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虚无的黑暗中恢复意识时,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她怎么又醒了?
随着意识由模糊到清晰,上周目的记忆在脑海里重组。密封舱的玻璃乍现裂痕,记忆定格于蓝色的溶液迸射而出的瞬间。迅捷的死亡没有带来任何痛苦。断头台的刀刃由她亲手打磨,大脑甚至还没来得及接收疼痛的讯号,世界已经随着爆炸声塌入黑暗。
她解决了神罗,解决了宝条,毁了杰诺瓦的本体,顺便将她自己的身体也炸成了碎片,确定生命力顽强的外星生物没有任何可以依附之物。按道理说,她已经圆满完成了交给她的任务,作为回报可以获得永恒的安息。
萦绕在她周围的光河如同夏夜的萤火,星星点点的光芒织成绿色的丝绦。虽然很想否认现实,但她似乎又被星球唤醒了。
那些光芒汇聚到她身边,像芦苇花开时的飞絮一样,被微风轻轻一吹,轻若无物地落到她身上。
和上一次见面的时候相比,星球好像变得更加虚弱。传递星球意志的声音模糊不清,如同信号不好的收音机。她凝神细听半晌,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世界还是毁灭了。」
上一个世界最终还是走向了毁灭。
但是为什么?该做的她都已经做了。
聚集在她身边的光点颤动起来,如同濒死的星球本身正在发出哀嚎。
生命之流的内部似乎陷入了混乱,编织成丝线的光芒分散开来。精神能量的循环遭到破坏,她亲眼看到有些光点消失了,如同熄灭的烛火,骤然融入寒冷的夜色。随着生命之流的光芒渐弱,周围的黑暗愈发深邃,仿佛深渊张开豁口,蚕食着星球所剩不多的力量。
「……阻止。」
内部失去秩序,星球的意识变得模糊不清。从生命之流里传来的信息支离破碎,只剩下不断重复的指令。
「回去阻止。」
阻止什么?怎么阻止?
她差点站起来,但是忘记了自己此刻只是一个没有面貌的光球。生命之流骤然将她往回一推,如同巨浪迎面打来,她只觉得自己好像往后踉跄了一下。
身体忽然有了知觉,她无意识抽了口气。睁开眼睛时,她看见了管道纵横交错的天花板,排气扇上溅着鲜红的血液,滴到人脸上时还是温热的。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穿着防护服的研究人员转过头,差点被她吓得一屁股坐到实验室的地板上。
“你你你你你还活着?!”
她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星球甚至都没有告诉她上次世界毁灭的原因是什么,就直接急匆匆地将她从生命之流里扔了回来,好像后面有恶鬼追着一样,连拯救世界的基础指南都没来得及给她概括一下。
因为世界又毁灭了,她也不得不再次回来,继续她上周目未完成的工作。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很想躺着不动。但现实世界和生命之流不同,有知觉的身体非常麻烦——特别是断了好几根肋骨、仅仅还在呼吸就已经称得上奇迹的身体。
无视身体各处传来的哀鸣,她坐起身。旁边的地面上七扭八歪地躺着好几个命丧于这次意外的研究人员,死相各具特色,一看就是神罗科学部的实验室出品。
她看向刚才开口说话的人:“现在是几几年?”
“……1997年。”
上一次是将近二十年前,这次是十年前。星球的力量确实在变弱,连时间回溯的能力都受到了影响。
她摘下胸口的名牌看了一眼,照片中的陌生女性很年轻,看起来似乎刚刚成年。
她这次的身体是神罗科学部的实习生。
上周目世界毁灭的原因是什么?还是黑魔石召唤的陨石吗?还是说只要神罗不倒,魔晄持续被抽取,星球最终还是会因能量枯竭而死去?
