思扫了眼,心里揪了下。

    只看看也知道很疼,但易淮川那会抱着她,硬是连闷哼都没有一声,还真是能忍。

    医生开始帮易淮川处理伤口,梁思思盯着他的手臂陷入沉思。

    今天的一切都太慌乱了,以至于一路上她的心绪都不曾平复——

    真算起来,她跟易淮川分手后,他帮过她两次了。

    一次是对付梁家的事,他提供了证据,帮她进行了彻底反击,让梁家人的丑恶嘴脸曝光在众人眼下,也还了她的清白。

    可以说那次反击,给她刷了路人好感,也让她热度有了很大提升。

    否则即便她演技好,也不可能有现在的流量和商业价值。

    第二次就是现在,夏敏要对付的是她,如果不是易淮川及时赶来,她今天非死即伤,绝对不可能平平安安坐在这。

    她不是没良心的人,哪怕是跟易淮川分了手,但是非好坏她依然分得清。

    他帮了她,就是帮了她。他救了她,就是救了她。

    只是一时间,她不知道该如何还。

    “女朋友过来帮个忙。”医生突然发声,打断了梁思思的思绪。

    她愣了片刻,才发现医生在叫她。

    “我……”她起身,想说自己不是他女朋友,话刚出口又觉得没必要解释。

    自己的生活舒不舒适,只有自己知道,两人关系如何也只事关彼此,外人怎么揣测,都无关紧要。

    “你帮我托着他的手臂,像这样,我包扎一下。”医生示意梁思思动作。

    小时候,她陪哥哥住院,也常常帮医生打下手,所以这难不住她。

    她托着易淮川的手臂,盯着他的伤口,配合着医生包扎。

    因为图快,司机带他们来的这家医院不怎么样,急诊室也挺小的,医生连个助理都没有,怎么看都像三无产品。

    但易淮川此刻却觉得,这里比他去过的任何一家高级私人医院都好。

    因为此时此刻,梁思思的眼里只有他。

    她专注认真盯着他伤口的样子,让他仿佛又回到当初在半山墅,她每天眼里只装着他的模样。

    那时的她,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就像现在,明知道她只是担心他的伤,还是因为他替她挡刀,但只要他们在一起,他都觉得内心欢愉满足。

    “你这个还要吊个针消炎,观察一晚。”医生忙完手头的活,交代。

    易淮川“嗯”了声,出奇配合。

    医生出去拿东西了,急诊室只余下他们二人。

    梁思思松开易淮川,扫了眼时间,发现拍卖会已经开始了。

    “你给沈昊军打个电话,让他陪你挂水,我还要回现场。”

    易淮川回视她,目光很柔,语气很低,似乎还有点受伤:“他今晚有事。”

    “其他人呢?”平日里他都是前呼后拥的,她不信没人能来医院陪他吊针。

    易淮川语气诚恳坦荡:“没带其他人。”

    这可真不是他的作风,梁思思正准备开口,让他别骗人,易淮川却先开了口,语气很低,像解释,更似表白,“我本来就是来看你。”

    梁思思:“……”

    她的话被堵住,哑了声。

    沉默片刻,她终是点了头:“行。”

    只不过她不想让易淮川生出别的想法,于是坐下来,用平视的目光盯着他,很认真平和地道:“易淮川,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也懂知恩图报。

    但感激是感激,不是爱,我希望你可以分清。”

    第60章

    女孩眼底清澈, 语气平和,以一种平等的态度与他在对话。

    她望着他,很认真, 也很有耐心在等他的答案。

    刚被酒精处理过的伤口泛着疼,但却不及心里的痛感重。

    感激是感激, 爱是爱, 他怎么会不懂。

    梁思思这句话, 间接说明了当初她跟他在一起,不是因为感激, 而是出于爱。而现在,她的拒绝也很明显,她感激他,但没有爱。

    易淮川黑沉沉的目光轻轻动了下,他点头, 给出一个字的答案:“懂。”

    是他不珍惜, 将最爱他的女孩弄丢了, 现在他正在经历她曾经经历的一切,试图一点一点挽回她的心, 重新找回她。

    所以无论过程多曲折,他又要被拒绝多少次,他都不会放弃。

    他想要像一个正常的男人去懂她,去尊重她,去爱她,而非当初他自以为是的做法。

    思及此,他用深沉的目光回视她, 补了一句:“我对你不是感激。”

    他说这话时,语气也挺平和的, 没有刻意强调,像是只简单交流对话。

    但他突然而至的表白,却叫梁思思愣了片刻。

    易淮川这人,骄傲深沉,冷漠无情,更重要的是沉默寡言。

    他们在一起四年,他对她什么感觉,他从不曾说一次,哪怕是虚情假意或骗她。

    现在他依然不会把“我爱你”宣之于口,却懂得了怎么委婉表达内心感情。

    比如当初在爷爷海葬的路上,她告诉他没必要不甘心她的离开,他给的答案是——不是不甘心。

    那是什么?

