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脑死亡的身体一直是由杰诺瓦维持身体机能,由她的意志进行操纵掌控,二者缺一不可,少了谁都不行。
她和杰诺瓦是共生的关系,命运早就绑定在了一起,不论是生存还是死亡,都没有办法分离独立。
她原本就是死人,本来就不应该回到生者的世界,现在她只想尽早安息,早点回归生命之流,重新融入光辉浩渺的灵魂之河。
生命之流里没有冷热疼痛,没有幸福痛苦,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甚至连自我的存在都会彻底忘却。和活着比起来,安逸的死亡舒服多了,就像连续多日在公司深夜加班的人终于能够睡到家里柔软的枕头,是个正常人都不想被唤醒。
“没有其他办法吗?”
白色的雪花慢慢飘落,寂静的林间覆盖霜雪,细软的雪点沾到眼睫上,轻轻眨眼就融化了,化成冰凉柔软的水渍,短暂得如同幻觉。
文森特垂下眼帘,两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任沉默随着林间的积雪逐渐堆叠。
神罗、宝条、杰诺瓦,这三者造成世界毁灭的原因,在于培养出了萨菲罗斯。
既然未来的世界是由一个人毁灭的,如果要杜绝这种可能,现在就是最好斩草除根的时机。
但她不会考虑这个方案,文森特也不支持这个做法,他甚至拒绝将这个可能说出口,明明才认识不到半天,他已经开始将那个孩子笼罩到自己的羽翼之下。
“你之前说,这是一个请求。”
文森特平静地开口:“我需要几天时间考虑。”
她顿了顿,忽然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你……”
他分明已经做出决定。
“就算你现在将那个孩子扔给我,他也不会答应的。”文森特微微侧身,回头看了一眼二人来时的方向。银发的少年离开神罗公馆,跟在他们身后追出来,那个孤零零的身影站在飘雪的林间,甚至没有隐藏自己的气息,就像无声的影子一样,执拗地保持着就算被斥责也可以假装听不见的距离。
“……我以为你会支持长痛不如短痛的做法。”
“这不是短痛。”文森特收回目光,“被他人抛弃的痛苦,伤口会很难愈合。”
文森特在为萨菲罗斯考虑,这是件好事。这本来应该是件好事。
“如果真的想将他安置妥帖,那么你还有几天时间。”
文森特低声说:“二十年后会毁灭的世界,几天时间还是等得起的。”
居然已经偏心萨菲罗斯偏到了这种程度。
“现在就把他交给我的话,我无法保证我们会融洽相处。”
血红色的眼眸隐晦地瞥了她一眼。
“那个孩子会恨我。”
文森特平静道:“我不想半夜睡觉的时候被人割喉。”
她没吭声。
“如果希望我们关系融洽,”文森特说,“现在最有效的办法是去告诉他一声,你被我说服了,因此打算在尼布尔海姆多停留几天。”
“更好的办法,”她终于开口,“是你自己去和他说。”
她抱起手臂和文森特对视,沉默片刻后,大概是承认她的方案确实更好,文森特顿了顿,转身朝萨菲罗斯走去。
随着文森特的靠近,萨菲罗斯的神情愈发危险,尖锐的竖瞳又细又长,看起来就像准备择人而噬的蛇。
少年的身躯随着杀意紧绷,文森特视若无睹,高大的男人微微倾身,表情平静地和萨菲罗斯低声说了些什么,血腥的场面没有发生,银发的少年好像怔了一下,冰冷的杀意忽然淡去,他飞快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即再次看向文森特,仿佛在确定他话语的真假。
大概是达成了某种共识,萨菲罗斯收起最后一点杀意,虽然神情依然警惕,他跟上文森特的步伐,三人一起沿着下山的道路回到尼布尔海姆。
偏僻的山村只有一个旅馆,推开门时,温暖的空气拂面而来,爱丽丝离开窗边,高兴地朝她扑来,文森特身后的萨菲罗斯僵了一下,但除此以外便没有任何反应。
“七七!”
这个称呼似乎是改不过来了。
见到陌生男人的身影,伊法露娜下意识离开桌边站了起来。
“这位文森特·瓦伦丁先生是我的朋友。”她解释道,“我们算旧时。”
爱丽丝从她的怀抱里抬起头,歪着脑袋认真打量文森特片刻,忽然恍然大悟:“是吸血鬼先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爱丽丝的猜测倒也不能说是全错。
文森特看了四岁的小姑娘一眼,塔克斯的训练可能不包括如何应对这个年纪的孩子,黑发红眸的男人站在原地,似乎不知该如何反应。
爱丽丝跑到文森特面前,对这个陌生人表现出了十足十的好奇。
“你是吸血鬼吗?”
“……不是。”
爱丽丝抬起手,轻轻扯了扯猩红披风的边缘:“那你为什么要打扮得像个吸血鬼?”
“……”
“不是吸血鬼的话,你为什么要打扮得像个吸血鬼?”爱丽丝好奇道,“因为喜欢吗?”
“……”
“因为喜欢吗?”