……好麻烦,还是毁灭吧。
虽然很想就抱着这种念头永眠,但没有这个星球,没有生命之流,她就没有睡觉的地方。
如果一觉醒来,她又漂泊到了别的世界,那就真的麻烦大了。
思前想后,她还不能躺平。至少现在还不行。
在搞清楚世界毁灭的原因之前,这个实习生的身份还有用。
科学部的实习生干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包括清理实验体的培养舱,处理各种实验废品。但平凡低调、别人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工作是最好的伪装,实验室的底层人员鲜少会和宝条碰面,自然也不会遇到常年在战争前线活跃的萨菲罗斯。
1997年,神罗和五台的战争早已打响。在神罗铺天盖地的宣传下,这世上估计没有人不知道大英雄萨菲罗斯的英勇事迹。
有共同的外部敌人转移注意力,神罗的威望正处于高峰。各种资源源源不断地往前线输送,不论是武器开发部还是科学部,研究项目都以辅助战争为主。
进行实验的时候经常会出现各种意外,底层人员的更换尤其频繁。她从默默无闻的实习生变成默默无闻的研究助手,工作内容从清理培养舱,变成解剖怪物的尸体,工作忙的时候经常坐在解剖台旁边吃盒饭。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就算对着开膛剖腹的尸体吃饭,也不能熄灭人们探索八卦的热情。
1999年3月,她坐在解剖台旁边吃盒饭,听周围的人交换情报。性格古怪的科学部门主管极其不好相处,据说这个月已经炒掉了三个助手。宝条的最高记录是在一个月内炒掉五个助手。大家都在讨论宝条会不会刷新自己的记录。
聊着聊着,话题总是会不可避免地转向萨菲罗斯。神罗的大英雄不喜欢来科学部的实验室。他和宝条的关系相当差,差到众所周知。但特种兵需要定期浸泡魔晄,浸泡魔晄之前需要进行体检,就算是萨菲罗斯也不例外。
几个月前被宝条炒掉的可怜助手,据说就是因为面对萨菲罗斯的时候过于紧张,说话的时候居然结巴了一下,当场就被宝条认定为废物赶出了实验室。
众人唏嘘不已:那可是萨菲罗斯诶,近距离接触的时候说话结巴一下不很正常吗?不呼吸过度厥过去就不错了。
萨菲罗斯来实验室时,普通的工作人员有时候会远远地望上一眼。不管是清理实验仪器的,还是记录实验数据的,无声的寂静忽然笼罩下来,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工作,目的只是为了看行走在人类之间的神明一眼。
宝条默许了这种怠工。虽然明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宝条似乎相当享受他人对自己的科研杰作投以敬畏的目光,认为他人对萨菲罗斯的崇拜理所当然。
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在宝条看来估计都是废物:荷兰德是废物,被他炒掉的助手是废物,那边正在擦洗培养舱的更是废物。但就算是废物,也懂得对真正超然的存在抱有畏惧和憧憬。
萨菲罗斯可能猜得到宝条的想法,所以每次来实验室时都表情冷漠,连一秒都不会在这里多待。除非必须,银发的1st根本不会踏足这个地方。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实验室的科研人员面对萨菲罗斯时都很紧张。他天生自带压迫感,表情温和的时候还好,一旦缺乏表情,很容易让人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两米多的长刀串起来。
“……但是也没办法。”在实验室混迹多年的老员工端着盒饭说,“如果我常年睡眠不足,自然也会是那个脸色。”
众人盯着他,无意识靠近了些。被众人包围在中间的身影顿了顿,放下手里的东西压低声音:“你们都不知道吗?”
那个人说:“萨菲罗斯据说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
神罗的大英雄,有长期睡眠不足的问题。
不是因为太忙或不想睡觉,也不是因为常年往返于五台和米德加所以需要倒时差。在战场上无所不能、被人当成神明崇敬的银发特种兵,似乎只是单纯地睡不着。
哪怕是神罗内部,也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个秘密。
如果是普通人,身体和精神早就垮了。但特种兵和普通人不一样,所以萨菲罗斯到目前都没有表露出任何异常。
其他人还想蠢蠢欲动地问些什么,旁边的定时器哔哔响起,大家不得不满怀遗憾地回到各自的岗位。
解剖完奇怪的怪物尸体,她今天的工作还包括取蛇毒。
种族濒临灭绝的毒蛇离开培养缸,乖乖地滑入捕捉器。她关上笼门,刚将捕捉器放到手术台上,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宝条今天的脾气似乎格外差,手术台附近的科研人员看了彼此一眼,顺着敲玻璃的声音看向手术室外。
“你,”宝条随手一指,“跟我出来一下。”
众人的视线缓缓汇聚到她身上,防护罩后的目光明显带着同情。
“……”
“您找我有事吗?”她面无表情地做出最后的挣扎。
“我没有时间浪费。”宝条阴森地说,“我会在路上解释我需要你做什么。”
在科学部工作了两年,很明显,宝条根本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她脱下防护服,摘下手套。她跟着佝偻的身影穿过繁忙的实验室。宝条已经忘了他前不久才抄掉了自己的研究助手,事到临头才想起来要抓人填补这个位子。
她现在就是一个临时工,是工具人中的工具人。
培养舱林立的实验室笼罩着雨雾般的荧光,连接各个培养舱的管道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看起来就像巨大榕树的树根。排气扇在头顶缓缓转动,仪器持续低声嗡鸣。科学部门的楼层如同迷宫,宝条在一道金属门前停下脚步,门扉随着一声气液流出的轻响应声开启。
她没有想过等在房间里的人会是萨菲罗斯。
因为没有特意关注过萨菲罗斯定期体检的日期,她并不知道他已经回到了米德加。
但那些事情并不重要,她现在是宝条的临时助手,也只需要扮演好这个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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