    是因为爱,才舍不得她离开。

    再如现在,他告知他感激是感激,爱是爱,要分清。他给的回复是——我对你不是感激。

    换言之,我爱你。

    梁思思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她没再说话。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样,你说或者不说,对方都能懂。

    以前,她觉得与易淮川总在两个世界,他永远感触不到她的内心,而她也无法触探他的世界,两人相处起来特别累。

    此时此刻,她忽然萌生出一种,易淮川已经将她看透的感觉。

    梁思思坐在长椅上没动,易淮川也没再说话,两人静静待在同一空间,却不如当初那般难熬。

    他敛起了强势,而她也不再卑微,两人共处忽然有了一种对等与平和。

    医生去而复返,还带了一个护士,带易淮川去大厅挂针。

    梁思思陪同。

    “水没了在服务台喊我一声。”护士示意门口的服务台,冲梁思思道。

    梁思思点头致意:“谢谢护士。”

    输液大厅好几排位置,都是家人陪着挂水的,有老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人,挺杂闹的。

    梁思思整理了下口罩,又将帽檐压低了些,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易淮川坐在他隔壁位置挂水,将她的一举一动清晰纳入眼底。

    “我不想你去娱乐圈,就是怕这些。”他望着她,轻启薄唇。

    大厅的灯并未全部亮起,他们选的位置恰好有些昏暗,他的声音也不高,只够两人听见。

    梁思思一怔。

    易淮川的话并不详尽,甚至点到为止,但她还是清楚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他母亲去世的心结,爷爷当初跟她说过一回,她心疼他的遭遇,也理解他的行为。

    当初,因为他们信息错位,加上他的自以为是,让彼此误会越来越深。

    能从爷爷那听到真相,与她来说便足够了,足够她与过去的自己和解,也足够她用平和的心来面对如今的易淮川。

    只是……

    她万万没想过,有一天她能亲耳从易淮川口中听到解释。

    梁思思抬眸看他,昏暗的灯光下,男人戴着银边眼镜,哪怕袖口被剪去一截,也无法抹去他矜贵气质的一分。

    他还是当初的他,但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好像话多了些,知道表达现在,也试图解释曾经。也没有了往日的强势,看她的目光柔和深情,还多了些小心翼翼。

    梁思思的手指微微蜷了下。

    “我知道。”她垂眸,不再看他,同样坦言相告,“爷爷跟我说过你妈妈的事。”

    不远处,有病人与家属交流的声音,有陪伴者打游戏、刷视频的声音,还有小孩子吵吵闹闹的声音。

    他们安于一隅,低声谈话,融成他们其中的一员。

    在这里,没有易氏集团的总裁,也没有突然蹿红的明星,他们好似一对普普通通的病人与家属,褪去光环与身份,只余真心和坦诚。

    “那天你走之后,爷爷也找我谈了一回话。”

    梁思思抬眸。

    易淮川用平静的目光回视她,继续:“他问我当初为什么说想跟你结婚。”

    那件事,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为易淮川对沈之翰说:“放在身边更安全。”

    尽管过去这么久,再忆起那个曾经,梁思思还是觉得心口泛着轻微痛意。

    短短几个字,让她明白自己十多年的时光错付,真的太残忍了。

    “我认真想过了,因为希望你一直待在我身边。”易淮川目光微动,顿了下,才开口补全后半句,“当初我不想承认自己对你有好感,所以说了很多口是心非的话。”

    梁思思愣愣地望着他,半晌不知该如何接话。

    “是真的,不是骗你。”易淮川依然注视着他,眼中有愧疚,更多的是坦荡,“我没必要用妻子的头衔来看住你。”

    是啊,他是易淮川啊,手段粗暴又残忍的易氏总裁啊。

    对亲生父亲尚且能下狠手,对她,又怎么可能非得用“妻子”的名义,将她拴在身边。

    除非……

    易淮川说的是真的。

    他对她有爱意,不管多少,在曾经的四年里,在她深刻地爱着他时,他对她也是有回应的。

    讲不清内心的感受,有得知真相的震惊,更有彼此错过的悲凉,还有对易淮川马后炮的愤怒和委屈。

    “易淮川。”她唤他,直愣愣地望着他,语气不太好,“自尊和面子有那么重要吗?”