文森特:“……因为我只有这一套衣服。”
伊法露娜轻轻咳嗽了一声,爱丽丝拉住文森特的手,将他带到窗边,兴致勃勃地给他展示自己刚才在玻璃上绘画的大作。
沉默寡言的身影显得有些笨拙,文森特对小孩子意外有耐心,爱丽丝活泼开朗,一点也不怕生,奇怪的组合相处起来十分融洽,爱丽丝似乎对文森特有种天然的亲近,就像对她也有种莫名其妙的亲昵一样,第一次见面就展现出了十足的信任。
她看向伊法露娜,伊法露娜没有阻止爱丽丝接近文森特,只是安静在旁边观望。
“我们可能得在尼布尔海姆多待几天。”
伊法露娜轻轻颔首:“我听说最近可能会下大雪,等到雪停了再动身也不迟。”
尼布尔海姆位于西大陆崇山峻岭的地区,交通十分不便,伊法露娜本来就身体不太好,长途奔波了这么些天,确实需要好好休息。
第二天的时候,厚厚的白雪近乎淹没了村庄。出门时,外面的村民都在忙着清理道路上的积雪,接下来几天也是大雪不断。鹅毛般的飞雪撕棉扯絮,上山的道路很快被禁止通行,尼布尔海姆在寒冬到来时正式成为与世隔绝的地方。
天气对于她来说不是问题,她无法前往尼布尔山上的魔晄炉,主要原因是萨菲罗斯。不管她几点出门,身后必定跟着银发少年的身影,她甚至怀疑他这几天根本就没有睡觉,因为她有一次凌晨三点下楼,同样在旅馆外面撞见不知守了多久的萨菲罗斯。
尼布尔海姆是个经济条件不太好的地方,晚上的时候街道不会点灯,黯淡的月光照亮了积雪的道路,那个身影抬头朝她看来,碧绿的竖瞳在黑暗中敛着晦涩的光芒。
她默默退回楼上,顺便带上了自己的房门。
因为萨菲罗斯的跟踪,去魔晄炉的计划一再推迟。
前世的时候,萨菲罗斯和杰诺瓦一起落入了魔晄,失去本体的杰诺瓦依附到萨菲罗斯身上,得以再次复活。
如果不想重蹈前世的覆辙,这次她一定得孤身前往尼布尔山上的魔晄炉,和杰诺瓦一对一解决问题。有萨菲罗斯跟着,她无法实行这个计划,甚至可能会再次引发同样的问题,让萨菲罗斯成为杰诺瓦的首脑。
一个杰诺瓦并不可怕,但如果再加上一个萨菲罗斯,无异于提前给世界敲响丧钟。
半夜的时候,她被体内的外星生物吵得睡不着觉,这些天杰诺瓦一直在意识海里撞击着精神屏障,就像试图逃出水族馆鱼缸的章鱼一般,她将它按下去好几回,诡异的水生生物用触须缠住她的手臂,反复试着向她沟通以萨菲罗斯为重的信息。
仿佛它也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一般。
「萨菲罗斯……」嘶哑重叠的声音模糊晦暗,「萨……」
她后来直接给杰诺瓦设置了静音状态,但外星生物狡猾多端,她还是时不时得检查精神屏障的状况,确定杰诺瓦没有从哪个缝隙里钻出来——章鱼是软体动物。
现实世界里有一个萨菲罗斯,意识空间里有一个杰诺瓦,她最近的睡眠质量直线下降,早上醒来的时候感觉就像身体里经历过一场大战,根本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
她打开房门,不期然在走廊上看见了萨菲罗斯之外的身影。窗外映出晨光朦胧的雪景,文森特的影子在木地板上拉得很长,似乎已经在寂静中等她很久。
文森特抬起眼帘,血色深沉的眼眸没有波动。
他低声告诉她:
“萨菲罗斯生病了。”
萨菲罗斯不让别人碰他,山里降温后也不肯添件衣服,这些天总是跟在她身后,终于成功将自己冻病了,而且似乎病得不清,以至于她今天早上打开房门,都没有见到像平时一样见到银发少年的身影。
如果她想动身,今天会是最好的时机。
尘埃静悄悄地在晨光中飞舞,天色虽然明亮,映到木地板上的阳光却没有温度。
她盯着地面上的光影出神片刻,听见自己说:“……严重吗?”
文森特将表情藏入阴影里:“我用了昏睡魔法,强行让他睡着了。”
转身离开的时候,文森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再次抬起眼帘时,走廊里已只剩下她一人。
……狡猾的前塔克斯。
她轻轻打开一条门缝,本来只是想看一眼萨菲罗斯的状况,却正好看到那个身影挣扎着跌下床的模样。
这么快就醒了,萨菲罗斯的抗魔属性非同一般。
她推开门,银发的少年站起身,看见她的身影时忽然怔了一下,尖细的竖瞳突然放大。
“你还没走。”
萨菲罗斯比她想象的更加敏锐,他好像非常清楚,一旦她离开他的视线她就会立刻消失,再也不会回来。
他似乎很想靠近她,但又不想招致冰冷的对待,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了颤,缓缓攥握成拳。银发的少年克制地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她背后敞开的房门,神情莫名危险。
“……”
和爱丽丝不一样,萨菲罗斯从来不用她的编号唤她,出于某种诡异的执着,这些天他根本就没喊过她的名字。
“为什么不吃药?”
萨菲罗斯没有回答。
“为什么不多穿点?”
萨菲罗斯依然沉默。
银发的少年就像不会动的雕塑一样,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此刻的平衡。见他毫无回应,她关上房门,来到他身前,本想确定他的体温。
萨菲罗斯突然轻微地抽了口气,如同溺水的人忽然能够呼吸,他一下子攥住她,力气之大如同蟒蛇绞住自己的猎物,她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差点失去身体平衡。
抬起眼帘时,碧绿的竖瞳在面前放大,她本想抽回手,但萨菲罗斯纹丝不动,她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本来就显得非人的瞳孔比平时更加妖异瑰丽,眼尾染着危险的微红。
“别走。”
冷静淡漠的表象出现裂缝,他紧紧抓着她,就像快要枯死的植物终于碰到了水源,将唯一能够拯救自己的事物死死扣在怀中。
萨菲罗斯的呼吸声颤了一下,声音莫名低哑。
“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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