    明明是想质问他,话出口却有些哽咽,眼睛也有些湿润了。

    梁思思别开头,不再看他。

    是的,她委屈,跟他分手的委屈在这一刻达到空前。

    如果他早点告知她一切,她过去四年就不用了暗自揣测,独自伤心。

    更不可能跟他分手。

    明明彼此相爱,只是因为他的面子和自尊,最终两败俱伤。

    易淮川永远都不懂,她在那段关系里多辛苦,又有多努力。

    而他又伤她多深。

    搁在扶手上的手被人握在手心,温柔且心疼的话在她耳边响起:“对不起,是我懂得太迟了。”

    “我跟你说,跟我卖惨没用!”手被握住,梁思思眨了眨眼,让刚刚眼眶涌起的热意下去,“伤害了就是伤害了,改变不了。”

    她说得掷地有声,可话出口,梁思思才惊觉自己有点矫情。

    明明一直说不怪易淮川,是自己的选择,怎么在知道他曾经爱过自己,最终被他搞砸了以后,她反而怪上他了。

    像个小孩子,受了委屈跟外人强撑,回到亲近的人身边,还是会哭一哭。

    就像曾经,他们在石杨县时,她对易淮川也是虚张声势,但他总能轻易化解。

    心向他靠近了,所有的姿态都会不同。

    那是本能的放松,知道他不会伤害你,才敢毫无负担地褪下坚硬的外壳。

    “我知道。”易淮川轻轻摩擦她蜷起的手指,很认真,也很温柔,很是心疼与珍惜,“是我想告诉你这些,你不用有负担。”

    他还是这句,如当初跟她说要追求她一样,她同意或者不同意都是他的事,让她不要有负担。

    梁思思的心,如被他握着的手指一样,微微动了下。

    她低着头,没回应。

    “思思。”易淮川唤她,语气低沉,带着请求与试探,“我们能不能从做个朋友开始?”

    梁思思扫视他,随后目光落在他握着她的手上,质问:“你跟朋友都这样?”

    易淮川轻笑了下,很绅士地松开了她。

    她无理,他包容,这一瞬间,忽然让梁思思想到小时候的日子,他们也如此这般。

    “易总。”有人过来喊了声,“东西拍下来了。”

    是沈昊军。

    原来易淮川说他有事,是真的有事。

    沈昊军恭恭敬敬立在易淮川面前,手里拿着一个黑色丝绒盒子。

    易淮川接过,也没打开,当着沈昊军的面递给梁思思:“送你的。”

    梁思思望过去,眼里有疑惑,她没接。

    “看看。”易淮川定定地望着她,催促。

    梁思思将信将疑地接过盒子,打开,一条璀璨的粉色钻石项链映入眼帘。

    不陌生,这是今天晚会价值最高的拍卖品,她看过画册。

    价值上亿。

    但易淮川好似拿着一颗大白菜,直接在输液大厅递给她,让她看看。

    “看过了。”梁思思将盒子盖好,递还给她。

    且不说他们现在什么关系都不是,哪怕真的是情侣,她也不可能收他这么贵重的礼物。

    易淮川示意沈昊军离开。

    很快,这个昏暗的角落又只余下他们两人。

    “不觉得眼熟吗?”他问。

    当然是眼熟的,画册扉页放着照片标着价格呢,多少收藏家梦寐以求的藏品,多少女人渴望的珠宝,怎么可能不眼熟。

    “这条项链的价值远超过它本身了。”易淮川望着她手上的黑色丝绒盒子,开口解释,“因为它背后的爱情故事。”

    他刚开了个头,梁思思便愣住了。

    久远的记忆如风一般朝她吹来,这是她高中时写得一篇周记——

    这条项链的价值远超过它本身了,因为它背后的爱情故事……兜兜转转多年,他们夫妻分分合合,从豆蔻年华到耄耋之年,最终还是在一起了。

    相比金钱,破镜重圆的爱情更令人神往,确实更具价值。

    这确实是她写得内容不错,只是,易淮川怎么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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